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嵐先生，你的意思是……這些未知生物，來自方舟內部？”馬奇諾整個人一顫，小心翼翼地向柯嵐投去了詢問的眼神，“是……研究院？”
“研究院早就已經名存實亡了。”柯嵐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這些‘未知生物’，大機率來自不死船員會，你會信嗎？”
“我——”馬奇諾眼中神色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他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需要證據，足夠確鑿的證據。”
……
亞古納可托爾，核心區，聯合探索基地，醫務室。
身形句僂的三十三被數根用聚合物材質製成的鐐銬固定在一個十字架上，周圍所有的金屬制品，哪怕是不含尼諾合金的常規金屬器具，也都被挪到了房間外面。
“剛剛注射了十六倍劑量的鎮定劑，生理體徵暫時趨於穩定。”尹凡摘下了丁腈手套，將幾支用過的注射器放到了托盤上面——這些注射器也是特製的，針頭全部都是用不含金屬的特種陶瓷製成的，不僅是針頭，托盤、手術刀還有一些鉗子、剪刀之類的器具，不是聚合物就是陶瓷，整個醫務室裡見不到半點金屬的影子。
這是巢都主人給柯嵐的建議——三十三能力是操縱尼諾合金，這種能力來源於一個以矽基生物為主體的卷族文明，這個卷族文明在和異神卷族的戰爭之中毀滅了。但它們遺留下來的技術卻落入了阿爾法文明的手中，阿爾法文明對其進行了多次改良，總算將這種能力除錯到了能夠與人類融合的版本。但因為限制太大，又沒有很好的實戰效果，所以這個專案最後被守夜人的決策層廢棄，只留下了幾處被封存起來的實驗室。
三十三那時候闖入的，就是這幾處被封存的實驗室中的一所。
巢都主人告訴柯嵐，三十三的這種能力，最開始只是操縱尼諾合金這類特定的材料，但如果發生異變，可操縱的物質能夠擴充套件到絕大多數已知的金屬物質，這種能力進化到最頂端，甚至可以剝離出血液中的鐵元素和骨骼中的鈣元素，對於碳基生物來說，擁有這樣的能力的敵人是致命的。
然而，滅掉這個信仰異神的矽基文明，卻恰好是一個由碳基生物創造的卷族文明。
雙方的科技差距實在太大，矽基文明中的最強者，操縱這些金屬元素的極限距離也不過只有幾萬公里而已，但後者卻是可以在數百光秒之外發動攻擊，在前者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文明所處的那個星系就已經完全毀滅。
卷族文明和卷族文明之間也存在著巨大的實力鴻溝，因此，哪怕人類文明能夠真的成為她的卷族，結局大機率也是被一個強大到自己根本無法抵抗的異神卷族給毀滅。
三十三雖然不至於進化到那種足以將金屬元素從生物體內抽離的程度，但柯嵐認為在那些幻境的刺激下，很可能突破到第二階段，所以才下令嚴禁任何金屬制品靠近三十三，以防發生意外。
“尹凡，怎麼說？三十三還有救嗎？”雷頓趴在透明的隔離牆外，大聲地問道。
作為一名賽博格改造人，雷頓渾身上下都存在著各式各樣的金屬零件，為了強度和耐久性，其中不少還都是用尼諾合金製成的，在獵團眾人裡，他是最不被允許接近三十三的人，只能等在外面乾著急。
“情況不容樂觀，但至少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尹凡有些疲憊地推開醫務室的門，走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面，十分順手地從白大褂的兜裡掏出一個陶瓷酒壺，擰開蓋子仰頭灌下了一大口，“只要柯嵐不在附近，他就的情緒就會穩定很多……對他來說，柯嵐是一個十分敏感的應激源，這大概和柯嵐的那些特殊能力有關。”
“我聽柯嵐說，三十三現在的認知已經被完全扭曲了……在他看來，柯嵐大概就是那種十分恐怖的怪物……至於我們，大概是因為我們比較弱，讓他感受不到威脅，所以他才會表現得比較安靜吧。”
“也只能這麼解釋了……這種情況，靠現有的醫學手段是無法解決的。”尹凡又灌了一口酒，“學了大半輩子醫，自認為在生物學和解剖學上也算有所造詣……但現在遇到的‘症狀’，這些知識卻壓根派不上用場，我不由得開始懷疑醫學是否還有存在的必要……我總算能理解，為什麼‘韶江改’上的軍醫會自殺了。”
