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由樊龍和張彤率領的這一支土司軍要比人們預料的晚到重慶府。

本來預計半日便可抵達的路程,兩萬兵馬生生耗費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才磨磨蹭蹭的抵達。

此時,天已經開始黑了下來,四川多山,通常情況下午未時太陽便會被山峰擋住,天也就隨之黯下來。

重慶府城外南五十裡處。

兩邊多山,常年雲霧連綿,再加上天色已晚,道路兩旁茂密的樹林更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樊龍打頭陣,張彤斷尾,一路行來雖一直小心翼翼,可是卻並沒有碰到什麼阻礙,眼看前方五十裡處便可以進入到重慶城裡邊了,二人心中都不由自主的放鬆了一些警惕。

正走到此處時,張彤忍不住打馬從隊伍的尾部趕到前邊,來到樊龍身邊後,說道。

“前邊還有五十裡路,可是現今天色已黑,這蜀地多山,恐怕不適合行夜路啊。要不......”

“要不咱們原地休整一晚,明日再進城吧。”

只見樊龍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張兄,你和明廷這些官老爺們打交道少,不懂。知道賢弟為何非要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後方才抵達這裡嗎?”

張彤明顯是個急脾氣,但是乃於樊龍是奢崇明的姑爺,他一路上不好說什麼。

本來看樊龍一路上磨磨蹭蹭,不急著趕路,張彤心中早就不耐煩了,想不到對方現在還能大言不慚的說出來。

於是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冷聲說道。

“要不是在路上耽擱了太多時間,咱們如今早就在那重慶城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那還輪到在這荒山野嶺的。”

其實它還有一句話沒有說,那就是,要不是樊龍在路上一直磨蹭,說不定現在整個重慶城都已經被他們拿下了。

只是現在周圍人多口雜,他不方便說的太明顯而已。

樊龍當然聽出了對方話中的不滿,不過卻沒有生氣,而是輕聲道。

“這明廷的官老爺們啊,最是好面子和銀子,現如今咱們大晚上的到了這裡,他們礙於面子能不讓咱們進城嗎?否則的話這事傳出去好說不好聽啊。”

“再則說了,就算他們心裡不樂意,只要咱們隨便使點銀子,他們還不得乖乖的把那重慶城的大門開啟?嘿嘿,這事兄弟我熟。”

聽了樊龍的解釋,張彤才意識到對方的打算,不由跟著點頭。

“原來哥哥是為了方便進入那重慶城裡邊,之前是兄弟錯怪哥哥了。”

就在整個隊伍即將穿過這條比較陰森的道路時,只見前方出現了一隊人馬。

“前邊可是樊將軍和張將軍?老夫乃是西南總督朱燮元。”

嗯?

這隊人馬的突然出現大亂了樊張二人的計劃,使得他們不由一愣,整個隊伍也隨之漸漸停了下來。

思考了一會後,樊龍答道。

“末將正是樊龍,只是這大晚上荒郊野嶺的......”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不對,樊龍趕忙又換了客氣的語氣,邊說邊笑道。

“對面真是總督大人嗎?哈哈哈,末將何德何能,竟然勞煩您親自出城來迎,罪過,罪過。”

朱燮元讓人將火把打亮一些,照給對面的樊張二人。

幽幽的火苗的在夜色中不斷的跳動著,連同朱燮元以及身後秦良玉等人的臉都在一明一暗中不斷閃爍著。

“二位將軍看清了嗎?”

“看清了,看清了。”不知為何,樊龍和張彤二人心裡突兀的緊張起來,但還是耐著性子陪著笑臉,繼續說道。

“總督大人竟然親自來此迎接,實在愧不敢當。”

說著,只見樊龍回頭對身後的士兵們大聲喊道。

“兄弟們,看到了嗎?朝廷對我等是何等的器重,堂堂總督大人竟然親自來接,夠有誠意了吧。”

“今夜不用再這山溝溝裡過夜了,兄弟們,咱們隨總督大人進城!”

樊龍喊完後還不忘衝朱燮元咧嘴笑笑,然後便開始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站住!”

只聽朱燮元身旁的秦良玉大聲喊道。

“時辰已過,城門也已關閉。今日朱總督親自來此就是為了通知爾等,今夜便在這野外暫且歇息一晚吧。”

什麼?

本來剛才還興高采烈等著進城大吃大喝的奢兵們,此刻突然聽到這個訊息,瞬間便不滿了起來,各種粗言穢語不絕於耳。

不僅聽得朱燮元等人眉頭微皺,就連樊龍和張彤此時臉上也有些掛不住,趕忙呵斥。

待到場面恢復平靜後,樊龍才陪著笑臉問道。

“總督大人,秦將軍,這可使不得啊。我等接到朝廷指令後,連日趕路,早已人困馬乏,您行行好,就讓俺們這些泥腿子們進城歇歇腳。您看......”

