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刃申請去慶熙路公開舞臺的時候，原本以為自己會被負責的老師詢問挑剔。
他雖然進前二十了，但這會兒連正式的團舞都沒有練過，單人表演練習曲目不算夠格。
然而那老師聽完拿表單記了下他的名字和表演曲目，揮揮手就算登記成功了。
“下午去上妝換服裝，提前一個小時坐班車過去，後臺隨時可能有人調進度。”
“好的，謝謝您。”
再上樓去化妝室預約的時候，龍笳剛好也在附近。
“你表演的哪首曲子？”
“《best day》。”
“我也是——”龍笳拖長聲音轉了個彎：“排隊要等好久，要不咱們兩一塊演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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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刃不確定道：“這個可以協調嗎？”
“當然，我跟呂老師知會一聲就行。”龍笳指了指登記臺前的隊伍，顯然已經把相關情況摸透了：“慶熙路每次週末都節目排滿，咱們這是幫老師們節省時間。”
兩人到了當天真選了成套的街頭嘻哈裝，下午三點鐘就並排坐在了化妝間裡。
這次換了個男化妝師幫霍刃描繪眼線，這人一看就是在spf呆了挺久，什麼都能聊。
“知道你們為什麼這次換宿舍拖了兩個月麼？”
龍笳仰著頭任他幫忙修理下頜線陰影，接話道：“難道不是換起來太麻煩，乾脆兩個月一換？”
“我悄悄跟你們講，”男化妝師在努力忍笑：“這次被淘汰的有個訓練生，三進三出spf三年了一直沒簽成，這回好不容易擠進前五十，臨陣又被刷下來。”
“他臨走時真給惹毛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弄了一桶榴蓮煮臭豆腐，糊的宿舍滿牆滿地都是。”
“不是吧……”旁邊的女化妝師在幫龍笳卷頭髮：“不行就換家公司唄，多大仇啊。”
“這也是想一夜成名想瘋了，覺得全世界都針對他。”
霍刃眨眨眼，忽然反應了過來。
合著斜對門的那間宿舍不是在搞除蟎清理，這兩天重新裝修是為了去味兒啊。
“是啊，所以三樓那邊把安保和應急措施全都加強了一遍，生怕再有這種問題。”男化妝師握著髮捲道：“其實幹你們這行就是壓力大，沒入行都能瘋，入了行更得耐操。”
操讀一聲，但總聽起來怪怪的。
霍刃這次的妝容沒有上次華麗突出，但只要眉骨和鼻樑的輪廓被略微強調，整個人的氣場都會被充分放大。
他還是不習慣照鏡子，碰見有反光的東西都繞著走。
龍笳搭著他的肩一起去坐公司的擺渡車，沿路和其他練習生大大咧咧打招呼。
其他人都素面朝天，只有他們兩衣著打眼又招搖，其實讓霍刃不太舒服。
因為家裡欠高利貸的緣故，在過去讀書的幾年裡，他一直在努力淡去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和看見。
任何帶著惡意或者憐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好像帶著難耐的重量。
可現在的職業剛好要把這一切都顛倒過來。
大巴載著一車藝人去了西區的慶熙路，公演舞臺已經開始做預熱活動，外圍有好多圈粉絲站姐在興奮交談。
霍刃龍笳都不認識這車裡的其他藝人和練習生，反正見著人乖巧喊前輩不會錯，被老師按著順序引進後臺稍作休息。
五點鐘他們抵達這裡，六點天就完全暗了下來。
現在已經進了冬天，北風刀子似的掛在人臉上生疼。
可是舞臺外的數百個粉絲全都高高舉著單反和數碼相機，還有好些湊熱鬧的遊客也跟了過來。
公演舞臺是spf的傳統，不定期會有知名藝人過來表演，未出道的練習生們其實舞臺質量也很高。
音響聲有些突兀地佔領了這片區域的喧鬧嘈雜，緊接著前臺歡呼尖叫聲一片高過一片，是新出道的少女組合在表演舞蹈。
天色逐漸轉黑，等待區又陸續來了第二批第三批練習生，這其中也有其他公司派來的，純粹是過來練練現場感。
“s025，龍笳霍刃，龍笳霍刃在不在！”
“在的！”龍笳站起身道：“這邊！”
“快點過來，接下來第三個節目就輪到你們了，速度加緊！”統籌組組長揮手道：“bgm是《best day》對吧？耳麥就在這裡，你們自己聽著點節奏別崩太多！”
他一邊說一邊推著他們兩往前走，兩個化妝師也跟了過來同步補妝補唇色，幾步路就把他們引到了入場口旁邊。
坐在後臺時聽那些熱鬧響動都不算清晰，真正到了他們自己站在那裡才能明白外頭到底聚集了多少人。