“也別那麼悲觀。”雷頓拍了拍尹凡的肩，“至少治個傷風感冒啥的沒問題……要是沒有醫學的話，我們這些人恐怕早就已經死了……你想想原始社會就好了，不小心劃傷個手指都有可能會死於感染，而現在，就連一些過去被視為絕症的病症都能被治好，這不就是醫學存在的意義嗎？”
“……”尹凡有些訝然地看了雷頓一眼，“沒想到你還會安慰人。”
“呃，這可不是安慰，大實話罷了。”雷頓撓了撓頭，“就事論事，要是沒有你那時候幫我做應急手術的話，在冰川遺蹟下面我就已經掛掉了……至於三十三，還有那些被侵蝕的人，他們的這種症狀根本就不應該叫做‘病’，也不應該由醫生去治療——”
“也對，”尹凡點了點頭，“柯嵐也說了，三十三想要恢復正常、找回理智，就只能看他自己能不能從那些幻境裡掙扎出來了，外部因素只能起到輔助作用……說起來，這就和感冒一樣，絕大多數的感冒藥，其實都只能緩解患者的症狀，想要治癒感冒，最終還是得靠患者自己身的免疫系統。”
尹凡說完，將手裡的酒壺遞給了雷頓：“要來一口嗎？”
“這次裡面裝的不是兌了水的醫用酒精了吧？”雷頓接過酒壺，皺著眉頭從壺口往裡望了望。
“放心，是純正的伏特加，用馬鈴薯作為原料，多次蒸餾、過濾製成的。”尹凡用舌頭舔了舔嘴角殘留的酒液，回味無窮地說道，“如果拿出去賣，一口可真的不止八千信用點。”
“別說八千，你要八萬都行。”雷頓嘿嘿一笑，“只可惜，我的賬戶都被凍結了，只能跟你打個白條了。”
說完，他把酒壺湊到嘴邊，一口氣將壺裡剩下的液體全部灌進了喉嚨裡面。
“你這也太貪了，就不能給我留點？……說起來，也不知道柯嵐他們進展如何了……”尹凡抬起手腕想要看表，卻突然記起來因為手錶裡含有金屬部件，在進入醫務室的時候已經摘掉了。
“他們出發已經有十二個小時了，按照那架‘鴟鴞’的速度來算的話，應該早就已經到穆卡赫要塞了。”雷頓將保管的手錶連同空酒壺一塊遞還給了尹凡，“放心吧，如果需要支援的話，柯嵐肯定會傳訊息回來的，有澤珞還有瓦蓮京娜的瀆神者在，就憑穆卡赫那點軍事實力，想要做到他們根本不可能……現在沒有訊息，那就是最好的訊息。”
……
方舟，西十一區。
肥皂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少米遠，他只知道自己的那副動力外骨骼在半小時前就已經因為負荷過大而報廢掉了，在脫掉外骨骼之後，他又靠自己的雙腿狂奔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即便注射了藥物，他感覺自己的體能也要快瀕臨極限了。
雙腿沉重的就像是灌滿了鉛，每一次將它們抬起來都是對生理極限和意志力的雙重考驗，腿部肌肉已經不再因為乳酸堆積而痠痛，而是完全失去了知覺，連把針頭扎進去都不再能感受到疼痛了，唯一還有知覺的就是腰椎以上的部位了……他的下半身，好像已經不再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了。
肥皂覺得自己隨時都會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生命體徵監控裝置一直在響警報，他把手伸進腰間用來裝空彈匣的袋子裡，裡面塞著好幾支用過的注射器，他用手指撥弄著數了一下，已經打掉了六支……這個量絕對是超過危險閾值了，猝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一想到自己被那些肉質菌毯追上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肥皂倒寧可選擇猝死……雙眼一閉，所有知覺立馬喪失，總比被折磨得死去活來要好。
努瓦爾的情況比肥皂也好不到哪去，雖然精英機師的體能訓練強度並不比步兵弱，但好歹肥皂是常年在外奔波的，而努瓦爾執行任務的時候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坐在駕駛艙……短時間內可能看不出來，但時間一長，努瓦爾體能上的劣勢就漸漸凸顯了出來。
肥皂估計努瓦爾可能已經打了十支以上的軍用興奮劑——雖然他們這次攜帶的都是小劑量、稀釋過的規格，但十支加在一起的總劑量，已經足以致命，就算藥效褪去之後僥倖沒死，也絕對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
重則變成植物人，輕則半身不遂。
