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蘭軒內,門前不遠處的亭子裡,氣氛有些古怪。

亭內有一個愛穿紅衣裳的狐眼少女,一個戴著高高書童帽的藍衣女童。

一站一蹲。

靜姿想了想,皺眉道:

“欸,小小小狐妖,那個……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家先生和趙子瑜才沒有那種關係呢,你瞎想什麼呀。”

她一臉嚴肅,刻意提高聲調,讓語氣顯得中氣十分:

“二人一個是書院先生,一個是書院學子,是師生,哪裡能行啊,唔,絕對不行的!”

“師生?”身子緊繃的蘇小小愣住了,狐疑的瞧著石凳上叉腰的藍衣女童,後者正一臉篤定的點頭。

靜姿板著臉,語氣硬邦邦:“對呀,一萬個不行的,沒有萬一!而且我家先生這麼厲害,怎麼會看上他,唔,也就你個笨蛋小狐妖,估計八成把那家夥當個寶了,欸,你怎麼不找點遇見我,給你指點迷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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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小小:“…………”

藍衣女童一嘆,隨後昂首,翹辮子道:

“趙子瑜那家夥,你別看平日裡風輕雲淡的厲害樣子,嚯,好傢伙,你是不知道,他一遇到我就會秒慫……那些禍害女孩子家的招式,一下就被我破嘍~”

她頓了頓,斜了眼咬唇皺眉的蘇小小,給了後者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靜姿滿意點頭,準備繼續朝新認識的小狐妖朋友吹牛,增加些牌面,唬唬她。

可這時,小狐妖歪頭狐疑開口:“我怎麼記得……趙郎之前是說你很怕他的……還說你其實挺可愛的,就是有點愛記仇。”

藍衣女童眼睛一瞪,可……可愛?愛記仇!

她一蹦三丈高,繼續兩手叉腰,模樣十分硬氣,強行解釋道:“你還真別不信!他可不敢和我大聲說話,這是因為因為……因為剛認識那會兒,本姑娘把他……”

正在這時,不遠處半掩的院門突然被人推開,伴隨著輕微的開門聲,某道修長的男子身影已經輕輕走到了候客亭內的二人身旁。

一隻大手從身後將話語卡殼的藍衣女童小腦袋按住。

書童帽癟下。

“嗯快說,你把我怎麼了?”

趙戎微笑輕撫‘狗頭’。

“…………”靜姿。

面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面色平淡的年輕儒生。

這兩個剛剛認識的小丫頭,都瞪大了眼睛。

不過蘇小小是驚喜,而靜姿卻是驚嚇了……

藍衣女童身子僵住。

“快說啊,你把我怎麼了。”趙戎在她身後摸了摸她的頭腦袋,語氣好奇。

你他娘的都把手放我頭上了,還要本姑娘怎麼說……

靜姿嘴巴依舊保持著剛剛微張欲語的模樣,此時她呃了兩下後,眼珠子靈動的轉了轉。

她靈機一動,繼續鐵骨錚錚道:

“……本姑娘把他……把趙公子…當……當好朋友,關係處的特別好!”

趙戎先是看了眼小小,見她在這兒等待時應該沒出什麼事,這才低頭看向藍衣女童。

他認真想了想,笑容誠懇的確認道:“真的嗎?”

靜姿腦袋暗暗用力頂了頂。

頭上的大手卻是紋絲不動。

她搗蒜似點頭,“真的真的,可能剛開始是有點小小誤會吧,後來解決後,不是都忘了嘛。你也接受道歉啦,可不能耍賴欺負人。”

趙戎笑看著她,沒有說話。

可惡,幾天不見,他力氣怎麼這麼大了……藍衣女童暗咬銀牙。

她轉頭,一臉認真的朝蘇小小道:

“小小小狐妖,我和你說,趙公子人其實很好的,謙謙有禮,溫文爾雅,試問這點誰不知道?同時還是咱們墨池學館的棟樑之材,說不定下下個讀書種子就是他了,嗯,下一個是魚姐姐……

“另外哪位先生提起趙公子不豎起個大拇指?我家先生也挺喜歡他,當然了,肯定是前輩對後輩欣賞提攜的那種喜歡,一定一定不是你瞎看的書裡什麼男女情愛的喜歡,小小小狐妖你可別亂想,我家先生有禮有節,一直掌握著分寸。”

藍衣女童扳著手指,一本正經的講了一大堆‘肺腑之言’,此時頓了頓,心裡暗道,這下總可以了吧。

可惜她會不了頭看不見趙戎表情。

靜姿面色一嘆,朝小臉認真的蘇小小誠懇道:

“所以趙公子如此的優秀……聽姐姐一句勸,你要好好把握住!”

