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字號包廂內,安靜下來後。

顧抑武正容,繼續開口。

“子瑜,沒有開玩笑,這位獨孤皇太后確實厲害,讓在下有些佩服想要一睹尊容。也不知道她的全名叫什麼,想必也是只有親近之人才能知曉……”

“顧大哥,我聽人說這個李獨孤氏沒有娘家人,朝堂上也沒有獨孤氏族的國戚,聽說是民女出生,親人皆亡,在戰亂年代遇到了大離先帝。”

旁邊一位正義堂學子突然補充了一句。

“哦?”顧抑武皺了皺眉,“孤身一人的民女?這就更加說得通,朝堂上的大多數文官們為何支援她了,由她垂簾聽政,撫養幼帝長大,最後的皇權還是要歸還給幼帝的。”

“只是我卻沒有想到,這個獨孤氏會是卑微出身,還以為是什麼離地古老世家或仙家門派內的女子,才如此鍾秀絕倫。”

顧抑武話語一轉,嚴肅道:

“不過也無所謂了。皇太后獨孤氏很擅長借勢,特別是借咱們儒家的勢,利用儒生與正統禮教,把控著大離朝堂與輿論,威懾異己。”

“當然了,她自身也得以身作則,踐行禮教,毫不逾越。”

“想必也正是因為如此,咱們林麓書院才同意給大離幼帝封禪,學館的孟學正才派咱們過來幫她。”

顧抑武轉頭,眯眼瞅著角落裡的細長掃把。

“嗯,現如今小太子在獨孤氏的操作下,如願登基,繼承大統,大離的權利算是平穩的交接過來了。”

“只是朝堂上還有一個棘手的小叔子,同樣有著攝政王的身份,嗯,也不知道當初她拉攏李明義站隊的具體利益交換是什麼。而在朝堂外面,還有一個天高皇帝遠,掌握著百萬邊軍的周獨夫,遵守前朝的聖旨。”

“這二人在短時間內,獨孤氏應該很難處理掉,嗯,李明義的威脅相對還好些,只要手段高明,一直用大勢壓著他,隨著幼帝長大,就可以徹底斷去他的念頭,眼下可以拉攏為主,穩住他。”

“萬一的萬一,這個攝政王李明義還是私藏些別的想法,狼子野心不死,但是他敢嗎?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他是高品武夫又如何?擰得過王朝大勢與朝野民心?”

“在咱們儒家禮教之下,帝位的合法性,看似毫無實質力量,虛無縹緲,在亂世可以隨意踐踏,但是在已經建國安穩的王朝,帝位的正統性,就是一座堪比九洲玄鼎的大山,能將一品武夫都壓的無法動彈絲毫。”

“就像現在西邊把持著西軍的周獨夫,控弦百萬又如何,現在看起來不還是像被獨孤氏和李明義聯手打壓,失去了大義?”

“只要不是壓倒性的實力蠻橫掀桌,再啟亂世,那都是無用功,畫地為牢,慢慢等著被大勢民意所淹沒。”

顧抑武搖了搖頭。

“只是這並不代表著她們母子倆可以高枕無憂了,幼帝終究是幼帝,還差最後一把柴火,才能燒起這新朝執政的冉冉大勢……”

他話語忽漸漸頓住。

趙戎一邊站在觀景臺前眯眼打量著,樓下大廳中逐漸熱鬧起來的舞臺。

一邊手指輕敲椅背,安靜傾聽。

此刻他面色平靜,嘴裡輕吐兩字。

“封禪。”

顧抑武頷首,徐徐道:

“大離先帝此前推行封禪之禮,是為了離軍南下,一鼓作氣馬踏北望闕,結果中道崩殂。獨孤氏八成是將目光對準在了封禪之禮上,想藉此等重禮,作為奠定幼帝皇位最結實的一塊地基。”

他長吐一口氣,聲音有些感慨。

“上一任離帝用來錦上添花的東西,如今成了幼帝與獨孤氏最重要的保命符,也算是造化弄人。”

“這次封禪大禮上,幼帝一旦圓滿祭祀天地,也不需要什麼天女散花的誇張罕見祥瑞,適當有一些符合離地風俗的祥瑞即可,能讓觀禮的大離百姓們瞧見,那麼重要性完全不亞於一個月前獨孤氏周旋各方勢力之間,最後藉助咱們儒生的禮教,送小太子上皇位。”

“在大離幼帝的皇位上鍍上一層神秘的金光,皇權天授……”顧抑武凝眉片刻,“嗯,這些離地之人似乎非常崇敬離地先祖,太古的離族。”

“祥瑞也可以從這方面解讀,宣揚什麼離地先民保佑幼帝,此類事情不用咱們教,皇太后獨孤氏肯定很熟練,到那時候。”

顧抑武話語一頓。

“儒家禮教、皇權天授、百姓民心,手持這三道重器,合理利用,她們這一對孤兒寡母算是徹徹底底的安全了,完全成為了這座望闕洲數一數二大王朝的掌舵人。”

他咧嘴一笑。

“子瑜,咱們這次來大離,以封禪大禮為考核,也算是天然的就站在了獨孤氏的這一邊。咱們盡力拿到考核高分,獨孤氏與小皇帝拿到皇權神聖性做護身符,一起聯手,各取所需。”

“哈哈,而且也算是結個交情,以後沒事的時候也可以下山來大離轉轉。”

趙戎安靜不語。

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魁梧儒生見狀,笑容收斂。

他習慣性的撓了撓頭,語氣慎重的問道:

“對了,子瑜,我說得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遺漏之處?”

