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代善年事已高,不過身體還很健朗,他一眼認出這個神秘訪客的身份時,先是大驚,然後迅速跪地叩首,"微臣不知聖母皇太后駕到,有失遠迎,還望聖母皇太后降罪!"

大玉兒微笑著伸出手,將代善扶了起來,和顏悅色道:"哪裡哪裡,深夜貿然到訪,倒是打擾了禮親王的休憩,倒是我應該請禮親王不要見怪才是。" 她的措詞用語十分客氣,並沒有用"本宮",而是以"我"為自稱。

代善忙不迭地道謝起身,然後回頭朝那些同樣跪了一地的侍女們不耐煩揮了揮手,這些女人們都悄無聲息地退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他和太后兩個人。

大玉兒在主座上儀態端莊地坐了下來,然後向代善微微頷首,代善這才在客座上落座,然而心中著實琢磨不透,這聖母皇太后怎麼白天不來,偏偏要撿晚上宮門快要下鑰的時候才來呢?"聖母皇太后屈尊降貴,駕臨蔽舍,微臣實在惶恐之至。"

"禮親王不必如此客套,雖然你我地位有別,然而若論親戚算起,我畢竟也只是您的弟媳,再說咱大清哪有一個無論聲望還是輩分資歷都比您高的呢?就算是攝政王見了您,不也得..."說到這裡時,大玉兒故意停頓住了,這弦外之音,代善不可能聽不出來。

然而代善雖然心裡明白,表面上卻在裝傻,姜是老的辣,這句話來形容他再貼切不過。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太后言重了,微臣已經年邁老朽,哪裡及得上上攝政王風華正茂,銳意進取呢?為了免得攝政王見了微臣還要尷尬,所以微臣也就順水推舟,自己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了。如今這賦閒在家,也別有一番樂趣,再無朝野之事煩憂,再無爭鬥之事勞心,真是悠閒自在。"

大玉兒知道代善正在和她打太極拳,想要試探她的底細和意圖,於是她也不急,就來了個循序漸進,"明日就是禮親王的六十整壽,想必定然是賓客盈門,熱鬧非凡哪!想想這時間過得可真快哪,天命十年時我嫁給太宗皇帝,第二日的敬茶認親時,看到當時的大貝勒也正是年富力強,英雄偉岸,如今算算,都過去快二十年了,真叫人不得不感慨歲月無情啊!"

代善被她這麼一說,也禁不住感慨萬千,花白的鬍鬚微微顫了顫,幾乎動容。不過,他雖然是個爭奪汗位的失敗者,然而畢竟眼下還可以平安終老,安度晚年,如果他在太祖皇帝駕崩之時按照原本的遺詔,輔佐多爾袞登上汗位,自己當攝政貝勒的話,那麼他現在還能平平安安地坐在這裡嗎?恐怕早已經連骨頭都爛光了,或者像舒爾哈齊和阿敏一樣,在暗無天日的囚籠中木然地等死。他早在當年,就已經看出多爾袞這個孩子絕非尋常庸碌之人,其城府陰沉和野心之大,在這兩三輩的族人中都是極其少見的。如果他真的輔佐這樣的人登上寶座,等到多爾袞成年親政之後,那麼他必將是鳥盡弓藏的下場。

"唉,那些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如今長江後浪推前浪,微臣這樣的老朽也該回家歇息著了,免得不中用不說,還擋了年輕人的路。"儘管心中很多感慨,然而代善卻只字未提。

大玉兒像是仍然沉浸在回憶中:"記得崇德四年時,王爺陪同太宗皇帝前往葉赫山狩獵,因為馬失前蹄,所以摔傷了腳。太宗皇帝見了大驚,趕忙下馬來親自替王爺敷金創藥,當時連眼淚都下來了,說:'二哥,你年紀高了不方便騎馬,就直接同朕講一聲好了,又何必強撐著前來侍駕呢?你這樣子叫朕如何安心?';然後立即下令停止狩獵,換了馬車護送王爺回去,一路上小心緩行,一天才走二十裡路,生怕顛簸而讓王爺的足傷嚴重...現在想想,你們雖是君臣,卻仍然兄弟情厚啊!"

這話聽在代善耳朵裡面,他卻忽然有一種想罵娘的衝動,誰還看不出來皇太極這是惺惺作態,故意演戲給群臣們看的?別看皇太極平日裡脾氣暴躁,不過那虛偽做戲的功夫可謂是爐火純青,眼淚比[三國]裡的劉備還要多,說來就來:莽古爾泰死了,他哭;德格類死了,他哭;薩哈濂死了,他哭;海蘭珠死了,他哭...連自己不小心摔傷了腳,他皇太極都好一頓抹眼淚。代善當時都不禁懷疑,這麼多眼淚究竟是怎麼來的?看來這皇太極還真是個當皇帝的料子啊!

