阿精微微踟躕,輕聲道:陛下真的不用請大夫過來看看嗎

不用。

燕洵靜靜的搖了搖頭,神色很是平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阿精的眼睛輕輕瞟過桌面上的那封書信,幾個字跡躍入眼簾,他微微一驚,連忙彎下腰,輕聲道:陛下早點休息。

再沒有聲音傳來,阿精轉過身去,抬腳走在空曠冷寂的大殿上,兩旁的紗帳輕輕飄動,黑色的柱子上雕刻著五彩的祥瑞飛鳥,飛鳥的背上坐著兩名女子,一人衣衫飄飄,大腹便便,顯然是懷有身孕;另一人手持戰斧,眉眼凌厲,竟是燕北的雙神。

皇上,喝點茶吧,呀

身後突然傳來少女的驚呼聲,隱約帶著幾絲哭腔:奴婢該死,把信弄溼了,奴婢該死。

沒事,低沉的嗓音靜靜的響起:拿去扔了吧。

住進了諸葛玥於賢陽的別院監視不得,吃了大虧

阿精默想著那偶然瞄到的幾個字,森冷的味道從遙遠的賢陽傳來,一路飄進了燕北的朔方宮裡。

沉重的殿門被內侍拉開,他緩緩的走出去,夜裡清冷安靜,燕北的百姓們今年已經失去了歡度佳節的心情,戰爭賦稅徭役死亡鮮血,幾乎瀰漫了整座高原,烏先生和秀麗將軍的離去,更是讓這個鐵血的政權顯得更加冰冷。死亡麻痺了人們的神經,他們只能小心翼翼的生活著,並將曾經的那些期許和念頭,深深的壓抑下去。

一直走到了九重宮門外,才拿到了自己的佩劍。

門前的地面有些血腥,幾具屍體隨意的倒在一角宮門的側方,身上滿是槍痕,被亂槍捅了個稀巴爛。

皇宮侍衛們正在將另外兩名屍首抬上小車,對著趕車的侍衛說道:趕快拉走,待會天亮了大臣們就都來請安了。

怎麼回事阿精問道。

是大同的餘孽。一名也曾經出身於大同的士兵毫不避諱的說道:已經是今晚的第二波了,莊大人死後他們就越發猖獗了,明刀明槍的也敢往裡衝。

阿精緩緩皺起眉來,想必不是猖獗,而是一種絕望的自殺吧。大同有資歷的首領已被陛下殺了個精光,幾百年的老牌組織,這麼多年都沒人能夠真正的將他們消滅,沒想到竟然終結在自己的發源地之上了。

小心防範著。

將軍放心吧。

一名侍衛笑著說道:我們當年可是楚大人親自調教的,有我們哥幾個在,一隻蚊子也別想悄無聲息的飛進去。

話剛說完,那人就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楚喬已經叛出了燕北,怎能還稱為大人呢

將軍,小的小的

阿精沒有說話,轉過身就靜靜的離去了,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有著一片慘白的光。

整個燕北都在想念她,不獨有那一人。

命運總是這樣一往無回的,如同離弦的箭,射出去了,真的就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阿精微微搖了搖頭,厚重的貂裘披在肩上,溫溫的暖。

紅葉是在黎明時分被雨聲驚醒的,空曠孤寂的大殿上,她獨自一人在榻上枯坐著,一身青藍的綢緞宮裝上沾著點點溼潤的汗水,冷風吹來,從脊背上爬起,順著涼浸浸的汗一點點的爬了上來。肌膚上生出一星細小的麻慄,她輕輕搓了搓,卻發現指尖更是冰冷一片。

床榻的另一側,一封潔白的信箋靜靜的放置著,已經有些破損,可見已被人摩挲了數次。

她的眼神有些冷寂,雨絲嘀嘀嗒嗒的落下來,視窗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大殿上的帷幔輕輕飄起,像是舞姬柔軟的腰。

形勢危急,賢弟有三條出路。其一,取納蘭氏而代之,廢幼帝,軟禁長公主,殺晉江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掌控懷宋軍權。第二,求娶長公主,以攝政王之名對抗晉江王,棄東域諸省,保京畿之地。第三,求救大夏,和親聯姻,但切不可沾染大夏皇族,以防國姓有變。此人需手握兵權,年紀相當,出身於大夏世家,背景雄厚,位高權重,並且被大夏朝野所忌。一旦婚書公佈,晉江王必不敢貿然發兵宋京,只待春汛一過,江詠一代發兵東域,此危必解。

不用掌燈細看,一切早已爛熟於心。紅葉靜靜的靠在床頭,雙眼如古波深井。其實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燕北與懷宋聯姻,即可解晉江王叛亂之危,又可為燕夏之戰增添砝碼,一東一西夾擊大夏,互為聲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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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終究還是不肯的,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手握兵權,年紀相當,出身於大夏世家,背景雄厚,並且為大夏朝野所忌。

