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

大離寒京外。

一場盛大迎接典禮正在上演……

趙戎不是沒有見識的人。

但即使是他經歷過終南國郊外十萬國民相送,十里柳條折盡的盛況。

眼下面對這站在大離最高處的一對孤兒寡母,攜帶近三十萬國民出城相迎的繁華慶典,趙戎還是忍不住訝然。

他騎馬帶頭走在最前方,身側落後一個身位的是趙芊兒和顧抑武。

再後面是蘇仙子,與正騎馬跟隨的正義堂學子們。

其實蘇仙子之前是亦步亦趨跟在趙戎旁邊的,貼著他,不過卻被小芊兒趕到後面去了……

趙戎放眼望去,通往京城大門的官道上,空無一人,而沿路兩側,則是擠滿了數十萬寒京百姓。

一時間沸反盈天。

可容納五六輛馬車同時並肩而行的寬敞官道上,鋪滿了一條條鮮豔奪目的紅紫地毯,延綿數里,他一眼望不到盡頭。

此條大道,除了趙戎和顧抑武一行人騎馬而行外,只有遠處的一座龐大的華蓋龍輦。

這龍輦四周,千百宮女與帶刀侍衛擁簇,臨近的百姓皆跪地趴服。

不問可知,大離幼帝與皇太后就在其中,正靜靜等待趙戎等人。

趙戎面色平靜,目光掃過道路兩旁。

視野之中,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千奇各異的興奮面孔,還有他們手中似乎按風俗迎接揮舞的鮮豔花朵。

所以這一路走來,可道是‘一日看盡寒京花’?趙戎心裡嘀咕了句。

“戎兒哥,這仗勢倒是挺大。”趙芊兒興致勃勃的瞧著。

趙戎沒有回首,卻也輕輕點頭。

眼下的場面確實是比當初終南國的折柳迎送還要浩大。

這大離王朝,不愧是望闕洲北部數一數二的大王朝,而且氣象嶄新。

看路旁這些寒京國民,衣著華美,錦繡綢緞,面色紅潤。

比終南國的國民的生活條件明顯更好些。

不過也是,終南國是類似小國寡民的悠閒隱居氣氛,而這大離王朝,是蒸蒸日上的大王朝氣象,然而可惜最有可能有作為的先帝突然駕崩了……

趙戎默默打量,在心中將大離與他去過的國家相對比,不管是國民還是風俗。

還未進城,趙戎便從中分析出了不少有用資訊,並不只是去瞧路兩邊出現頻率很高的俊秀離女們。

咳,說來這些離地之人確實整體俊美高大,似是繼承了上古離族的一些血脈,在外貌氣質這塊得天獨厚。

不過趙戎覺得淳樸秀氣的終南山姑娘也挺不錯的,嗯,特別是當初那些,給他投擲香囊荷包的小娘子們,哎只可惜本公子的香囊荷包都被小小忘在了終南國……

就在年輕儒生惋惜之時,小芊兒眯眼道:“戎兒哥,你在看什麼呢。”

趙戎眼睛從漂亮離女身上挪開,不動聲色道:“在分析些東西呢,咳咳,快到了。”

趙芊兒小臉狐疑。

趙戎一行人離前方的華蓋龍輦越來越近,路上,他又留意到一些現象。

這大離寒京的百姓們,似乎對他的到來十分歡迎,那些姑娘百姓們熱情洋溢的面孔,應該不似作假,和當初把贏了清談的趙戎當偶像的終南國民有的一比。

“不只是那些漂亮離女熱情,其他那些老人小孩也挺歡騰的,看來不只是因為本公子的英俊相貌……”趙戎嘀咕,分析了一波。

趙芊兒:“…………”

顧抑武等學子:“…………”

片刻後,顧抑武咳嗽一聲,開口了,“子瑜,這寒京百姓好像挺歡迎咱們的。看來那位獨孤太后在咱們到來前,好像做了不少輿情工作。”

