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不同年級的學生終於串聯到一起了, 他們在生活的某一點出現了交集。

喬澤胸口一熱,他感覺他們已經接近了答案:“老師你們能不能詳細描述下這件事,提供給我們更多的資訊?”

中年女老師側頭想了想道:“好像是一個多月前有一個攝制組過來, 我在校園裡見過, 他們人不多,大約是一個攝影一個導演,還有幾個劇務什麼的。他們在萬戶城裡拍來拍去的, 說想拍攝這裡民眾的生活。拍到最後還說想拍一下這裡學生的生活狀態,我覺得是課外活動鍛鍊學生就同意了, 好像在學校的公告欄上貼了相關的報名資訊。”

年輕女老師補充:“貼吧上也有發帖子宣傳這件事來著。王校長很支援這件事,很多學生都有興趣,但是導演和劇務還篩選了一下, 需要有特長的學生,大概學生們是下課以後去拍了一個星期。”

她拿出手機搜尋了一會, 把帖子指給喬澤看:“就是這個……”

喬澤看了一下, 那個招募是要求萬戶一中的高中生,男女不限,需要家住在萬戶城,有特長, 形象較好,普通話標準。

男老師有些懊悔道:“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讓陶英旭去了!一定是那時候接觸了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說不定那些導演和編劇就是兇手,那些學生都是被他們綁架的……”

拍攝紀錄片,這是表現慾望強烈的年輕人所喜歡的活動專案。在他們看來, 這件事情神秘,有趣,那幾個學生因此和一些社會上的外人相識, 也是合情合理。

蘇回擷取了相關的資訊,發到了工作群裡,然後道:“喬澤你儘快查一下,看看這幾個人和今天的直播有沒有關係,參與這件事的學生還有誰。”

他轉頭又對幾位老師說:“老師們也麻煩問下你們的同事,還有誰班上的學生參與了這個紀錄片的錄製。”

那三名老師如蒙大赦,魚貫走出了會議室。

蘇回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經過了剛才的談話,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九點四十五分,距離這場直播結束只有不到十五分鍾了。

蘇回給陸俊遲打了個電話,和他簡單說了一下這邊的進展。

蘇回說的十分保守:“現在喬澤已經在查了,參與記錄片拍攝的名單也在整理之中,尚不知道主播是否和這件事有聯絡。”

陸俊遲道:“收到,你繼續跟進這條線索。”

蘇回用耳朵貼近手機的聽筒,可以聽到陸俊遲氣喘吁吁的。他問:“你那裡還沒找到嗎?”

“沒有。”陸俊遲道,“我們已經搜尋了大部分區域了,可是還沒找到。”

蘇回又問:“那學海那邊的工作做的如何了?”

“鄭柏在跟進那條線,剛才譚局親自和那學海通了話。”

重案組畢竟只有幾個人,無法分身,譚局把那一端的領導權拿過去了,也好過陸俊遲來回彙報。

蘇回有些擔憂:“召開發佈會未必是一件好事,一旦媒體加入,事情的變數就會增加,一切會變得復雜。”

他的心裡有一些不好的預感,兇手正是在期盼那樣的情況發生。

“我會提醒他們。”陸俊遲頓了一下,對蘇回道,“你照顧好自己。”

蘇回壓低了聲音說了一句:“我這邊很好,你也注意安全。”然後就他匆匆掛了電話。

放下了手機,蘇回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紙巾就捂著唇連聲咳了起來,這一陣咳嗽來得兇猛,震得他眼前發花。

在一旁的喬澤聽著心驚:“蘇老師,我去幫你要點水。”

蘇回剛想說不用了,他的咳嗽是水止不住的,還沒說出話來,喬澤就跑了出去。

喬澤那邊很快就跑著回來了,把紙杯放在桌上:“蘇老師,水還是溫著的,你快喝一點……”

