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一百四十八章
喻堂墜進了迎接他的電子風暴。
已經始暗淡消散的光幕, 像是被墜落的身影驟然驚醒。
時間流動中,永遠不該重合的粒子激斑駁光點,又由飛濺的點點碎光牽層層更深的漩渦。
這些漩渦把電子風暴變了湍流, 殘存的碎片被湍流裹挾著,在風暴的最深處翻騰浮出,化觸不到的光影。
無數變幻的畫面浮現出。
穿著正裝, 拿著和自己無關的婚禮請柬, 人坐在賓客席位最不眼的偏僻角落的喻堂。
被推搡著轟出工作室,踉蹌著堪堪站穩,腳邊扔了張薄薄的銀行卡的喻堂。
深夜等在酒店外, 蜷在保姆車裡淺眠, 被鬧鐘驚得驟然醒過的喻堂。
縮在檯燈下筆劃練字, 看見有人走過就匆匆拿手蓋住字跡,怕被人嘲笑的喻堂。
……
十九歲的喻堂, 用所有的錢買了身最整潔乾淨的衣服。
他特意剪了頭髮,衝了冷水澡,努力挺直身體, 緊攥著撿的招聘啟事, 滿懷期待走進經紀公司的人事辦公室。
“這些是什麼?”
駱燃看著他們不斷穿過的畫面, 他的動態視力是幾人裡最強的, 心神還停在那些人嘲諷輕蔑的嘴臉。
駱燃蹙緊眉,肩背繃得發硬:“他們就是這麼對俞先生的?我們怎麼早沒——”
“這是原本發生的事。”蒲影打海豚號的自動駕駛模式, 抬手,輕按住駱燃的手臂,“發生在很久以前。”
這些事都真實的發生過。
這是沒被強行重置更改過的那世界,也是終端機最初的計劃。
在這世界裡,隋駟和柯銘功名就、終眷侶。盛熠了整聯盟最強的機甲操作員, 被捧了萬人仰慕的英雄。
溫邇是科學部最年輕的部長,發表了數不清的尖端論文,名字會被寫進教材和歷史裡。鍾散的遊戲公司收編了全部邊緣小行星,勢力逐漸擴張,徹底滲透進了中央星的聯盟核心。
也是在這世界,時霽被程式強制融合,做了最優秀的僚機自動駕駛ai。
駱燃和他的火紅色越野車消失在了驟雨和颶風裡,再也沒被人找到過。
封青反覆經歷著次又次的死亡,徹底無維持自身粒子的穩定,被自己的領域吞噬,消失在了那幢永遠走不出的別墅裡。
電子風暴忍著疼,點點剝離出的最乖、最能幹的粒子,到最後也沒能找到要找的人。
喻堂對了方,也進入了對的角色。他只是不知道,那曾經去孤院做義工的少年早就被人換過,了供玩家挑選的命運空殼。
那會煮熱牛奶、會做很香甜的餅乾,也會製造強悍的機甲和翻書機器人,會給團光裹軟乎乎的小毯子的年輕人,為了瘋狂和貪婪的犧牲品,死在了十九歲那年。
……
他們的世界被做了書。
他們都是書裡被強制參演的工具人,不被允許反抗,也不配擁有自己的命運。
“在沒被更改的世界裡,喻堂在婚禮結束後,從天台墜入了電子風暴。”
蒲影說:“這之後,展先生拿到了顆小行星。”
蒲影注視著監控器的視野,他的隻手依然覆在駱燃的手臂,以免對方再不慎扯動傷口:“他重置了時間,切又都重始——這過程重複了很多次。”
展琛重置了很多次時間。
他得到小行星的速度越越快,那些早被制定好的結局還不及全部發生,這本書就又被強行翻回了第頁。
終於在這次,從沉睡中醒的電子風暴為了穿書局的正式員工,重回到了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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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正在本書裡。”
僚機滑翔到機甲前方,時霽的聲音透過送話器穿過:“這本書以被重翻很多次,但有條規則,頁碼是絕不能重複的。”
頁碼旦出現重複,書中世界就會發生崩潰。
——這本書在第次翻的時候,屬於喻堂的那頁結局,就已經就被電子風暴撕掉了。
“我們必須小心。”時霽壓住僚機的操縱桿,在風暴裡搜尋著喻堂的身影,“粒子旦徹底發生重合,很能會發生場劇烈的震盪——”
他的話還沒得及說完,場毫無預兆的颶風就驟然激盪,徹底絞碎了他們所見的全部光影。
比夜色更深的漆黑蔓延,探照燈光走不出幾米就被徹底吞噬,無數在暗處潛伏的湍流齊爆發,劇烈變化的流把海豚號瞬間裹進去。
這種操縱難度級別已經不是自動駕駛能應付的,駱燃在同時間接手了海豚號,改變了推進模式:“僚機還在嗎?時霽那邊怎麼樣!”
“在我們身邊!”
蒲影穩住身形,在激烈晃動的機甲內部撲過去,替駱燃戴護目鏡:“僚機報了座標!d扇區,距離2.3,修正9k音速秒……”
通話器裡的電流聲變得越越嘈雜,即使再提高音量,也已經被覆蓋切的聲音壓過去。
機甲以調整環境和失重狀態,強悍的壓力卻像是已經超過了調節的最高限度,空間像是被無限擠壓,心跳聲混著血液的湍流,激烈撞擊著耳鼓。
是自生命最深處的轟鳴聲。
駱燃扯去了礙事的繃帶,操縱著機甲跟僚機那點銀芒,視野忽然掃見監控器裡的異樣:“這裡面還有臺機甲!”
