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見九柳門突然出現,知道憑自己一人之力肯定不是他們對手,自己在胸前佈下符咒,故意引那姓古的打自己一掌,要以厭勝術廢他一隻手。只是他也沒料到那姓古的掌力大得驚人,這一掌打得他暈頭轉向,五臟移位,一時竟爬不起來,若不是赫連午擋住,自己多半要弄假成真,反而傷在那姓古的手上。他人躺在地上,見赫連午死戰不退,卻不是那姓古的對手,加緊施法,以摩睺羅迦劍在胸前先前被那姓古的打中的地方劃過。原本不必劃破自己的皮肉也能斬斷敵人五指,只是心急之下,連自己胸口也劃了道兩分多深的傷口,仍然慢了一步。他心中又悔又恨,扶起赫連午的頭,道:“赫連兄。”

赫連午抬起頭,強自一笑,道:“道長……好生保護好莎……”話沒說完,嘴裡湧出一大口鮮血。那招破心錐已刺透他的身體,縱然盧扁重生,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無心伸手合上了赫連午的眼睛,喃喃道:“赫連午,你當然是好漢子。”只是這話說了赫連午也聽不到了。他抬起頭,盯著那姓古的,那姓古的見無心眼中竟然殺氣騰騰,心中一寒,暗道:“這小雜毛眼神如此凌厲。”念頭未落,眼前又是一花,背心卻感到一陣刺痛,無心已如鬼魅般閃到他身後,摩睺羅迦劍頂住他後心,喝道:“不要動手,我是火居道士,娶老婆、喝酒吃肉殺人,全不在話下的。”話雖然不無輕佻,語氣卻陰森森的滿含殺氣,又將短劍一頂,摩睺羅迦劍劍尖沒入那姓古的背心,已刺破他的皮膚。那姓古的五指已斷,心知不是無心對手,呆呆立著,不敢再動。

柳成越也沒料到無心居然會是詐死,心道:“小牛鼻子還真了得,居然連厭勝術都會。”他冷哼一聲,道:“大寶,你該知道怎麼辦。”

九柳門門主以下八人,分別以大寶至八寶相稱。這姓古的名列第二,是九柳門副門主,只是他嫌大寶太過難聽,求柳成越不要這般叫他。柳成越因這姓古的道術精強,也不忤其意。此時聽得柳成越這般叫他,這姓古的臉霎時變成一片灰白,道:“門主,屬下明白。”他右手手指已斷,禿掌猛地在胸前一拍,傷口的鮮血也淋漓四濺。

這一掌他是打在自己胸口的,無心卻覺得當胸被人重重打了一掌,悶喝一聲,嘴角也流出鮮血來。但他平時隨和,也從不敢生死相搏,此時憤於赫連午被殺,卻犯了倔性,死活不退,摩睺羅迦劍仍然頂住那姓古的背心,心道:“糟了,原來九柳門也會這厭勝術!”

厭勝術乃是將他人精魂攝入一物,斬物即如斬人,只是這東西必要被那人碰過才行。先前無心故意以胸口接那姓古的一掌,才以摩睺羅迦劍用厭勝術在掌痕上劃了道痕,一舉將那姓古的五指斬斷。但此時那姓古的用的分明也是厭勝術,每一掌擊在自己身上,等如擊在無心身上一般。姓古的武功雖較無心有所不及,掌力卻比他強得多,無心撐得兩掌,只覺胸腹間說不出的難受,第三掌打下時,他心知再擋不住,摩睺羅迦劍一下脫出那人背心,那姓古的第三掌卻已落下,此時無心已然放開,這一掌的力道大部都由那姓古的自己承擔了,一掌下去,嘴裡登時噴出一道血柱,人軟軟摔倒,無心卻也受了三分力,便是這三分力,已讓他難受之極,如當胸被巨錘擊過一下,胸口一甜,竟似要將五臟都吐出來。他心中駭然,暗道:“九柳門的人可真不要命。這一掌……這一掌當真厲害!他要做什麼?”

那姓古的使這等招數,自是寧可兩敗俱傷,也不願落在無心手中當人質。這一掌下去,那姓古的已軟倒在地,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無心受傷亦復不輕,但見五明被尸居餘氣七殺陣困住,眼看便要被柳成越捉住。他心急如焚,暗道:“宗真大師還來不來了?”正想著,卻聽得柳成越喝道:“無心,你真要寧死與我作對麼?”

