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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風和日麗,天朗氣清,這是初夏中難得的天氣。

臨川邑,靠近一處河灣的莊園外,一個五十來歲的華服老者,站在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兩千多人前,背負著雙手,似乎是在靜候些什麼。

“父親大人,聽小君子派來傳信的武士說我們的新主人是位公子,我們這樣做真的可以嗎?”

老者背後,說話的是個三十幾許的漢子,穿著與他一般,只是有些許差別。

“什麼公子,當今天下,哪有什麼蛇餘國的,不過是個亡國公子。”老者不屑道,又說:“而且,我們又不是明面上要和他對抗,只是稍稍展示我們對這莊園的掌控,再與他表示該給他那一份收成,一分不少還會有多的交給他。”

“這樣,他還有什麼說的?”

“你看看臨川其他許多莊園,也有外地小君子或其家人在此安置的,但你可曾見他們親自過來過?”

“這些公子、君子,從來不會親自來管這些事,都是交給我們這些下人來管,他們只在乎莊園每年收益是否如常,是否能夠支應他們揮霍,只要這裡不出問題,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可是父親,我心下總有些不安,能叫我們小君子贈送這麼大一座莊園的,或許不是尋常人物?”年輕漢子擔心的說著,他對上位者,有種本能的畏懼,尤其還有公子名頭的,就叫他更加不堪。

“呵!”老者一聲冷笑:“孟明啊,你以為老夫為什麼這麼做,我問你,如若不這樣做,我們的新主人,那位蛇餘公子將我們換下,重新在此設下一位新管家那會怎樣?”

“這可是六百戶,兩千又五百多人口的大莊園,除卻支應主人那一部分收益,我們平日裡只要經營的好,再在他們身上每人多得一點,這就不是個小數目了。”

“我看那些被封了村邑、鎮邑的士族老爺們都未必有我們家風光。”

“想想你身上穿戴的錦衣,想象你口中玉食,還有莊園裡那些被你自由挑選的美貌女人,我們的孫子更還能去往國都學習文略武事,若老夫不能再為管家,這些到時候都會失去啊。”

“父親大人!”漢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懼,很顯然,他被那種情況嚇到了。

“所以,我們就必須這麼幹,先給那位亡國公子一個巴掌,嚇一嚇他。”老者狠聲道:“再給個甜棗將之安撫,甚至還可以多給些,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在此管理莊園事物,繼續擁有我們現有的一切。”

“可惜,可惜我的孫兒年紀還太小啊。”

“若是他已經及冠,並且成才,有文士之能,又有武士之力,再能立得功勳,加上我家一直管理莊園苦勞之功,以呂裡大人和小君子之愛才,將此莊園封於我們孟家或許也不是什麼問題。”

“到那時,我們也是臨川邑有數的士族之家了。”

“唉……”老者長嘆一聲,顯然呂裡小君子,將莊園贈予人,已將他所有謀劃都打亂了。

“也只有這樣做了。”

兩人正討論間,遠方忽然揚起一陣塵土,起初還不多,但稍後竟隱隱好像拉出一條長龍,再揚於天際,有鋪天蓋地之勢,並在向此莊園席捲而來。

“父親大人,你看,那裡是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孟明看著,心下就是一驚,急聲喊道。

“什麼事,這麼咋咋呼呼,都這麼大了,整個人都不沉穩。”老者不以為意道,但還是隨著兒子的指點,往遠方看去,他的眼睛不比年輕人,直到塵土和攪起塵土的人漸近,才有些看清。

隨即,他悚然而驚,驚道:“不好,這好像是大軍出行,踩踏乾燥泥石道路才能驚起這麼大聲勢的塵土,是有只軍勢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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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邑中,擁有這麼大股軍勢,還能自如調動的,也只有才接親歸來的小君子了,難道是小君子的兵車?護送著蛇餘公子來接收莊園?”

“這怎麼可能,小君子是去接親,回到景國肯定要先回呂裡大婚,怎會在此耽擱?”

“難道是山中盜匪?”孟明難以置信道。

“怎麼可能?你腦子怎麼長的?”老者罵道:“我們溧南莊園又不是在臨川邊鄙外的山野,哪有什麼盜,即便有盜,想要進來,除非先破了臨川各路關卡,那樣必然會有烽火。”

“如今烽火未起,當然不會是盜匪入境。”他有些不安道:“或許是小君子十分看重這位蛇餘公子,所以調動了臨川駐軍,但只是接收一座莊園,用得著這麼多人馬嗎?”

老者這麼想著,但很快,遠來的人馬越來越近,前行的車隊,已經漸漸近前,引得他身後的野民們開始騷亂,終叫他看到最前列那乘駟馬兵車上的旗幡。

“蛇餘。”老者仔細辨認著旗幡上的字,身為莊園管家,靠著管理莊園,富貴了數代,他當然是識字的,所以將那字辨認了出來,隨即面色大變,渾身顫慄了起來。

“怎麼可能?一介亡國公子,哪能拿出這麼多兵車?這麼多人,起碼有十乘以上,呂裡家在臨川邑,哪怕發起召集令,將兵農彙集成軍,也只能彙集百幾十乘。”

“父親,我們怎麼辦?”

