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起和劉玉芬一起坐在病床邊的陪護床上。他一邊吃飯,一邊聽著兩位已經吃過晚飯的兩老口給他講述著過去十幾天發生的事情。

郭大海的車禍發生在他上次拜訪兩人後的第二天,對方從劉家坪騎摩托車返回鋪子,當他把摩托車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一輛從後面疾馳而來的長安麵包直接從後面撞向了他,當場把郭大海撞得飛了起來,落地後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人也當場昏迷了過去。

醒來後,他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

從醫生那裡得知,他的右小腿斷成了兩節,左肋骨斷了兩根,身上,臉上,和手上多處嚴重擦傷。

不幸中的萬幸,肇事者沒有逃逸,而是先打了120,後打了110。

同時,斷了的兩根肋骨沒有插進內臟,造成內出血。

“……呵呵,不然,小七,今天你就不是提著花束和果籃來看郭叔啦,而是改送花圈了!”半躺在床上的郭大海呵呵一笑,自嘲的說。

“笑?都成瘸子了,你還笑得出來!”劉玉芬白了一眼老伴兒,又讓他躺好,別撕裂了傷口。

不僅不跑,還鎮定自若的打120和110了?

既然這麼冷靜,那為什麼看到紅燈也不減速?

王起眉頭一皺,問:“劉嬸,郭叔,交警怎麼說?”

“唉,還能怎麼說?當普通的交通事故處理唄!肇事者既沒吸毒,又沒喝酒,既非毒駕,又非酒駕,肇事後又沒逃逸,還幫著打電話急救,也承諾醫療和賠償,除了當普通交通事故處理,還能怎麼樣?”

“你們……相信交警的說法?”

劉玉芬卻搖了搖頭,而半躺在床上的郭大海卻是嘆了口氣,一雙老眼透出極度的恨意!

劉玉芬滿面哀愁,一臉苦笑的衝王起道:

“小七,當我看到肇事者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並不是什麼普通的車禍,而是牛二娃蓄意買兇傷人,甚至想殺了你郭叔!那肇事者,是個十八九歲的後生,以前一直是牛二娃身邊的馬仔,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安排當送貨的司機去了!說什麼因為開車打電話,分了心,沒注意到紅燈和你郭叔誰他媽信啊!

“當天晚上,氣的不行的我提著一把菜刀就跑到牛耳的家中找他理論,問他的心為什麼怎麼狠?我們跟他到底有多大的仇,為什麼要置你郭叔於死地?他牛二娃心是煤炭做的嗎?

“‘劉玉芬,劉姐,現在是法治社會,說我買兇傷人,證據呢?人證,物證,都拿出來嘛!你拿得出來,不用你講,我自己走到派出所去自首;拿不出來,就不要他媽的血口噴人!否則小心老子不念舊情,告你誹謗!

“‘對了,不要忘了哈,你們那個鋪子,目前除了我牛耳有點興趣外,其他人都沒興趣,所以,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想轉鋪子給我了,任何時候都可以過來找我籤合同,一手簽字,一手交錢。

“‘劉姐,還是那句話,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

“‘六小,送客!’”

劉玉芬模仿著牛耳的語氣,衝王起道。

王起發現,她這麼說的時候,躺在床上的郭大海牙關緊咬,眼睛通紅,捏緊了兩個拳頭,整個身體,像打擺子一樣,不規則的抽搐著。

劉玉芬的眼睛也紅了起來,語氣也開始變得激動。她盯著王起的臉,無比激動的道:

“你知道嗎,小七?當時,我真的想從我的包裡掏出菜刀,一刀砍死眼前這個心狠手辣之輩,為這社會除一禍害!

“然而,我一想到你郭叔還在病床上受痛,需要我照顧,我就狠不下那個心!我走了,他咋辦啊?我知道你郭叔的為人,我只要走了,他肯定也不會獨活,只會隨我一起,去下面見我,見我們的小樂樂!”

說到這裡,劉玉芬已經是流淚滿面。

躺在床上不說話,把頭偏向一邊,只是死死咬著牙的郭大海,一雙老眼,也是淚光閃閃。

王起感覺自己的呼吸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一直不順暢,以至於讓他有種想大聲吼叫一聲的衝動。他叫自己冷靜,不要衝動,衝動是辦不好事的。他還需要進一步從兩位老人這裡得到更多的資訊。

王起深深呼吸幾次,直到感覺他能夠平靜發聲後,這才又張嘴問:

“劉嬸,郭叔,你們以後有什麼打算?”

