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凝目注視了須臾,忽然眼圈一紅,哽咽道:“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人家苦心巴力地想出這條苦肉計來。

“不領情倒也罷了,還怨恨人家,只怪我自作多情……”竟爾說不下去。

風清揚登時慌了手腳,知她這說哭便哭的本領甚是了得,又聽她情深意摯,滿腹怨氣均化作濃濃愛意,囁嚅道:“別,別。我確是心口如一,那有什麼怨氣。

“你這般待我,我若心有二意,管教天打雷劈。”

慕容雪伸手捂住他嘴,道:“不許你說這個。”忽然破涕為笑,刮臉羞他道:“你個有賊心沒賊膽的,被嚇成這般模樣,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

風清揚“汪、汪”兩聲,學得居然也狗模狗樣。慕容雪樂不可支,笑得花枝亂顫,粉白的面頰上猶滿是晶瑩如玉的淚珠,雅賽帶雨梨花。

風清揚愛憐橫溢,俯頭去吻,慕容雪欲待閃躲,哪裡避得開,風清揚如狗舔粽子般,將滿面淚珠舔得乾乾淨淨,慕容雪半推半拒之間,已然面熱如火,渾身酥軟如綿,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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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兩情相洽之際,兩人驀然驚覺,齊地抬起頭來,四下望去。幸好四周無人,兩人均感失態,這幅情景若被人窺見,當真不用做人了,晚風清涼,沁人心脾,二人熱感漸退,方始感到腹中空空,已然近一天水米未進了。

其時雖當太平隆盛之年,明成祖朱棣連年對塞外各部用兵,大軍所至之處,如洪水猛獸,洗劫一空,不啻兵燹戰禍之慘,是以甘涼一帶荒蕪殊甚,人煙寥落,景象淒涼。

風清揚遙見遠處似有幾縷炊煙,心中大喜,縱馬狂馳,心知懷中金銀之物雖多,可飢不能餐,渴不能飲,倘若尋不到客棧,這風餐露宿之苦可有得受的。

紫雲蓋雪一經鞭策,如騰雲駕霧也似,頓飯工夫即馳至地頭,風清揚見果然是處市鎮,細一打量才知原來已至蘭州地面,忽然想到丐幫曾聲言,不令自己活至蘭州,不禁恍然失笑。

慕容雪笑道:“你可是想起那群臭叫化了?”

風清揚點頭道:“嗯。其實丐幫……”忽然停口,兩人同時發現街頭巷尾居然有不少丐幫中人望見他們二人,接頭附耳神色怪異。

風清揚心頭一震,暗道:“莫非莊夢蝶等人賊心不死,欲尋機報復,在此設了圈套?

“莊夢蝶狡詐多端,言而無信,不得不防,且莫陰溝中翻了船。”

當下凝神戒備,但那些乞丐毫無異動,便不加理會,策馬直到一家客棧。

兩人飄然下馬,將馬交給迎上來的小二,便走進客棧。掌櫃早已迎將過來,打恭作揖道:“恕小人眼拙,二人可是風公子、慕容小姐駕到?”

風清揚和慕容雪對望一眼,微感詫異,風清揚笑道:“在下風清揚,不知可是你問的否?”

掌櫃的笑道:“正是,已有尊府家人為您定好客房,小人這便領二位去歇息。”說著便先行領路。

風清揚皺眉道:“這是誰在搗鬼?”

慕容雪笑道:“準是莊夢蝶怕你找他算賬,是以先賠些小心,說不定還會尋出幾位有頭有臉的人,從中說項,好化解你和他的樑子,否則他這後半世也要寢食難安的。”

風清揚細一尋思,頗以為然,失笑道:“誰和這叫化頭記仇來,不過也要防他有詐。”

心下卻隱隱覺得不妥,急行兩步,抓住掌櫃的問道:“掌櫃的,那定房之人長得什麼模樣?”

掌櫃的一怔,心道:“你的家人,怎麼反問起我來?”但見風清揚面容整肅,便笑道:“那位大爺四十多歲,紫臉膛,粗眉毛,一口江南官話,不是公子的管家嗎?”

慕容雪驀然“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拉著風清揚便向外走,叫道:“不好,快走。”

風清揚見她神色大變,如遇鬼魅,怔道:“怎麼了?”

