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玥微微挑眉,放下狼毫,說道:讓他們進來。

女子進來的時候,寒梅灑落,積雪飛揚,四目相對,竟讓孤高如諸葛玥微微有些驚愕,他眉心輕蹙,站起身來,風帽脫落,靜望女子自寒梅深處踏雪而來。

小四。

女子淡淡輕笑,在這個年代,她已經不算年輕,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顯然生活並不太如意,眼角帶著幾絲淡淡的細紋,她的聲音纏綿若水,緩步上前,站在諸葛玥的面前,輕輕微笑,好似往常一樣的說道:還是這個性子,大冷的天,別人都在房裡烤火,你卻要跑到這裡吃風,身子是鐵打的嗎

剎那間,歲月迴轉,時光倒逝,仍舊是一樣的人,仍舊是一樣的語氣,可是冥冥中,卻好像有什麼東西都變了。諸葛玥半啟了唇,隱約似要說什麼,卻終凝在了唇邊,呼吸間,男子的面色已恢復自然,他悠悠的退後一步,靜靜道:赫連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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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笑容頓時凝在唇邊,她輕咬下唇,露出一絲悽楚的笑來,終於嘆息道:不請我坐坐嗎

諸葛玥點頭道:請坐。

月七和寰兒等人連忙退下,炭火暖爐上有溫熱的奶茶,諸葛玥吩咐寰兒換一壺清茶來,小丫鬟連忙手腳麻利的去了。

女子一笑,說道:多謝你,還記得我不愛這奶茶的腥味。

諸葛玥並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沉默著,女子微微有些尷尬,默想了半晌,說道:我都聽說了,你,現在可好嗎

諸葛玥淡漠一笑,客氣有禮的說道:還好。

沉寂的梅園,只能聽得到風動梅枝,雪落簌簌,女子輕輕的嘆了口氣:小四,我們有九年未見了,你都不打算跟我說些什麼的嗎

諸葛玥淡定回應,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不知赫連夫人今日前來,未能迎接,失禮了。

什麼赫連夫人女子輕輕一哼,語氣裡帶著幾絲難言的自嘲和悲涼:赫連一族大廈傾倒,樹倒猢猻散,若不是姨娘,我此刻也不會活著坐在這了。

諸葛玥眉心輕輕一蹙,低頭不語,女子抬起頭來,嘴角牽起幾絲笑意來,說道:我知道,當初姨娘是來求的你,是你打點了刑部流放院,將我從奴司裡要回來,還消了我的奴籍,不然,不然

說著,一串淚滴竟然從女子的眼裡落了下來,諸葛玥眉心皺的更緊,沉聲說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就算沒有二夫人相求,我也會幫這個忙。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年赫連一族顯赫的時候,家族人人爭相巴結我,一旦落難,頓時零落成泥,恨不得將我逐出門庭,也只有你,能在這個時候對我伸出援手。

也不知是不是不忍,諸葛玥輕輕一嘆,問道:你此次回來,有何打算

女子低著頭,輕輕搖了搖:我也不知道,姨娘已經老了,二房早已無人,雖說當年曾收養了我,但是畢竟沒入族譜,況且我現在是犯婦之身,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哪天無路可走了,一條白綾也就了了。

諸葛玥微微沉眉:我在外面還有些薄產,你若不嫌棄,我可以讓月七為你安置。

女子眼梢輕挑,仔細的打量著諸葛玥,只覺得人生似泡影輪轉,一切恍惚如夢。

歲月彈指而過,昔日倔強孤僻的少年,早已長大成人,眼前的男子清俊孤高,就算暫時被壓制鋒芒,仍難掩其身上那股銳利驚豔之光,神若幽潭清寂,全不似外面那些俗物可以比擬。回想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所經所感,她突然感到一陣濃濃的疲憊和厭倦,她緩緩的長出一口氣,淡淡吐聲道:我知道,就算全天下都沒有我的安僧所,你也不會將我拒之門外的。

這句話說的那般淡然,可是卻好似一顆石子拋進了冰破的深湖。恍惚間,他們好似又回到了了十二年前,家破人亡的小孤女前來投親被拒之門外,二夫人作為她親生的姨娘卻膽小怕事不敢援手,十歲的少年從講武堂下學回來,正好碰見她在院門前哭,少年站在外圍看了許久,看著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連同十多個姨娘們集體欺負這個家族失了勢的小孤女,他靜靜的看著,眼神清寂,一點也不像是十多歲的孩子。

終於,在所有人的冷嘲熱沸,少年突然毫無預兆的走進人群,一把拉起女孩的手,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大夫人在背後大聲呵斥,少年隨手丟擲一張銀票扔到管家的手裡,淡淡道她的伙食費,隨即揚長而去。

