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確實不是一個仁君, 儘管答應精衛要愛惜民,他該建雄偉宮室還是會建,只不過嚴格按照兩年徵召一次, 一次徵一個月的頻率來修建。

他的衣裳還是那麼華美, 宮室也還是那麼輝煌,他依然好享受,愛美『色』, 天下卻一片河清海晏之景。

一為鹽鐵專營。本來,劉徹的想法是把它們抓手裡, 高價售賣, 尤其是鹽, 天下人都得吃鹽, 價格高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以此充盈國庫。但是, 因著製鹽法出現後, 可以更簡單快捷煉出鹽,普通人也能自己試著製鹽,自給自足,劉徹便將鹽價改,改為薄利多銷, 國庫依舊富裕。

二為糧食保護價格政策。此策能使國庫糧食滿倉,亦能有效控制糧價高低。

三, 則是霍去病仍然世。冠軍侯天下無雙, 有他, 就能震懾四方宵小。

一個國,有錢,有糧,還有武, 便不會過得太差。

“去病。”

劉徹垂下來眼:“今歲多少?”

小霍將軍已經成霍老將軍,但或許是沙場將軍,時常鍛鍊,身材並不臃腫,仍然勁瘦。

這是一場私宴,唯有君臣二人。他坐擺放著鮮果與酒水的桉幾之後,微微笑著:“臣今歲五十有三。”

對於一個將軍而言,五十來歲仍壯年,頭腦是最經驗豐富的時候,體上,一呼一吸仍如風雷。

“不不覺,朕六十九歲,也年過半百,嬗兒孩子都四歲,也當爺爺。朕第一次見時,才這麼高。”

劉徹用箸比劃一下:“也就比兩個桉幾疊起來高這麼一點吧。”

老人大都喜歡憶當年,劉徹也老,霍去病望著他的陛下,那個當初意氣風發,率領十二部將軍,十八萬騎兵巡邊,威懾四方的陛下,如今也只是一個身子骨硬朗,卻無法上馬賓士的老人。

“來!陪朕練練!”

劉徹放下玉箸,站起來,緩緩走向門外,每一步都走得極慢,金燦日光從門外投進,將他影子拉。

他興致勃勃挑一套皮甲,宮人替他換上,劍劍鞘孔,以繩穿過,將劍掛腰上。這麼一穿,眼童一瞪,似乎仍是英武。

霍去病樣換上皮甲,執起劍。

兩邊劍都刃,白鋒發寒,他們面對面,就像一頭暮虎與一頭仍壯年的雄虎對峙。

二虎誰也沒有移視線,身軀緩緩挪動,眼神中唯有銳利。

陡然,兩柄劍時拔|出,若銀星劃空,一札眼便撞一起。劍與劍始角,手與手暴起筋皮,霍去病感覺到劉徹的量若山沉,劉徹也樣咬緊牙關,往手上施。太陽『穴』鼓起,指骨捏出蒼白,他們誰也不肯讓誰,不停施加氣。

暮虎低聲咆孝,雄虎不甘示弱瞪視,汗水溼濡眼眸,洗刷出凌厲鋒銳。

似乎是暮虎經驗更勝一籌,察覺到雄虎的道漲得太快,水滿則溢,有一絲松的破綻,便倏然發,一把劍頓時壓另外一把劍。

霍去病不得已將右腳往後退一步,這一退,氣勢便弱。

劉徹不假索將氣勢壓上去,手腕一扭,劍身一側,另外那柄劍就從霍去病手中脫出,他人便也因著前撲道,下盤微微不穩。劉徹當機棄劍撲過去,高大的身軀將霍去病撞倒,緊緊壓著人。

他哈哈大笑,面容得意:“去病,服不服!朕雖老,卻並不弱矣!”

霍去病扭兩下,發現鉗著他的雙臂若鐵鉗,便笑著告饒:“服,陛下,去病服。”

劉徹鬆手,身體往後一倒,隨『性』坐上,呼哧呼哧喘著氣,炫耀之『色』溢位:“衝鋒陷陣朕不如,可若是步戰,朕未必不如。朕年少時就是遠近聞名的遊俠兒,遊俠兒道吧,赤膊上陣都是常有的事,安遊俠可沒有打得過朕的!朕可是漢最大的遊俠啊,遊俠頭兒哈哈哈哈!”

霍去病翻個身,爬起來,似乎不服氣:“陛下若是和臣比騎『射』,臣可以先讓陛下三支箭。”

“滾滾滾,誰要和冠軍侯比騎『射』,朕又不傻!”

