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隋駟被一隻無形的手鉗住了喉嚨。
他是想聯絡上喻堂, 想看看喻堂恢復的怎麼樣,可絕是在這種要命的場合下。
在w&p的總部大樓裡,喻堂是已經入職的正式員工, 他是被w&p廢棄了意向書,中止了評估程序,毫不留情掃地出門的合作方。
……前合作方。
隋駟站在原地, 他已經後悔起剛才一時震驚叫住了喻堂。
他甚至沒有餘力再去細想喻堂的反應, 在那幾個w&p員工的詫異注視裡,隋駟臉皮發燙,強烈的羞恥灼得他無地自容, 勉強錯開視線, 才沒有立刻轉身狼狽地逃下樓。
喻堂現在眼裡的他……是什麼樣子?
這些天鬧得這麼大, 幾乎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出了事,連網上也有了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 真假參半冷嘲熱諷,鬧得滿城風雨。
喻堂知道這些的時候,心裡又是什麼感受?
喻堂為工作室做了這麼多, 卻一直都沒被他領情。現在他出事了, 喻堂是覺解恨痛快, 還是可憐他, 或是惋惜自己一手建起來的工作室落到了這個地步?
喻堂為什麼……能斷得這麼乾脆利落,就真的一點也再聯絡他?
隋駟死死咬著牙根, 許多一直以來被刻意忽略的疑惑,潮水一樣全湧上來,淹得他幾乎窒息。
“擾了……”隋駟硬擠出來半句話,“我這就走,我……”
喻堂從樓梯上走下來。
隋駟聽見腳步聲, 倏地抬起頭。
他胸口起伏,看著喻堂走下來,像是忽然看見了救命稻草,臉上也隱隱有了些亮色:“……喻堂?”
隋駟的嗓音啞厲害,他盡力清了清喉嚨,低聲問:“你恢復怎麼樣了?我聽他們說你出院了,你現在——”
隋駟的聲音戛然而止。
喻堂揹著光,直到走到他面前,只比他略高出兩個臺階時,隋駟才終於看清了喻堂的神色。
他試著聯絡過喻堂,他設想過很多種一旦兩個人再見面時,喻堂可能會表現出的反應。他甚至想過喻堂可能會恨他,可能會故意冷落他,對他視而見,就像柯銘過去和他賭氣,賭最嚴重的時候那樣……
……
可沒想過這一種。
眼前喻堂的反應,比隋駟曾經設想過的最差的可能性,都更讓他喘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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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駟站在原地,腦子裡狠狠“嗡”了一聲,喉嚨裡幾乎泛上些模糊的血腥味。
隋駟看著他,嘴唇動了動,聲音低自己都聽不清:“喻堂?”
喻堂神色很溫和,看著他的目光很友善,循聲微微偏了下頭。
“喻堂。”隋駟聽見自己問,“你怎麼了?”
隋駟吃的就是演員這碗飯,他太能分清楚是不是作戲。更何況眼前的人是喻堂,他們在鏡頭前演了兩年多的配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喻堂的演技有多差,有多學不會在人前作假偽裝。
喻堂要演,演成這個樣子。
隋駟閉了閉眼睛,他站在喻堂面對陌生人才有的、溫潤疏離的目光裡,被這樣的目光一點點凌遲。
他寧可喻堂恨他。
“先生,您不舒服嗎?”他聽見喻堂的聲音,“請稍等一下,我們有臨時休息間——”
隋駟無力搖頭:“別這麼跟我說話……”
隋駟再藏不住形容的狼狽,他什麼都忘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去抓喻堂的胳膊,卻抓了個空。
喻堂向回退了兩階樓梯。
“抱歉。”
喻堂知道他想做什麼,微微蹙了眉,輕聲解釋:“我習慣人碰我。”
面前的人認他,知道他的名字。喻堂沒能在記憶裡找到這個人,他走下來,只是有些好奇,想問問對方是誰,是不是曾經和自己見過。
可對方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一個精神狀態正常的人。
如果在這裡鬧出什麼事,對w&p也會有良影響。喻堂想給公司惹麻煩,又向後退了退,回到安全距離:“對不起,我記得您了,請問——”
darren的聲音從他身後傳過來:“喻堂。”
喻堂回頭,稍稍松了口氣:“darren先生。”
darren走下來,朝他點了下頭。
那幾個員工認隋駟,他們不太清楚喻堂接受的治療,以為是那個所謂的影帝因為工作室運下去,想回來跟他們搶喻先生,緊急去找了還在會議室的darren。
“我剛剛收到了營銷部的訊息,同您的推廣合作沒有透過評估,決定中止合作。這是早做出的決定,和我們的新銷售總監無關。”
darren示意喻堂退後,客氣地朝隋駟道歉:“沒有和您隨時保持聯繫,造成雙方溝通暢,是我們的過失,我代表公司向您致歉。”
隋駟混亂的思緒被潑了盆冷水,勉強恢復了些理智。
……被中止的合作評估。
隋駟咬緊牙關,被耍弄的惱怒又回到他胸口。
眼前darren公事公辦的姿態,和此前判若兩人,幾乎像是某種明晃晃的嘲諷。
“合作……對你們來說算什麼?兒戲?”