趙戎看了他一眼。

忽然輕聲道:“兩個武夫。”

頓了頓。

“不可小覷。”

“那兩個武夫?李明義和周獨夫?你是……擔心他們搗亂封禪大禮?”

顧抑武皺眉沉吟,“嗯,當然是要防範住他們的,堪比金丹境的高品武夫的個人武力確實是不容小覷。”

“不過,獨孤氏不是簡單女子,想必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有所準備,偌大的一座王朝,肯定也有抗衡這兩位武夫的人或物……”

他嘀咕幾句,搖了搖頭。

“這些其實都是獨孤氏要去考慮的事情,大離是她的地頭,深切關乎的也是她們母子二人的安危。”

“獨孤氏都把咱們請來了,那肯定是有把握和底氣讓我們安心舉辦封禪之禮的,唉,就算是沒有,我們其實也是她的救命稻草。我們是代表林麓書院而來,誰敢明著鬧事惹我們?”

顧抑武撇嘴,腔調有些高昂。

周圍的正義堂學子們紛紛頷首,或相視輕笑,或輕撫腰間純白玉璧,或無所謂的俯視樓下鬧景。

其實一路走來,在趙戎還沒下’某個決定‘之前的趕路,雖然匆忙,但是一眾學子們大多還是處於下山遊玩放鬆的狀態的。

這其中既有完全相信趙戎和顧抑武的帶頭安排,只要聽命行事就行的心態。

也有一些另外的心態。

觀景臺前,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趙戎微微皺眉。

趙芊兒白玉似皙白無暇的手背,抵了抵趙戎手上的茶杯。

她抬手認真的給戎兒哥又倒了杯熱茶,這時目光一瞟,轉頭蹙眉,清脆道:

“別吵,正在談事呢。”

見趙小仙子俏臉帶著些不滿之色,正義堂學子們紛紛閉嘴,正襟危坐,比當初,信誓旦旦說去打探大離形勢轉身跑去買了個離女的顧抑武,還要一身正氣。

包廂內剎那間又安靜了下來。

片刻後,有學子打破了沉寂,朝安靜的趙戎笑語,語氣略微無奈。

“趙小先生還是太謹慎了些,嗯,就和教咱們寫字一樣,考慮的太多了……在學問上這當然是好事,只不過在學問外的有些事不必如此麻煩的。”

“就像顧大哥說的,封禪一事上,誰敢惹咱們?遠的不說,這大離就在獨幽城旁邊,咱們林麓書院的眼皮子底下,這些山下人中,能混到高位的應該沒有傻子吧?況且就算是遇到了不長眼的搗亂者,都不用咱們出手,孟學正第一時間就會解決。”

學子笑了笑,“小先生,咱們雖然和孟學正有些矛盾,但是這都是書院內的自家事,離開了書院,外人要是欺負招惹咱們墨池學子,那就是打林麓書院的臉,孟學正第一個發飆。”

顧抑武點頭,抬手擺了擺。

“沒錯,子瑜。再說了,這兩個武夫眼下的矛盾更大,在南星郡東西對峙,應該是獨孤氏拉一個打一個的驅狼吞虎之計。”

他笑道:“有這個聰明女人做盟友,很多事都不用咱們操心,倒是省了很多麻煩。咱們還是趕緊去寒京,見見這位盟友。”

趙戎輕敲椅子搭腦處的食指一頓。

從思緒之中回過神來。

當初從家鄉大楚趕來獨幽城,中途經歷了很多很多事情。

終南國的沖虛觀‘拿’爐、太白山頂的儒道之辨、大魏的好友赴死、梁京的秦簡夫救子和手刃李明達……

與常年呆在獨幽城和林麓書院、‘高高在上’的顧抑武等人不同,趙戎目睹且參與過這些入世的修士勢力之間的爭鬥,知道其中的錯綜複雜,更何況是眼下望闕北部最強盛的一座大王朝。

眼下這場先帝駕崩引起的動亂,和權力爭鬥,背後也不知道到底牽扯到了多少勢力,可能不只是他們林麓書院,就近的一些別的獨幽城大勢力下場了也說不定。

就在玄字號包廂內的氣氛剛剛輕鬆了下來之時。

趙芊兒忽然回首,小臉上表情淡淡,聲音亦是淡淡:“若是封禪之禮失敗了呢。”

房內的氣氛剎那間沉默了下來。

死一般的寂靜,讓空氣有些凝固。

約莫過了三息。

顧抑武張嘴欲語,但是趙戎已經輕拍一下椅背,轉身了。

“笨丫頭當什麼烏鴉嘴?”

