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又下起了小雪,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宋媽拎著個食盒,一名丫鬟跟在身後給她撐著傘,剛走進榮慶堂,身後傳來周瑞家的聲音,“老姐姐, 等一下,我打聽個事。”

“喲,這是周大娘不是!”

“是我,老姐姐。”

“什麼事啊?”

周瑞家上前將宋媽拉到連廊下,看了看左右,小聲問道:“聽說二爺在老太太屋內, 不知心情怎麼樣?”

“你打聽這個做什麼?府裡的規矩你不會不清楚吧。”

宋媽眉頭一皺,不允許任何人私下打聽賈琦的事情是賈家最大的規矩, 這讓她對周瑞家十分不滿, 也不跟她客氣直接說道。

周瑞家見她臉色不善,忙解釋道:“老姐姐莫要生氣,我是替二老爺來問的,要是可以,二老爺待會兒來榮慶堂找二爺說兩句話。”

宋媽的臉色略好了一點,想了想便道:“大姐兒也在老太太屋內。”

周瑞家感激不盡,“多謝老姐姐!”

現在賈家上下所有人都清楚,能壓得住賈琦性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瀟湘館的林姑娘,另一個就是賈琦的親閨女賈萱。

“姨奶奶讓我給大姐兒送米粥吃,二老爺等一會兒再來吧。”

“我知道了。”

周瑞家答應一聲便去了,宋媽怕粥涼了,便忙向老太太屋內走去。

此時的賈母屋內,炭火燒的極旺,熱氣騰騰的。

賈母帶著薛姨媽、邢夫人、尤氏、李紈和王熙鳳以及榮府內有臉面的老嬤嬤在偏廳內摸牌, 知道賈琦等人在裡間,也不打攪老太太摸牌, 徑直往裡間走去。

門簾一挑,宋媽拎著食盒進來,只見林黛玉與迎春坐在炕邊彎著腰拿著剪刀正在裁衣服,火炕中間,探春和邢岫煙正在手談,寶玉坐在邊上給邢岫煙出主意。

賈琦穿著一身寬鬆的袍服斜躺在火炕的另一頭,手枕著臉,正在那裡看大姐兒和惜春玩耍,湘雲和寶釵坐在窗下小書桌邊看書。

賈琦一邊看著玩耍的二人,一邊對宋媽招了招手。

宋媽將食盒放在小飯桌上,端出粥,笑道:“二爺,粥。”

“辛苦了!”

賈琦坐了起來,接過了碗,用勺子舀了半勺放在嘴裡,溫度剛好,他便端著粥碗笑著問賈萱道:“萱萱,這是什麼呀?”

“飯飯!”

賈萱眼睛一亮,一把推開惜春的手, 爬了過來。

“好好。”

賈琦非常高興,伸手將大姐兒摟進懷裡親了一口,用勺子慢慢喂她吃粥。

“哥哥,你對小侄女真好,比對我都好。”

惜春撅著嘴有些吃賈萱的醋。

賈萱吃累了,額頭上全是細汗,擔心她受涼,賈琦抽出帕子給她擦汗,湘雲湊過來逗她頑,寶玉也湊過來,不料小家夥忽然摸到了他脖子上的‘通靈寶玉’,一下子被吸引住了,伸手去抓,寶玉下意識的用手護住後退,賈萱一把拽住湘雲的手指頭,嘴中嚷嚷“要!要!”。

“寶玉,不要這麼小氣,你就讓萱萱玩一小會兒,壞不了的。”

湘雲將手伸到他面前說道。

寶玉一愣,搓著手,尷尬的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哎呀!你舊年裡不知摔了多少次,都不見壞,擔心個什麼!”

湘雲一伸手摘下了掛在項圈上的寶玉遞給賈萱,小家夥拿到通靈寶玉,一下子咯咯笑了起來,小手指著通靈寶玉對著賈琦奶聲奶氣道:“石頭!”

賈琦一愣,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一語驚醒夢中人!

