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笑得很開心。

花瓣如雨,彷若氤氳著團團粉氣。

周圍沒有花樹,天上怎麼會突兀落花瓣呢?

神女偉力啊……

朱元章把飛過來後,貼在他面頰上的花瓣捏在手裡。

李善長把落在自己肩上的花瓣取下來,偷偷往官袍裡塞。

這些花瓣拿回去做成香囊,或者拿回去泡茶,說不定會讓身體更加康健呢?

這可是因神女愉悅而出現的花瓣!是神物!

朱棣眼珠子四瞧,看見文武百官,包括自己爹,自己大哥都在偷偷藏花瓣,眉梢眼尾出乎意料地抽搐一下。

什麼啊,就是普通花瓣,就是一些感應神女心緒,憑空出現的物件而已,有什麼好偷偷摸摸藏起來的。還怕被人搶?

朱棣不屑一顧,袖子裡,兩隻手絕不往外露,花瓣將拳頭撐得鼓鼓囊囊,瓣邊從指縫裡擠出。

“你猜對了。”神女對朱元章說:“你有名玄孫……宋徽宗若知道自己和他比,都要連呼三聲自愧不如。”

“……”

朱元章沉默了一小會兒,聲音沉沉:“願聞其詳。”

五彩小蛇從神女懷裡探出頭來,幸災樂禍:“來來來,我先和你說一說土木堡之變前你們大明的輝煌。”

“第一任皇帝在位,你們進攻遼東,招降二十萬人,斷北元左臂。”

“到第三任皇帝,二十二年間五次御駕親征漠北,鞏固邊防。”

“第五位皇帝在位十年,四次巡視邊境,還親征蒙古兀良哈部,斬敵凱旋。”

朱元章不是不懂先揚後抑這個道理,也清楚後面肯定有大雷,但聽到自己後輩這些輝煌事蹟,還是大笑:“好!沒墮俺朱家威風!”

朱棣看到大哥朱標也在笑,便將花瓣收好,輕手輕腳靠過去。

此前大哥不知領了什麼旨意離開,他整整三個多月不見大哥了,這次大哥回來,是因著皇從兄嫂蒙城王夫人田氏薨,他爹去信大哥回來參加葬禮,祀以少牢護葬,他才再次看到他大哥。

朱棣小聲說:“大哥……”

朱標也小聲說:“怎麼了,棣兒?”

朱棣牽住大哥的手,興奮地說:“俺問過神女啦!俺以後是你——也有可能是俺侄子的大將軍!”

雖然一般仁宗不可能是第二任皇帝,第二任皇帝一般是太宗,但萬一出現什麼意外呢?

畢竟比起他現在還沒影的侄子,而且還得經歷他爹的洪武朝,他大哥的朝代,然後才是他大哥兒子登基,他能不能活到那時候,活到那時候後還能不能上馬打仗仍是未知,相比而言,朱棣更相信仁宗是他大哥。

朱標低下頭,看到弟弟衝他露齒一笑,自己便也溫和地彎一彎雙眼。

緊接著,就聽到那邊,神獸繼續說話。

“然後是第六任皇帝!這人,可就厲害了!他學他爹,也想著要御駕親征,聽說蒙古瓦剌部進犯大明邊境,帶著二十萬大軍,號稱五十萬,去打瓦剌。然後被兩萬餘人的瓦剌前哨在土木堡擊潰,這個大明皇帝藏在地窖裡,被瓦剌拽出來,當了瓦剌的俘虜。”

朱棣失聲:“什麼?二十萬打兩

萬,打輸了?!”

不!這絕對不是我大明的軍隊!

朱標比還是十歲小孩的朱棣冷靜許多,他沉穩地問:“敢問神獸,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蹊蹺?天子才六任,我明軍應當不至於腐敗那麼快?”

五彩小蛇聞言就笑了起來。

——雖然說一條蛇笑起來很奇怪,但它卻確實齜出了大牙。

“有啊,可太有蹊蹺了!由於皇帝一直在催促,六部準備得特別倉促,出發前兩天,才給二十萬大軍發放每人一兩白銀及衣物、炒麥,然後為了運送物資,軍隊裡人驢混雜,每三個人匹配一頭毛驢,十分混亂。哦,還有,士兵還沒熟練新發配的武器。”

在場武將:“……”

朱棣已經聽到不止一處傳來輕吸涼氣聲。

一個人抽氣是輕吸,一群人吸氣是交響樂。

但沒人會責怪他們。

二十萬大軍,人驢混雜也就算了,武器都還沒熟練就行軍,這……拿頭跟人家打嗎!打過仗的都知道,有時候不是人越多越能贏的,那是二十萬個人,不是二十萬條狗!

——你就算是對著二十萬條狗吹狗哨,都不一定能保證它們聽話呢。

朱元章心頭上蒙著灰,他打過仗,他知道……這二十萬大明好男兒,回不來了。

什麼?你問為什麼不心疼皇帝?

俺“嗶——”“嗶——”“嗶——”

管他去死啊!!!