這樣的人,天下又有幾個

紅葉微微挑起嘴角,扯出一個淡漠的笑來。

兄長,你終究還是放不下的。

大夏正與燕北開戰,東北也有異族叛亂,國內黨閥爭權,皇室明顯力不從心。懷宋和大夏多年無戰事,關係比卞唐更加溫和,兼且懷宋乃是商貿大國,國庫富庶,大夏絕不會放棄這個籠絡懷宋的大好時機。

然而,這位手掌一方重兵,兼任大夏司馬高位,背有龐大家族勢力,縱橫青海的無冕之王,又怎會輕而易舉的任人擺佈

兩次燕北大戰之後,天下誰人不知諸葛四少對秀麗將軍的一顆痴心

也許在一般人的眼裡,會有一番江山和美人的角逐較量,會猜測諸葛玥面對這樣的誘惑會作何選擇。但是她卻知道,這場和親註定不會成功,不是因為她對諸葛玥的瞭解,而是因為她對燕洵太過瞭解。

你怎會坐視情敵再得懷宋助力,成為懷宋的攝政親王你有此種建議,想必就已經在心裡確定那人不會任你擺佈了吧。

這般做的結果,無非是暫時拖延懷宋戰局,並且離間了諸葛玥和大夏朝野的關係,將他推上一個風口浪尖,平白得罪大夏朝野百官和懷宋群臣。不僅如此,諸葛玥若是敢公然拒婚,那麼諸葛一族在懷宋的所有經濟貿易必然遭到懷宋皇室的壟斷和打擊,這樣一來,諸葛玥在家族的地位,將會一落千丈,哪怕他身為大夏唯一一位身兼長老院元老和屬地藩王的實權人物,也會受到重創。

青海和大夏離心的結果,就是燕北遊刃中心,對兩方分兵擊潰的大好時機。

這種種的關節,她早已想通,只是卻久久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兄長果然不同凡響,四兩撥千斤的幾句話,就在大夏境內掀起一場瓢潑大雨,而他唯一沒算到的想必就是他的玄墨賢弟,正是她懷宋長公主納蘭紅葉吧。

黑暗中,她微微的眯起雙眼,秀麗的眼眸中隱隱有風波流動。

所有的思緒和念頭都在腦海中翻湧,她反覆在想,他畢竟不知道玄墨既是紅葉,如果知道,必不會將自己也當成謀算的旗子。

可是冥冥中,卻也有那麼一絲苦澀的難過。

畢竟,他在要求自己嫁給別人。

兄長智謀如此高絕,十二年相交,卻如此粗心大意,此玄墨非彼玄墨,你竟從未看出嗎

手指驀然用力,白皙的指尖將信箋團團緊握,一絲低沉的嗓音緩緩吐出:

既然兄有此意,弟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妨

真煌一下子就亂起來了,就像是一鍋沸騰的開水,怎麼也無法看清裡面到底有什麼東西在翻騰。

懷宋的和親文書下達之後,整個皇城都在一時之間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

一國公主下嫁別國臣子,這在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只是,那都是在別國沒有適齡皇子的情況下的權宜之計。而如今,大夏適齡未婚的皇子眾多,趙徹趙颺都是青年才俊,尤其是趙颺,地位更是穩固如山,大權在握,實乃大夏第一人。

而懷宋也今時不同往日,納蘭和清年紀幼小,納蘭紅葉掌權多年,名為公主,實為懷宋女皇,這個和親的物件可不僅僅是一個和親駙馬,極有可能成為懷宋的攝政王,這樣的情況下本不該引別國勢力進駐,奈何懷宋內亂迭起,朝野不穩,急需外面的勢力進駐威懾,如此一來,一切就顯得合情合理的多了。

但是,當懷宋使節在大夏朝堂之上報出諸葛玥的名字的時候,整個朝野再一次震動了。

兩年前諸葛玥死訊傳回,雁鳴關下夏軍大敗,他的名聲也就此跌入谷底。不想兩年之後,此人竟然於青海迅速崛起,帶著赫赫重兵返回故國,一躍成為滿朝文武中最有權勢之人,便是趙颺,也要對他禮讓三分。而如今,懷宋公主卻自動送上門來,一旦諸葛玥成為懷宋長公主的駙馬,那麼諸葛閥的勢力必將再來一次可怕的飛躍,手握本土封地青海兵權傾國之財,外有懷宋為助力,無人會懷疑諸葛閥不會成為下一個穆合氏,而諸葛玥,也會一躍成為大夏的第一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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