通靈寶玉可不就是石頭,寶玉略顯尷尬地站在那裡,他從小就聽著通靈寶玉的傳說長大,一直都認為這上面有著大福源,這會兒子被賈萱一語道破,自己也反應了過來,面色漲紅地呆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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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雲見之便笑了,“寶玉,我問你:至貴者是‘寶’,至堅者是‘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

“.....”

寶玉聞言,筋都暴起來,急得一臉汗,卻又說不出話來。

探春見狀上前來,一面給他擦汗,一面說道:“寶二哥莫急,雲丫頭向來刁鑽古怪的,不要當真。”

“嘻嘻。”

惜春、邢岫煙等人無不笑出了聲。

一時間屋內充滿了歡聲笑語。

就在這時,賈萱伸手從賈琦懷中掏出了一枚令牌,對著放在炕上的通靈寶玉認真的砸了起來,小嘴中嚷著,“碎!碎!”

眾人都未在意,只有麝月拍了探春肩膀一下,擔憂道:“叄姑娘,可不能這麼砸,大姐兒手中拿的是二爺的調兵金牌,通靈寶玉再大的福源也禁不起這麼敲打啊。”

話音剛落,只聽‘咔嚓’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通靈寶玉在賈萱一次次鍥而不捨的敲打下終於沒能頂住,裂開來了。

周遭人全是大氣不敢喘,要知道,這塊通靈寶玉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賈琦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欣然起身,撣撣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又掏出袖中的帕子將碎掉的通靈寶玉包起來,細細端詳了好一會才滿意地點點頭,“碎碎平安!”

說著,將女兒摟進懷中親了一下小臉蛋,“咱們萱萱真棒!”

寶玉彷佛一下子變成了蠟像,他怔怔地望著被賈琦用帕子包裹起來放在桉幾上的通靈寶玉,良久無語,說起來也令人感慨,就像湘雲所說,舊年他不知摔了多少次,可他更清楚,每次他摔玉的時候都會將玉往地毯等地方上摔,他也怕摔壞了。

這次賈萱拿賈琦的令牌對著寶玉正面砸,不壞才怪呢。

很快,賈母便匆匆趕來,進門便問道:“玉呢?!”

“老太太,在這呢。”

探春雙手捧著碎掉的通靈寶玉遞上前。

賈母顧不得其它,急道:“好好的,怎麼就碎了?!”

周遭人都低頭不敢說話,寶玉連忙笑道:“什麼勞什子東西,我早就不想戴了。”

“胡說!”

賈母瞪了他一眼。

“我看寶玉說的不錯,什麼勞什子東西,不過一塊不知何處尋來的石頭罷了。”

就在這時,賈琦開口了,“就因為這,賈家不知遭了多少人家的嘲笑,說不得寶玉身子弱就和此有關,也不知哪裡尋來的。”

“怎麼,老婆子給你丟人了?”

賈母眼睛一眯,盯著賈琦沒好氣道:“也罷,你快離了這裡,眼不見心不煩。”

賈琦瞥了瞥嘴,沒有繼續與賈母爭論這個話題,反正已經碎了,愛咋咋地,跟著惜春一起逗賈萱,小家夥非常調皮,這會兒子拿著賈琦的令牌照著桉幾使勁地砸,賈琦開心至極,一個勁地勐誇,屋裡不時傳出賈萱的笑聲,正在裁衣服的黛玉沒好氣翻了個白眼,眼角餘光瞥了賈母一眼,不過並沒有開口說話。

賈母臉色難看,麝月只是說玉碎了,並沒說是怎麼碎的,看著手拿賈琦令牌到處敲打的賈萱,哪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是疼愛寶玉,但作為一個掌權叄十餘年的老太君,她太清楚較真的後果是什麼了,再說了,賈萱才一歲多,和她較真,不僅失了面子更是會丟了她作為太祖母的威信,可通靈寶玉作為賈家的福源就這麼碎了,傳出去更會讓人嗤笑。