亭內三人的氣氛安靜了會兒。

眼泡有些紅的蘇小小默默無言的看著態度三百六十度大轉彎的靜姿,她抿了抿唇,轉目看來眼遠處花圃中那個氣質知性的女先生。

趙戎聞言,想了想,贊同的點了點頭。

他鬆開了手一嘆,半點謙虛也沒有的客氣道:“靜姿姑娘,你就是實誠了,說的讓人挺不好意思的。”

靜姿往後一跳,脫離了魔爪。

她扶了扶被壓癟了的書童帽,感覺面子上有點掛不住,板著小臉,擺了擺手,示意某人差不多得了哼。

“喂,趙公子,你不是下山考核去了嘛,這麼快就回來了?今天來猗蘭軒幹嘛,還帶了個小小小狐妖?”

靜姿給蘇小小取了個外號感覺十分貼切符合,叫順了口,此時,她目光帶著些小警惕的看著趙戎。

一天內換了三次衣服的年輕儒生沒有理她,走到了蘇小小身邊。

後者正別過腦袋,沒有看他。

趙戎忽然伸手去牽她的右手。

蘇小小縮了縮手,不過哪裡掙的過這壞人,還是被他抓住了。

她剛剛蹲在地上,撿起過樹枝幫助‘小螞蟻過橋’,手上有些汙跡。

趙戎瞧著肉嘟嘟的小手,低頭,抓起長衫的袖子,仔細給她擦了擦,然後又忍不住揉了揉。

蘇小小不知何時已經低下了小腦袋,一言不發,此時忍不住眼睛微微上翻,去偷瞧身前認真專注的情郎。

“這麼大的人了,還這麼幼稚。”趙戎努了努嘴,輕搖頭。

蘇小小轉頭,又去看著朱幽容。

趙戎見狀,放開手,走出亭子,“走,帶你去就見認識下。”

蘇小小不挪步,停在原地,低頭揪著衣角。

趙戎輕輕搖頭,“好吧,小小你在這等下我,我取個東西就回來……有些事,等會再和你說。”

他丟下一句話後,便朝花圃走去。

蘇小小等他走遠後,才抬頭,凝視他背影。

旁邊的藍衣女童看出了些蹊蹺,湊了過來,瞄了瞄這個認識的新朋友,歪頭道:“你們怎麼了?小兩口吵架……”

遠處,趙戎進入了花圃,只見朱幽容依舊在專心致志的寫書法,仿若未察有人靠近。

這位林麓書院的蘭花先生,依舊一身素雅儒衫,依舊一處雄偉壯闊風景,一手捉袖,一手捏筆,蛾眉淺凝,微微彎腰,伏案書寫,給與了桌子不該承受的‘重量’。

趙戎對此見怪不怪,又不是第一次來。

他輕車熟路的上前,來到朱幽容身旁,就像面對自家書桌似的,伸手取來清水、墨硯、墨塊等物,挽起袖子,熟練的動手研磨。

趙戎站在儒衫女子身旁,同時微微側目,瞧著她此時筆下的神秀書法,安靜的瞧著。

朱幽容亦是旁若無人的繼續寫字,只是某一刻,垂落秀髮遮掩的唇角,輕輕翹起。

當朱幽容直起腰肢,準備沾墨,趙戎兩指將墨硯輕輕前推,遞到她手旁的便捷處。

每回她抬手欲要換毫錐,旁邊也會恰到好處的貼心遞來一隻甚合朱幽容心意的毫錐。

二人動作安靜且默契。

沒有絲毫言語與眼神交換,但是卻配合十分默契。

宛若神交。

某個儒衫女子早已某種意義上眾叛親離,繁華散盡,孑然一身。

她舉目四望,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連身旁最親密的弟子與書童都是只跟隨卻不理解她,只能孤獨的掌燈夜行。

