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城郊破廟。

一圈孩子圍坐在破廟中間,他們有大有小,衣飾打扮也是有好有壞,最大的孩子,看起來有十四左右。

所有人都不說話,彼此的眼光也沒有接觸。其中有兩個垂著頭,一隻手緊緊攥著一根柳枝,柔韌的柳條被攥得外皮剝落,青色的汁水塗滿小孩的指甲。

他們像一群即將行刑的刑犯,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終於,破廟大門被扣了一下,一名衣著比破廟內所有人都要光鮮的少年出現在門口。

“怎麼樣?”孩子們紛紛圍了上去。

少年臉色灰暗,嶄新光鮮的衣料也遮不住他臉上的絕望,他手一鬆,用錦緞包裹的銀錠摔落在滿是灰塵的地面,眼淚從他的眼眶裡滑了出來。

“失敗了……沒用的……夫子根本不收……”

繃到極盡的那根弦斷了,一下子,所有的孩子都如同被判下了死刑牌。啜泣與絕望的喘息一下子填滿了這個狹窄的空間。

“是不是太少了?你全拿出來了嗎?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再湊一湊,你、你再試一試!”一個大孩子握緊著雙拳,渾身顫抖。

“銀子、銀子?你以為夫子會稀罕銀子?”少年突然發出歇斯底里的吼聲:“這種東西有什麼用?你要拿去啊!拿去啊!”他狠狠抓起一個銀錠擲向地面,勐地蹲下,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處,發出吵啞尚且稚嫩的痛哭。

嗚嗚的哀鳴一聲聲響起。

“不、不要。我不要被抓去催體,我不想死,我不想當那種怪物。”

“我們逃吧,逃到深山,城門並不沒有我們的捕文,把守並不嚴,我們能出去的。”

“到深山?然後我們怎麼過活?我們走了,父母和阿姐弟弟他們怎麼辦?我們會連累死他們。”

“那勸他們跟我們一塊走呢?我娘把我當心肝寶貝,她願意的、她願意的!”

“是、能逃。可是又能挨多久?沒有丹院一年一次賜下的丹藥,疫毒照舊會再次發作,我們照樣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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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接嘴了,如臨深淵的絕境正在壓垮他們的肩膀。

“還、還是接受吧。如果都要死,那麼去接受催體,還能給爹孃他們攢一筆安家費……”然而他的話音才落,就給一個高個子男孩狠狠揍了一拳:“你這條懦弱的狗!你自己甘心去死,那你就去死!我可不甘心!”他環視其他人,鼻翼翕張:“你們呢?你們甘心嗎?甘心就這麼死嗎?甘心變成那種怪物嗎?”

“不、不甘心!”先是有人小聲回應,這種情緒漸漸感染到更多人,有人吼著回應男孩:“我不甘心!”

男孩握緊雙拳,一雙比夜裡的野狼還亮的眼睛閃爍著瘋狂的光芒:“是!我們不甘心!他們逼著我們去死,我們就不讓他們好過!橫豎要死,我們就拉著幾個來墊背!我就問你們,敢不敢?敢嗎?!”

“敢!”一個同樣絕望的孩子牙齒喀喀作響,散發瘋狂之意。

“連累阿父阿母?呵呵,他們根本就是偏心的,為什麼不讓大兄去、不然四弟去?他們選中我的時候,可曾考慮過我的死活?憑什麼我就要死了,他們卻好好的?”

“我敢!”

破廟的氣氛迅速變了味,絕望被一股扭曲了的恨意所取代。

他們變得平靜又詭異,一聲招呼,圍攏到一起。

他們商量著什麼,你一言我一語。

鴉鳥棲息在樹上,這個秋夜,沉悶窒息,罕見的無星無雲。

一班小孩散盡,破廟之中,唯留那名高個子男孩。

早先還一臉激動的男孩,此刻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那股略顯青澀瘋狂躁動的恨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合他年齡的深沉。

他微微向臥倒著的神像背後躬身:“老師。”

一個黑色的影子站在神像的背後:“你做得不錯。”

少年的臉微微露出激動:“這是學生應該做的。明日學生將依計行事,名府戒備森嚴,還請老師也一切小心。局時星火為引。”

黑影點頭:“好。”