蘇回用手扶著額頭,感覺自己有點低燒。合上眼睛瞬間,腦中所有的線索終於明晰了起來,身體的不適卻有些阻礙他的思維,他的身上出了冷汗,這時候有點冷。

喬澤看他的臉色蒼白,還有點擔心:“蘇老師你沒事吧……我要不和陸隊說下……”

蘇回捱過了這一陣,睜開雙眼,拿起了水杯,垂眸喝著水:“我是老毛病了,沒事的,你別和陸隊說。還是案子要緊。”

現在正是到了案子的關鍵時刻。他無論如何不能這個時候分了陸俊遲的神。

華都市內,今夜的夜晚格外嘈雜也格外寒涼,整個華都都被今晚的直播事件所牽動。

有人在媒體的群裡發了資訊,查到了那學海家的地址,於是大家又各自通知了親友,不到一個小時,幾十名媒體人已經收到訊息,圍堵蹲守在了那位名為那學海的公司老闆家外。

那是一棟裝修豪華的三層小別墅,位於華都較好的一個小區裡,早就有人扒出了房子的房型圖,放在了網上。樓上樓下一共四百餘平,這在寸土寸金的大都市,價格肯定上了千萬,可以算得上是標準豪宅了。

蹲在門外的不光有官媒和知名媒體的記者,還有一些小報甚至還有自媒體的記者。他們看到出了新聞,聞風趕了過來。

有一些住在附近的好事群眾,也等在了樓下。

小別墅下面的花園裡已經站滿了人,還有人在源源不斷地找過來。

所有人猶如八仙過海,只為拿到一手的新聞和資料。甚至有人為了搶著報道,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啟了直播。

今天降溫,穿少了衣服的人瑟瑟發抖著。

眼看時間就快到了,那些媒體人都焦急了起來。

“為什麼還是沒有訊息,警方是不準備做釋出了嗎?”

“難道真的要按照那個什麼主播說的讓他當著公眾承認罪行?”

“我看,就算是做了釋出主播也未必會放人。”

“不會是到這時候那學海的心理工作還沒有做好吧?”

“平時審問這一個小時也不夠的,這個事情凶多吉少。”

有小警察在門口維護著秩序:“等下你們不要亂,不要隨便問問題。”

那些媒體可不是吃素的,聽了這話火往起冒:“不問問題你當我們是工具人啊?”

“我們大晚上的從被窩裡趕過來,是來揭發事實的。”

“堵得上我們的嘴你們可堵不得悠悠眾口。”

“有罪就是有罪,沒罪就是沒罪!”

小警察一句話惹出來這麼多,嚇得縮了回去,那些媒體們還不依不饒著,更起勁了。

“怎麼你們警方不作為,還讓我們媒體做幫兇?”

“你們領導在哪裡?怎麼就你們幾個小警察在這裡糊弄我們?”

“如果要透過媒體釋出也需要正式一些吧,現在這樣算是什麼?”

沒有正式的發佈會流程,沒有名額稽核,沒有詳細安排,一切都是匆忙的,現場亂糟糟的。

正說著,別墅門開啟,出來了幾個人。

“來了來了!”一時間所有的問題都被拋之腦後。媒體一擁而上,閃光燈在夜空之中閃爍著。直播的鏡頭也懟了上去。

一切太過倉促了,倉促到無論是領導,警方,媒體,都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

所有人都沒有預演,就那麼被趕鴨子上架,匆匆開始。

九點五十五分,那學海終於是遲遲出現在了家門口。

鄭柏和其他的幾名警察站在他的身後。這次事發之後,他們最先趕了過來,夏明晰在市局的檔案裡查出了一些那學海的相關資訊,網路上也把他扒了個乾淨。

最初那學海是不想站出來面對媒體的,在和總局領導通話後,他才終於鬆口。

但是這時候,留下的時間也不多了。

站在幾十位媒體面前,被閃光燈圍攏著,那學海猶猶豫豫地展開了一張小紙條,他的臉上全是汗水,手顫抖著,抖得手裡的那張紙譁啦譁啦響。

“我……我承認我有一些罪行。我之前賣過一些劣質的建材給建築公司,曾經引起過一棟建築垮塌,造成一些傷亡……我申請對這次事故嚴查……申請對我的公司嚴查。”

這次的時間比較充裕,網民們八的也更為徹底,早就把他所在公司負責的所有專案都列了一遍,他們發現了這一次的垮塌事件是和那學海有關係的,而這個那學海居然還和幾家知名建築公司合作過,不知道有多少建築成為了危樓。

有記者發問:“死了七個人,就是你說的引起了一些傷亡?”