說著,樊龍對他旁邊的護衛揚了揚頭下巴。

那衛兵也機靈,趕忙拿出幾個早已準備好的銀錢袋子,小跑著來到朱燮元等人身邊,一邊點頭哈腰,一邊將銀袋子放在他們手裡。

“您看......哈哈,規矩俺們都懂。”樊龍和張彤繼續說道。

掂量著手裡的銀袋子,朱燮元有些詫異,為何這麼輕,開啟後拿出來才發現,裡邊裝得竟然是一張張銀票。

隨便翻了翻,朱燮元也有些吃驚,這些銀票加起來起碼得上千兩銀子吧。為了進個城,這樊張二人還真捨得下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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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了看其他人手中的銀袋子,卻見只是一些碎銀子,哪有什麼銀票。

看不出來,這樊張二人竟然還懂得看人下菜碟。

眼珠一轉,朱燮元裝出一副收了好處要給對方行方便的樣子,說道。

“你我皆是為朝廷辦事,行個方便也未嘗不可。”

略微沉吟了一下後,繼續說道。

“這樣吧,讓將士們全都把武器放下,由秦將軍親自看管。如此,你我都沒有壞了規矩,本督也為二位將軍行了方便。”

“你們看如何啊?”

這......

樊張二人越發的察覺到事情不對了,之前二人也不是沒有和明廷的官員們打過交道,尤其是樊龍,其代表岳父奢崇明沒少和這些人們來往。

之前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要交武器的說法。

正在樊龍猶豫之際,張彤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哥哥,小心有詐。”

說著,指了指兩邊的山峰。

直到這時樊龍才猛然間發現他們所處的地形,兩邊是高俊的山峰,前方是明廷的兵馬在前邊攔路,此時想要立即撤出去已然不可能,兩萬人的兵馬,如此長的隊伍,豈是想要回頭就能回頭的?

最關鍵的是,兩邊山峰上,大霧瀰漫的樹林裡,此時卻靜的可怕,本該存在的猿叫聲,鳥名聲統統都不見了。

經驗豐富的樊龍立刻判斷出,道路兩邊一定埋伏了明廷的重兵。

難道是岳父想要起兵的訊息早已被明廷發現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樊龍和張彤二人一瞬間的便冒出了冷汗。

“怎麼?二位將軍難道不願意嗎?若是心中沒鬼,又何必如此扭扭捏捏。”

正在樊龍和張彤二人猶豫不決之時,朱燮元適時的出聲繼續逼問道。

“啊?!”樊張二人嚇得身子忍不住一抖,驚呼出聲。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樊龍趕忙解釋道。

“總督大人,此前我二人也沒聽說過有放下兵器這條規定啊。所以一時有些恍惚,還請總督大人不要再戲耍我兄弟二人了。”

“這麼說你們是不願意了?”一直留在此地的巡撫徐可求,此時看到這幅場景,已經徹底相信了那奢崇明早有反意。為了顯示自己的存在感,趕忙跳到朱燮元的前邊進行問話。

樊張二人透過忽明忽暗的火把,總算認清了是誰在說話。

看清是徐可求後,二人心中已經涼了半截。

就連平日裡一直收受他們賄賂,與他們交好的巡撫大人都是這個態度,看來他們的事情真的已經暴露了。

但是二人心中還是存著僥幸心理,於是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道。

“既然朝廷如此不信任我等,我們這些泥腿子還何必要自請去往遼東呢,我們這就原路返回,這總可以了吧?!”

說著,便不再管其他人,招呼著隊伍便要後隊變前隊,向山谷外緩緩進發。

“晚了!你們是要抗旨嗎?”

聽到這話,樊張二人知道,他們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夜色中,二人互相遞了個眼神,雖然是黑夜,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是此時他們卻彷彿心有靈犀一般,眼神中冒出兇狠的光。

‘哐當’一聲。

刀已被拔了出來,刀鞘扔在地上。

“兄弟們,本來答應你們要向這些漢人狗官討個說法的,可是他們卻不給咱們活路。和他們拼了!”

之前從永寧宣撫司出發的時候,奢崇明答應他們要去向漢人官員們討個說法,本以為人多勢眾之下,這些漢人的官員會有所屈服,卻不想走到這裡竟然連城門都不讓他們進,還百般刁難。

這些奢兵們心裡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時聽到領頭的兩位將軍竟然率先拔刀,彷彿決堤的洪水一般找到了宣洩口,奢兵們的戰意被瞬間點燃。

“和這些漢人們拼了!”

對於眼前的這一切,朱燮元早有預料,只見他命人揮了揮火把。

明亮的火把在夜色中是最好的訊號指示。

兩邊茂密的叢林中,早已埋伏已久的明朝士兵們此刻紛紛搭弓射箭,對正在向他們衝來的奢兵進行一波遠端壓制。

搭弓射箭也是有講究的,尤其是夜戰的時候,第一批箭雨一定先是箭頭上裹滿棉花,澆滿松樹油,然後再點燃的火箭。

這不僅有射傷,燒傷,讓敵軍瞬間陷入混亂的效果,而且在夜色中還有給己方隊友照明的作用。

敵人一片混亂,而己方居高臨下,視野明亮且清晰,簡直佔盡了便宜。

隨著第一波火箭雨的落下,果然如之前計劃的那般,底下的視野瞬間明亮起來,緊隨其後便是方便快捷便於操作的普通搭弓開箭,進行精準射殺。

已經默默退居後方的朱燮元等人,看著戰火沖天的戰場,全都一時陷入了沉思。

朱燮元在思考,當奢崇明得知自己這一支軍隊被消滅後,他會作何部署,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巡撫徐可求震驚於這樣規模的戰爭的竟然說開打一瞬間便打了起來,身為文官的他何時見過這樣彷彿閻羅場一般的場景,此刻的他忍不住噁心反胃想吐。