上次與竹山教死鬥一場之後,他知道田元瀚對次女失蹤之事絕不會善罷甘休,遲早會找到自己頭上來。龍虎山是回不去了,龍蓮寺宗真大師對他甚為嘉許,無心便想在那兒躲段時間,等風頭過去了再做打算。龍蓮寺地處偏僻,宗真大師又為賑濟災民一事奔走四方,募化財物,無心每天打座煉氣,無所事事,倒也自得其樂。有一日宗真突然回寺,帶了個客人同來,乃是與宗真並稱為密宗三聖的乃囊寺亞德班欽大師的大弟子。宗真向無心說起一樁秘事,數十年前,亞德班欽大師的師弟入中原後形蹤不明,這數十年來,同門上下都在尋找此人。一月前亞德班欽大師忽然在入定中見到師弟,說當年在閩中勝軍寺發現有妖魔出沒,用盡全力將妖魔封住後,自己也為妖物所傷,喪生在勝軍寺中了。數十年過去,那妖魔力量越來越大,不日又將出現,請宗真大師協力除魔。而此時勝軍寺主持五明恰好也因當地災荒,派人送信向宗真求援。宗真的大弟子無方年紀已然老邁,功力又不甚強,小弟子無念傷重猶未痊癒,因此想請無心代為走這一趟,先行到勝軍寺檢視虛實,自己隨後就來。宗真知道無心甚是貪財,但將一萬兩白銀交到他手上時卻毫不猶豫,無心感動之下,沒口子答應。他的亂子是在湖廣行省惹的,與閩中相隔萬裡,心想總不會有差錯,哪裡想到九柳門像是能未卜先知,先在這兒等著他,此事無心直到此時還想不明白,到底九柳門是從哪裡得來的訊息。

他正在尋思,忽然聽得五明大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已是平時聲音。無心吃了一驚,抬頭看去,只見五明胸口以下已沒入土中,再過得片刻就要沒頂。他知道一旦五明被拖入泥中,便是宗真在此也救不回來了,咬了咬牙,從懷裡摸出一張符紙,一口咬破了右手食指,在紙上飛快畫了個太極圖,往地上一拍,喝道:“日月翻覆,天地無形。風雷交激,借我神兵,雷部諸將急急如律令!”

符紙一按到地上,空中起了一道閃電,映得大殿中都一片慘白。柳成越心中怒起,暗道:“該死的小雜毛,又要用幻術了。”他見過無心施法,知道這小和尚功底不淺,卻還不足以馭使如此巨大的雷電,多半又與竹林中一般是幻術嚇人了,沉聲道:“別理他!”可是話音剛落,卻嗅到一股硫磺之氣,這道閃電“譁”一聲巨響,竟然將屋頂劈破了一個大洞,正落到柳成越和二寶頭頂。柳成越大吃一驚,手一抖,黑傘急旋而上,但見這道閃電如金龍夭矯,正擊中傘頂,仍然落下。他心知不好,雙足疾彈,“砰”一聲巨響,閃電已擊中橫樑。落下地來,定睛看時,只見橫樑已斷成兩截,二寶與鐵希兩人都摔在一邊,也不知生死。這橫樑是用數尺見方的山木削成的,極其堅硬,竟然也被閃電劈斷,那這閃電定非幻術了。柳成越心道:“小這雜毛竟有這等本事!”可眼角瞟去,卻見無心面白如紙,嘴角帶著血絲,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柳成越又驚又怒,喝道:“小雜毛,你不要性命了麼?”

無心微微一笑,道:“赫連兄是英雄好漢,小道……也不甘落後。”他想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這個五雷血咒是他的禁術,勉強使來,已耗盡他的心力,一句話沒說全,身子一軟,癱在一邊。還不曾倒地,卻覺得靠上一個軟綿綿的身體,莎琳娜搶上來一把扶住他。莎琳娜抱住了他,哭道:“無心先生,你要不要緊?”

