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

身體慢慢變得冰冷,肺部在極高的水壓中竭力擴張,帶著金屬氣味的江水從裂縫中灌進潛水服。

瀕死的恐懼席捲如潮,其中卻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溫暖。

一尺之外,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愛人的臉龐。

葉勝在極度缺氧下慢慢失去意識,墜入深水。亞紀揹著古老的金屬罐,奮力遊向江面。

眼簾中最後的畫面,是湧動的江水中彌散的暗紅血霧。

奇怪啊,我怎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

葉勝/酒德亞紀從發呆中驚醒,大腦中殘留著剛剛那個水中噩夢的痕跡。

他們有些困惑,那個夢發生在何處,水中的陌生人又是誰。

宿舍中的葉勝/酒德亞紀注意到桌子上擺好的泳衣。哦,下節是卡塞爾的游泳課。

葉勝拍了拍腦袋。我已經畢業了才對,潛水任務也很久沒參加過了。

他快步走向游泳館,大腦中冒出各種奇怪的念頭。

泳池邊,一個淺藍色泳衣的女孩正緊張地做著熱身動作,她似乎不太想下水。腿有點短啊,這樣可遊不快。

各種紛亂的幻象重疊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夢境,現實,或是回憶。

葉勝和亞紀的眼神乍然間對上,泳池中正濺起一片片潔白的水花。她/他是誰,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夢境繼續。

......

“老婆,我到火車站啦。這次任務超級簡單,就送個機密文件,但獎金還挺多的。有什麼要讓我帶的嗎?”

留言結束。愛妻狂魔雷蒙德關上手機,百無聊賴地在候車大廳裡抖腿。

熾日這言靈他已經玩明白了,開啟關閉就像開關檯燈那麼熟練,啪嗒一下就完事了。

管他什麼來路,都要在他的不節能電燈泡中被亮瞎眼,龍王也不例外......

天塌了。

火車站穹頂扭曲變形,三千二百塊鋒利的玻璃降下毀滅之雨,宣告不可撤銷的死亡。

“F**k!”

雷蒙德拍拍臉,身體僵硬。

無敵的B007專員從無解的噩夢中驚醒。臥槽,夢裡那得多少級地震啊。

雷蒙德仰起頭打量著火車站穹頂,心裡有些發憷。他撥通老婆的電話,開始留言。

“老婆,我......”

“F**k!”

雷蒙德再次驚醒。

“老婆......”

“F**k!”

“老......”

“F**k!”

“F**k!”

“F**k!”

......

聖佩德羅蘇拉大教堂地底,青與紅混合的粗壯根系從四面向外延伸,向更深處延伸,交織形成宏偉的網路。

無論樹在地上的枝幹有多壯觀,其在地下的根系還要更勝於此。

成百上千的白色巨繭被束縛在縱橫的根系網路中,沉浸於夢的輪迴,由生至死。一切生命的資訊都蘊藏在巨樹的年輪中,祂仿如世界的根基和起源。

有人沉眠,有人消逝,有人獲得新生。

巨樹腐朽的半邊軀體,正在一點一點煥發生命,兼具動植物和金屬質感的葉芽刺破腐朽風乾的樹皮。但是那速度太過緩慢,如同在用砂礫填充海洋。

“你們在樹中看到了什麼?”

“另一種人生,無可挽回的悲劇。”

教堂中,牧師回答著同伴的問題。

“漫長得像過去了數百年,由生到死,反覆體驗生命的悲劇。過去,現在,未來,好像都蘊藏在祂的軀體中。”

薇若妮卡的眼神露出一絲茫然。

“在那段生命中,我沒有遇到神,直到死都沒覺醒血統。父母病重,我為之背上了沉重的債務,之後丟了工作,但也沒救回他們。

被催收的黑幫分子找上門毆打,到處搬遷,最後獨自死在逼仄晦暗的小屋中。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無法挽回或改變任何東西。”

牧師的語氣很平靜,一如無法改變的宿命。

“我的感覺不一樣。我覺得那更像另一個真實度的世界。”

恢復青年樣貌的奧博託搖搖頭。

“我一直幫助大佬們做清理工作,屢次運氣好保住了性命。終於有一天,老闆讓我來領退休金,我就去找他,然後徹底退休了。

很真實也很合理,真實到我覺得那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過不管事實如何,都沒什麼差別,現在的我們已經成功進化了。”

“等阮回來,我和他一起進入樹中。”

涅瓦點點頭,接話道。等他們全員成功進化,必定能在重構的世界中獲得更好的人生。

“不,我有點擔心阮。我覺得他還沒弄清楚現在的情況。”