趙戎輕輕點頭。

他們一行人在來寒京的路上便已經知道,現在整個大離百姓都知道了封禪大典一事,而且,整體也是持支援歡迎態度。

這種舉國歡騰的大事,不單單是上位者推行,營造民間某種積極向上的氣氛更為重要,這也算是檢驗上位者的統治藝術。

而眼下這國民們對封禪的態度,不得不說確實有益於減輕趙戎等人封禪的難度和意外。

念頭及此,趙戎不由的對那位即將見面的獨孤太后心生些好的印象。

他輕輕點頭,目光落在了遠處越來越近的華蓋龍輦上……

不多時,隨著趙戎一行人的騎馬靠近,路旁兩側有禮樂聲奏響。

隨後,又是大離禮部官員們執行的一些流程與鬧騰過場。

當趙戎等人在龍輦百米外停步下馬後,發現前方在一眾宮女與幾位弦月女官的圍繞下,龍輦旁已經有一個瘦弱矮小的身影在等待。

趙戎眯眼看去,是這一個約莫七八歲的柔弱少年。

他面容清秀,瘦瘦矮矮,卻穿著一身寬大繁瑣的明黃色龍袍,頭上戴著比柔弱少年腦袋還大一圈的冕旒。

這讓趙戎第一眼瞧見,都有些替小皇帝擔心他這脖子細細的腦袋上,頂著這個一看就十分沉重古樸的冕旒,會不會下一秒就落下來。

小皇帝快步迎了上來,與趙戎等人匯聚,挨個寒暄了一番,少年聲音細細柔柔,還帶著童音。

只是眼下萬眾矚目,他們也沒多聊幾句,便由著禮部官員按照安排舉行流程。

趙戎平靜應對,只是他感覺這個幼帝好像多看了他幾眼。

似是……好奇仰慕?

禮部舉行的儀式也隨之開始,一個年邁的禮部官員,開啟聖旨,朗聲宣讀了一番。

大致意思便是歌功頌德一番小皇帝怎樣怎樣,然後又說名滿一洲的林麓書院亦是承認與支援當今離朝正統,於是派這些君子賢人前來,天命所歸巴拉巴拉什麼的……

趙戎也沒怎麼聽,掃視一圈周圍,並沒有看見那位大離賢王的身影。

除此之外,之前他見過的木槿、雪蟬二女都在,正垂目靜立在某個龍輦左右。

趙戎目光一轉,落在了人群正中央那只安靜的龍輦上。

這只龍輦整體明黃布料,四面無壁,只有簾幔垂下,遮住了裡面的情景。

而且這些垂下的簾幔,竟然是白色布料,似是……奔喪似的孝服風格。

且龍輦四周被木槿、雪蟬等數十位弦月離女森嚴圍攏。

趙戎只能隱約看見其中似乎正跪坐著一個女子的倩美身影,穿著寬大禮服,身姿筆直,似是在與萬民一起細聽場上禮官的話語。

她似乎也是一身白色,除此之外,趙戎瞧不出別的大概了。

裡面應該那位獨孤皇太后,傳聞中的大離第一美人了吧……趙戎心道。

他沒有多瞧,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瞧這樣子,這位獨孤皇太后似乎還在孝期,為那位逝去的先帝戴孝。

所以眼下在場上,也不方便當眾露面見人,這不太合禮數。

並且,這公眾場合是表演給三十萬國民看的,不是與趙戎等人商量封禪要事的地方。

耐心與演技也是這類上位者的基本功。

趙戎心裡輕笑。

這時,萬眾矚目的場上,流程輪到了小皇帝講話。

他童音稚嫩,細聲細語,若不是趙戎離得近,估計也聽不見,更別提周圍的數十萬百姓了,不過該歡騰鼓掌的時候,大夥還是聰明的跟著,假裝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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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離近的趙戎觀察到的更多。

只見這個身為一國之君的少年,盡力抬起被冕旒重壓的腦袋,講話時語調很慢,似是怕說錯了字。

幼帝腦門上頭上佈滿細珠似的汗水,似是緊張,可卻全程沒有抬手去擦。

他面朝萬民說話,但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偶爾目光還偷看一眼旁邊安安靜靜的龍輦……