然而他表面上卻不敢有絲毫的表露,只得連連點頭,附和著:"是啊,太宗皇帝對微臣可謂是關懷備至,恩深義重啊!只可惜微臣年邁體衰,終太宗皇帝駕崩,也未能報答其恩之萬一,每次想到這裡,微臣都深感愧疚哪!"

大玉兒等的就是這句話,看到代善終於識時務地上了道兒,她緊跟著趁熱打鐵道,"王爺對太宗皇帝的忠心,我一直記在心裡,當初崇政殿裡的皇位之爭,倘若不是王爺一心忠於先皇,力持要立先皇之子的話,九阿哥如何能坐上皇位?相信王爺眼下雖然告老休養,卻依然對皇上一片忠心,斷然不會看著任何狼子野心之輩覬覦皇位的。"

代善的眼皮猛然一跳,終於明白大玉兒來找他究竟是為了何事了,原來是讓他這把老骨頭繼續為皇帝保航護駕,然而說法卻很冠冕堂皇,沒有給他留絲毫緩和的餘地。於是他也只能順著大玉兒的話,回答道:"太后可以放心,微臣年紀雖老,卻仍然對皇帝忠心耿耿,不敢有絲毫怠慢之心。"然而卻並沒有提到自己會不會出面去阻止多爾袞篡位圖謀的問題。

大玉兒點了點頭,欣慰地說道:"我就知道,王爺是咱大清對皇帝最忠心耿耿的臣子了,王爺雖然身不在朝廷,心卻依舊為國家大事憂勞,皇上年紀幼小,自己沒有半分權柄,我這個身為太后的,也被一條'不得干政';的戒律弄得不得過問朝政,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多爾袞利用手中權力,在朝中大肆安插異己,在軍中大力培植親信。這不,都進了燕京三個月了,連半點要接我們娘倆去的意思都沒有。聽說,在他的暗示下,那些個親信們已經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準備上勸進表,支援他篡奪皇位啦!"

接著,大玉兒繪聲繪色地將那些半真半假的傳聞和由探子彙報來的訊息,詳詳細細地對代善講述了一遍,最後,禁不住連眼淚都流出來了。她一面用帕子擦拭著眼角,一面神情哀慼道:"現如今,他多爾袞都欺負到我們孤兒寡母頭上來了,如果再沒有人站出來制止多爾古這種野心,或者勤王護駕的話,那麼多爾袞肯定不日就將篡位。到時候,皇上可就性命難保啦!"

她知道,她和兒子的死活,代善並不關心,更何況皇太極不但沒有半點恩澤於代善,反而再三打擊代善的勢力,如果代善不是韜光養晦,縮頭做人的話,早就和阿敏等人一個下場了,他恨皇太極還來不及,如何能感念皇太極的恩德從而幫助她們母子呢?代善關心的只不過是他是否能夠富貴終老,還有他的身後名聲,或者是子孫後代的功名利祿。要想打動一個人的心,必須要先觸及他的根本性利益,只有讓他發覺利害所在,才能悚然動容。

"王爺是眼下大清最為德高望重之人,倘若坐視不理,任由多爾袞篡國謀位,橫行朝野,那麼日後不論是史書,還是天下人悠悠之口,該如何評說呢?待王爺百年之後,到了地下該如何面見太祖太宗兩位皇帝?倘若多爾袞果然篡奪了皇位,就必然會大肆清除異己,這樣一來定然會弄得朝野上下血雨腥風,而忠於先皇之臣也必然不甘心引頸就戮,肯定會奮起反抗。若如此,太祖太宗,還有王爺眾兄弟子侄們櫛風沐雨,歷盡艱辛打下來江山,可就四分五裂啦!"

一連串問句之後,大玉兒又適當地緩和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道:"多爾袞早年在吏部時,就經常給王爺羅織各類罪名,甚至栽贓誣陷,屢次欲置王爺於死地,若不是太宗皇帝極力迴護,如何能只一些輕微的處置?可見多爾袞一直對當年大妃殉葬的舊事耿耿於懷,伺機打擊報復。他這個人城府陰沉,容易記仇,現在是還沒有當上皇帝,所以還不敢輕易對王爺下手,一旦他有朝得志,如何能不一雪當年之恨?別忘了,肅親王就算是爭位失敗,也並無罪過,如何能因為幾句抱怨的話就被他逼迫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呢?這些前車之鑑,王爺定然不會忽略。"