這裡本來就是個小廣場，旁邊還架了兩個電子屏同步播放舞臺實況，這會兒已經聚攏了接近六七百人站在臺下，跟著一塊蹦跳揮手，還有好些小粉絲舉著手幅，發光板上寫著不同偶像的姓氏。
廣場角落裡還散落著一個廣場舞小方陣，在搖滾樂和說唱樂的雙重轟擊下風雨無阻的在跳最美夕陽紅。
等排在他們面前的最後一組上臺鞠躬表演，霍刃突然就開始緊張起來。
“大家好，我們是新出道的dulme組合！”五個男孩整齊鞠躬，臺下跟著響起一大片尖叫歡呼聲，像是終於等到自家小偶像上場。
“我是主唱——dada！”
“我是主舞——uu！”
霍刃正回想著舞蹈的所有步驟，聽到這裡怔了一下。
主唱？主舞？
龍笳見他表情有變，隨口解釋道：“大部分組合都有職能擔當，像我以後就準備去rap。”
急促燃燒的架子鼓聲從音箱中驚起，五個大男孩整齊劃一的跳舞唱歌，臉上揚起公式化的笑容。
霍刃側著角度看底下亮成一大片的應援隊伍，還有外緣踮腳張望的遊客和路人，心跳開始不斷加速。
這是與電視電腦裡的影片截然不同的沉浸式體驗。
從前練平板支撐時極其漫長的四分鐘，這會兒就變得轉眼即逝。
他還沒深呼吸做好準備，五人組合就已經齊齊鞠躬感謝觀眾，然後從另一側飛快下臺。
“走了。”龍笳一拍肩膀：“定點的時候記得耍帥。”
接下來的四分鐘，霍刃全程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跳的沒有任何問題，甚至還記得在氣氛燃燒到最高處時和龍笳有眼神和手勢互動。
他的大腦要同時處理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
每一秒的舞蹈動作，耳返音樂和場外延遲的分辨，歌詞和氣息的變化，同伴的位置，還有睜開眼就可以看見的內外滿場的觀眾。
酒吧只有十幾個人，但這裡有數百個，而且好多都舉著燈牌舉著花束，無數雙眼睛在充滿熱切的看著他們。
女孩們在拿著手機對準他們咔嚓咔嚓不停拍照，歡呼聲和口哨聲在這一刻變得失去分辨性，讓他在這一秒無法確認自己是對了還是錯了，以及他們是否喜歡自己。
極度恐懼，同時興奮到戰慄。
兩種對立情緒交織上升，彷彿一把火點燃了他賴以呼吸的全部氧氣。
霍刃機械性全部跳完，這一刻幾乎忘記自己到底在唱什麼歌。
音樂結束時他和龍笳並肩站好，齊齊鞠躬感謝，再次收穫一大片鼓掌聲。
再走下臺時，霍刃下意識地扶著旁邊的欄杆，突然發現自己喘的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體力跟不上，是他從來沒有面對過這個境遇，連身體都進入非常矛盾的狀態裡。
“我的天。”龍笳接過助理的毛巾匆匆擦汗，把另一條丟給霍刃：“我剛才手勢和換步錯了兩三個。”
“其實沒多大事。”助理幫霍刃擦著頭髮上的溼汗，語氣帶笑：“這兒的觀眾大部分就是看個熱鬧，就是唱跑調了都一樣能鼓掌支援，其實人都挺好的。”
霍刃過了半天氣息才喘勻，轉過身看後面的演出。
“我還可以繼續看一會兒嗎？”
“當然，看到全場結束都可以。”助理指了指不遠處的預留位置：“姜叔很鼓勵這種學習，以前就有訓練生看到不肯走，最後是跟著道具車半夜兩點一起回公司的。”
霍刃怔怔點頭，眼睛還在望臺上揮灑汗水的練習生們。
是大他們兩屆的前輩，目前還沒有出道。
他的野心突然開始滋長發芽，在不收控制的餘驚一起燃燒。
如果有一天，我站在更大的舞臺上。
如果將來我會有自己的作品，跳只屬於我自己的舞……
不僅僅是把自己暴露給這個世界，而是完全曝光，曝光到連自己的輪廓都快要被虛化。
是不是連血液都會跟著沸騰尖叫？
龍笳有事先坐車回家，霍刃選擇坐下來和其他陌生前輩一起看這片舞臺。
這裡雖然不算正式演出，但是和spf交好的大小公司也都會派後備力量過來練習試水。
少年聚精會神地看著臺上的一個又一個組合，到最後索性不去記他們的名字，不斷觀察和分析內場觀眾的即時反應。
三個小時眨眼便過，充沛豐富的對照組資訊如同被轉錄影片般進入他的大腦裡。
原來不同組合都會有自己的風格。
原來組合裡的每一個人都會有角色定位。
原來出道前輩和練習生的差距會有這麼遠。
他漸漸能夠看出不同表演的優劣之差，跟著優秀的表演者們一起揮舞手臂拍打節拍，全然放鬆的融入他們給予的高燃氣氛，如同海綿在瘋狂吸收充實，把最微小的細節都盡收眼底。
他遙遙望著這些未來極有可能同臺競爭的前輩，還有巨大射燈投在他們身上的光，大腦中有越來越多的細密思緒匯成河流。
然後突然知道答案。
偶像在哪裡，光就在哪裡。
不需要燈，不需要討好任何信徒。
值得被萬人熱愛追隨，值得被曝光在整個世界的視野之中。
完美輝煌如同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