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鈺從來沒有喊過謝氏母親,他不知道程鐸是怎麼想的,他永遠都記得生母死後第二年,他還帶著孝,程敬榮就娶了謝氏進門。那時謝氏才十五歲,年輕貌美氣色紅潤,跟他記憶裡臉色總是很蒼白的母親完全不同,一個像是春日初開的花,一個像秋天快要凋零的葉,謝氏越好,父王對她笑得越好看,他就越不想喊人。

他想不明白,為何父王那麼快就忘了他的母親,母親明明比謝氏更好看。後來他漸漸的不再想這些得到答桉也沒有意義的問題,只當靜王府是他在京城必須住的一間客棧,除了回來時與兄長說說話,其他的他都漠不關心。

沒有理會呆住的幾人,程鈺在程鐸身前停住,替含珠介紹,“這個是大哥。”

伸手從丫鬟端著的托盤上取過茶碗,遞給含珠。

含珠已經在他出口頂撞程敬榮時就驚過一次了,再來一次竟然也沒有覺得震驚,穩穩接過茶碗,向程鐸敬茶,“大哥請用茶。”

程鐸看看主位上滿面寒霜卻隱忍下來的男人,無奈地瞪了程鈺一眼,接過茶喝了,淺笑著對含珠道:“你嫂子一直盼著懷璧快娶媳婦,她好有弟妹作伴,現在弟妹進門了,得空可過來與你嫂子聊天解悶。”

明知程鈺得罪了程敬榮,還敢當著程敬榮的面和顏悅色對待他們夫妻,含珠倒是有些敬佩程鐸的膽量了,垂眸點點頭,接過程鈺重新遞過來的茶,笑著遞給吳素梅,“大嫂喝茶。”

吳素梅沒有程鐸那麼鎮定,臉色蒼白,接茶時手都有些抖。程鐸發現了,暗暗皺眉,吳素梅更怕了,強自鎮定的喝了一口就匆匆放了下去,再將手腕上昨晚丈夫親手交給她的一對兒上品紫羅蘭翡翠手鐲套到含珠手上,強顏歡笑道:“這是嫂子的一點心意,弟妹別嫌棄。”

“多謝大嫂。”含珠柔聲道謝。

程鈺看看對面的程嵐姐弟,有些猶豫,程鐸見了,熟稔地喚道:“妹妹三弟還不快過來拜見你們二嫂。”父王寵愛謝氏,謝氏或許背地裡挑唆過父王什麼,但明面上從來沒有苛待過他們兄弟,再說妹妹程嵐是個體貼的好姑娘,逢年過節都會送些繡活給他們,鈞哥兒更是個孩子。他這個二弟肯定也不想因為大人們的恩怨欺負兩個孩子,才沒有像無視謝氏那般直接走人。

鈞哥兒很是害怕,程嵐膽子大,牽著弟弟走了過去,笑著朝含珠道:“祝二嫂與二哥百年好合,白頭到老。這是我繡的香囊,二嫂瞧瞧還行不?”

小姑娘落落大方,含珠也客氣待她,誇了一番程嵐的女紅,將提前備好的一對兒玉墜子送給她當見面禮。送完了,她看向站在姐姐旁的鈞哥兒,鈞哥兒瞅瞅她,再看看面無表情坐在那邊的母親,突然氣憤道:“你不給我娘敬茶,我也不喊你二嫂!”

丟下這樣一句,立即繞過姐姐跑去了謝氏那邊。

含珠愣了愣,想要扭頭去看,程鈺突然扶了她肩膀一下,“走吧。”

含珠在心裡嘆了口氣,跟著他一道出去了。

“他的話你不用往心裡去,他不待見我,自然也不會喜歡你。”回去路上,程鈺輕聲安撫她。

含珠搖搖頭,朝他笑了笑,“你別擔心,我嫁過來之前就料到了,他們說的再難聽我也不會在意,倒是你,下次別再這樣生氣了,挺嚇人的。”男人們冷起臉來,一個比一個唬人。

她比他想象的心寬,程鈺握住她手,想了想道:“程嵐,你看著與她相處吧,鈞哥兒不用管他,早被人教歪了,一點規矩都不懂。”

含珠倒沒有生鈞哥兒氣,反而覺得有點好笑,“小孩子都那樣,今日換成阿洵在這兒,他肯定也要與鈞哥兒吵一場的,說什麼‘你娘對我表哥不好,我表哥就不喊她母親’之類的話。”小孩子最護短,旁人就是有一堆的道理,敢欺負他喜歡的人,他都會耍脾氣。

提到阿洵,含珠突然有點擔心,“昨天被大哥抱走了,這會兒不知有沒有耍氣,父親進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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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點都不受這邊的糟心事影響,程鈺徹底放了心,捏捏她手道:“你想到的他肯定也想的到,會有辦法哄住阿洵的,五歲不小了,你也別總慣著阿洵,該狠心還是得狠心。”男孩子就不能嬌養,如果換成五歲的凝珠,程鈺絕不這樣說。