她並不會中原武功,先前見赫連午被穿心而死,心頭已疼痛不堪,只覺都是自己的過錯,此時無心又倒在地上,更是傷心。無心雖然筋疲力盡,一靠到莎琳娜身上,只覺幽香陣陣襲來,大為受用,縱然還有餘力,也不肯坐起來,趁勢靠得更緊一些。

柳成越深謀遠慮,將這事安排得穩穩當當,雖然當中節外生枝,出現了個色目少女,但鐵希原本就心懷鬼胎,反是莎琳娜順利解開了禁咒,將神奴放了出來。只是眼看功德圓德,無心這小道士卻橫插一槓,以至功虧一簣。他兩眼血紅,恨不得一掌將無心打為齏粉,舉起手來喝道:“去陰間做你的英雄好漢吧!”哪知他手剛舉起,邊上忽的一個白影撲來,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正是五明。

無心的五雷血咒雖然未能攻破尸居餘氣七殺陣,但這尸居餘氣七殺陣失了柳成越和二寶主持,已困不住五明了。五明手足齊震,一把彈開那七具殭屍,從泥土中拔身而出。他雖然被神奴附體,但數十年苦修終非無功,腦海中仍有一分神智,見柳成越舉起手來,飛身過來,一把抱住柳成越,那七具殭屍也跟著飛撲過來,二人七屍攪作一團。這尸居餘氣七殺陣是柳成越佈下,他自能馭使殭屍,雖被五明扼住,卻也不慌,一手順勢連變了三個手印,喝道:“疾!”只消緩得一緩,那七具殭屍又能將五明擒下。可手印甫結,卻覺真氣不順,手指處一陣劇痛,一個殭屍一口將他的手指咬斷了一截。他大驚失色,還以為是無心在做手腳,抬眼看去,無心仍是委頓在地,倒是門外隱隱有個人影,遠遠地正向這裡走來。

在催動這尸居餘氣七殺陣時,柳成越已覺得與平時大不一樣,這七殺陣的威力頂多只有平時五六分,與二寶兩人一同主持,仍然未能將五明拿下。那時他還以為這是因為勝軍寺大殿佛光充沛,邪術未能發揮之故。此時見到那人,他才省悟過來,這絕非是自己功底不濟,而是另外有人佈置下了埋伏。只是以他的本領居然未能及時發現,這人的本領實在高到難以想像。

勝軍寺竟然還會有這等高手麼?他還沒轉過這念頭,肩頭卻是一痛,五明一口咬在了他肩上。柳成越心中一空,只覺志向野心盡已成空,一咬牙,喝道:“九柳門中,唯死而已。天發殺機!”斷喝之下,一掌猛地擊地上。這一掌力量大得驚人,大殿都似被震得晃了晃。連那姓古的本已半死不活,此時忽然渾身篩糠也似發抖,張口驚叫道:“不要!門主,不要啊!”

無心心頭一凜,想起了什麼,從莎琳娜懷裡一躍而起,叫道:“快逃!”但他剛站起,卻覺渾身骨骼都似散了架,站都站不直,不要說逃了,耳邊聽得柳成越還在厲聲道:“……斗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他一咬牙,長劍忽地在自己與莎琳娜身周劃了個圈,劍尖一帶,從中又畫了條曲線,已成太極圖之形,道:“莎姑娘,不要動!”

柳成越和五明糾纏在一處,那七具殭屍正在亂撕亂咬,大殿中一片鬼哭狼嚎之聲,只是柳成越的聲音仍然清清楚楚。莎琳娜聽得心頭發毛,道:“這是什麼?”

“屍磷火術!”無心的臉已凝重之極。其實這並不是竹山教的屍磷火術,乃是九柳門的九柳陰符鬼哭破。九柳門與竹山教同出一源,九柳陰符鬼哭破與屍磷火術相去無幾,都是陰毒之極的招術,除了施術人,方圓數丈之內的活物盡皆無幸。柳成越竟然在大殿上使出這門法術來,看來已有同歸於盡之心。他自己若是要逃,恐怕還有兩三分生機,但莎琳娜定會失陷在大殿裡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留了下來。他知道這一段《陰符經》唸完,九柳陰符鬼哭破已成,大殿之內再無活物,便是此時逃出勝軍寺的僧侶,只怕一多半也會喪命。無心畫好這太極圖,手印越結越快,嘴裡爆豆一般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驅雷電,運雷聲。雷聲發,震乾坤。黑豬吐霧,赤馬噴煙,毒龍行雨,風伯導前。丁壬二將,水火之源。聞吾一召,急急如律令!”當中還夾著柳成越的聲音:“……人發殺機,天地反覆……”

這是召水府咒。無心知道自己若能搶在柳成越之前唸完咒語,還能有一分活路,因此念得快極。“令”字一落,他在地上所劃劍痕忽然“嗤”一聲騰起一道水汽,便如將他圍在一個圓桶裡。只是這水汽只騰上了兩尺,忽地又降下了半尺,再升不上去。

