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卻是未想到,虞子期竟是如此還他之禮。

不過一些玻璃珠,一瓶蒸餾高度酒,換得掌握如此琴技之女。

值不值?簡直是太值了,難怪虞子期面上不捨,幾叫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卻也知,虞子期之所以如此,實是不想欠他人情。

人情是什麼?對於有些人一文不值,對於有些人則比天大,是世上最難還的東西。

虞子期無疑是後者,在他眼中,若不還了這禮,就須為王越效力,偏偏又拿不出其他同等價值的財物,便只能忍痛割愛了,此人明知道成室沒希望,甚至哪怕如他之想叫陳國分裂了也是一樣,可竟能為之效忠至此,也實叫王越為之感嘆。

“章德,鋼武者I型,贈一套給虞先生。”

章德看了虞子期一眼,飛快出了門去,叫一位武士將鋼武者I型帶了過來。

虞子期看著厚重的鎧甲還有配套的武器大吃一驚:“公子,你這是?”

“些許財物,豈可與洗滌心靈治癒靈魂…無價之琴音相比,這件一套裝具雖不獨一無二,但也是天下少有,權作補個差。”王越拱了拱手,道:“正如先生不想欠我,同樣我也不想欠於先生。”

虞子期心明其意,自不作任何推拒,接下來賓主盡歡,一夜湊活著這麼過去。

第二天清晨,王越在虞子期帶領下前往東邑王城。

這時候天色還未大亮,寬闊的街道上半個行人也是未見,遙遙前方就可視線無任何阻礙的看到盡頭處王城那在晦色中略顯得昏暗的紅牆…早已經斑駁脫落的不成樣,上邊的綠瓦也是蒼苔滿目。

待至行近…幾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的…穿過幾個滿臉無精打采武卒守衛的城門。

王城內,入眼處…腳下地面的部分白玉方磚依稀可見此城鼎盛的模樣,但更多早已經破裂凹陷,不知多久未有修繕,數不清的荒草由其裂縫中長出,正殿前,諾大的廣場上,九隻象徵著天下的青銅巨鼎整齊排列著,鼎耳卻為鳥雀佔據環繞,遠處,晨起的陽光照耀下,連綿的宮殿群,在撲所迷離中似乎依舊閃爍著燦爛,在難以形容的無限蒼涼冷清中,隱約訴著往日的無上高貴,這就是東邑內的王城,天子所居之地,曾經舊日至高王權聖地的清晨。

一路上,虞子期皺著眉頭在前引路,帶著王越穿過鼎間,跨上九級白玉臺階。

王越以為他要將自己帶到正殿,卻見前方的正殿就彷彿幽暗破敗的古堡,透過半拉子傾倒的大門,可以看到內裡的蛛網密佈,將昔日諸侯、大臣山呼朝拜的青銅王座深深籠罩。

不時,有這蝙蝠在內裡無聲飛舞著。

看著樣子,天子已經有幾十年甚至更久未在此上朝了。

“公子,往這邊來。”見王越停住,虞子期招了招手,自正殿大門往右面東側行去。

到達東偏殿,情況稍稍好些,前方的道路、庭院都有過修繕,總不像前面…空蕩蕩又年久失修的宮殿,彷彿鬼王所居之地般,白日裡都散著腐朽的氣息,過於陰森而顯得震怖異常。

一般膽子的恐怕不敢在這宮中過夜。

虞子期叫王越在偏殿前等候,順著未有人守候的大門自己先行入內,好半天才出來招呼王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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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傳中至高無上的天子穿著一身規整的十二華章冕服,已經在偏殿大堂上正座,但冠冕之下,一副青年模樣…胖呼呼腦袋上兩眼迷離,卻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堂下左右南仲禮文、昨日接風的那位司禮老者還有幾位應當是成室僅有幾位能幹事的重臣皆是搖頭不語,顯覺得天子在王越前有失臉面。

虞子期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朝王越拱手似是賠禮,然後大步走上殿堂行至天子身邊。

聲道:“我王,醒醒,我王,醒醒。”

胖胖的天子渾身一顫,華章冕服下渾圓的肚子急劇抖動了幾下,睜開了眼,看向虞子期,大打了個哈欠,呢聲道:“是上大夫啊,剛才你什麼來著,怎麼睡著睡著就到殿上來了。”

虞子期緊皺著眉頭道:“我王,是近日即將在汲地復國的蛇餘國君來覲見了。”

“復國?蛇餘國君?”胖天子忽然精神一振,道:“想起來了,是上回解了我債務之困那位蛇餘公子。”

南仲禮文等人連連搖頭、嘆氣,王越見之倒也不動氣,只當看一幕喜劇,就當在蛇餘國升騰之前來見見大成王朝之日暮,他大步向前,依足了成禮,先行一禮:“蛇餘王越,拜見天子,天子萬歲萬歲。”

“萬歲。”胖天子竭力將手按在肚子上,笑著話,隱約有些自嘲:“何其耳生。”又道:“聽上大夫蛇餘公子即將復國,真是可喜可賀啊,上大夫,你剛才蛇餘公子在哪裡復國?”