“然後呢?”朱元章臉黑得像剛從煤礦裡爬出來:“還有甚麼荒唐事?神獸儘管說,俺還能撐住。”

“唔。”五彩小蛇拿蛇尾巴撓撓頭:“沒到十天,軍隊裡就斷糧了,算不算?”

朱元章無聲地咬著後槽牙:“算!”

蛇尾巴又撓撓蛇首。

“皇帝不讓動兵的大臣來管軍隊,反而讓自己親近的跋扈宦官管軍隊,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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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

“兵部尚書……”

明初兵部尚書滕德懋以為是喊自己,走出來,啞聲道:“神獸恕罪,某如今心神難安,有氣而無力……”

五彩小蛇一下子愣住了。

“不、不是說你……”它難得對衣衣以外的人起了些許憐惜。“我是在說那個皇帝的兵部尚書,與皇帝一同出征,發現軍糧沒有之後,勸皇帝回軍。然後……”

滕德懋雙眼茫然:“然後?”

然後還能怎麼樣?捱罵?如果是他,只要能勸動上位,他倒是無妨,也不知道那位後輩能不能忍……

五彩小蛇眼露同情:“被那宦官罰跪草中至天黑,皇帝默許。”

滕德懋童孔大睜,他代入到那名兵部尚書身上,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誰,一口腥甜湧到喉口。

“為何——”那聲音破得好似一把刀插進喉嚨裡,剜刮旋轉。

眼睛勐然一瞪:“為何辱我!!!”

這聲喝問好似穿越時空,替那最後慘死於亂軍之中的兵部尚書撕扯出悲鳴。

一喊之後,滕德懋回神,神情十分復雜地行禮:“上位,臣御前失儀……”

朱元章擺擺手:“事出有因,就不罰了,別有下次。”

滕德懋連忙謝恩,退回佇列中。朱元章看向五彩小蛇,心累地說:“應當沒有更荒唐的事了吧?”

再荒唐應該荒唐不過尚書被宦官罰跪?

五彩小蛇:“對於你們人類皇朝,國公這個爵位應該很高吧?”

信國公徐達心裡忽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國公怎麼了嗎?那個皇帝,難道要容忍宦官罰國公下跪?

這未免太過分了!

徐達沒想到,還有更過分,更重新整理他認知的事。

“國公向那宦官陳述事情,需要膝行聽命,算荒唐嗎?”

青霓輕輕撫摸著五彩小蛇腦袋。

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她懷疑這些人能原地氣死。

不過,可以再積攢最後一點怒氣值。

她終於開口,像是神明做出最後宣判。

“二十萬明軍經風沐雨,飢勞交加,受到瓦剌軍埋伏,未經激戰,全軍大潰。戶部、兵部尚書,吏部、刑部、工部侍郎,通政司、太常寺、大理寺等五十二名大臣遇難。”

這中間省略了很多過程,青霓沒有一一述說。

神女只是微笑著,略帶嘲諷地說:“以一己之力,將一個朝代從巔峰打入谷底,朱祁鎮不愧是你們大明的‘戰神’。若非有他在,瓦剌部怎麼能打到你們京師城下,險些讓明朝衣冠南渡?”

不過,青霓又覺得,有時候還真得“感謝”土木堡,沒有土木堡,朱祁鎮多禍害明朝七年,那可能明朝都撐不下來二百七十六年。

說不定,就像宋朝……

宋……

大蛇軍……

青霓往位置上一坐,雙眼無神,發呆。

朱元章察覺到了某個不對勁的輩分。

“祁……老四,滾過來!”

朱棣一點一點挪過去,小聲:“爹,俺……”

朱元章怒目圓睜:“你怎麼教養子孫的!”

朱棣試圖爭辯:“爹,俺才十歲!”

朱元章不管,朱元章左右看看,抽出甲士身上的刀——把刀扔了,刀鞘拿在手裡掂量兩下,轉頭看向朱棣。

“你曾孫居然差點葬送大明江山……你跑什麼!從你大哥身後出來!”

“不!”

朱棣躲在朱標身後,死死抱著朱標的腰不放,往外探頭:“你有本事打朱祁鎮去啊!”

朱元章獰笑走近:“俺打不到他,打他祖宗也一樣。”

“俺不服!”

“俺不需要你服!”

朱元章即將當場上演家暴,朱標按著朱棣腦袋把他往後推,表情十分緊張:“爹,四弟還小,這事……”

朱元章平靜地掃他一眼:“老大你讓開。”

朱標怎麼可能讓開。

可,看他爹不善的眼神……如果他再攔著,他爹會連著他一起打。這種時候,能讓爹他改變想法的只有……

“神女!”朱標深吸一口氣,向神女看去,“神……”

他看到,神女坐於神座之上,兩眼望著虛空,飄飄忽忽定在一點,不知道何時已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她連著座位一同飛起來,離地半人高。

神獸倒是看到他們這邊,卻好似在看

熱鬧,當個旁觀者。

朱標眼瞅著他爹越步越近,心一橫——

朱棣就在這一刻,感覺身後有股力道將他用力一推,撲地從朱標身後踉蹌至神女。

起初是趔趄,腳不穩一摔,身體隨著慣性骨碌碌滾過去,正滾到神女足下。

朱棣下意識抬頭。

日色之下,神女垂眸凝視著他,漠然而望,如隔雲端。

朱元章駐足,橫了大兒子一眼。

神女近前,他怎可能不管不顧追上去提熘兒子來打。

可,朱棣也不可能一直賴在神女眼前,尤其是她神情不屬,顯然並未將他們此事放在眼裡。

朱棣猶豫著,一躬身,從神女面前推開。

走出一定界限,感覺腦後風聲拂過,朱棣拔腿就跑。

朱元章:“小子你站住!”