前方是吶喊聲,廝殺聲不斷,而後方的兩人此時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朱燮元問道。

“怎麼樣,徐巡撫,如此便算做土司兵率先造反了吧?如此,我大明可為師出有名?”

肚裡一陣翻滾,早已忍不住的徐可求,此時一聽對方這陰陽怪氣的話語,再也忍不住了。

‘哇’一聲。

將這一天吃到肚子裡的山珍海味全都吐了出來。

跪爬在地上良久後,徐可求才幽幽的轉過頭來,說道。

“老夫還以為你有什麼妙計呢,這不就是官逼民反嗎?!”

“咱倆相識已久,老夫卻從未想到,你竟然是一個如此心狠手辣之輩!”

“哈哈哈,官逼民反?”朱燮元大笑了起來,“好一個官逼民反,剛才徐巡撫不也一起參與進來了嗎?”

“我......”徐可求一時有些語塞,剛才為了搶功,逼迫對方放下武器時,他確實跟著說了話。

“老夫......老夫也沒想到戰爭竟然如此殘酷啊!”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徐可求感覺有些丟臉,又連忙解釋道。

“老夫只是替那些枉死的普通將士們惋惜而已,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朱燮元微微一笑,沒有再繼續刺激對方,而是開始專心的注意著戰場上的形式,好做到隨時調動補充,畢竟他也是第一次指揮這麼大規模的戰爭,屬實有些陌生。

戰場的中心處。

此時已經積滿了屍體,有奢兵的,當然也有明軍的,不過總體而言大多數都是奢兵。

奢兵兩萬人馬全都擠在了這個狹窄的山谷之中,進退不得,又被明軍打了個措手不及,收尾不能相顧之下,敗亡是遲早的事情。

雖然明軍佔據了地理,和天時,但是久不打仗的明軍士兵,看家本領早已荒廢殆盡,起初用箭遠端壓制的時候,還可以做到遊刃有餘,一旦奢兵憑藉一股狠勁衝上來進行短兵相交的時候,便有些不夠看了。

還沒有拼殺幾個回合,便有些兵膽怯之下開始向後退卻。

要不是後方的督戰隊接連斬殺多個逃兵,恐怕今夜還真讓這群叛軍給逃了。

這些情況,朱燮元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靠著這些兵真的能夠在正面戰場上剿滅奢崇明的剩餘力量?

朱燮元心裡開始沒了底。

卻說另一邊。

憑著身邊護衛們的保護,樊龍和張彤一路拼殺,竟然漸漸的開始遠離戰場。

戰爭一開始的時候,二人就知道,今日必敗無疑,所以二人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夜色和雲霧是最好的保護色,當他們趁著戰亂漸漸遠離戰場的時候,身後的拼殺聲已經越來越小。

沒有了兩個主心骨,奢兵憑著心中的憤怒,第一波被打退後,士氣瞬間跌了回去。

有的奢兵膽怯之下放下了武器,卻發現追殺過來的明軍竟然沒有殺死他們,反而是從他們身邊路過,全程去追趕還在逃跑的其他人去。

發現這一點後,不用其他人命令,越來越多的奢兵開始放下了武器。

滿山遍野,全都蹲縮在一起,成了俘虜。

這場有預謀的戰爭,雙方交戰不到兩個時辰,便結束了戰鬥,分出了勝負。

此時的樊龍和張彤一臉灰敗,滿身的鮮血還在不斷流淌,有奢兵的,有明軍的,當然也有他們自己的。

他倆身邊現在只有區區十數人,而且還個個帶傷。

再次望了望身後夜色中漸漸停息的廝殺聲,樊張二人知道,他們徹底失敗了。

足足兩萬多兵馬,如今卻只是帶著區區十數人如喪家之犬一般,倉皇逃命。本是抱著打明軍一個出其不意的算計來的,最後卻不想反被埋伏。

“唉!今日你我兄弟算是栽了。”

“幸虧族長英明,沒有全部帶兵過來,否則此前種種謀劃都將付之東流。”

說到這裡,張彤恍然大悟一般,一拍大腿,說道。

“對啊,咱們還有數萬兵馬。走,速速回去稟報族長。來日捲土重來,定當屠盡明狗!”

“走!”

二人彷彿又找到希望一般,身體瞬間充滿了力氣,不再繼續歇息,相互攙扶著就要快速離開這裡。

“俺讓你們走了嗎?”

正在這時,卻見在他們的正前方忽然又出現了一隊盔甲鮮亮的明軍,一道聲音從其中伴隨著夜風幽幽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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