這一幕,趙戎盡收眼底……這麼感覺這小皇帝在背書一樣?和小時候上課被點名背書一樣,嗯,正好快放學了,老孃又在窗外看著他……

這畫面既視感,想想都是童年陰影。

“就是個……小孩子啊。”年輕儒生搖搖頭,心裡嘀咕了句,對其有點小同情。

趙戎剛剛是覺著這小皇帝有點像某個古板少女,瘦瘦弱弱的,又謹守祖宗禮法,一板一眼,不過眼下來看……他哪裡有魚懷瑾那麼‘虎’?個頭小小的,卻說打你板子就打你板子。

不多時,小皇帝終於講完了話,萬民歡呼,禮部的流程繼續……

一炷香後,這麻煩人到盛典終於結束,最後好像還宣佈了封禪大禮後,大赦天下一次和減輕一年的賦稅,百姓的歡騰聲更甚。

趙戎微微挑眉。

眾人開拔回城。

小皇帝回到了白簾幔龍輦旁邊的那只小龍輦上,與全程透明人似的一言不發的獨孤氏太后一起返回。

而趙戎等人在離朝的文武高官的陪伴下,上馬前進。

就在車馬剛剛開動之時,突然,前方的小龍輦又停下,從上面跳下來一個皇袍少年。

眾人微愣,就在這時,這位大離幼帝做了一件讓眾人萬萬沒有想到的事情。

只見小皇帝快步來到趙戎馬下,伸手抓過了馬匹的韁繩。

“趙……趙先生,讓…讓朕來。”這柔弱少年才跑了幾步,就喘氣通紅了臉,然而眼睛卻亮晶晶的看著趙戎。

眾人震訝。

無數道目光落在平靜儒生與小皇帝身上。

有跟隨小皇帝的弦月女官想上前,不過她們收到了白簾幔龍輦旁大司樂木槿的眼神,弦月宮女們飛速瞟了眼依舊安靜的白簾幔龍輦,腳步止住。

此時,面對身前小皇帝的行為,趙戎也有點驚訝。

他與顧抑武對視一眼,眼神無聲交換。

這是獨孤氏教你的?不然怎麼只牽本公子的馬,不牽抑武兄他們的……趙戎心裡默默道了句。

隨後,他又看了眼小皇帝似乎殷切期望的目光,沒計較,輕輕點頭,行禮道:

“某一介布衣,如此皇恩,誠惶誠恐……然陛下盛情難卻,只好恭敬從命。”

小皇帝開心點頭,側目又去瞧了眼母後的龍輦方向,見周圍那些弦月姐姐們並沒有來阻攔,他聳起的肩膀松了松。

“趙先生,讓朕來,讓朕來。”

小皇帝有模有樣的給趙戎牽起了馬。

周圍眾人面面相覷,隨後整齊行禮道了句“陛下賢明”,車馬繼續開動。

車馬龍輦走的並不快,似乎是為了照顧小皇帝的腳步。

寒京的北門開啟,眾人很快便進了城。

中途,還發生了一點小風波。

某一刻,距離眾人不遠處的一處人群中,突然發生了騷鬧。

騎在馬上的趙戎和顧抑武等人側目。

然而白簾幔龍輦及其周圍的木槿、雪蟬等弦月離女們,眼神並未有似毫偏移,亦步亦趨守在龍輦旁,腳步不停。

似是不在意。

果然,很快那兒似乎有打殺聲的動亂便被平息了。

不多時,遠處突然來了三位陌生的弦月離女,其中一位走上前來。

趙戎眼尖,瞧見她袖子上有點滴鮮血。

下一刻,只見這陌生的弦月離女恭敬的小步來到白簾幔龍輦旁,對木槿耳語了句什麼。

身為樂坊司大司樂的木槿面色平靜,微微偏頭,看向旁邊白簾幔內的那身份尊貴無比的女子,目光帶著些請示之色。

龍輦內依舊安安靜靜。

下一秒,一道淡淡清清的聲音從白簾幔的縫隙間飄出。

“夷十族。”

場上除了馬車輪子聲與趙戎等人腰間玉壁的叮噹聲等聲音外,一片寂靜。

文武百官們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面色如初。

趙戎和顧抑武等人儒生交換目光。

好傢伙,十族?

這是哪些倒黴蛋?這不得血流成河……

此時,因為小皇帝為他牽馬而行的緣故,不僅眾人走路速度慢,趙戎的位置也最為靠前,與那白簾幔龍輦並駕而行。

周圍的拱衛龍輦的弦月離女們也給趙戎和小皇帝讓開了路。

可以說,此時趙戎與這獨孤氏皇太后之間,就隔著一個小皇帝和薄薄的白簾幔。

所以,龍輦內這個看不見面目的女子的聲音,他聽聞的格外清晰。

甚至……都能看見她微抬下巴的隱約動作。

年輕儒生眉頭一挑,好奇了這麼久,終於是聽到了這位垂簾聽政的女子開口。

雖未見面,但她這道淡漠嗓音卻是十分的好聽,帶著些養尊處優的上位者的醇穩悠慢,特別是其中還夾雜著些女子固有的嬌柔尾調。

趙戎忍不住升起些聯想。

隨後,他偏頭看了眼那層層阻擋外面無數男子視線的白簾幔。

所以這是……有人造反?