無心打了個寒戰,雙手結印,但手指也微微發抖。柳成越的九柳陰符鬼哭破威力又大得驚人,自己力量枯竭,本領還及不得平時的一分。雖然明知此時再逃已經晚了,驚慌失措之下,還是恨不得拋下莎琳娜逃走。正在驚慌,忽然聽得莎琳娜低聲道:“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

這主禱文是用拉丁文念的,無心也聽不懂,但只覺聽到莎琳娜的聲音,心中無限平安喜樂。他定了定神,扭頭向莎琳娜微微一笑,心道:“莎姑娘也會點法術,我們當真是天生一對,死在一處倒也不枉……”

這時柳成越厲聲道:“天人合發,萬化定基!”從那一大團人球中猛地衝出一陣碧火,地面便如塗過一層火油,極快地四周擴散,到了無心佈下的劍圈,那層水汽一觸即散。見到這等威勢,無心嚇得面色煞白,他以為自己的召水府咒多少也能擋一擋,哪知竟似毫無用處,他一橫心,將莎琳娜向身後一推,手上連變數個手印,只是那道綠火仍然迫上前來。

眼看就要到了無心腳底,猛然間一物破空而來,正插在無心跟前。那是一支禪杖,上面三個銅環不住振響,綠火一碰到禪杖,忽然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屏障,急速縮了回去。黑暗中,卻聽有人喝道:“快出來!”聲音雖然平和,竟然隱隱有一絲驚慌。無心一把攬住莎琳娜,急向門外衝出。剛到門外,卻見有個少年僧人站在門口,他雙腿一軟,倒在地上,叫道:“宗真大師,你這老禿驢怎的來這麼晚?再不來,我可要罵你了!”

這少年僧人身著月白袈裟,正是龍蓮寺住持,號稱密宗三聖之一的宗真。無心雖然尊敬宗真,但方才生死一線,情急之下,還是罵了出來。宗真也不以為忤,快步走到無心身邊,伸掌在無心頂心一拍,道:“多謝你了。”

無心被他一拍,登時又有了點精神。宗真卻踏上一步,站在大殿門口,高聲道:“柳施主,南轅北轍萬里,知回頭時未晚,請出來吧。”

柳成越在裡面喝道:“宗真,今日你密宗三聖齊來,姓柳的只怪自己學藝不精,餘者不必多說了,哈!哈!哈!哈!”他連著笑了幾聲,宗真雙手合十,垂下頭,喃喃道:“善哉善哉,道友,退後點吧。”

柳成越笑聲一落,大殿忽然發出一陣“吱吱”的響聲,“譁”一聲,勝軍寺地下便如有個巨獸翻動一般,大片屋頂紛紛崩塌。柳成越心知縱然密宗三聖不傷自己性命,此時受殭屍反齧,又為五明所傷,定難再活,竟然連勝軍寺都給毀了。宗真僧袍一展,在身前圍起一堵無形氣牆,將無心和莎琳娜都護在身後。無心看得面如土色,心道:“這柳成越倒也剛烈……”

尾聲

大殿一倒,遠遠地只聽得一片呼喊,那是那批逃出去勝軍寺僧眾見寺院被毀,見寺中已無動靜,正紛紛趕回。宗真雙手合什道:“千山古剎,毀於五明一念。道友,入魔易,入道難啊。”伸手拔起禪杖,雖然瓦礫遍地,這禪杖仍是直直插在地上。

無心連連點頭稱是,道:“是,是。”他看看已成一片瓦礫的大殿,心頭一陣悽楚,低聲道:“大師,有個術劍門的朋友,為了救我死在這裡了,請你收拾一下他的遺骸吧。”他知道術劍門臭名昭著,凡武林中人個個都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若是收拾屍骸時發現了赫連午的劍囊,只怕會將他當成罪有應得。

宗真皺了皺眉,道:“你二叔給我來信,說你居然放棄返回山門,反要他收留一個女子,可有此事?”

無心低下頭道:“是有此事。只是大師,你知道那女子是誰麼?”