肥皂以前就有一名戰友，因為過於緊張在戰場上注射了超劑量的興奮劑，結果事後多發性器官衰竭，而那時候戰地醫院也沒有給他移植人造器官的條件，送回方舟也完全來不及，肥皂他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根本沒有在戰鬥中負傷的士兵痛苦地死在了戰地醫院的病床上。
“看來……這次……是真的死定了。”肥皂心裡想道，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努瓦爾的面部更是嚴重扭曲，外凸的雙眼佈滿了血絲，額頭和脖頸處粗大的青筋根根暴起，看得肥皂總覺得下一秒這些血管就會炸裂開來，然後把滾燙的血液飆射出十米開外。
“你們需要幫助嗎？”小丑並沒有藉助任何外骨骼之外的裝備，但這一路狂奔對他來說似乎沒有任何影響，肥皂甚至聽不到他喘息的聲音。
“幫……呼……幫……什麼……幫助？”肥皂感覺自己幾乎是費了半條命，才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半句話來，至於努瓦爾，則是只能幹瞪著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放心，不會有副作用，你們也不會變成怪物。”小丑話音剛落，兩根手指粗細的觸鬚從他的斗篷底下鑽了出來——肥皂注意到，在觸鬚的末端，有著像注射器針頭一樣的結構。
“等、等等，不，先別……”沒等肥皂拒絕的話說出口，兩根觸鬚就已經電射而出，鋒利細長的針頭扎進了肥皂和努瓦爾的背部。
肥皂根本沒有力氣去躲閃，只能任由那根針頭穿透皮膚、肌肉，一直扎進了嵴椎的間隙裡面。
“你……你要幹什麼？”
小丑沒有去回答他的問題，但下一秒，肥皂就感到有什麼東西被注入了嵴髓裡面，緊接著，渾身上下那種快要死掉的痛苦感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體能都恢復到了鼎盛狀態……不，甚至比鼎盛狀態下還要強。
渾身的力氣簡直多到用不光，肥皂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好像能一拳把所有擋在面前的東西給都轟爆。
他有些驚訝地看了眼自己的雙臂，他發現手臂上的肌肉線條似乎都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覺得，如果這個時候去進行體能測試的話，應該能輕輕鬆鬆打破自己以往的所有記錄。
“你給我注射了什麼東西？”但驚喜只持續了短暫的半秒鐘，擔憂和顧忌就湧上了心頭，“我……我不會變成那種怪物吧？”
“我說過，你們不會變成怪物。”小丑搖了搖頭，“給你們注射的，只是一種用特殊材料合成的生物製劑罷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高效的、沒有副作用的興奮劑。”
“興奮劑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功效？你當我沒用過興奮劑嗎？”肥皂從袋子裡掏出了那些空注射器丟在地上，“這世上不可能存在沒有任何副作用的藥劑！”
“那如果我說這是阿爾法文明研製的興奮劑呢？你應該知道，它們和我們之間的技術差距有多大吧？”
“呃——”肥皂頓時語塞，但不管怎麼說，身體上的變化他是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種注射了興奮劑之後心跳加速、渾身冒汗的感覺的確沒有出現，呼吸時肺部那種灼燒一般的疼痛感也完全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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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肥皂還在糾結小丑給自己注射了什麼東西時候，努瓦爾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那些東西，好像並沒有追過來……我們，安全了？”
“暫時。”小丑說道，“只要我們還在方舟裡面，就無法徹底擺脫它們……我們得加快速度了。”
“現在，我們去哪兒？”
“核心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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