慕容雪急道:“別問了,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當先奔跑出門,風清揚雖不解何故,卻也看出事非尋常,不遑細問,被慕容雪拽著如飛般奔出店門。

二人一躍飄上系在門前的馬背上,慕容雪不及解開韁繩,拔劍斬斷、兩腿一夾,那馬如箭般直射出去。

慕容雪方籲出一口氣,猛地裡又尖聲大叫起來。

卻見一人橫攔馬頭,那馬騰空而起,直從那人頭頂躍過,旁觀之人均不禁大叫失聲,唯恐此人喪生馬蹄之下。

那人兩手一伸,既快且準,十指牢牢扣住馬的前腿,一記“千斤墜”兩足釘牢地面,兩臂一較力,那馬昂首嘶聲,四蹄翻騰,卻似被定在空中一般。

那馬數次奮力猛越,均未能衝出這人十指關,不由得頹然心喪,勁力全消。

那人如舉嬰兒般,將一馬兩人輕輕放落地面。

風清揚亦看得目瞪口呆,撟舌難下,這匹馬一衝之力,何啻千鈞,此人居然能舉重若輕將之牢牢抓住,膂力之雄勁當真駭人聽聞。

那人躬身唱喏,慕容雪此時方鬆開一直按著風清揚劍柄的手,否則風清揚早已怒劍出鞘了,焉能容此人如此放肆,慕容雪慢慢溜下馬背,與她躍上馬背時的輕靈飄逸大異其趣,判若兩人。

慕容雪情知逃不過去,轉瞬間已然定下神來,笑嘻嘻地道:“是柯叔啊,我還道是誰恁地神勇,如來佛祖扣住孫猴子用的是單手。

“您雙手扣龍駒,這道行比如來佛祖也僅一手之差啊。”

那人陰沉如水的面上現出幾絲笑容,卻又盡力撐住,故作肅容道:“小姐,老爺這次可真的發火了。”

慕容雪面容一肅,不禁向客棧裡面瞻望,悄聲道:“柯叔,我爺爺呢?”言下頗為恐慌。

那人笑道:“你也怕了,老爺有事不在這裡。”

慕容雪登時大為輕鬆,滿面歡愉之色,那人又道:“不過老爺吩咐下來,叫我二人將小姐捉回去。

“一步不許擅離,說不得只好得罪了。”

慕容雪秀眉緊蹙,早從客棧中衝出一中年婦人,搶上前抱住慕容雪,喜極而泣道:

“小姐,天可憐見,總算見到你了。”

慕容雪也喜悅不勝,叫道:“二孃,您怎麼也到這兒來了?啊呀,我可問得傻了,二孃自是不捨得與柯叔分開。”

那婦人面上一紅,笑罵道:“死妮子,才幾個月的光景,就學得恁般壞了,這樣下去還了得。

“怪不得老爺要請出家法來呢。這次可別指望二孃給你說情。”

慕容雪告饒道:“二孃,是侄女言語衝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別跟侄女一般見識。

“侄女年紀還小,又是沒娘的孩兒,二孃不疼侄女還有誰疼。”說著愀然色變,竟真似要滴下淚來。

霎時間二孃和那位柯叔面容黯然,二孃跌足道:“好雪兒,乖寶寶,是二孃不好,怎地扯到這頭來了。

“快跟二孃說說,可有誰欺負你了,二孃殺了他給你出氣。

你還是個孩子,這般亂闖江湖,可叫二孃擔心死了。你若有個一差二錯,我、我……”竟爾哽咽起來。

那位柯叔轉過身去,顯是不願在人前失態,兩手握拳,關節噼啪作響,如炒爆豆般。

風清揚在旁早已觀察過這雙手,手背筋骨突起,十指光滑,湛湛然有紫光透出,顯是紫金掌造詣極深。

先時只以為他有幾分蠻力,倒是走了眼,再看那位二孃,似是三十許人,身軀豐腴,風姿豔麗,一身勁裝結束,愈發透出成熟女人的魅力。

風清揚自小及大,無論派中還是江湖上,無不被人鳳凰似地捧著,便是與莊夢蝶、趙鶴等人敵對,亦是大受推崇,從沒這般遭人冷落過。

這二人既以自己的名頭定下客房,自當知道自己是何許人物,不料二人竟似沒看到有個大活人在身旁,風清揚心中頗不是滋味,卻又不好發作,再看到這三人家人不似家人,主僕不似主僕的樣兒,益發糊塗了。

