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雲帝似是料到她會這般,他斂去方才的失落之色,回頭溫和笑了笑,面帶寵溺道:"如果容兒沒力氣換衣裳,那我來幫你。"說著人已經過來了,漫夭氣極,拿衣裳拍開他的手,用眼光狠狠剜著他,悶聲道:"轉過去!"

啟雲帝住了手,笑看她,聽話的轉身。漫夭迅速的換好衣裳,那衣裳的尺寸竟剛剛好,像是照著她的比例量身定做一般的合身。

穿好衣裳,啟雲帝將她按到椅子上坐了,她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便掙扎反抗。

啟雲帝大手捏住她的肩膀,語氣依舊柔和,卻帶著隱隱的警告,"容兒乖乖坐著別動,我不想傷著你和孩子。"

漫夭因這溫柔的警告立刻停止掙扎的動作,她相信,這個人絕對能說到做到。憤怒的盯了眼銅鏡裡那一臉溫和彷彿無害的男子,她氣惱的別過頭去。

啟雲帝不在意的笑了笑,嘴角噙著一抹苦澀,用雙手攏了她的頭髮,銀白的髮絲泛著柔軟的光澤在他指間流淌,像極了他們那曾經一去不復返的時光。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梳理著髮絲,然後將其綰起,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卻認真而仔細。綰好頭髮,他拿起一塊藍色的布,將其整個給包住,在側面系上一個結,兩角垂下,別有一番風韻。

他又拿過一個小盒子,盒子裡分很多個小格,裡面盛滿不同顏色的凝膏和脂粉,他用指尖沾了些在她臉上塗塗抹抹。

他彎著腰,臉離她很近,兩人的鼻息清晰可聞。

漫夭身軀微微僵硬,總想躲開他迎面撲來的灼熱氣息,但下巴被他緊緊扣住,動彈不得,只得任他動作。不能掙扎,她又不願看他,索性閉上眼睛。

足足半刻鐘他才停下動作,滿意的看了一眼他的傑作。

漫夭睜開眼睛,看著鏡子裡完全陌生的臉孔愣住,那是一張完全沒有任何美感可言的臉,卻也不醜,只是平凡,平凡到讓人看了十次也不易記住。原來沒有人皮面具的易容術,也可以這樣完美。她抬手在臉上嘗試著擦了一把,竟什麼也擦不掉。

啟雲帝看著她的動作,笑著將東西收起,拉著她走出去,小旬子已經等在外頭。

這一次路過繁華街市,他沒再點她穴道,也許是因為易了容,不擔心別人認出她,又或者是有警告在先,瞭解她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孩子。

接道行人很多,馬車行的慢,漫夭聽到外頭有人議論,說宗政無憂重金懸賞,尋找她的下落,並瘋狂般的帶人四處找她,她心中頓起波瀾,想象著無憂為她寢食不安的模樣,便心急如焚。她現在這個模樣,就算說她是南朝皇妃,恐怕也沒人相信。她曾嘗試著用各種方法遞出訊息,結果,不論她遞出去的是什麼,最終都被啟雲帝親手送回到她手上,而被她選擇的遞信之人,無一例外的讓他滅了口。

她就這樣被他死死困在身邊,像如來佛祖手中的孫悟空,怎樣翻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她不禁喪氣極了,本就是有身子的人,如此折騰,愈發的疲憊不堪,走幾步道都想睡過去。

"容齊,你究竟想怎樣?"馬車裡,她極度疲倦的靠在車廂板上,憤怒而絕望地瞪著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質問出聲。

啟雲帝以相同的姿勢靠著,他的眼中有著同樣的倦怠,定定的望著她,他沒做聲,只偶爾發出一陣咳嗽。

停停走走,二十多天,他們還在路上,不知道在小心的避著誰?她真的是太累了,這樣日夜不安的猜疑防備,永無止盡的鬥心鬥智,她累,他也疲憊。

不如,攤牌。

她說:"皇兄,我現在還叫你一聲皇兄,我想問問你,我的利用價值真有那麼高嗎?高到讓你不惜用三十萬大軍作餌?你抓住我,到底想做什麼?不妨說出來吧,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你我到底是兄妹,如果是我能做到的,看在你這些天盡心盡力照顧我和我肚子裡的孩子的份上,我考慮考慮。如果觸犯了我的底線,是我所辦不到的,那你即便是殺了我,我也不會成全你。"

啟雲帝看著她倔強的雙眼,眼睫垂了一下又揚起,他冰灰色的眸子動了動,柔聲問道:"那容兒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裡?"

她氣恨說:"你知道。"

啟雲帝皺了一下眉又挑起,"宗政無憂?你害怕我利用你威脅他?"