他抬手曲指敲了敲小芊兒的腦殼兒,後者軟唔了一聲,垂首乖巧的受著。

哪裡還有前一秒平淡高深的小模樣?

趙戎也不再由著眾人說話了,面朝他們,笑容自信道:

“封禪大禮,咱們一定能拿高分,諸位勿要擔心。”

顧抑武和正義堂學子們瞧見趙戎臉上的笑容,頓時松了口氣。

面對身前這個笑容溫潤的年輕儒生,有些學子又有了一種又找回主心骨似的感覺。

一如當初趙戎在主導的那一書藝課上在林麓山下的即興演講,和出發前的司禮堂空地上他獨自走上九級臺階獨自面對孟正君的背影。

正在這時,趙戎環視了一圈後,笑道:“抑武,這幾日在醉仙樓內玩的可還盡興?應該什麼有趣的東西都試過了吧?”

顧抑武表情微愣,沒想到他會問這個,話說不是在談正事嗎?

他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咳咳,子瑜你這是怎麼話?”

魁梧漢子偷瞄了眼趙芊兒,像是老鼠遇到貓似的,他一本正經道:

“咱們都是正經人,為人正派,不正經的東西再怎麼有趣也是不會碰的!子瑜,你也別想喝什麼花酒,咱們絕對不陪!”

其他有些慫趙小仙子‘瞅人殺’眼神的正義堂學子,紛紛點頭。

“不喝,堅決不喝,咱們還有真事呢。”

“趙小先生,這我就要批評你了,趙小仙子在這兒呢,怎能如此花心?”

“沒錯,她不在你也不能花心,趙小仙子放心,咱們時刻監督著趙先生……”

“…………”趙戎。

趙芊兒瞅了眼小雞啄米似點頭的眾學子。

沒喝你們急著糾正什麼?

趙戎無奈一笑。

顧抑武鄭重申明一番之後,這才繼續說道:

“嗯,在這兒已經挺熟的了,之前一直聽你的在一樓聽曲喝茶,今夜一樓好像還有熱鬧之事,聽說是頭牌的清倌人梳攏,不過你之前說要過來一趟,我們就沒再去湊熱鬧了,訂了間樓上包廂等你。”

他搖了搖頭,“只是沒有想到這兒的客人還挺多,白天去訂的房,卻只剩下這間玄字號包廂有位置了,不過這個包廂的角度還不錯,可以看清一樓大廳,旁邊幾間視野更好的已經有人了。”

趙戎微笑擺了擺手,打斷了顧抑武的話語,“沒事,用不上這兒了……都說了讓你們好好鬧騰下的,有好玩的就點,有熱鬧的就湊,一定要盡興。”

他低頭拍了拍袖子,“走吧,咱們下去。今日來的人應該挺多。聽說下面是一位很有趣的小仙子梳攏,咱們可不能錯過了,否則就要讓不少人失望了。”

這個打扮的和富家公子哥似的年輕儒生,突然變得神神叨叨。

“抑武兄,諸位,我和你們說,這清倌人梳攏可是很有講究的,不少都是心高氣傲的女子,講究一個看對眼的緣字,否則出再多錢都沒有用,而如若是看上了眼,嘖嘖,走,咱們去瞧瞧咱們之中誰有這個豔福,今晚的酒水他請了……”

聽到趙戎的一番笑語。

眾人面面相覷。

……

醉仙樓三樓的樓梯初,又出現了一個華服婦女的身影。

月娘嘴角掛笑,步履款款的走到了玄字號包廂的門前。

她眼睛微微上翻,瞧了眼房門上的玄字木牌,挽起袖子,抬手準備敲門。

忽然,房門被從內開啟,趙戎一行人魚貫而來,與月娘打了個照面。

月娘施施然行禮,“趙公子,之前見你好像對咱們樓的羅袖仙子感興趣,一樓,她一會兒正好要上臺了呢,我惦念著公子你,便特地來提醒一聲,可有興趣。”

趙戎笑若春風。“巧了,正準備與好友們一起,去一睹芳容。”

月娘嫣然一笑。

趙戎等人又與她聊了會兒天,隨後,便告辭下樓了。

月娘笑應了聲,行禮屈膝,目送有說有笑的趙戎一行人消失在了樓梯口。

三樓的走廊上重新安靜下來之後,這個華服婦人在玄字號包廂門外,端手靜立。

突然,月娘轉身,朝相反方向邁步而去。

在經過地字號包廂之時,她瞥了眼厚實的房門。

月娘腳步不停,來到了幾步外的天字號包廂門前,深呼吸一口氣,敲了兩下門。

動作輕輕。

隨後的等待時間,她在門前站姿端正,雙手放在腹前,表情恭敬。

不復之前的輕佻笑容。

約莫兩息後,天字號包廂的房門,被一個面色冷淡、身著白色紗衣的女子開啟。

越過這個白紗衣女子的肩頭朝包廂內看去,正有兩夥衣著奇異的人,分站房內的左右。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天字號包廂內寂靜無聲,眾人似乎在這兒等候已久……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