“不報出來,你就準備一直躲下去了?”

“我看到你的合作方還有第三建,最近那起橋樑垮塌案和你有沒有關係?”

“你承認是你售賣的建築材料不合規格才引發的質量問題嗎?”

更尖銳的問題問出:“所以當時被推出來判刑的臨時工是替罪羊對嗎?”

“請公佈和你合作的開發商名單!給予民眾真相!”

“有網友反應,你包養未成年少女,那先生你作何解釋呢?”

“有人舉報你所在建材公司有偷稅漏稅的情況,你是否承認?”

一時間一個一個問題像是一把一把鋒利的劍刺了過來。

“我……我……”那學海語塞了。

人群混亂之中,一個雞蛋就飛了出來,正中那學海的額頭上,那學海被砸得懵了。

不知是誰帶頭喊出來:“建築垮塌壓死了七個人,你卻在這裡好吃好吃住著大別墅,你賣出去的破爛建材不知道禍害了多少人!你掙的是老百姓的錢,這樣的社會敗類,就該去死!”

“對!這樣的敗類才該去死!”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才會有那麼多的房屋質量問題!”

“為什麼你這樣的人渣還在外面逍遙法外!”

鄭柏本來心裡就沒底,是領導們商量一定要讓那學海面對鏡頭才在最後時候把他拉了出來。

剛才陸俊遲也提醒他一定要安排好現場。看到場面失控,他皺眉道:“維持秩序。”

然後他往前一步,擋在了那學海的前面,對媒體道,“別播了,他已經承認罪行了,稍後我們警方會把事情都查清楚,所有事實都會釋出出來,一定會查得清清楚楚,給大家一個交代。”

媒體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已經這麼久的事情,都沒人處理,塌了樓,死了人,只處理了臨時工,要不是這次爆出來我們都不知道,你們警方還有公信力嗎?!”

“平時抓人沒本事,這時候維護人渣還挺及時的。”

“這些事警方到底知情不知情?”

“是誰在給這些黑心建材商做□□?”

有一家媒體奚落道:“這還不是被逼了才辦這場媒體會?網上早就扒出來,這個姓人是位領導的遠方親戚,過了今夜,估計就會息事寧人了吧?!”

鄭柏壓下聲音道:“我們今晚接到的任務是為了救人,希望大家也以救人為先,稍後的調查結果會公開的……”

有幾家媒體聽了這話,把直播關了,可偏偏還有幾家媒體還嫌熱鬧不大。

那學海被警察拉著往後帶,他擦著臉上的雞蛋,整個人忽然暴怒起來,甩開了警察的手。

剛才給他做的半個小時思想工作全然報廢,他撕了手中的紙,丟向了人群:“老子站出來,是給警局領導面子,既然你們不識抬舉,那就去查啊。那個工程,從上到下,哪個沒伸手撈一把?到我這裡就剩了那麼多,我想賣好建材,錢和虧空你們出嗎?房子是住了幾年才塌的,誰知道有沒有其他的違規操作?工程出了問題,憑什麼鍋讓我一個背。呸,說我包養女人,一個一個睡我被窩裡嗎?那是愛情!”