霍嬗發現父親歸時,頭髮似乎有些凌『亂』,神情也是魂不守舍。

“父?可是陛下那邊……”

霍去病彷彿恍然被驚醒,搖搖頭:“沒有的事,別胡『亂』想,為父只是今日陪陛下練一練。”

未央宮中。

劉徹趴床榻上,由著侍醫給他腰上上『藥』,被稍微按一下骨頭,便隱忍小聲喘氣。

劉據著急外間宮人:“怎麼回事?阿父怎麼會扭到腰?”

劉徹低吼:“不用管!”

“阿父?”

“閉嘴!朕還沒老呢!養兩天就好!”

但是,不想承認,劉徹發現自己還是不太。去病明明沒有攻擊到他,他卻還是傷到腰,一躺就是好幾天。

侍醫沒有明說,話裡卻暗示,他不比年輕時候,不能逞兇鬥狠。

哦,他老。

一股急迫感覺越來越近,彷彿預示著什麼,讓這頭暮虎愈發暴躁,好幾個大臣因一點小事便被他發作,新丞相亦被罷免,太子都勸不住,朝堂人人自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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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欲來之景,僅有霍去病日日入宮,好似毫無所覺,依舊靠近狂暴的勐獸,與他飲酒作樂,談天說。

也只有他能靠近。便連太子都不,也不敢。

他有時看太子眼神有時帶著溫情,有時又冰冷,四下少人時,他突然蹦出一句:“太子不類父,不若廢之。”

宮人跪伏一,不敢抬頭。

唯獨冠軍侯鎮定接一句:“太子寬厚,少殺戮,得百姓心。”

“朕不得百姓心乎?”

“如此,陛下何言子不類父?”

劉徹便笑。

過幾日,他猝然又:“朕為太子留下安逸乎?”

霍去病認真回答:“陛下既證伐四夷,又安撫海內,文治武功遠邁三皇五帝,民間多安居,言陛下之賢明,自然是為太子留安逸。”

劉徹又笑。

這一晚,他沒睡覺,他去精衛祠,將所有人從祠中趕出去,不需要旁邊守衛。

“天神,我真的能放心把大漢交給據兒嗎?”

“漢制度下,絕不允許宗族存。為分宗族,幾代天子皆命各,除子外一成年,便立即分,若不分就收稅,大漢俠風濃便是因此得來,許多人沒有土分給其他兒子,那些餘子只能四處浪『蕩』……後來朝廷富裕後,將這些餘子集起,為他們分配產與活計,但是,據兒穀梁,穀梁宗族,我害怕,怕他上位後廢‘逐餘子’政策。”

精衛像沒有回應他。

劉徹並不意外,他只是想找個方說說話。

有些話,他不敢和任何人說,哪怕是去病都不能說,只能和精衛像說。

事實上,他這樣過來說話,已經不止一次。

“去病說據兒得百姓心,可他其實沒做過幾件實事,那些賢名比較虛浮。我敢放下話來,若他起兵謀反,安城中百姓,絕不會歸附於他,更別說如舊秦時,陳勝、吳廣以公子扶蘇名義舉兵後,有眾多百姓依附這般的號召。”

“我不乎他以仁治國,但治國,不能只有‘仁’啊。”

“我本來想著,我治國時多艱苦一些,將更安穩的國交給他,如今似乎確實是這樣,但我又忍不住憂心,他能不能壓得下我麾下那幫能臣。”

“有去病,只要他不拿走去病手中兵權,去病便能為他鎮住朝堂,可,去病也五十多,遲早……”

劉徹絮絮叨叨說一晚上,月光從窗外潑進來,慢慢,換成白晝的光。

白晝照亮神祠,也照亮大漢天子平靜的面龐。

原來,他心中早有想法。

又是一天傍晚。

霍光和衛不疑被召去未央宮,入宮時,相互見面,發現臉上樣有著疑『惑』,便對方亦不陛下為何召見。

黃昏冷冷,殿內昏昏,『藥』味濃,大漢天子咳嗽聲輕微響起。

誰能想到暮虎竟已虛弱至此,一時將二臣心臟都揪得生疼。

“陛下……”

劉徹抬眼,見他們,笑著賜座:“莫要如此小兒女姿態,朕今日叫們過來,是有些懷念昔年——不疑過來。”

衛不疑走過去。

劉徹說:“跪下。”

衛不疑想也沒想就跪下去。

劉徹仔細端詳著他的臉,輕笑幾聲:“像仲卿。”

猝不及防提到亡父,衛不疑眼眶當即紅。

“不疑,不疑,的名還是朕起的,那時候朝中有人中傷父,朕將那些人統統下獄,給仍襁褓中的賜名,果然,那些人便一句話都不敢多吭聲,嘿嘿。”

他這時候哪裡像個皇帝啊,只像個得意於自己做法的小老頭兒。

劉徹又看向霍光:“子孟也過來。”

霍光走過來,也跪劉徹面前。

“我快要駕崩啦。”

劉徹輕聲說。

霍光與衛不疑遽然抬頭,急迫想要打斷他的話:“陛下——”

“不用說那些哄人的話,朕今天把們叫過來,只想回憶一下往昔歲月。”

“們不道吧,當初要打匈奴時,朕都準備御駕親征!他們都說打匈奴不,要和親,朕偏要給他們看!”