隋駟喉嚨燒得厲害,他盯著darren,啞聲質問:“你們拿合作當幌子,就為了從我的工作室撬牆角?現在把人挖走了,說不繼續就不繼續了?!”
darren點點頭:“是這樣的。”
隋駟:“……”
娛樂圈裡的合作,好歹都是公眾人物,即使再有什麼心思,也都藏在道貌岸然的和氣下面,找些藉口、拉個幌子,總歸說的還是人話。
這些拿錢辦事的生意人,聶馳是這樣,眼前的這個什麼darren也是這樣……
隋駟扶著樓梯扶手,他被噎得說不出話,胸口絞著疼,眼前一陣陣發黑,彎下腰大口喘氣。
喻堂被darren攔在身後,看著眼前的情形,有些擔心:“darren先生,他要緊嗎?”
“要緊。”darren說,“你認識他嗎?”
喻堂搖了搖頭。
“他和你以前認識,是為了跟w&p談一件合作,想要走你的關係。”
darren簡單解釋,又問喻堂:“你要和他敘敘舊嗎?”
喻堂終於理解了狀況,稍稍放下心,搖搖頭:“了。”
“工作是第一位。”喻堂嗓音溫啞,慢慢地說,“我會……因為我的私人問題,來干擾公司的決策的。”
darren笑了笑:“也沒這麼嚴重,只要你覺舒服,說幾句話倒還沒關係。”
喻堂根本沒有任何感覺,他知道darren這話從何說起,摸了下胸口,看向眼前狼狽的男人。
近些年見過的人,他都有印象。
他記得自己曾經從事過娛樂圈相關的工作,剛才營銷部的提案裡,提到的那些藝人、經紀人和各個公司外聯方向的負責人,他都能認出。
只要稍稍回憶,喻堂就能快速判斷這些人在粉絲受眾、熱度曝光、過往代言級別性質……各方面全方位的合作價值。
但他記得眼前的人。
既然不記得,那應當就說明,他們在這些年裡沒有見過。
對方知道自己,卻沒有自己的聯繫方式,又清楚商業合作的正規流程,試圖找他個人走關係,看起來生活也算很如意。
喻堂仔細想了想,輕聲問:“你也是孤兒院的人嗎?”
隋駟耳邊一陣陣嗡鳴,他沒能理解喻堂的意思,有些茫然:“……什麼?”
喻堂的語氣很溫和:“你現在缺缺錢?”
他一向很擅長記住別人,如果是實在沒印象的人,多半只會是童年在孤兒院裡認識的、那些沒什麼交集的模糊面孔。
孤兒院裡的孩子年歲差出很多,喻堂在裡面算是年紀偏小的。稍年長的那一批,離開孤兒院在社會上摸爬滾,應當就是這個年紀。
“你後來讀書了嗎?”喻堂慢慢地說,“要先讀書,再去工作,然會吃很多苦。”
隋駟睜著充血的眼睛,看著喻堂,在耳鳴聲裡無力搖頭。
他根本聽不懂喻堂的話,也弄清喻堂身上究竟出了什麼事,他看著眼前的人影,甚至有一瞬開始想念起那個會動、記得要眨眼和說話,神色茫然溫順,乖乖被他喂粥喝的喻堂。
“那你去讀書。”喻堂說,“等我的狀況好一點,掙到一些錢,會去做公益,讓別人能讀起書。”
喻堂現在還沒有那麼多錢,他有點不好意思,白淨的耳根泛起點紅,低聲解釋:“我早就想做,但我的錢不夠,以前也出時間……”
他的話忽然停下來,茫然地頓了頓。
他已經忘了以前為什麼會忙到分出時間,w&p的工作很輕鬆,那些報表和檔案在他眼裡都很簡單,只要稍微用心些,就能處理妥善周全。
喻堂算探究自己忘記了什麼,也並沒有要想起來的動力和念頭,僅僅只是有些疑惑。
他自己都想象出,究竟是什麼樣的工作,才會讓他哪怕只是稍稍想起那段時間,都像是被裹挾著徹底吞去,甚至沒有喘上半口氣的機會。
他所有想做的事,想嘗試的人生,都被一併抹殺乾淨了,一件事也沒來得及做。
他想不出,那是一份什麼樣的工作,要去了他的大半條命。
隋駟看著喻堂被帶走,在原地站了半晌,一步步挪下樓梯,渾渾噩噩走出了w&p總部的大樓。
聶馳在外面等他。
見到隋駟出來,聶馳替他拉開車門,讓隋駟坐去:“您和w&p的人談還順利嗎?”
隋駟徹底沒了力氣,他幾乎是摔在椅背上,抬頭看向聶馳。
聶馳停了三秒,點點頭,回到駕駛座點開通訊面板:“最近一段時間,隋先生都沒有任何安排,可以隨時參與節目環節錄製。”
隋駟啞聲問:“什麼節目?”