這個奸商已經奸到了骨子裡,他肯出來說之前的那幾句話,既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也不是為了救人,就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被點到了名字,這才被推了出來,不情不願地站到了前臺。

他覺得天下的奸商那麼多,建材以次充好的也不只有他一個,他只是運氣不好。

那學海看著那些記者,一張張的嘴,一張張的臉,咄咄不休著。

“這事情都發生快兩年了,我吃不好睡不好的,你們倒是心安理得。你們真的對當時塌樓的事情一無所知嗎?你們當年為什麼沒有報道?你們今晚為什麼來?!你們不是為了正義!你們是為了新聞,為了流量,為了熱度!別把自己說得那麼高尚!你們寫的新聞稿,會因為領導一句話就發不出去!你們一樣是助紂為虐,刀不見血的劊子手。”

鄭柏看著前面還沒壓下去,後面又著了火。他希望這件事情嚴查,但是又怕激怒了主播,急忙對旁邊的幾位警察道:“愣著幹嘛?把人趕快拉回去!”

有個女記者大叫著:“你不供認罪行,你是在殺人!”

那學海被拉著走,有人去捂他的嘴,他卻還在梗著脖子叫:“你們也是幫兇!你們有本事去抓那個搞直播的變態去啊!我沒什麼好認的。你們要是有證據,我寧願坐牢,殺人的不是我,你們憑什麼把人命算在我的頭上。”

媒體會直播到這裡終於戛然而止。

直播間裡,那些看客們都看到了這一幕,留言一時安靜了,人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語言來評述這件事。

好像所有人都去做了自己該做的事,可是合起來,整件事情怪異,荒誕,就像是一出鬧劇,可偏偏這樣的鬧劇就現實發生在了他們的眼前。

而且仔細想起來,似乎每一件都是合情合理,日常所見,只是從來沒有人把這些事情大聲問責出來,聯絡起來。

時間臨近。

直播室內出現了一隻手,伸向了一旁的繩索……

喬澤一直在緊張地打著電話,進行聯絡,他放下了手機:“蘇老師,我聯絡到了那個紀錄片的導演和攝像,他們最近都不在這個城市,也說和這件事情無關。導演說的確招募過一些學生,也進行了簡單的訪談。紀錄片還在後期之中,我和他們要了全部的素材和名單,要一會才發給我……”

蘇回皺眉,難道說,他們之前的猜測和推測可能是錯誤的,那些拍攝紀錄片的導演以及攝影,很可能和今晚的事情無關嗎?

好像有一種可能性被堵上了……

但是為什麼今晚遇害的學生都是曾經參與過這個紀錄片專案的呢?

這一定不是個巧合。

喬澤自己也不清楚。

整個案子發展到現在,每一步都透著一股詭異。

喬澤發現蘇回還是臉色蒼白,他低著頭愣愣地看著手機螢幕,反覆看著剛才的影片。

喬澤有點擔心地又叫了一聲:“蘇老師……”

他以為是因為警方可能要來不及阻止第三起謀殺,所以蘇回有點受到打擊。

蘇回剛才凝神,沒有聽清他說話,這時候終於聽到了,咳了幾聲以後輕聲道:“三個人都沒有哭……”

“什麼?”喬澤湊過來。

蘇回忽然想明白了什麼,那就是他之前感覺到的怪異之處。現在終於找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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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重複了一遍說:“這三個學生,都沒有哭……”

喬澤抱著平板一愣:“是啊……雖然有掙扎,但是三個人都沒有哭……”

哭是人類的一種自然本能的反應,在受到驚嚇時會哭,在傷心過度的時候會哭。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被陌生人綁架,來到了一處陌生的環境,將要被在數萬人面前處決殺死。痛哭害怕驚恐或許才是最為自然的反應。

在死亡到來之時,他們究竟在想些什麼?

他們為什麼沒有哭?

蘇回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推斷,多人犯案……

到現在,受害人是三位高中生,他們在週五的下午不知所蹤。

就算是兇手有車,有多人,可是究竟需要多少人才能夠控制住這麼多的高中生,把他們分別帶走,而讓其他人毫無覺察呢?

學生們都拍攝過紀錄片……

除非……

蘇回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他卻不敢斷然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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