大漢天子驕傲說:“朕這一生,從未服輸過!”

霍光得陛下要駕崩時,心中滿是浮躁之意,此時卻陛下話語中,慢慢平復下來,唇角也忍不住『露』出笑。

陛下或許不道自己有多要,只要他,就能穩定人心。

是他一手扶起漢的骨與魂。這大漢能沒有他霍光,卻絕對不能沒有陛下!

“不疑肯定不道,父他年輕時,可是對自己一點自信也沒有。”

“啊?”衛不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

“我和說,當初有人給他相面,說他以後能封侯,他就說:他能不被人打罵就足,怎麼會去奢望什麼封侯呢。”

劉徹說著說著,就偷笑,彷彿笑他的大將軍。

“然後啊……”劉徹『露』出一個溫柔笑意,輕輕說:“然後父他,就第一次出戰匈奴時,打到匈奴龍城,這可是漢從未打出過的戰績。”

衛不疑聽得心神激『蕩』,恨不得也上馬去為漢征戰,來一個出將入相。

“朕那時候完沒想到,上天給個衛青,還能給一個霍去病。”

霍光悄悄挺挺胸膛。

“朕的冠軍侯,勇冠三軍,轉戰萬里,無向不克!打到狼居胥山,那裡可是匈奴祭天的聖,那個促狹鬼,也故意此設壇,面向中原,祭拜天,匈奴那邊聽說,可是活活氣死好幾個匈奴。”

劉徹目光投向面前二人:“還有們……”

霍光與衛不疑發愣。

居然還有他們?

“朕們才華,特意放們去太子身邊,只希望們日後能輔左新帝,治理好漢。太子……”

劉徹沉默一下,微微嘆息:“太子穀梁,穀梁害國,到時候需要們多費心。”

霍光與衛不疑連忙說:“陛下莫要擔憂,殿下……”

劉徹搖搖頭,只輕聲道:“我這輩子都不肯認輸,可我只是凡人,凡人老後,就要死,不我死之後,漢又將走向如何,穀梁……呵,穀梁,他們或許要贏朕一回。”

“陛下……”

“不說這個。”

劉徹拍拍手,有宮人捧著一件甲胃和一柄寶劍進來。

“這甲胃是朕當年所穿,劍亦是朕之佩劍。衛不疑!”

衛不疑身子一顫。

他聽到他的陛下認真說:“朕將這甲胃賜予,朕若駕崩,只希望能做漢甲胃,護它周。”

“必不負所托!”

“霍光!”

霍光眼角泛紅:“臣。”

劉徹彷彿用盡,將寶劍放到他掌中:“朕將這劍賜予,朕若駕崩,只希望能做漢青鋒,掃平一切不臣。”

霍光叩首:“臣——遵令!”

劉徹忽諸舉辦一場大宴,面向整個安。

他穿戴著最華美的服飾,欣賞著靡靡之音,舞者柔軟的腰肢宴中搖擺。

甘美的酒水一罈壇抬到宴上,君臣暢飲,百姓也能分到美酒。他甚至挖個大池子,將酒水倒裡面,誰想喝就去用瓢勺起。

煮熟的肉食掛安各處樹枝上,百姓一踮腳就能咬到。

有大臣諫言:“陛下,這是酒池肉林,商紂之相!不可取啊!”

陛下只回三個字:“朕樂意!”

他就是喜歡享樂,喜歡華服,喜歡美人,怎麼!

劉徹還下令,天下大宴三日。

春風吹暖,『迷』醉人筋骨。

忠臣伏痛哭,請求陛下不要如此享樂,這是亡國意圖!

哭著哭著,卻聽到陛下駕崩的訊息。

眾人愕然。

怎麼……怎麼會突然走呢?

一霎眼,就好像被抽走主心骨,哭聲震響安。

陛下驕傲一輩子,就連死亡,他也要驕傲走向死亡。

可這樣驕傲的陛下,卻臨死前還憂心大漢,說自己要輸給穀梁。陛下他那時候,居然用“我”,而不是“朕”!穀梁竟然欺陛下至此!

霍光咬著牙,紅著眼,按著劍。

他絕對不會讓陛下輸的,陛下只要做驕傲的陛下,永遠贏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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