聶馳給他報了個綜藝的名字。
隋駟皺了皺眉。
綜藝的評級不低,是闖關冒險類節目,熱度和曝光率都很錯,論要他去錄的是哪個部分,都已經是他們現在能接到最好的資源。
但……這一檔綜藝,就是柯銘的經紀人簽下的,要求柯銘上交手機、和外界切斷聯絡封閉錄製的那一檔。
現在來聯絡隋駟的,是飛嘉賓就是臨時補缺,一是主要嘉賓位。
隋駟倒介意用自己給柯銘抬咖,他只是心裡很亂,暫時還沒想好……自己究竟想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柯銘。
“您不想去嗎?”
聶馳發動汽車,見他始終沒有回應,很體貼:“我可以幫您回絕,節目組的邀約也只是嘗試性的接洽,態度並算堅……”
隋駟忽然醒過神,用力按著眉心,逼自己清醒過來:“去。”
過去有喻堂幫他彙總十幾個優質資源,讓他憑心意勾選,想上哪個就不上哪個,哪怕幾個資源他都沒能看上,喻堂也總有辦法找來新的。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如果錯過了這一檔邀約,下個合適的資源,還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給他們回話,說我隨時可以去。”
隋駟說:“什麼環節都沒關係……都可以,我願意配合。”
聶馳依言給了答覆:“柯先生前幾個環節的錄製暫時完成了,發來了幾條訊息,要一起回覆嗎?”
隋駟閉著眼睛,他腦子裡亂得要炸開,沒再說話,疲倦地搖了搖頭。
總歸也要去參與綜藝錄製,小銘那邊……等到了以後,見面再說比較好。
他們只是有了些誤會,因為沒見面,所以暫時說開。
沒到那個地步,隋駟想。
柯銘只是沒見識過這些風浪,一時被嚇壞了,這段時間他們彼此沒有聯絡,正好緩一緩,各自冷靜冷靜。
等再見面,就能說清楚了。
隋駟吃了兩顆安眠藥,閉上眼睛,盡力去想那些好的事,想他和柯銘一起的計劃。
他現在不能去想喻堂,能想喻堂變成現在這樣的原因,也能回憶那張臉上顯出的陌生神色。哪怕任何一點有關喻堂的念頭冒出來,都像是塊燒紅的滾熱烙鐵,毫不留情地軋在他的腦海裡,活生生燙得皮開肉綻。
安眠藥的效力讓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路,直到車已經開到公寓樓下,才被聶馳叫醒。
隋駟頭痛欲裂,勉強睜開眼睛:“安排好時間,到時候通知我。”
聶馳點了下頭:“助手已經來收拾過李了,您可以檢查一遍,看看有什麼缺漏。”
隋駟隨口答應了一聲,撐起身下了車。他的兩條腿沉厲害,勉強走上樓,了家門,
新助手來幫他收拾過房間,屋子裡是他最喜歡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隋駟喉嚨乾澀厲害,在屋裡找了一圈,只有燒得滾熱的開水,冰箱裡的東西沒被動過,因為幾天沒回來,有些已經能吃了。
隋駟去刷杯子,他死死攥著那個玻璃杯,手指因為過度用力有些痙攣,控制著自己把東西摔粉碎。
沒人再替他一次又一次地沉默著收拾了。
隋駟開著水龍頭,攥著玻璃杯站了幾鍾,關了水,慢慢走回客廳。
李箱已經被理整齊了,開著放在客廳裡,等著他檢查缺漏。
隋駟沒有這個心思,他蹲下來,開李箱最裡面的保險夾層,又在外套口袋裡摸索了一會兒。
他拿出那兩個陳舊的、留在辦公室裡沒被喻堂帶走的福袋。
他把它們展平,放進夾層,把拉鍊重新拉好,回到臥室,一動不動地倒在了床上。
安眠藥的效力還沒過去,隋駟的意識有些遲鈍,那些因為恍惚沒能聽清的、喻堂在w&p公司總部對他說過的話,倒知不覺逐漸清晰起來。
隋駟腦海裡一片混沌,昏昏沉沉地想。
喻堂怎麼也會提到孤兒院?
無緣無故的,喻堂怎麼會想起要做公益,資助人讀書?
讀書當然有用,柯銘就是在隋家的資助下,靠著讀書一步步熬出頭來的。
柯銘有時候會和他提起過去的事,說起當初拼命學習的辛苦,說起想要改變命運的渴望,說起現在終於出人頭地,一要站到所有人都看到的地方。
隋駟每次聽他說起那些往事,都既心疼又欣慰。
可這一次,一個很隱晦的、模糊清的念頭,知什麼時候,從哪裡悄然冒出來。
他當初才出道的時候,也是想要做公益的,只是因為和隋家對峙,手裡實在沒有餘錢,所以就擱置了。
後來走的越來越順,他要拍戲,要參加節目,要做的事越來越多,也就把這一件計劃忘在了腦後。
小銘……怎麼從來也沒提醒過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