孟明從未見過這等兵勢,眼看著一條長龍殺氣騰騰的壓過來,兩隻腿都有些發軟。

老者深吸了口氣,強自鎮定,眼中神光亂閃,急忙對他說:“快,快去招呼莊園所有人跪迎。”

“公子,這淮上真是膏腴之地啊,可比北方諸國繁榮多了。”

沿著河流沿岸,一條車道蜿蜒直通溧南莊園。

王越收編自黑胡盜的民兵和尹陰大夫送的一乘兵車合流的隊伍,在車道上有序行進著,有過幾日行軍和整合,軍容比起初初收編,又要好了幾分,民兵本就隨黑胡見過血,這時看起來已有幾分精銳。

剛才說話的是蛇大,看著這臨川之地河流左右平原上一望無際的田野、莊園而發出感嘆。

他在北方申國,見過的最繁華之地,國都浦陽周邊也不過如此了。

“那是你只在申國,沒見過其他地方如何。”王越的車右武士趙午(巢有)說道。

“申國地處陳、蔡、荊三者勢力之間,近幾百年來,諸國爭霸,有幾場大戰都是在申國,其中小戰更是不斷,可稱得上戰亂頻繁,加之申國又多山林,所以也就發展不起來。”

“像陳國就不一樣,那裡自古就是天下中原繁華之地,雖其也有諸多山地,但多是在西方,東面之地,有更多廣袤的平原,又有一條大河自東蜿蜒而來,橫穿平原而過,加上諸多支流,就不缺水源,很容易開墾出更多的耕地。”

“其國勢又是天下至強,爭霸之戰又多是在國外,不影響國內,反因戰爭之須,其國內大夫領主對領地開發極盛,數百年發展下來,人煙稠密還要遠在淮上之上呢。”

“蔡國雖次於陳國,卻也同樣不差。”

趙午隨黑胡自蔡國起事,轉戰北方,見識經歷卻是比蛇大豐富的多,蛇大只得點頭聽著,不再多言。

不久後,莊園已經在望,小君子派來引路協助接收的武士也過來回報。

“公子,前方就是溧南莊園了,看莊園前,管家孟齊已經領著莊園下轄莊戶迎接公子到來了。”

王越早就看到了莊園前的陣仗,笑著對趙午道:“歡迎本公子的陣仗還真是大啊,若非我攜軍而來,豈不是要被這幾千人嚇到?”

趙午冷笑道:“不外乎這處莊園管家想要在公子面前耍一耍手段,顯露些威風,使公子接收莊園外不可輕動他,還叫他繼續為莊園管家,為公子打理莊園事物。”

“得罪了本公子,他還想繼續為管家?”王越奇道。

“那是自然。”趙午肯定道:“奴大生事欺主,這類事在北方也是有之。”

“很多弱勢或不夠精明的莊園主,往往就被其欺,加之這些家奴,雖顯威風,卻不過分,該給莊園主的收益,還是會給,甚至可能還有多,比起他自己經營還要來的好,所以最後多半是聽之任之了。”

“哦?”王越看著遠處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若有所思。

趙午繼續道:“這管家多給出莊園主的收益又是從哪裡來呢?除卻他們在此經營多年,經營有術之外,就只能自莊園下租種莊園土地的莊戶身上繼續盤剝了。”

“本來要支應莊園主,莊戶負擔就頗重,所剩下的糧食還不夠吃,再加上管家管理莊園也要收益,所以還要再盤剝一次,這樣下來,他們就更是苦不堪言了。”

“僅是支應莊園主,糧食都不夠吃,再被管家盤剝一次,那他們怎麼活?”

王越問道,他與子玉、子敬交流的都是大事,這些事卻是從未談起過。

趙午一聲冷笑:“莊戶們不夠吃,當然得向管家借貸了,借一百斤糧食,一個月利息十斤,來年再還就是要還兩百斤,這樣下來,他們根本還不起,如此就從野民淪為役民。”

“役民雖還是民戶,但實際上和奴隸已差不多,他們身上揹著永遠還不清的債務,為還債就得一輩子為莊園無償幹不知多少役幹到死,永遠也看不到希望。”

他嘆了口氣:“昔日,在北地諸國,不少莊園都是這種情況,這些役民和其他野人不同,一旦為盜,就是死心塌地的跟著幹,哪怕是死都是甘願的,因為他們之前的生活還不如為盜,一條賤命連只狗都不如。”

最後,他小聲補了句:“在被送去礦洞做挖礦奴隸成為武士之前,我家先是由武士之家因為一些事歸於野人之家,後來也是經歷了這個過程,唉!”

王越微微頷首,趙午說的這些東西,他其實並不陌生。

此類事情,昔日歷史上,各國同類時代,甚至解放前的藏地,情況都是大同小異,有此認知,如何處置這處莊園和其下莊戶,他也有了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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