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的這句問話早在大玉兒的意料之中,她微笑著回答道:"哦,天色已經晚了,東青已經回府去了。"

"這就奇了,他怎麼不和我打聲招呼再走?再說我很快就可以回來,他會連這會兒工夫都等不及?"福臨疑惑著問,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母親,試圖分辨出她是否在哄騙自己。

"皇上,額娘騙你做什麼?小孩子到了天黑的時候哪裡有不想回家的?這宮裡雖然好,但終歸不是他的家,你雖然對他不錯,但畢竟你是君他是臣,這些規矩還是不能不守的。"

福臨覺得母親說的確實也在理,於是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那好,兒子不再問了。"接著仍然不放心地問:"皇額娘,你們不會再為難東青了吧?他肯定是被人冤枉的,您可千萬不要輕信那些人的誣告啊!"

大玉兒微微嘆了口氣,伸出手來將福臨攬到懷裡,"這些是非曲直,額娘心裡有數,如果東青真的是無辜的,我自然不會冤枉他;如果他確實做了壞事,那麼自然有大清的律法來懲治他。皇上,你離親政還早著呢,這些外面的事情不該管的還是不要管,就像今天在清寧宮那樣,你跑過去大吵大鬧,豈不是在臣子們面前失了皇帝的威嚴?以後可不准許這樣了。"

"可是..."福臨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猶豫了一陣,忍不住問道:"兒子想不明白,那些大臣們為什麼偏偏要和東青一個小孩子過不去,難道阿瑪不是好人,兒子就一定是壞人嗎?"

這些道理說太深刻了福臨肯定聽不明白,況且大玉兒也沒有耐心解釋下去,只能暫時哄騙說:"確實是這個道理,皇上大概沒聽過這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兒會打洞';。你想想,如果你十四叔到死也不過是個王爺,那麼東青將來也只能承襲爵位還是做個王爺;要是你十四叔哪天果真生了野心,自己做了皇帝,那麼東青將來不是可以繼承他的位置,也當皇帝嗎?你說說,這麼大的誘惑,誰能抵擋得住?"

福臨撅著小嘴,不滿地反問道:"莫非照皇額娘這種說法,十四叔一家都是惡人了?兒子才不信呢,還有啊,十四嬸長得那麼漂亮,一點也不像壞人啊..."

聽到這裡時,大玉兒的臉色突然陰冷起來,就像被人揭穿了短處一樣,她的語氣很是冷硬,"皇上,你要記住,人不可貌相。有時候,越是漂亮的女人心腸越壞,越喜歡騙人,你十四嬸也不例外!"

"皇額娘,您怎麼了?"福臨被母親陰狠的語言和神情嚇了一跳,她變化太快的情緒讓年幼的福臨一時間很是費解,他愣了一下,"十四嬸哪裡惹您不高興了,所以您才說她也是壞人呢?"

大玉兒也意識到自己突然間波動的情緒把孩子嚇到了,連忙收斂了怒色,恢復了平靜和慈祥,她溫柔地***著福臨的小腦袋,"說得太深奧了你肯定聽不懂,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你十四嬸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有很大的野心,她很想當皇后,做一國之母,所以就經常攛掇著你十四叔自己當皇帝,把咱們娘倆圈禁起來,做她的囚犯...你說說,這樣的女人是不是心腸惡毒,還不是個壞人?"

"照皇額娘這麼說,她確實是個壞人,可是,"福臨懵懵懂懂地問道:"兒子不明白,十四嬸這麼壞您是怎麼知道的,是她告訴你的嗎?兒子知道壞人做壞事是最怕被別人知道的,她應該沒那麼笨吧?"

沒想到一慣伶牙俐齒的自己也有被小孩子問到理屈詞窮的時候,大玉兒忍不住苦笑一聲,並沒有直接回答:"大人們有很多事,就算再怎麼仔細解釋你們小孩子也聽不懂,皇上還是把心思放在學業上吧。還有一點皇上一定要記牢,在這個世上,對你最好,和你最親,凡事最為你著想的人,就只有額娘了,你可以信不過任何人,懷疑任何人,卻絕對不能信不過額娘。"

"兒子知道了,以後一定會老老實實聽皇額娘的話,不敢再惹皇額娘生氣了。"福臨乖巧地回答道。

大玉兒欣慰地點了點頭,"皇上能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再好不過的了。現在天色不早了,皇上也該回寢宮休息了。"

望著福臨小小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外,大玉兒垂下眼簾來,倚著桌案冥思苦想了很久,直到天色徹底陰沉下來,宮女進來掌燈,她方才抬眼問道:"現在幾時了?"