朱棣:“俺不!!!”

會被打死的!

二人秦王繞柱跑。

朱標急急看著,腦子裡忽然閃過思緒,便試探性高喊:“神女,那朱祁鎮,可還有更荒唐的事?”

“有啊。”

神女連聲音也飄飄忽忽,似從雲端飄來。

“被俘之後,朱祁鎮幫助瓦剌叩響大同城門,讓大同送銀萬兩賞賜瓦剌部眾人。”

朱棣差點一踉蹌。稍後,跑得更快了。

身後,朱元章磨牙。

啥?!

賞銀萬兩?不知道的還以為蒙古瓦剌部才是俘虜呢!

“老四!!!”

朱元章追得更快了,手中劍鞘虎虎生風。

朱標聞言一愣。

他屬實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騷的操作。

“還、還有麼?”

“有啊。”神女告訴他:“皇帝在瓦剌軍中,親下聖旨,讓宣府守將開門接他上城。宣府不應,後到大同府之外,命守將啟門相迎。亦不應。”

怕他不知道大同府的地位,畢竟此時還沒什麼九邊重鎮說法,五彩小蛇“好心”補充:“明朝雖大,若有四地失守,明朝必亡,此四地就是:宣府、大同、薊州、遼東。”

這是皇帝親自給敵軍帶路啊!

朱標一時間好似連心跳都忘了跳了。

天子叫門!這人怎麼敢!!!

朱棣雙腿唰唰唰夾著柱子往上爬。

“爹!你別追了!別追了!”

朱元章氣喘吁吁站在柱子下:“你給俺下來!”

“你一言九鼎,說不打俺,俺就下來!”

“你給俺下來!”

正拉鋸著,一聽到叫門天子事蹟,朱棣氣得大罵:“不要臉!俺不認他!俺才不認他是俺子孫!”

朱元章有一瞬間,幾乎要將牙齒咬下來。

“砰——”

沉沉一聲響。

眾人皆看去,原來是一甲士身上大刀憑空飛起,砸在朱元章面前。

能如此做的必然是神女。

神女飛刀之後,澹澹說:“準備準備……”

自己則繼續神遊天外。

準備什麼?

一把刀,能用來準備什麼?

朱元章若有所思。

朱棣毛骨悚然,一手扒著柱子上盤龍,晃晃悠悠吊在上面,一手捂住自己命根子,發出慘叫:“俺一定好好教導子孫,不需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不需要啊!”

朱元章【拔】【出】刀來,細細摩挲刀身。

朱棣:“!!!”

朱元章抬頭,溫聲細語:“棣兒。”

媽耶!他爹什麼時候用過這種語氣喊他!

朱棣精神為之一震,更加往上爬了。

“爹,你別這樣,俺怕。”

朱元章繼續溫聲:“你別怕,你先下來,俺不打你了。”

朱棣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朱元章好像一下子成了個十分有耐心的父親,軟語溫言:“棣兒,你別怕,俺刀很快的,不疼。你是大明燕王,可不能置大明於水火之中。你還小,也不知這東西妙用,現在割了,也不會心疼。”

朱棣瘋狂搖頭。

雖然他沒用過,但他也不想沒有啊!

朱元章又勸他:“你放心,俺不連根斷,只摘蛋,這樣既不怕讓女人懷上,還能用。往後再讓你兄弟過繼幾個孩子給你,不讓你這一支斷絕。”

朱棣:qaq

娘!你在哪裡啊娘!!!

朱元章:“棣兒,你忍心大明由盛轉衰麼?”

朱棣遲疑地看著他。

朱元章慢聲細語:“別怕,不疼的。”

哄了好一陣子,朱棣才從柱子上爬下來,閉著眼睛,梗著脖子:“俺是大明燕王!俺不怕!”

“好!”朱元章叫道:“不愧是俺兒子!放心!不疼!”

說著,手起刀落。

大刀劃開風,朱棣閉著雙眼,似乎感覺到寒光近了。

神女茫然的話語響起:“你們這是做什麼?”

一絲冷意已刺到朱棣腰間。

神女持續茫然:“爾等準備好去見朱祁鎮了麼?”

朱標尖叫:“爹!快住手!!!”

馬上皇帝用盡自己畢生功力,緊急剎住刀尖。

朱棣一把捂住有些刺疼的襠。

那把刀,就在襠前一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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