道理是這樣,但含珠就是放不下,三朝回門的時候,早早就與程鈺一起坐上了馬車。

楚傾也早領著兒子在門口等著了。

“姐姐表哥怎麼還沒來?”阿洵不停在門口晃悠,楚傾不喊他他就往前面跑,被楚傾喝住再乖乖地退回來,撲到楚傾身上扭,“爹爹,我想姐姐了,你說今天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兒子糖葫蘆似的黏著他,楚傾一把將小家夥提了起來,狠狠拍了他屁.股一下,“安靜等著,再吵我把大黃送給從風養去。”

阿洵立即閉上了嘴。

男娃嘟起嘴,包子似的小臉白嫩嫩的,楚傾緊了緊手才沒有親一口,怕臭小子看人臉色,順杆往上爬,之前的威嚴都白費了。恰好此時那邊傳來了馬車的動靜,楚傾眼睛一亮,抱著兒子往臺階下走了幾步,果然就見靜王府的馬車轉了過來。

“姐姐來了!”阿洵對著馬車大喊,“是表哥的馬車,我認得!”

含珠實在太想小家夥,聽到熟悉的清脆聲音,心急地挑開窗簾往外望。十六歲的大姑娘烏髮已經梳成了婦人髮髻,白裡透紅的小臉露出來,被大紅衣領襯得如玉蘭花一樣明麗,笑眼盈盈,看得楚傾心裡化了,阿洵咧嘴小嘴兒笑,彷佛馬車正將他最喜歡的寶貝慢慢拉過來。

馬車裡面,程鈺看著一心朝楚傾父子笑的妻子,莫名地泛酸。

才分別幾天啊,以前半年不見他,也沒見她這麼想。

他伸手環住了她腰。

突然被襲,含珠連忙坐正了,往下扯他的手。這人怎麼如此無賴,在家裡三天兩頭摟著她佔便宜,眼下就要下車了,他又不規矩。

“你彆氣人!”她瞪著眼睛,真的不高興了。

程鈺抿抿唇,知道她好面子,反正她也不看楚傾爺倆了,他就松了手。

他還算聽話,含珠心思再次飛到了車外,興高采烈的,沒留意到身邊丈夫泛酸的眼神。

馬車停下,程鈺先跳了下去,看到楚傾抱著阿洵趕過來,正想出於客氣喊一聲岳父,楚傾忽的將阿洵塞到了他懷裡。阿洵也想表哥,配合地張開雙臂要抱,程鈺本能地抱住,楚傾就趁這會兒功夫佔了車前的位置,探頭往車裡看,熱絡地喊女兒,“菡菡下車吧,爹爹扶你。”

男人一臉慈愛,眼睛不著痕跡地打量她,似乎想看看她是不是瘦了一樣。含珠笑了笑,彎腰走了出去,楚傾伸手,她也沒有再猶豫,將手搭在了男人佈滿繭子的大手裡,一邊下車一邊親暱地道:“天這麼冷,爹爹怎麼來外面等著了?”

楚傾剛要說這點冷不算什麼,阿洵看到心心念念的姐姐,飛快從表哥懷裡掙了下來,一頭扎進了姐姐懷裡,“我想姐姐了,我讓爹爹早點出來的!” 瞬間將功勞搶了過去。

含珠摸摸男娃臉蛋,有點冰,也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心疼地俯身,親了他一口,“阿洵真乖,姐姐也想阿洵了。”

這會兒她的手都恢復了自由,程鈺冷下去的臉也迅速恢復了自然,可是楚傾都瞧見了,氣得只想馬上反悔把女兒搶回來。這叫什麼女婿?他把女兒嫁給他,這幾晚程鈺不定佔了女兒多少便宜,現在他當爹的扶了女兒一把他竟然還敢擺臭臉?

女兒右手牽著弟弟,楚傾馬上站到女兒左手邊,催她往裡走,“外面冷,快先進去吧,到了屋裡再說話也不遲。”

左邊慈父熱絡殷勤,右邊弟弟嘰嘰喳喳地訴說相思,含珠也真有了種回孃家的感覺,不由自主隨楚傾爺倆進去了,快走進侯府正門時,才想起落下了丈夫。

她側身回頭,就見程鈺冷著臉站在馬車前,那眼神好像要吃了她。

含珠卻是一點都不怕,扭頭繼續走了。

現在她回家了,在楚傾的地盤,他能奈她何?

她腳步輕快,洩露了她心中所想,程鈺目光掃過楚傾護崽兒般挨著她的身影,沉著臉跟了上去。楚傾聽到腳步聲,有點失望,他還真希望外甥女婿醋勁兒夠大,乾脆氣得別進門多好……

知道女兒與庶弟庶妹不親,楚傾讓楚泓楚蔓兄妹倆直接去東院那邊等著了,他先單獨與女兒敘敘舊,一會兒再領著小兩口過去拜見楚家各位長輩。

“在那邊住的習慣嗎?有沒有人找你麻煩?”就當程鈺不存在似的,楚傾直截了當地問。

他不將程鈺看在眼裡,含珠下意識地看向程鈺,程鈺就等著她這一眼呢,目光一對上,溫柔地朝她笑,恰好陽光斜射而入,照亮了他俊美的臉龐。含珠心跳快了,慌得別開眼,輕聲回道,“挺好的,爹爹放心吧,沒人找女兒麻煩。”

楚傾將小兩口方才含情脈脈的對視看得清清楚楚,再聽女兒一副報喜不報憂的語氣,又氣又無奈。

他的傻女兒啊,心徹底被人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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