不然怎麼直接誅十族,比九還多‘億’點點,因為連朋友門生都要算上的。

龍輦內那女子似是察覺到了趙戎隔著白簾幔的目光,安靜了片刻,趙戎只見這龍輦內的影子微微低頭,女子端莊醇穩的嗓音再次傳出。

“趙先生和諸位先生們千里迢迢來一次寒京,是大離貴客,豈能容這些跳樑小醜驚擾,若是像往日裡那樣,衝著哀家來的,也就算了,留下他們自己的賤命即可。但眼下,又來蹦躂,掃先生們興致,卻是不能輕饒的。”

似是解釋。

這時,一直裝聾作啞的文武百官紛紛行禮恭賀。

“太后聖明。”

“……這些頑固亂紀的宵小之輩罪有應得。”

“……太后鳳儀天下,賢明仁慈,其實早就該如此處罰了。”

一旁,趙戎輕輕點頭……原來是刺客,聽這獨孤氏語氣,以前已經經常有人刺殺她了?

這刺客是周獨夫那邊的,還是先帝時期,朝堂上政見不合的對頭,在獨孤氏扶持小皇帝攝政清算後,留下的餘黨?

趙戎心思轉的極快,對於這離庭的一些事情,他與顧抑武也探知了不少。

不過眼下獨孤氏這手段卻是果斷雷霆,輕飄飄三個字就要死上個數千人……

“遵旨!”

那個陌生的弦月離女,面色恭敬的拜首退下。

眾人繼續上路。

正在這時,前方一陣帶著淡淡血腥味的風起,將趙戎旁邊的白簾幔吹拂而起。

趙戎下意識的轉頭看去,只見拂起的白簾幔已經被眼疾手快的絃樂離女們拉住。

然而卻猶有一道不小的空隙一時之間無法遮住。

趙戎驚鴻一瞥,只見那裡面一雙眼睛也正好看來。

二人目光碰撞在一起。

趙戎微怔,這是一雙眼尾上翹狹長的丹鳳眼,極具美感神韻,卻又天然帶著拒人千裡的淡漠威嚴。

而龍輦內的丹鳳眼女子,在視線剛觸到時,長睫便顫了下。

就像一枝紅杏被蝴蝶輕點,剎那顫動。

隨後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直怔目光,這位掌握著大離最高權力的女子……微微垂眸,避開眸光。

然而,這原本威嚴的丹鳳眼低垂下的一幕,竟給趙戎一種……她在朝他低眉順目之感。

雖然他知道,這只是女子丹鳳眼給人的錯覺,二人才第一次見而已。

不過這還是讓趙戎覺得有些驚豔。

不愧是傳聞中的大離第一美人,這誰頂得住?特別是她身份還如此尊貴,額,還是大離最尊貴的……寡婦。

此時,白簾幔已經恢復原狀,遮的嚴嚴實實,其實剛剛若不是趙戎離得近,也是撞不到這個機會的。

趙戎沒再多想,微微搖首。

半刻鐘後。

在氣派宏偉的皇宮大門前不遠處,眾人漸漸四散分開。

小皇帝和白簾幔龍輦駛入皇宮。

其他文武大臣也離開回各自府邸。

趙戎等人被禮部官員們帶到了離皇宮不遠的一座氣派府邸裡,只道他們一路奔波,先落腳休息,再談要事。

趙戎帶著小芊兒挑了間府內的雅靜院子,休整了下來。

下午時,他又去與收拾妥當的顧抑武等人集會了會兒,商討了下封禪之事。

隨後,趙戎等人靜靜等待。

果然,等到了傍晚時分,雪蟬帶著幾位弦月離女準時而至,邀請趙戎等儒生,今夜入宮,參加接風洗塵的盛宴。

趙戎與顧抑武對視一眼。

正戲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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