然後,她就在青山院住了下來,在那個十歲的孩子的庇佑下,她安然的生活了三年,並且後來在他的周旋下,被二夫人收養入房,有了正家小姐的身份。也正因為這個身份,才使得她後來得以攀龍附鳳,一躍成為赫連氏長房嫡子的夫人,哪怕剛剛十五歲的她所嫁的夫君,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他那時年紀還小,雖然有些孤僻,但畢竟是個孩子,沒有後日的那般冷漠,長期相處下來,他們竟然多了幾分親人般以沫相濡的情分。

這孩子當年是個執拗的的小家夥,她還記得,為了馴服一條狼狗,他赤手空拳跟那狗打了一整天,手腳都被咬傷了,最後終於將那狼狗打服。

諸葛老爺問他:你為什麼不讓馴狗師傅來訓

他反口問:這是我的狗還是他的狗

就此,他在族中男丁中的地位大不一樣,絲毫沒因為母親的早逝而受了輕視。

長房二少爺諸葛義向來是家裡的混世魔王,仗著是大夫人所出,又有長公子諸葛懷撐腰,向來飛揚跋扈,見諸葛玥受諸葛老爺看重,幾次找青山院的麻煩。有一次吵著鬧著要這只狗,諸葛玥不肯,他就央求大夫人親自來說,大夫人趁著諸葛玥去講武堂上課,將狗帶走。諸葛玥回來知道後,直接去了黃山院,進門後發現那狗正圍在諸葛義的腳下吃骨頭,他當時什麼也沒說,直接走過去,一刀就捅進了狗的脖子,濺了一身的血。眾人驚呼一聲,全都跑了,只剩下他,蹲在那裡,摸著在地上抽搐的狗的頭,一句話不說,只是靜靜的陪著它,直到那狗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那時候想,這真是一個記仇的孩子,後來長大了,她才慢慢明白,他不是記仇,他只是忍受不了背叛。

可是她,最後卻狠狠的背叛了他,帶著榮華富貴的黃粱美夢揚長而去,將冷寂偌大的青山院,全部丟給了他。

不過好在,她現在回來了。她記得過往的所有的一切,知道他這副高傲冷寂的外表下所隱藏的一切東西,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站起身來,走到諸葛玥身邊,彎下腰,輕輕為他整理了一下大裘的領子,抿了抿嘴角,溫和的說道:外面太冷,坐一會就回去吧,我們好久不見,我今天親自下廚,做好吃的給你。

諸葛玥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眼神並不如何冰冷,但卻帶著疏遠的淡漠,讓她不自覺的有些害怕。她直覺的感覺到有些事情就要不妙了,連忙站起身子說道:我先回去了,改天,改天再來看你。

風過樹搖,雪花伴著寒梅飄落,女子轉身就要離去,諸葛玥卻突然開口叫道:婠婠。

婠婠也不回頭,她急忙說道:不必送了,我自己走就好。

婠婠

後面的聲音突然嚴厲了起來,似乎已經看穿了她的念頭,女子頓時停步,臉色蒼白。

諸葛玥目光悠遠,淡淡的注視著她單薄的背,平靜的說道:我不記得你不喜歡奶茶的腥味,我讓下人換茶,只是因為我喝著反胃,想喝點清淡的。

再沒有什麼能比這番話更能表明心意,婠婠嬌軀微微一震,臉孔蒼白,一言不發的離去,就好像從沒來過一樣。

諸葛玥面色不變,提起狼毫,在硯臺上沾了幾下,繼續畫畫。

不一會,月七走上前來,諸葛玥也沒抬頭,只是沉聲說道:怎麼樣

屬下不知,屬下剛剛從北面回來,見表小姐站在門口,門房攔著她不讓她進,我就把她帶進來了。

我是問你北邊的戰況怎麼樣了

月七微微一愣,連忙答道:大雪封道,確切的訊息傳不過來,不過屬下聽過往的商旅說,北朔城已經被團團包圍,燕北內部更是政權不穩,大肆徵兵,據說連十多歲的娃娃兵都給發了刀槍,幾場雪災更是讓燕北雪上加霜,百姓餓死無數,已有很多地方發生民亂,戰況對我大夏極為有利。

諸葛玥筆端頓時一滯,一滴濃墨滴在雪白的宣紙上,他靜靜不語,眉心,卻輕輕皺了起來。

少爺,姑娘就在北朔城裡,我們在燕北內陸有人,要不要在要緊關頭幫姑娘一把,最起碼不要讓他落入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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