天氣躁悶,第一場秋雨醞釀了整整兩日,終於傾盆跌落了下來。

春耕之後,瑛娘與啞二便帶著長欣到血神司驗測,“虎”雖是一種比較大眾的血脈之力,檢測出來的資質評階卻是不錯,全家人為此頗為歡喜了一場。孫青為此連跑了兩趟家裡,賜下大筆東西,顯然對此事也很是關注。

經此小小一事,可以看出主家對人才資源的控制力。

這樣的控制力,還影響在他與長欣的戶籍一事上。

在此之前,在長默手中掌握了小筆財產之後,他便仔細問過一家人的脫籍之法,卻被告知,瑛娘和啞二兩個大人還好,兩個擁有“貴客”身份的小孩在十八歲之前卻是不可能的。

長默轉念一眼,便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很明顯,雖然為奴,但“貴客”身上擁有一半主家血統,況且,在“貴客”出生之後,主家便投入了大量的資源,如每個月有的“例銀”,這批孩子便是主家的人才儲備庫,在沒有確認“貴客”完全沒有一點培養價值之前,是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的。

“貴客”想要脫籍並不容易,根據以往,只有主家特赦、立下特殊功勞或者在主家服務滿一定的年限的,才有可能獲得自由籍的。

兩個孩子不能脫籍,瑛娘和啞二兩個大人自然也不會離開。

思緒拉回眼前,長欣也進學之後,家中就時常只剩下瑛娘一人。這幾天或者是換季氣候作惡,瑛娘身體不爽,將長默的心情也弄得沉甸甸的。

之前,學院給每一個學生都發了一顆疫丹,據說,這種疫丹,在他們成為藥師之前,每一年都要定期服用。

服下疫丹之後,體質比較敏感如樊笙,身上又發了好幾天的丹毒症狀,好在這一次並沒有一開始的那回嚴重,淺淺發了一些紫斑,便消下去了。

長默來到學院,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天氣的影響,這一天的學生,分外躁動。

一名小同窗捅捅長默的手臂:“長默,你在巡檢隊,在沒有發現這兩天有點不對?”

長默道:“有什麼不對?”

“我聽說,最近會送一批遲遲無法晉階的學生去進行藥沐催體!”小同窗努了努嘴:“你看看咱們班上那幾個老生,最近兩天,臉色可都不怎麼好!”

長默順著他的眼光望了過去,果然看到那幾個老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灰敗、惴惴不安、神色呆滯的都有。與另外的學生明顯的格格不入。

長默心下沉沉的,卻仍舊理智地搖了搖頭:“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你莫要胡言,幾名老生也與我們同窗了半個學期了,已經是我們的同學之一,暗地裡指指點點不好,有什麼事,夫子也會告知我們的。”

打發走小同窗,卻見旁邊的金歡臉色發白,儘管一改之前散漫的態度,金老闆也捨得血本給兒子購買聚靈丹服用,但畢竟資質擺在那裡,金小胖的修練程序十分緩慢,為此一聽到“催體”兩字便有些杯弓蛇影。

“默哥,他說的可是真的?”

長默揉揉他的頭,清減下之後,金歡是名圓鼻子圓眼睛的可愛小孩。單單一根疫絲蟲就將他折磨成這樣,長默心裡暗歎,對待金小胖,他就真誠很多了:“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跟咱們暫時無關,也不是咱們有能力管的。這幾日放了課,儘早回到舍間,莫在外頭多逗留,下了學也快些回家,莫湊熱鬧。”

金歡臉白了白:“默哥你可還要巡檢,可有什麼危險。”

長默自信地笑了笑,對兩張擔憂的小臉搖了搖頭:“放心。默哥的拳頭不是白練的!”

話是這麼說,長默卻一直在觀察著周圍的變化。

巡檢組的巡查量增加了,新設了很多關口,對接也更加嚴密。長默有次被驚鳥所擾,進了一處平時沒什麼人來到的小林子,吃驚地發現連那裡面也增加了防哨,而看身形,竟是異能者!

心裡清楚,有事情即將發生了,並且絕對不會僅僅是要送一批學生進行藥沐催體這麼簡單。

他一直在暗暗防備事故的發生,終於到了這一天。

這一日,課堂上靜悄悄的,夫子佈下了作業,臨時有事被叫開。

長默正在埋頭默記,驀地聽到一聲強烈的炸響!

轟隆!一股火苗漫著黑煙漫伸開來,嘈雜聲一瞬間響起,如同平靜的湖面被炸開!

“都不要動!”雜亂之中響起一聲歇斯底里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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