蒲影解安全帶,扶住控制面板,跟著看過去。
那是臺有些舊的機甲,兩層樓高,裝配了軍用電磁|炮,有很鮮亮的紅色尾燈。
駱燃伸出手,除錯著通話頻道的對應頻率,想要和那臺突兀出現的機甲聯絡。
他手臂的傷被這樣毫無顧忌的動作扯動,又流了血。
擾人的疼痛陣接陣湧,讓人無控制最精微的操作。駱燃咬了下唇,眨去淌進眼睛裡的冷汗,正要再試次,蒲影的手已經伸過。
蒲影扶住駱燃受傷的手臂,用身體攔著他站穩,替駱燃去除錯通話器:“是展先生。”
駱燃藉著力道穩住身形,抬頭。
這裡已經沒有恆星發出的任何光線,極致的漆黑空間裡,只能隱約看得出那臺式機甲的龐大輪廓。
……電子風暴曾經敲碎過臺機甲。
他找不到自己養的人類了,機甲裡面什麼都沒有。他躲在破損報廢的殘骸裡,慢慢的也不再打遊戲吃東西,不再學著人類的孩子,踩著月光當作格子跳。
電子風暴蔫巴巴閃著光,點點把那些機甲殘骸撿,小心翼翼抱回家。
還沒等這些殘骸被送進風暴眼,就在半路湮滅了最細小的粒子。
電子風暴永遠沒有辦去擁抱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重組合了這些粒子。”
展琛溫和的聲音從通話器裡傳過:“跟著我,注意安全。”
散落在電子風暴裡的粒子被重提取組合,做了的機甲。這臺機甲和以前長得模樣,還能閃紅燈,還能和電子風暴玩敲密碼的遊戲。
同時,這臺機甲的內部結構,也接受了這世界最有天賦的機械師的改造。
展琛操控著機甲,龐大的機械軀殼既是引路也是護航,穩穩隔了風暴中肆虐的湍流旋渦。
電流的噪聲裡,時霽的聲音接入了頻道:“展先生,我們要怎麼做?”
“直向前航行。”展琛說,“不要回頭。”
駱燃:“直走就夠了?”
展琛:“足夠了。”
“生命是時間最深刻的載體。”
展琛說:“在這片亂流裡,人類是時間的引線。”
生命就是在這條最特殊維度的延續歷程裡誕生,又為了這條維度的度量尺,從始到結束,從生存到死亡。
時間直在流動,直到出現了觀測者的存在,才讓它有了意義。
蒲影抬手打觀測器。
在展琛那臺機甲引領著他們經過的方,那片純黑的空間像是被仔細精準裁,原本的世界輪廓被從裡面扯著拖曳出。
有無數條憑空垂下,牽引著每人的行動、每件事的運轉透明引線,被徹底掙斷,悄然墜落下去。
機甲拖著整世界前行,推進越越艱難,能源在飛速耗空,又被迅速補滿。
駱燃打機甲內部監控,有流動的能源物質在電子風暴中憑空匯聚,源源不斷灌注進機甲的能源倉內。
“展先生。”駱燃,“俞先生現在在哪?”
展琛沒有立刻回答。
他稍停了下,扶住機甲不斷閃爍著指示燈的操控面板,看了看睡在休眠艙裡的人影。
……他們去參加了隋駟的婚禮。
喻堂的自我意識損毀得是四人裡最嚴重的——那本書是終端機惡意的圈套,高強度的工作、反覆的心理折磨、完全違背倫理的電擊器,喻堂的自我意識休眠了很久,才終於在身體裡逐漸甦醒過。
俞堂分出自己的粒子,讓展琛幫忙重塑了喻堂的身體,把屬於喻堂的意識和技能卡都留在了那具身體裡。
他們走完了最後的劇情,去參加了婚宴,又特意調整了他們附近的光線,讓人群注意不到他們。
俞堂自己帶走了那部分會觸發時間扭曲的粒子,進入了電子風暴。
……
“他在另邊。”展琛說,“這片黑暗的盡頭。”
電子風暴始終認為自己應當對這件事負責——不論有多少人在背後盤算勾結,無論有多少人因為己之私製造悲劇,眼看著無挽回的痛苦發生,這些都是另碼事。
俞堂執意要修正這世界,把所有屬於人類的東西都還給人類自己。
機甲的飛行逐漸平穩蒲影替駱燃重包紮好傷口,回到副駕駛座位,扣牢安全帶。
他和駱燃對視了眼,看向防護罩外濃深黑暗的盡處。
不知什麼時候,那裡悄悄點綴了滿天星辰。
星光閃爍,雲擁著天邊的勾月,蒼莽的夜空蔓延到更遠的遠處。
世界沒有邊際。
“有亮點是他。”
展琛的聲音透過送話器傳出:“我們只有次機會,這條路不能選錯,不然就能會把世界拖進別的時間流裡去。”
“還需要更明確的標誌性特徵。”
時霽已經探測過所有區域,拉過送話器:“只要確定目標,我能保證飛過去。”
展琛點了點頭:“有特徵,需要駱燃幫忙。”
駱燃怔了下:“什麼?”
展琛:“這些亮點裡,有顆的閃爍間隔是0.75秒。”
這是他們永遠不會更改的、和任何密碼都無關的暗號。
電子風暴有時候會忍不住跑出去玩,偶爾不小心跑得太遠了,離展琛的小屋還隔著幾百萬光年,沒有辦按時趕回吃晚飯。
小光團師敲著摩爾斯碼,給定每天都在眼巴巴等著自己的人類定了暗號。
“他會對摺空間,讓光先抄近路回報信。”
展琛說:“天黑以後,如果我窗外有顆每隔0.75秒閃次的星星,那就是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