牧師搖搖頭。阮聽天是個堅韌而自律的人,是他們最初的成員和領袖,但如今卻可能成為他們中的不穩定因素。

“他還抱著一些天真的念頭,想靠著常規的路徑逐步改造我們的家園。依靠教育、工業的引導和發展,逐步建設人龍共存的國度。

他不明白的,從神降臨的那一刻起,從樹在這片土地生根發芽的那一刻起,就不存在這種可能了。”

“我去找他。我會說服他的。”

女孩的眼神有些黯淡,沉默地離開了教堂。

“薇若妮卡,我們什麼時候動手?諸位大人有些等急了。”

“還不到時候。這裡的人類,現在依然是有用的籌碼。到神歸來之日,他們就沒有價值了。”

李霧月召集族裔後,自己卻一直沒有現身。但他們不會因此擔憂,祂站在此間龍族的巔峰。

————————————

高速路收費站前,一長排的私家車堵得水洩不通。

報紙上報道的所謂“劇烈太陽黑子活動”已經持續了一天有餘,所有電子通訊方式都處於完全癱瘓狀態。

聖佩德羅蘇拉的街頭,不少騙子神棍套上怪異的穿著,開始宣揚種種奇葩言論詐騙錢財。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此刻都已成了樹的養分。

晦暗的雲層好像在逐漸下沉,變得愈發壓抑。如果它醞釀著一場雨,那將是一場違背常理的特大暴雨。

一輛二手的紅色福特車上,安娜緊張地踩著剎車。她想抽根菸,但安娜的女兒正坐在副駕駛位。

四周全是嘈雜的車輛鳴笛聲,粗魯的謾罵聲,有人激動地跑下車和收費站的工作人員理論。

這裡的人和她一樣,都發覺了城市中的種種異常。人們在街頭巷角的低聲議論,頻發的失蹤事件,深夜裡怪異的鳥鳴。

城市的治安水平確實比從前好了十倍、二十倍,街區中幾乎看不到從前那些成群結隊的兇惡幫派分子,角落裡也看不到遮掩面容兜售藥品的販子。

但慢慢的,再也沒有人敢在深夜出行了。這座城市好像變得比以前更加危險了,一個看不見的恐怖幽靈籠罩了這座城市。

安娜也忍不住拍著車喇叭,朝收費站的人比著中指,額頭沁出一層汗水,讓淡妝變得有些模糊。

出口處依舊顯示著大大的紅叉,通知前方路段正在修繕,禁止通行。

但問題是,安娜是從另一個高速出口折返過來的,那邊同樣禁止通行。

所有人,禁止離開這座令他們恐懼的城市。

“勞拉,繫好安全帶。”

“媽媽,我係好了。”

“現在,緊緊抱住頭,蜷縮身體。我們要開始冒險了。”

安娜下意識吞著口水,莫名的恐懼感讓腎上腺素加速分泌。直覺警示著她,必須快點離開這裡。

鬆開剎車,猛打右方向,油門到底!這輛年齡和總里程不明的二手車爆發出全部動力,輪胎和地面摩擦出駭人的嘯聲,撞斷路杆,撞飛路障。

安娜沒時間搭理身後傳來的驚呼聲,繼續猛踩著油門逃離收費站。

收費的人再無辦法阻攔逃亡的人們,車流碾碎屏障,沿著高速公路逃竄。

後視鏡中的影像讓安娜心中一緊。那些收費員的表情,分明是極端的恐懼,還有對他們的......憐憫?

“不要怕。我們去你的祖父家,很快的。記得嗎,那裡的大花園,草地上擺著燒烤架。”

為什麼,怎麼這段公路這麼長。而且十幾分鍾,她都沒看到第二塊路牌。

公路上彌散著清晨時那般的薄霧,很淡,很輕盈,她卻無法看清遠處的景象。

車隊沿著公路逃離,保持著詭異的安靜。沒有鳴笛聲和車載音響的轟響,只有引擎的轟鳴和銳利的風聲。

“禁止出入”

安娜突然看到一個大紅色的警示牌。

“禁止出入”

“禁止出入”

......

令人耳膜生痛的劇烈碰撞聲,接著是讓人牙酸的強行積壓金屬的響聲。

她左後方的一輛灰色小麵包車,被什麼東西正面攔住了。

“禁止出入!”

那聲音像是對著銅管大吼,聲音在金屬腔壁中迴盪,低沉壓抑。

青色龍鱗片片豎起張開,修長有力的龍尾纏繞著那輛可憐的車,任憑它激發出自身的所有動力,沒有任何辦法逃脫牢籠。

吼!