“我王,是汲地。”虞子期道。

“汲地?”胖天子疑惑,道:“汲地那不是蔡國的地盤嗎?”

虞子期道:“前幾月,蛇餘公子統帥淮上五國聯軍三千乘北上大勝蔡國,收復了舊日蔡國割讓淮上之國土,為作感謝,淮上五國許蛇餘汲地以為復國之資,兩月後就是蛇餘國重立之時。”

從蔡國手裡搶的土地?胖天子不由咋舌。

這世道是怎麼回事,醉生夢死間一覺醒來,世上就蹦出了個蛇餘公子,然後天下就還要多出個蛇餘國,並且領土還是從大國蔡國手裡搶來的,偏偏蛇餘公子又是這樣年輕,現在就已經做出此等功業,將來還不知道前途有否限量呢,蛇餘國是如日初升啊,可憐他的成室卻是夕陽殘照,一年不如一年。

想著如此,心中萬分感嘆,對王越道:“蛇餘公子可真是了不起啊,天下間從來只聽國滅,卻從未聽有誰能復國的,還是自蔡國那等大國手中奪的領地,此等功業也唯有先祖武王可比。”

“哪像我這等模樣,只能守著這座王城混吃等死,甚至連混吃都不能…唉…不也罷。”

虞子期道:“我王不必妄自菲薄,蛇餘公子年前還幾乎孤身一人,卻能奮自強、白手起家,短短時間內就據一國之地,復興蛇餘國,有此諾大成就,將來前途更不可限量,而今我成室仍有不下汲地之領土,五六十萬人口,比之蛇餘公子起步時不知強了幾何,只要我王也能自強不息,成室還有中興之望啊。”

“中興之望?”胖天子搖頭道:“我成室還有什麼中興之望?當今之世再非昔日禮樂治天下之時了,而是以力治天下,就像蛇餘公子,蛇餘國能夠復國,乃是因他勇武軍略過人,統帥淮上聯軍一劍一槍打下來的,可我成室除卻這些無用之禮樂還有什麼呢?”

“力?我成室有力嗎?”胖天子無奈笑道:“再,即便有力又如何?我成室北面是陳國,左右皆是陳盟國,上大夫,您覺得成室有力可勇武之地嗎?”

“若按著上大夫之意有了力,還試圖什麼中興,去與列國爭鋒,只怕還未用,陳國大軍就打過來…甚至無須陳國大軍,只須其任何一支偏師,我成室就徹底亡了。”

“所以啊,上大夫你不要再什麼中興了,就現在這樣,對誰也沒威脅,陳國要做什麼,只要還願意給些臉面,我們皆是照辦,這樣我成室或許還可得苟安百年。”

“至少在我手中,祖宗香火還不會熄滅……”

擺了擺手,又對虞子期道:“上大夫,你乃是國士,不應該與我一同死守在東邑這座墳墓裡,我為成室天子…不守不行,你…還是去尋個能揮你才幹的地方吧。”

虞子期、南仲禮文等都驚呆了,只感深深的震撼,便是王越都對這位天子刮目相看。

眾人都只道這位天子是個廢物,卻全然想不到…這個胖如肥豬樣的天子有著這樣的見識,對成室的現狀有著如此清晰的認知,並不是他不試圖作任何中興之舉,也非是他沒有能力(沒有誰告訴他…卻能有此見識認知的又豈是無能者)只是他早已經看透成室不可挽回的滅亡結局,卻寧願忍受著天下列國的指責、蔑視、嘲諷,默默承擔著這份屈辱,為成室裝出了一副人畜無害的傻樣,只為守候祖先的宗廟社稷,苟延殘喘的竭力延續著成室隨時可能滅亡的香火而已。

虞子期不禁為之久久沉默,更感這位至高無上的成室王族窮途末路的可憐、可悲、無限淒涼,感同身受之下,他心中好似冒出了一團火,促使著他不顧一切的燃燒,不由雙拳緊握,在天子面前一躬到底:“我虞氏世代效忠成室,怎可離去…我王切勿置我虞子期於不忠之地。”

“我王。”昨如下午為王越接風的那位老大人剎那間老淚縱橫,引的眾臣或哽咽、或嚎啕哭成了一片。

“哭什麼,都哭什麼?”成天子不覺兩眼通紅,聲音微微哽咽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在我成室日漸沒落之時,難得還有位蛇餘公子記得我成室來覲見,各位皆應覺得高興才是。”

“蛇餘公子,我成室實在是失禮,讓您見笑了。”

王越沒有多言,只是深深一禮,表明了他的敬意。

這世上有太多人難得入他眼,但絕不包括這位成天子和他這些忠心耿耿的臣下。

成天子抑制住心中激盪,先與王越回了一禮,然後道:“蛇餘公子,難得你還記得成室,更能親來東邑覲見,對此成吉不甚感激,不過今日,我卻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公子可願一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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