“鴛鴦,叫婆子去東府喊珍哥兒,就說老婆子要跟他說說族中子弟管教的事情,叫他快點過來。”

見賈琦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賈母心中火氣騰的冒了起來,準備將賈珍叫來說教一番。

賈琦沒有阻攔,知道賈珍不會來,又瞥了眼低頭和黛玉說話的尤氏,這兩口子也是絕配,跟賈璉兩口子有的一拼。

不說眾人各自複雜的心思,本以為賈珍會乖乖前來的賈母失望了,不一會兒,一婆子面色尷尬的走了進來,說賈珍喝醉了酒,出門的時候崴了腳,正叫白家二爺上藥呢。

“二老爺,二太太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丫鬟的稟報聲。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只聽一陣腳步聲響起,片刻,門簾一挑,王夫人匆匆走了進來,一眼便瞧見被探春捧在手中的通靈碎玉,臉色勐的一白,急得額頭都冒汗了,“好好的玉怎麼碎了,誰幹的?!”

“好了,當著她們姊妹的面,你也不嫌丟人。”

賈政不甚在意,擺了擺手笑道:“那勞什子東西我早就看著礙眼了,砸了也好。老話說,碎碎平安。說不得寶玉的性子以後會有所轉變,這書會讀的更好了。”

“老二你胡說什麼呢?”

老太太不滿了,沒好氣道:“別沒事胡亂折騰,這件事就這麼算了,明兒請老神仙進府一趟。”

賈政笑臉一僵,心中有些不滿卻也不好反駁,他是個讀書人,最見不得那些神鬼氣運之說。

王夫人還是沒有忍住,“這一家子都把我的頭踩下去也就罷了,老爺也該想一想替寶玉出這口氣。”

賈政心中一陣愧疚,他暗暗嘆了一口氣,瞥了賈琦一眼,低聲道:“事情已經這樣了,就算了吧。以後我不打寶玉就是了。”

賈母一臉陰沉瞪著賈政,沒好氣道:“有你這麼當老子的,動不動就把打寶玉放在嘴邊。”

賈政鬱悶道:“老太太教訓的是。”

王夫人可不是善茬,她此刻已經猜到通靈寶玉是怎麼碎的了,知道老太太不願意將事情鬧大,便對賈政使了個眼色,賈政會意,咳嗽一聲,道:“琦哥兒,我有件事與你商議。”

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見狀,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賈琦的身上,擔心賈琦犯渾不給賈政面子,尤氏伸手拉了拉黛玉,黛玉無奈,放下剪刀起身過去從他手中接過賈萱,“萱萱該歇息了。”

聽了這話,賈琦輕笑出聲,走到寶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侄女淘氣,不要放在心上,明兒等我回來請你吃酒看戲,給你賠不是。”

“我,我沒有...”

寶玉一怔,忙開口解釋。

賈琦擺了擺手,“好了,就這麼定了。”

說著,他看向王夫人,平靜問道:“二嬸子覺得如何?”

王夫人的臉色勐的一白,賈母又笑了起來,“你二叔有正事和你說,快出去吧。”

賈琦點點頭,“今兒就在老太太這蹭飯了。”

“去吧!”

賈母看出了賈琦的心思,自然樂意。

.....

榮禧堂,賈政書房。

賈琦在賈政對面坐下,丫鬟也給他上了一杯新茶,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問道:“二叔找我來有什麼事?”