慕容雪心中更是七上八下,眼前這兩人她是吃準了脾氣,只消拿出已死的爹孃這絕招來,這二人立時便沒了主意,無論要他們做什麼,都是言出即行,從不打折扣,當真是百試不爽,一發即中,至於爺爺云云,那是後事。

只是現今如何說自己與風清揚的事,雖是必說不可,可畢竟太過羞人,怎樣也無法啟齒,更怕這二人當真押自己回家,豈不要與情郎生生分開嗎?一時間心中惶急,想破了頭也沒思謀出一個萬全良策。

二孃哽咽幾聲,又怕觸痛慕容雪的心事,忙忙收淚不迭,岔開話道:“小姐想必肚飢了,二孃親手做了幾樣你喜歡的小菜。

“咱們快進去吧,不然全涼了可不好吃了。”當下拽著慕容雪便走。

風清揚進退兩難,明知這二人是故意冷落自己,可若說就此與慕容雪分開,那是無論怎樣也做不到的,不由得腳下挪動,訕訕地尾隨其後,他素以輕功自負,此時可謂舉步維艱了。

跟進一座小小的院落,那位柯叔忽然開口道:“風公子,給你定的房在那邊,少停自會送上酒菜,恕不奉陪。”

風清揚面紅似火,腳步卻止住了,慕容雪回過頭來,口唇張合幾次,卻沒說出話來,面色焦急,大有苦色,左右二人佯作不見,擁著她已進了那套三室精舍。

風清揚霎時間恨不得手刃這二人,方能一出惡氣,卻也知根本不可能,非是武功不濟,而是這二人俱是慕容雪極為親密之人,此刻他才知道“無可奈何”這四字的分量。

走進自己的客房中,果然不一會兒的工夫,已有人送進一桌酒菜,餚饌精美,酒味極佳,叵耐此時心神不屬,聽著對面隱隱傳來的慕容雪的笑聲,益發焦躁,直欲拔劍殺人。

幾次推開房門,意欲闖進對面屋中去,可每到庭中,便不禁止步不行,頹然返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能阻住自己。

無可奈何之下,只有痛飲美酒以求一醉,誰知酒之一物也最會作怪,愈想醉頭腦反愈加清醒,喝了一罈陳年老酒,倒絲毫酒意沒有,對慕容雪思念更切,彷彿二人已分別了二三十年似的。

聽著對面笑聲漸歇,隱隱約約的話聲也聽不到了。

風清揚陡然間如置身無邊曠野中,說不出的寂寞空虛。

良久,他一躍而起,整衣結束,自言自語道:“我一定要去找雪兒,他們笑話、恥笑便隨他們去好了。

“我寧可不作什麼大丈夫,也要與雪兒廝守一處,生死不分。”

臨推門時,他驀然間心念一動,到窗前將簾子放好,卻見對面窗簾早已放下,自是絕他偷窺之念,不由得冷笑一聲,翻身從後窗偷躍出去,如貓般躍上屋頂。

卻見一月中天,清光如冰,夏蟲唧唧,響徹周遭。猛聽得遠處譙樓更鼓,已是二更時分。

風清揚繞屋疾奔,轉瞬間已到對面屋頂,他知下面二人功力不俗,耳力自然超卓,唯恐驚動對方,壞了好事。

心下卻也苦笑道:“師父若知我將這身絕世輕功用於逾牆穴隙上,不知怎地痛心疾首,大罵傳人不肖呢。”

他俯首下望,卻見只有一室亮著燈,心中一酸,暗道:“雪兒果然在秉燭待我,我若不來,豈非辜負了她一片深情。”

如此想著,火熱更甚,直欲開啟窗子,一躍而入。

忽然窗子開啟,簾子響動,他心中狂喜道:“原來雪兒和我一般心思,也要出去尋我。”

等了半晌,卻再無動靜,風清揚心下疑惑,顧不得嫌疑,一式金鉤倒掛,輕輕巧巧吊在房簷上,向窗中望去,不望猶可,一望之下險些大叫失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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