宗真低聲道:“知道。唉,道友,此事還可說你有不忍之心,只是為何又與術劍門的左道之士混在一處?若被你二叔知道,只怕永無回山之日了。”

無心臉上浮起憂傷,道:“大師,你當初與我說過,術有正邪,道則一也。術劍門的那位赫連朋友縱然是邪魔外道,可他遠遠比那些名門正派子弟來得正派。大師你號稱密宗三聖,為何還有這些冬烘之見?”

這話是當初無心與宗真初識時宗真對他所說。那時無心自覺出自正派,卻誤學旁門邪術,心中多少有點自卑,宗真見他靈臺不昧,甚是欣賞,分手時對他說了這兩句話。宗真此時聽得,想起前情,怔了怔,道:“不錯,不錯。”

這時在大殿廢墟另一邊走過個僧侶,到了宗真跟前,深施一禮,道:“宗真師叔,我找到了。”這人身穿大紅僧衣,此時旭日東昇,映得他一身都似燃燒起來。宗真道:“好的,請丹增大師先與惠立大師檢視,老衲即刻過來。”等這僧人一走開,宗真小聲道:“此人是亞德班欽大師的弟子丹增,平生最為嫉惡如仇,這番話你可別對他說。”

無心咧嘴一笑,道:“是,他是丹增,我是無心,我也懶得跟他們這些名門高弟說話。”密宗三聖為乃囊寺亞德班欽、金閣寺惠立、龍蓮寺宗真三人,丹增是亞德班欽首席弟子。如今亞德班欽年紀老大,他不似宗真有駐顏術,平時總是丹增代師出面,這丹增在密宗之中威望極高,旁人欲與其交往而不得。宗真知道無心看似輕佻儇薄,其實內心頗有傲氣。今番能擊破柳成越陰謀,幾乎全靠無心的幫助,也不多說了,輕聲道:“好吧,這些也由你。等一下我將三百兩白銀給你。”他讓無心護送銀鞘來此,便以這三百兩白銀為誘餌。那一萬兩白銀運到此間,是為賑濟災民,先拿三百兩來賑賑無心,也不為過。

無心露齒一笑,道:“大師的銀兩還是用在災民身上吧,小道還想看看。”

宗真微微一笑。他極少有笑容,但不知為何,看到無心便依稀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來了。他看了看四周,小聲道:“你走吧,半個純金不動明尊也夠了,留下半個好給寺中僧侶交差。”

宗真一出口,無心臉霎時一紅,道:“哪有半個。”原來先前大殿中一番惡鬥,那四十七斤零三兩的純金不動明王像倒下來摔成幾塊,其中一個殘片不知何時被無心塞在衣服裡。雖只小小一個殘片,也有十兩上下,宗真方才在救出無心時已在他懷裡發現了。他知道無心貪財好色,此番讓他當誘餌,又故意將訊息洩給九柳門,宗真縱是高僧,亦覺心中有愧,一直未曾說他。此時見無心已經拿了一片,仍然不依不饒,還在打那純金不動明尊的主意,不由出語點破。無心被宗真說破用意,臉皮縱厚也有點掛不住,還要再說,門口轟然一聲,卻是那些僧眾衝了進來。這些和尚半夜三更逃出寺去,此時聽得裡面天崩地裂的怪聲,想起還有財物沒能拿出來,四大不能皆空,又衝了回來。一到裡面,發現大殿倒塌,紛紛衝過來翻著地上的殘磚碎瓦,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五明身死與否,對他們來說毫不在意,一時間鬧攘攘地亂成一片,丹增和惠立都要被擠到一邊去了。混亂之中,忽聽得門口有人大叫道:“官府在此!這兒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卻正是湖廣行省判官高天賜。勝軍寺裡驚雷閃電,在刺桐城中也看得到。說好明日方才動手,今日出了這等事,高天賜終究擔心。待趕到寺中,才發現裡面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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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高天賜,無心面色一變,低聲道:“宗真大師,他怎麼會追我到這裡來?”他一直想不通九柳門怎麼會如此神通廣大,居然知道自己的行蹤。宗真不好說是自己布的圈套,只是道:“你快些走吧,別給他瞧見了,又生出事端。”無心不敢多問,道:“那我走了,三百兩銀子先存在大師寺中,我以後來拿。”走到莎琳娜身邊,道:“莎姑娘,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

莎琳娜看了看那一片廢墟:“唐德洛叔叔的骨灰也已被風吹散了,索爾諦諾也死了,我……我沒能做好。”說著,眼裡淌下了淚水。無心最見不得女子哭泣,柔聲道:“快走吧,有什麼事,我幫你想辦法。”拉著莎琳娜從偏門走了出去。此時寺中亂成一片,也沒人注意他走出去。