賈政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寶玉舅舅從河南遞來了急信。”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送到了賈琦的面前。

賈琦微微一愣,接過信開啟來看,只看了兩行,眉頭便皺了起來,嘖,這個王子騰真是令人無語,竟然在陳州西華地界被叛軍打了個伏擊,好在對方人馬準備不足,僅僅是擊潰了王子騰的前軍便退了,不過這也給王子騰部造成了過萬的傷亡,要知道他麾下總共就叄萬兵馬。

見賈琦的眉頭越來越皺,賈政忙道:“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親戚,如今你主管著軍方的事情,能幫就幫上一把,再說了,寶玉舅舅領兵在外對你也是一個助力。”

賈琦微微皺眉,說來這個王子騰挺悲催的,不是正兒八經的軍營出身,好不容易藉著手中的京營兵權攀上了隆治帝,平心而論,他的能力也不是很差,多數還是運氣不好,不是因為長途奔襲遭到埋伏,就是沒有碰見叛軍主力,一直以來都沒能拿到什麼像樣的軍功,至今還頂著個伯爵的封號。

看了看他的信,明白他是在資訊缺失的情況下一頭撞到了叛軍的前頭,好在這裡離史鼎、謝瓊還有馮泰等人的防區不遠,再加上叛軍準備不足無心戀戰,否則以他們和忠靖侯十萬大軍野外鏖戰一日的強大戰力來看,王子騰估計能被打的丟盔卸甲,不得不承認,河南叛軍戰力真的非常強。

“事情很難辦?”

賈政又問道。

賈琦沉吟一下,道:“目前除了陝州方向沒有軍報遞來,其他幾處都是捷報,這樣對比之下,舅老爺就顯得有些差強人意了,搞不好內閣會行文斥責,這對於戰後的敘功影響非常的大。”

賈政也嘆口氣道:“就因為這,所以才想請你幫忙說說情,內閣幾位這個面子不會不給你吧。”

賈琦點點頭,“王知彰被召回京了,他麾下那兩萬兵馬就調到忠誠伯的麾下,另外,從撥給謝瓊等人的軍馬中劃五千給他。”

說完,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擺手笑道:“二叔不用擔心,這本就是兵部商議好的。另外,我聽說王家有意和錦鄉侯府結親,麻煩二叔告訴他們,不想死就絕了這份心思。”

“....”

賈政驚呆了。

...........

乾清宮,寢宮內,隆治帝劉弘心情頗好,他在為自己的高超手腕而得意,但他並不滿足,他在考慮下一步該對誰動手,該如何一步步將屬於自己的皇位拿回來,做過皇帝寶座的人,自然不會甘心將手中的權利讓出去,他快要好了,而且正值年壯,不甘心一輩子被困在這個寢宮內,搞不好還會被小皇帝給弄死,今兒他來看自己就是一次試探,看來這個好兒子有所懷疑了。

權利是骯髒血腥的,皇權更是如此,所以他不得不小心應對。

這時,門外響起了張皇後的聲音,“陛下,臣妾可以進來嗎?”

劉弘笑了笑,道:“進來吧。”

話音一落,張皇後推開殿門走了進來,上前微微一禮道:“陛下,這是東廠送來的密信。”

說著,將一封信遞到了隆治帝的手中。

劉弘開啟信,只看了兩行,臉色陰沉下來,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看來吳妃宮裡出了內賊,訊息洩露了出去。”

張皇後:“那該怎麼辦?”

劉弘盯著屋頂,半天一言不語,他不清楚賈家發生的事情是否和自己即將進行的計劃有關,不過這也太湊巧了,自己快要好了,正準備在吳妃宮內編織一個大福源,好藉助這個福源讓自己的病癒充斥著神秘色彩,讓百官和百姓心中認為天命仍在他身上,並以此強勢迴歸朝堂,還未等實施,這邊賈琦的女兒就拿著賈琦的調兵令牌砸碎了賈家二房製造出來的福源--通靈寶玉。

這是在隱喻,在軍方面前,一切神鬼氣運都是虛妄,一砸就碎。

想到這,心中一沉,下令道:“你去告訴黃錦,將吳妃宮內,不,將整個西六宮全部清洗一遍。記住,是所有人。”

張皇後有些猶豫,這樣做似乎太殘忍了,劉弘看透了她的心,他冷哼一聲道:“皇權爭奪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朕不想再看到你的猶豫。”

“臣妾遵旨。”

張皇後應了一聲便退出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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