震盪的聲波中,逃亡者們耳膜出血,大腦昏沉,失控的車輛接連撞上圍欄,高速路上燃起一個個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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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那是......

安娜用袖口擦著額頭留下的鮮血,右手緊緊抓住女兒的手臂。

龍。

暗金色骨骼的多首怪鳥,人面鳥身的不祥生物,成群地在陰暗的天空中盤旋。

兩條十數米長的青色巨龍據守在路口,緩緩振動著狹長的龍翼。祂們似乎是雙胞胎,外貌酷似,猙獰威嚴的面容上寫滿不耐。

大戰在即,被安排來守門,著實不算什麼好差事。

兩條龍類打量著公路上停止逃竄的人們,像是人類觀察飛輪裡跑不動的小倉鼠。

祂們口中蓄積壓縮著空氣,琢磨著要不要先多玩一會。

元素的流動方式,突然被固化,一切靈都變得寂靜。言靈·戒律。

被禁魔的兩頭龍大張著嘴,像是睡眠不足在打哈欠,看起來相當憨批。

熾熱的火焰從道路中央向兩側擴散,光輝的日輪驅散濃霧,在道路的盡頭散發晨曦。

康斯坦丁無趣地撇撇嘴。能被羅隱複製的戒律禁魔,看來是兩隻廢物。

“二位,有興趣幫忙指個路嗎?我們正急著想砍了你家主子,但宏都拉斯的地圖上找不到他的住址呢。”

羅隱,蘇茜,楚子航。康斯坦丁,夏彌。

人龍混合的先遣隊順利抵達宏都拉斯。這場戰爭必將艱苦,那麼便由他們充當開路前鋒。

老年靚仔帶著大部隊快急死了,李霧月可是他的老仇人。但誰讓他是校長呢,不能任性地單槍匹馬殺過來。

兩頭巨龍的金色瞳孔中,此刻透著滿滿的警惕。

那個戒律的釋放者,血統階級必然比他們高。而那條火龍的威壓感,該不會是次代種吧?

他甚至有可能是親王。艾俄洛斯那個老家夥,之前可沒和他們提過,可能會遇到這種要命的存在。

“吾乃東南風的化身,阿珀利俄忒斯!”

“吾乃西北風的化身,史凱隆!”

“受至高的君主感召,奉命鎮守與此!來者皆不得透過!”

羅隱撓頭。好像在哪聽說過,大概是在希臘神話裡提過一嘴,並非奧丁神話體系中的存在。

羅某扭頭看向康斯坦丁,用眼神詢問龍王的意見。您聽說過嗎,什麼西北風的化身,難道特長是種土豆......

“大概是最次的三代種。在龍族時代沒有封號,在至尊隕落後的時代自己封的。”

風龍一脈,可能是希臘神話的重要原型,羅隱產生了一些猜測。

“爾等不要妄想穿過我們的防線!東北風化身開甲斯,西南風化身利瓦斯,與我們同樣強大。

東風歐洛斯,西風仄費洛斯,北風玻瑞阿斯,南風諾託斯,我們的兄長更是不可戰勝!”

羅隱掰著手指頭數數,好傢伙,這麼多,都夠湊兩桌麻將了。

羅老闆眼含深意地瞥了一眼康斯坦丁,康某的神色果然相當不妙。

“除了你們這樣量產......高貴的風神,還有更強的嗎?”

“風暴的記述者艾俄洛斯,河流之風的化身......”

嚓!

康斯坦丁拔出斬馬刀,刀刃在流淌的火炎中變形為猙獰的殺戮機器。

龍族的強大,從來不在於數量,而在於質量。就讓這些樂色在極致的火焰中充分瞭解這一真理吧。

他康斯坦丁,最討厭在他面前念家族譜系的龍類了。

“別生氣別生氣,這兩條身上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

那你倒是控制一下自己的詭異笑容。

血壓爆表的康斯坦丁高舉十三米的巨刃,暴跳著斬向兩條風龍的龍翼。

“耶夢加得大人,幫個小忙。。”

剩下幾人緊急救助著公路上的傷員,將他們集結在一起。

夏彌小手一揮,公路上扭曲的空間感頓時消失不見,三觀爆碎、驚魂未定的人們從龍王撕開的大門中向外狂奔著逃竄。

“記得你的承諾。”

“芬裡厄多可愛啊,就算您不說,我也不可能傷害他的。

師妹,你有辦法解決天上那個麼?”

公路只是尼伯龍根的邊緣,它的基座在天穹之上。

“現在這個狀態,做不到。”

夏彌搖搖頭。人類之軀,終究有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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