"回太后的話,已經快到酉時了。"宮女低聲答道。

大玉兒欲言又止,一條手帕在白皙的手指上絞了又絞,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萬千愁緒。她頹然地站起身來,將皺皺巴巴的手帕丟在地上,然後緩緩地踱著步子,踱了幾個來回,卻始終沒有說話。

此時大玉兒正在苦苦地思索,艱難地抉擇,就像迷失了方向的人站在三岔路口,不知道究竟走哪條路才是正確的,迷惘而焦慮。偏偏面前的兩條路,一條通往勝利的終點,一條則隱藏著無數陷阱和泥沼,如果走錯了,就絕對是萬劫不復。這讓她何去何從?留給她的時間是何等緊迫和珍貴,催促著她不得不儘快做出決定,而不能再繼續徘徊不定,猶豫不覺。

正當她站在門口,凝視著剛剛升上柳樹梢頭的新月時,忽然一陣清風拂來,吹亂了她的鬢髮,她心緒煩亂地隨手一拂,殊不知一個不小心,竟然碰落了插在丹鳳朝陽髻上的一支翡翠髮簪。只聽到"叮噹"一聲脆響,那支通體碧綠,宛如一泓瑤池秋水的玉簪掉落在花崗岩的地面上,霎時間摔了個粉身碎骨,斷裂成幾段。

大玉兒驟然一個心驚,眼見慌亂的宮女蹲身過去撿拾,她伸手制止住了,"先不要撿。"宮女詫異地退到一旁去。大玉兒低頭望著地上的碎玉,似乎連自己的心也跟著破碎了。眼前漸漸浮現起七年前的那個仲春,那次圍獵時難得的私會:

她摸出一隻杏黃色的荷包,上面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栩栩如生,那是她花費了好多個夜晚,一針一線精心繡成的,在冷寂的永福宮,她毫不擔心被皇上撞見,因為她已經不記得多少個夜晚,枕邊沒有男人的氣息了。她要把這個荷包送給她宮外的那個人,那個曾經給她許諾,卻終究沒有實現的負心人。"我是不是很傻?"她捫心自問。

他久久地***著那只荷包,皓月的清輝漫撒其上,彷彿那一對鴛鴦脫離了荷包,正恩恩愛愛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互相梳理著美麗的羽毛,甜甜蜜蜜,卿卿我我。

"真像,真像..."他喃喃道。

"像什麼?"她問道。

他終於抬起頭來,眼眸亮得就像夜幕中的星辰,"像我們兩個。"

她苦笑一聲:"我看一點也不像,鴛鴦都是成雙成對,沒有分開的,無論遊到哪裡都是一樣。可我們,一個在牆裡面,一個在牆外面,連單獨見上一面,都要冒著性命之危。"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默默地***著那雙鴛鴦頭上的白羽,良久,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問他自己,"真是奇怪,這鴛鴦為什麼偏偏都是白頭的呢?莫非這就意味著它們終究會白頭偕老?"

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fei。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那我們呢,我們有將來嗎,有那一天嗎?"她禁不住動容,儘管明知道男人對女人的承諾還不及士人之間的承諾可靠。女為悅己者容,她今天出來前,對著鏡子不知道整理了多少次髮髻,修整了多少次妝容,她不能在外表上輸給他的新婚妻子,那個朝鮮來的年輕公主。

"你放心,等皇上龍馭歸天了,我就把你接出宮,咱們就可以朝夕相對了。"他伸出手來,摩挲著她烏雲般的鬢髮,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缺憾,"你今天很美,只不過這裡似乎缺了點什麼,美中不足啊!"

"缺什麼啊?"她疑惑著問。

說話間,她甚至沒看清他是從哪裡變出一枚髮簪來,飛快地插在了她的髮髻上,她連忙伸手去摸,是玉質的,卻不像一般的玉那麼冰涼,彷彿還存留著一絲他的體溫,就像有極大的魅惑,一直蔓延到她的心田。

"喜歡嗎?"

"只要你送的,我都喜歡。"她依偎在他懷裡,嬌羞得如同年方二八的新嫁娘。

他淺淺地笑著,擁著她,用開玩笑的口吻調侃著:"你可要好好保護它啊,說不定你有把它摔碎的一天,就是我變了心的那一天,再想找,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她嬌嗔著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敢!要是你敢變心,我就殺了你!"