對於朱幽容而言,眼下這雖平平無奇卻安靜伴她書寫的年輕儒生,是從茫茫過客、碌碌行人中真正走到她身邊的唯一知己。

有乍見之歡,也有久伴之安。

莫名的契合。

難言歡喜。

此時此刻,朱幽容似是心生所感,捉筆的手腕一轉,在一張白紙上潑墨。

字姿微瘦而含勁力。

只是她筆鋒轉到半途,本該繼續筆走龍蛇,卻突然戛然而止了,玉手頓停。

儒衫女子輕蹙蛾眉,似是對字不滿意,像是覺得缺了些什麼。

紙上獨留一行筆墨未乾的半殘句:

若有知音見採。

她緩緩起身,捏著筆,無聲後退了一步。

一旁靜靜旁觀的趙戎,剎那間,直接上前一步,接過了朱幽容玉手上的毛筆,毫不猶豫的挽袖落筆。

直接一筆到底,筆勢傾瀉而下,補全了半句殘詩。

朱幽容定睛看去,只見紙上他的字,字姿同樣微瘦含勁,然而與她不同,竟是蘊有骨力,若霜林無葉,瀑水進飛,讓人眼前一亮:

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

儒衫女子俏立桌前,一邊嫣笑著欣賞輕念詩詞,一邊目光灼灼的揣摩後六個字的筆風筆勢。

年輕儒生若無其事朝一旁走去,將毛筆遞換給去。

朱幽容歡喜的為他接筆,抬手將嘴畔的秀髮,撩到了會耳後,拿著毛筆去重新沾墨,沒有什麼感謝誇獎之詞,因為二人似乎實在是太熟,相處默契。

此時朱幽容短暫歇筆,才開口出聲,打破了沉默。

“這趟回書院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

“沒有。”趙戎搖頭。

“你上午走前不是說要去辦要事嗎,沒去找孟正君?難道她不在學館?前幾天還遇到她了。”

年輕儒生想了想,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在的。我來這兒之前,已經去找司禮堂找過她了……這件事情辦完了再來的。”趙戎頓了頓,沒再細說剛剛中途去學墨池館辦的事情,而是輕聲道:

“不過,此次回來,出了這公事外,其實還有一件……私事。”

“哦。什麼事。”

“正冠井井水。你這兒還有嗎,我再取些……有些用處。”某人開門見山。

“有的。”儒衫女子頷首,動作不停,平平淡淡道:“知道你一直需要,已經備了三杯的量了。”

“行。”他話語頓了頓,“謝了。”

“客氣。”

她輕搖頭,放下筆,取出三支竹筒,遞給了趙戎,後者小心接過,妥善收拾好了。

“那個……這井水對你很重要?”

趙戎安靜片刻,“嗯。”

選擇那古怪功法後,現在更重要了……

“懂了。”朱幽容唇角淺彎,話題揭過,沒再多問一個字。

趙戎拍了拍袖子,輕吐一口氣,此趟返回書院,一公一私兩件事終於辦完,老天保佑還險之又險的渡過了修羅場,此行算是基本大圓滿了。

此事,花圃桌前的他,思緒又忍不住飛向了大離,特別是前幾天在寒京發生的那些促成他昨日連夜返回的事情……

趙戎心思略重,欲要告辭。

他剛要抬腿,朱幽容忽然出聲:

“她是狐女?”

趙戎一頓,點頭。

儒衫女子安靜了會兒,動作嫻熟的毛筆掛會筆架,整了整落有蘭花瓣的書案,再道:

“她很鐘意你。”

趙戎一笑,看了眼遠處正目不轉睛瞧著他們的小狐妖,停下腳步。

“何以見得?”

朱幽容垂下眼簾,似乎是在看著桌上那句‘若有知音見採,不辭遍唱陽春’的詩句,此時她輕聲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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