這最後一句話倒是打動了代善的心思,禁不住陷入了沉思之中:沒錯,豪格的下場的確慘了點,當年自己和皇太極同樣爭奪汗位,雖然他最終落敗,但皇太極畢竟也沒有取了他的性命,終皇太極在世,他仍然是個手握兩旗的和碩親王。可如今,多爾袞不但拉攏了嶽託、碩託和阿達禮,還利用偷樑換柱的方式將原本屬於自己家族的鑲紅旗弄到了阿濟格的名下,現在他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光桿將軍,手上除了幾百名家丁護院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兵權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代善,大玉兒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心中得意地暗笑:果不其然,這老頭子,還是挺在意他曾經的權勢啊!如今我就給他來個對症下藥,保證他乖乖上套!

代善儘管心念已動,卻仍然要討價還價,於是他故意作難道:"太后的分析固然不錯,可是微臣不比肅親王,他是言語張狂,又手握兵權,對多爾袞構成了極大的威脅,所以才會遭來殺人之禍的。而微臣已經到了垂暮之年,什麼兵權官職都沒有,只不過是一個在家等死的老翁而已,多爾袞總不至於還不肯罷手吧?"

大玉兒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雖然嶽託、碩託兩位貝勒,還有穎郡王都被多爾袞拉了去,不過王爺不是還有瓦克達和滿達海、勒克德渾等幾位很有出息的兒孫嗎?如若坐任多爾袞繼續蠶食,那麼遲早有一日他們也會投靠在多爾袞的麾下,到時候王爺豈不是徹底地做了孤家寡人,到臨了了連個床前孝子都沒有,豈不是一輩子最大的悲哀?可見,多爾袞的報復方式是極為殘忍的,他為了名聲,是絕對不會直接對王爺下手的,他就是故意將王爺供起來,好好恭敬著,同時卻在一個個地將王爺身邊的兒孫們全部拉走,讓王爺晚景悽涼,這就是他最險惡的用心!"

代善終於悚然動容。無論是十八年前,他和皇太極一道宣佈大妃殉葬時,多爾袞那冷靜到了詭異地步的眼神;還是前年的崇政殿內,多爾袞和他對坐著商擬大行皇帝諡號時那看似不經意的悠然一瞥,都令他心驚肉跳,忌憚不已。人歲數越大就越是貪生怕死,當年那個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洪英巴圖魯"的英氣,早已經在老代善的身上蕩然無存了。說實話,他確實很享受眼下兒孫滿堂,美妾環繞的舒坦日子,如果多爾袞最終會將他這些晚年時的幸福無情地剝奪乾淨的話,那麼對他來說無疑是生不如死。不行,他絕對不能過這樣的日子!

於是,他終於給了大玉兒一個明確的保證,"太后放心,只要微臣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任由多爾袞的篡位陰謀得逞!"然後猶豫著問道,"那麼,太后打算如何下一步行事?微臣該如何向皇上效忠?"

大玉兒的臉上露出了不易令人覺察的微笑,她心中終於籲了一口氣,看來,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果然起了作用,只要代善這一關過了,那麼接下來的勝利無疑就是水到渠成的了。儘管此時已經入夜,窗外夜幕低垂,然而在她眼前,似乎曙光都已經隱隱出現了。

按捺著心中的喜悅,她作出了一臉感激狀,立即斂起袍襟,作勢要給代善下拜,"王爺能深明大義,一心為皇上,為大清的未來著想,我實在是感激不盡,請王爺受我一拜..."

代善嚇了一跳,連忙將大玉兒扶住,一臉惶恐地辭謝著:"微臣何德何能,膽敢當太后之禮?太后若是有所驅使,就儘快開口吧!微臣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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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其實這件事我和母后皇太后已經謀劃好了,並不需要王爺動一刀一槍,也不需要王爺出面說一句話,只要王爺到時候一句話不說,什麼舉動也不做,就大功得成了。"

代善心想還有這麼容易的事兒?於是作出一臉恭敬的模樣來洗耳恭聽,"微臣愚鈍,還請太后點明。"

"呃...是這樣的..."大玉兒詳詳細細地將白天商量好的計劃對代善講述了個一清二楚,只不過,她故意略去了已經召蒙古大軍到來的事實,因為她知道,代善恐怕不會容忍他們滿人的事情要蒙古人來攙和的。

"嗯,此計可行。"代善聽完之後,也覺得這種方法確實不錯。誰知道剛剛點了個頭,還沒等繼續說下去,外面就傳來了通稟聲:"稟王爺,攝政王福晉前來拜訪,已經到院門外了。"

"什麼,她來了?!"代善和大玉兒頓時面面相覷、目瞪口呆,無論如何也不能立即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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