"是。"她無比堅定的回答。

他瞳孔一縮,雙唇微顫,只覺氣血上湧。總是這樣,明知不可能,卻總想聽到否認的答案。他轉過頭,手握成拳抵著蒼白的唇,咳了幾聲,再開口,聲音如同寒風掠過破陋的壎,垂下的眸子晦暗難明,"他在你心裡,竟已經如此重要了嗎?你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為什麼?"那句為什麼,問得艱難。

漫夭道:"因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也是我這一生中唯一愛的男人。我可以為他生,亦可為他死。"

唯一愛?她說:唯一愛!

他心中遽然一痛,眼底湧現一種情緒——悲哀,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的彷彿被全世界拋棄和背叛後的悲哀。可他依舊微笑著,似是三月的春水,溫柔在表,冰涼徹骨。他垂著頭,張了張口,許久都發不出聲音。最後,在咳聲中,模糊的吐出一句:"你確定嗎?"

"是。"又是一個肯定的答案,毫不猶豫。

而那個"是"字的尾音淹沒在他一陣陡然激烈的咳嗽聲中。

漫夭看著他彎著腰,低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帕子捂著嘴唇,似是想極力抑制住咳音,但卻無濟於事。

他的頭髮垂下,遮住一側臉龐。瘦削的肩膀因隱忍的咳而不停的顫抖,那後背明顯的骨架輪廓清晰異常,她這才發現,他似乎比三年前瘦了許多。忽然,一滴豔紅的血滴在車板上,在他腳邊濺開,漫夭一愣,疑惑的蹙眉,她似乎並沒有說什麼過分刺激他的話,他至於如此激動到吐血?抿了抿嘴唇,對於這個男人,她真的不想心軟,她甚至惡毒的想,如果他就這麼死了,她是否就自由了,就可以立刻去見她的無憂了?

心中作此想,但不知為何,嘴上卻說了一句:"我去叫小旬子。"說完,她嘆氣。

"不用。"她剛起身,手被他一把拽住,他的力氣依舊很大,手指蒼白,映著她同樣蒼白的肌膚,她怔住,她的手是從何時開始,竟也同他的一樣,蒼白似鬼。怔愣之際,他微微抬頭,吃力問道:"容兒,原來你還會擔心我。"

漫夭一聽,立刻甩開他的手,想說:"誰會擔心你。"但話還未出口,一抬眼,便對上他眼角殷紅的印跡,她身軀一震,嚇得一屁股跌坐在鋪有席子的軟榻上。那血...竟然不是從他口中流出,而是...而是從他眼睛裡流出來的!

好詭異!她怔怔的望著那張消瘦的臉頰,蒼白的面部肌膚,襯著眼角垂下的兩道血痕,他冰灰色的眸子也籠上一層淡淡的血霧,讓人看了心驚膽顫。

她見過的血腥場面已經太多了,但這種眼睛裡流下血淚的情景卻是第一次見,頓時面色一白,心中盈滿了恐懼感,分不清究竟是在害怕什麼?

啟雲帝見她用如此神色看著他的臉,不禁用手摸了把眼角,對著手上的殘紅,眸光變了幾變,卻對她笑了笑,仿若無事般的說道:"嚇到你了。"

漫夭雙唇緊抿,沒有吱聲。

啟雲帝平穩了喘息,重又坐直,目光投在地板上的殷紅血跡,沒有焦距。過了半響,他突然問道:"容兒,你確定...他真是你這一生想要的幸福?"

漫夭用眼神告訴他,確定。

啟雲帝靠回身後的車廂板,緩緩緩緩閉上眼睛,他的手垂在身邊,一點一點的捏緊。

漫夭看著他疲憊到極致的容顏,不再說話。他也會累嗎?她覺得好像不管她什麼時候睜開眼,他都是醒著的,她幾乎懷疑這麼多天,他到底有沒有睡過覺?還是他警覺性太強,哪怕是她睜開眼睛也能吵醒他?

見他閉著眼睛許久不動,她以為他要睡著了,以為這次的談話就這樣無疾而終。正當她也準備閤眼休息之時,啟雲帝再次沒有預兆的開口:"好,我成全你。但我有一個請求,你助我達成一個心願,我此生唯一的一個只屬於我自己的心願,然後,我便放你離開。"

漫夭問道:"什麼心願?"

啟雲帝張開眼簾,眼中一片朦朧而隱晦的光,看不出神色,"陪我去一個地方,隱姓埋名,過一段普通人的生活。"

她眉頭微蹙,稍稍猶豫,她可以不答應嗎?她似乎沒有選擇吧!

"什麼地方?需要多久?"

他說:"你去了就會知道。至於時間,也許五個月,也許半年。"

"不行。半年太久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她的身體也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半年一過,她是否能見無憂最後一面都不一定。而她的孩子,她要親手交給他,囑咐他一定要很疼很疼他們的孩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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