劉玉芬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歡快點,開心點,看著王起,緩緩的道:

“小七,你郭叔住院的這幾天,我和你郭叔討論了很多次。我們決定,等你郭叔出院後,就把那鋪子轉讓給牛二娃,他既然想要,就讓他拿去吧。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家勢大,派出所都是人家開的,我和你郭叔兩個五十幾歲的老頭老妞,拿什麼跟人家鬥呀!再鬥下去,怕是連老命都要丟掉嘍!

“再說,你郭叔這麼一住院,我們的鋪子長時間這麼關著,即使一個月後你郭叔出院,我們的鋪子,恐怕也開不下去了。這兩年房地產市場火爆,市場內新開了很多賣建材的,競爭也越來越越激烈,長時間不開門,客戶很快就跑到其他地方去買了。

“給他吧,給他吧!不爭了!我和你郭叔以後找個當道的地方開個小餐館,重操舊業吧。小餐館的活累,賺錢不多,我想,應該沒人再來眼紅,使下三爛的手段搶我們的生意了吧?呵呵……”劉玉芬呵呵的笑著,看似輕鬆,灑脫,但王起卻從中聽出了一種極度的無奈和極度的悲愴!

好人為什麼總是這麼悲慘?

因為壞人一直無法無天!

王起心頭翻滾得厲害,心臟感覺像被一雙手死死的捏住,喘不過氣,而且發疼,發冷!

他想,如果牛耳此時出現在他的視線內,他一定毫不猶豫的賞對方一顆穿甲彈,46克重,成流線梭子形的全鉛彈丸,從牛耳的“牛肚子”上射入,一槍將其打成兩半,然後,讓他親眼看著自己上下分裂的兩節身體,慢慢的痛死,嚇死!

這種搶了人家生意,還想將人趕盡殺絕的土匪惡霸,死不足惜!

“民不和官鬥,窮不跟富鬥!硬要鬥,受傷的總是民和窮!惹不起,躲得起!劉嬸,郭叔,我支援你們的決定!”待心情終於平靜下去後,王起面帶笑容,緩緩的對二人道。

“啊,小七,你真支援我們?”王起的回答讓兩人有些意外。

“支援啊?為啥不支援?咱們都是小老百姓,一共只有兩條腿兩條手外加一個腦袋,可經不起人家的折騰!”王起點點頭說。

“那就好!你沒來的時候,我和你郭叔談到這個事,你郭叔還說,如果你以後知道我們要妥協退讓,向那牛耳服軟的話,他還擔心你想不通,然後看不起我們呢。”劉玉芬咧著嘴,大松一口氣,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的道。

“哈哈,怕我血氣方剛,年輕氣盛啊?我血氣方剛不假,年輕氣盛,受不得氣也不假,但是也不傻啊!什麼事可為,什麼事不可為,我心頭還是有一桿秤的哈!

“所以,劉嬸,郭叔,你們不必擔心我想不通,更不必擔心什麼‘看不起你們’之類的哪能呢!遇到牛耳這種黑白兩道同吃的牛人,我也要認慫。”王起哈哈一笑的說,儘量讓三人間較為沉重的氣氛顯得自然。

沉重的一頁終於翻了過去。

王起見床頭櫃邊的桌子上,除了他買的一束花和一個果籃外,就是一個煲湯的保溫桶,兩個飯碗和兩雙筷子,還有幾個裝在塑料袋裡面,賣相不怎樣的蘋果。

“難道這段時間都沒人來看劉嬸和郭叔?”王起心頭疑惑。他知道兩人在江城沒有親人,但是打拼這麼多年,同事朋友,生意夥伴,以兩口子的為人處世,多少應該還是有幾個的。

但床頭櫃上和床底下,卻又沒看到任何禮物。

王起把自己的疑惑向劉玉芬問了出來。

劉玉芬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無蕭索的道: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我以前還不太相信。

“現在你郭叔出了這麼大的事,我才真的明白了,這個世上,人情是多麼的淡漠。什麼朋友,夥伴,同行,在利益面前,都是假的。你生意好,賺大錢的時候,朋友就多,摩肩接踵,天天都有人到鋪子上來串門子。你一旦落難,被人威逼,一個二個,都把你當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算了,不來看也罷,來了更尷尬!”劉玉芬揮了揮手,猶如在掃令人惡心的蒼蠅似的。

王起不由想到了前不久他在市場見到的劉玉芬鋪子隔壁的端著碗吃飯的兩口子。言語間,兩口子還一臉唏噓,對劉玉芬和郭大海的遭遇充滿了同情。

現在看來,也不過是不要錢的“嘴上同情”罷了。

他一向不屑,也看不起,更不需要的,就是這種“嘴上同情”!

所以,如果不是真正感覺對方可交,可以信任,是自己人,王起絕不告訴外人,哪怕是身邊朋友,自己那十分淒涼的身世。

他絕不讓不相干的人同情自己,尤其是令他鄙夷的“嘴上同情”,他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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