高天賜領著小劉大踏步走過來,喝道:“五明大師,五明大師在哪裡?出了什麼事了?”只是寺中僧侶盡在瓦礫堆中刨著東西,也沒人理他,已是氣惱之極,卻見有三個僧人沒在翻東西,圍在一處指點著什麼,走過去道:“喂……出什麼事了?”險些兒將“禿驢”兩字叫出來。

那三人正是宗真、惠立、丹增三人。丹增對這等官府中人睬都不睬,宗真卻雙手合什,深施一禮道:“稟大人,五明大師已然圓寂了。”

高天賜也知道圓寂的意思,駭道:“什麼?昨天還好好的,到底出了什麼事?”

宗真道:“勝軍寺為天雷擊中,五明大師為護此寺,身遭天火。大人可要看看五明大師法體?”

高天賜對五明毫不在意,道:“那古先生呢?他在哪兒?”小劉在一邊驚道:“看,那不是古先生麼?”他對那姓古的畏如蛇蠍,見那人屍體被碎磚斷瓦砸得不成人形,仍是心有餘悸。此時二寶的屍體也已被刨了出來,堆在一邊,擠在一塊兒的還有七具乾屍。高天賜看了看這一堆屍首,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什麼,心道:“這可如何是好?這番勞而無功,那九柳門又死絕了,我該如何向田大人交待?”

地上的石板磚塊已被丹增翻開,五明的屍身正俯臥在地上。側著的臉原本變形得不成樣子,此時卻盡復舊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看著五明的屍身,三人不由同時合十,口誦佛號。五明也是中原密宗一位久負盛名的有道高僧,誰知竟然這般下場。惠立看著五明的屍身,低聲道:“宗真大師,五明大師究竟為何會如此?”

他們三人早已佈置停當,由無心將九柳門引入勝軍寺,等明日九柳門解開神奴禁咒,密宗三聖同時出手,將神奴與九柳門同時毀去,五明根本不會有危險。哪知五明竟會對鬼穴所封神奴起意,提前解封,以至入魔。宗真念了句佛號,道:“只怕,五明大師身上早有印痕了。”

丹增跳了下去,翻開壓住五明的幾具殭屍。此時沒有九柳門的人催動,七具殭屍也只是普通殭屍而已。他撩起五明的袈裟,露出脊背,動容道:“果然!”

在五明背後,有一個齒印。這齒印年沉日久,早已痊癒,只是高出皮肉一塊。惠立嘆道:“阿彌陀佛,原來五明大師早就被咬傷了,怪不得他會被神奴附體。”

宗真嘆息一聲,道:“五明大師究竟如何被咬的,只怕也沒人知道了。來,將五明大師火化了吧。”

他們此番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毀掉神奴,哪知剛把五明的屍身翻過來,三人同時“咦”了一聲。

五明的胸腹間,竟然如被野獸啃過一樣,宗真一陣詫異,對丹增道:“丹增大師,神奴是這個樣子的麼?”

丹增也一陣茫然,道:“我也不知,大概也就是這樣子的。”他看了看,忽然低聲笑道:“蚩尤碑六神已去其二,多半不能破土而出了,左道旁門此番元氣大傷,多虧兩位大師援手。”

此時寺中和尚已將瓦礫翻了個遍,所有屍首都翻了出來,除了七具殭屍,連同赫連午的屍身在內,還有五具生屍。一些老成和尚幫著他們將一干屍身堆上柴堆,點著了火,另一些和尚卻意猶未盡,仍在地上翻檢著,有幾個和尚翻到了那純金不動明尊的碎片,正樂不可支地繼續翻檢。看著他們的樣子,宗真一陣心寒,只覺還不如讓無心將整個不動明王像都拿走算了。但聽得丹增的話語中唯有得意,全無慈悲,心中不悅,道:“只盼如此。”心中忖道:“亞德班欽大師有徒如此,實非乃囊寺之福。”

當勝軍寺中騰起火焰時,天已亮了。此時的後山陰暗處,一個人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這人正是鐵希。

他身上滿是血痕,只是走在樹林中渾若不覺。突然,他回過頭,看了看勝軍寺中騰起的火焰,按了按胸口,露齒一笑。

雪白而尖利的牙齒,上面還帶著血痕。(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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