他顯然一愣,不過很快恢復了戲虐的神色,"那好啊,如果我變心了,那就算你來殺我,我也沒有怨言,誰叫我負你在先呢?只不過,你捨得要我用這條性命來償還欠你的那些嗎?"

她吃吃地笑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捨得?我只要想到你的心被別的女人完全佔據,就不會再像現在這麼仁慈啦,你不要當我是說笑話!"

"好,我相信,我相信..."他雙手捧起了她的臉頰,久久地凝視著,"玉兒,你放心,我欠你的,一定會努力償還的,如果你認為我還是沒有還清的話,就自己來取好了,我不會食言反悔的。"

"那,如果是我對不起你,做了虧負你的事情呢?"她不放心地追問著。

他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說道:"如果真的那樣,我會失望,會傷心,但我不會怨你、恨你的。最多也只算我們之間扯清了,誰也不欠誰的了,從此坦坦蕩蕩,了無牽掛。"

...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玉兒的思緒終於回到現實中來,如今這枚玉簪被自己無意間摔碎了,莫非真是一語成讖?他的心真的變了?自己要不要履行當初那個約定呢?心碎了,再想找,就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萬丈雄心可以化作繞指柔,柔情萬縷也可以結成百丈冰。大玉兒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調吩咐道:"你把這些碎玉都收拾起來,扔到荷塘裡去!"

"是。"宮女趕忙蹲身在地上撿拾著,大玉兒又吩咐道:"你去把王太醫找來。"

"是。"

一陣清涼的晚風從竹簾的空隙中吹拂進來,數盞粗大的蠟燭仍然在燃燒著,燭影在風中忽明忽暗,大玉兒捏著手裡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撥過,似乎每撥一粒都要費很大的氣力。

許久,她開口問道:"有沒有一種藥,雖然可以置人死地,但卻不會當場發作的?"

跪伏在地上的太醫一愣,身子微微一顫,卻仍然保持著平靜的語調,回答道:"回太后的話,有。"

"那容不容易被檢驗出來呢?"大玉兒的聲音冷冷的。

"可以檢驗出來,卻並不容易,因為這種藥不像普通的砒霜或者鶴頂紅、鴆毒那麼毒性強烈,直接就可以檢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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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要多久才能發作呢?發作之後是明顯的中毒症狀嗎?"

太醫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服下的量夠,大約要十日左右毒發,不過卻沒有明顯的中毒跡象,除非深諳藥理之人,否則一般的醫者都會誤以為是疑難雜症,絕難醫治。"

"如果量不夠的話呢?"大玉兒緊接著問道。

"回太后的話,如若服用量少,也依舊可以發作,只不過要延遲到半個月才會逐漸顯露出來,至於不治身亡,大概要再拖延個六七日,不過..."太醫遲疑了一下。

大玉兒不耐煩地問道:"不過什麼?照實說來!"

"到時候毒發,其過程要比前一種漫長一些,而且要痛苦許多,並且無藥可解。"

大玉兒的身子往前面稍稍探了探,壓低聲音問道:"你怎麼如此肯定?這種藥莫非按尋常醫理配製不出?所以就無藥可解?"

"回太后的話,小人在為大清的各位主子效力之前,曾經為明朝的錦衣衛秘密配製各類毒藥以供所求,在那裡的醫藥文件裡,有一部份是永遠也不會被外人知曉的秘方,小人是為數不多的能夠查閱這些秘方的人,所以才清楚這種藥的效用。既然裡面沒有記載解毒之方,以小人看來,這藥肯定是無解。"

"那你配製起來要花多長時間?"

太醫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約要三五日。"

"那好,你趕緊去配吧,要儘快,最好在三日內就完成。"

"小人遵命,必然儘快完成太后之命。"太醫叩頭喏道。

大玉兒側過臉來,看了看旁邊的蠟炬,只聽得"噼啪"一聲輕響,燭花爆裂,一連串燭淚飛快地順著燭身流淌下來,摔落成一滴滴圓點,逐漸凝結起來,殷紅殷紅的,似血一般。

"就要前一種吧,量多一些,多少也痛快點,比六七日的折磨還算仁慈一些。"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之後,站起身來走了,沉著地踩著花底盆,又一陣晚風吹拂進來,灑落背上的幽幽燭光,終於沒入了陰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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