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那蘇圖挨了頓打學老實了, 躲在柱子後頭嚷嚷:“我認輸我認輸!你們中原人真無賴,怎麼能以多勝少?”

蕭未辛冷笑一聲,抬劍刺去:“是你自己送上門的。”

“好吧好吧。”那蘇圖抱頭示弱,“在下是真心想同王爺做交易, 若有得罪, 王爺莫要同我這種人計較。”

那蘇圖這個人亦正亦邪沒個正經樣, 充分把“能屈能伸”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求饒的時候看著比誰都跪得快,可一轉眼下毒手時也毫不含糊。

只要能得利,他有求於人便能把姿態放的特別低, 這樣的人不成大事, 誰還可以?

遊舒看向蕭未辛, 手中長劍仍然抵在那蘇圖的脖子上,只等他的一句話。

蕭未辛當然不可能真的殺了那蘇圖, 怎麼說也是質子,弄死了不好跟蕭未深交代。

他眼神示意遊舒停手, 自顧自坐下來重新端起茶杯, 索性看看那蘇圖到底能說個什麼花出來。遊舒收劍回鞘,一個瞬身就到了蕭未辛身後立好,身形快到肉眼看不清。

那蘇圖挨了打也不學油膩德性了,捧著茶杯又是一大口,然後才懇切的說:“我剛才的話並沒說完, 王爺不妨先聽一聽。”

“你們中原皇帝前陣子聽說是遇刺了?想必王爺這般聰慧的人必然已經想到了, 那都是我王兄的手筆。”他把杯子放下聳聳肩, 一臉的無奈:“老頭子要不行了, 如今西戎基本算是他當家。”

“我那位王兄的手段,比你們這位中原皇帝只會殘暴,我若不是機靈故意被你們俘虜, 怕是現在也成了一堆枯骨。”

蕭未辛瞥了他一眼,冷聲道:“這些和本王有什麼干係?”

“我還以為王爺會和我心心相惜呢。”那蘇圖矯情的嘆氣,“你可真無情。”

遊舒在心裡無語的吐槽了兩句,就那蘇圖那種充滿攻擊性的長相,硬要故作矯情是真的沒眼看。

也不知為什麼,那蘇圖剛好在這時抬眼瞥了他一眼,眼裡似笑非笑。

遊舒淡定的把目光移開,並不與他對視。

蕭未辛只覺得自己的手又開始癢癢,“有話就說,不要盯著我的人看。”

“好啦好啦。”那蘇圖眯眼笑了,忽的又冷下臉嚴肅起來,變臉速度跟神經病一樣快:“我知道王爺手下高手眾多,情報網也很龐大,我既然想與你合作,自然不會讓你吃虧。”

“我想殺了王兄奪位,但以我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不然也不會被趕到千里之外的中原來。”

“王爺若是肯祝我一臂之力,他日事成後我控制住西戎大權,當年你們被奪走的六個城池,我會雙手奉還。並且還會率領子民向邊境後退三百裡,永世都不再侵犯大夏邊境。”

他的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許下的諾言確實很令人心動。十幾年前,西戎和大夏邊境曾交戰過一次,那時候老皇帝還在位,親自出征也沒能挽回敗局,還差點死在戰場上,戰爭失敗後邊境一連被氣焰囂張的西戎佔領了六個城池,一夜屠了三萬人口,氣得當時的楊將軍吐了一地的血。

後來那六個城池就成了所有大夏人心裡的痛,只要稍微有點血性的正常人都會對這件事深惡痛絕,楊老將軍這些年一直不肯退役養老就是期盼著有一天能親手奪回那六個城池。

當然,蕭未深不算在正常人範圍裡,他根本不管那六個城裡百姓的死活,甚至沒想過要奪回來。

蕭未辛聽他說完這番言辭懇切的話,終於收斂了眼裡的譏諷,只是神色仍舊不算好:“質子說得好聽,誰不知你們西戎那邊最不講信譽。我若真幫了你,他日若是你回了西戎稱王,回頭就撕毀協議,本王又能怎麼辦?”

“更何況,這樣的合作與我彷彿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失去的邊境,我遲早有一日可以自己搶回來。”

蕭未辛說這話時臉上的自信並不是假的,他與自己的父兄不都同,絕不會允許自己的城池和百姓落在別人手中!

那蘇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的確,我並沒有可以拿出來向王爺保證我將來不會變卦的東西,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匕首,那匕首通身都貼著黃金,刀柄上還鑲嵌著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祖母綠寶石,華麗貴氣做工精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

“我可以對著尤里亞女神起誓。”

在西戎,人們可以不信奉汗王,但不可以不信奉光明女神尤里亞。他們堅信光明女神是他們的母神,保佑著所有西戎人世世代代的繁榮安康,如果有人不信奉她,那麼他一定會遭受世間最殘酷的詛咒,絕不會有好下場。

他們對著尤里亞女神起誓的時候通常會有一套嚴格的儀式,皇室的人會用一把鑲金寶刀劃開自己胸口靠近心臟處的皮膚,以流出的鮮血為媒介向尤里亞女神獻上忠心,若是起誓的人後悔,將被光明女神終生放逐,生生世世靈魂都會帶著背信棄義者的烙印。

從來不講信譽的西戎人只要對著尤里亞女神起誓,就絕不可能會背信棄義。

但蕭未辛卻並不覺得那有什麼保障,他從不信奉任何神明,自然也不覺得區區一個所謂的光明神就能讓狡詐的西戎人信守承諾:“很可惜,你的誓言並不能打動本王。”

那蘇圖知道這人不好糊弄,卻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拒絕,“你為什麼不再考慮考慮?”

“我在京中也是有勢力的,王爺若助我成事,我自然也會回過頭來輔助王爺,這對我們算共贏,不是嗎?”

蕭未辛嗤笑,不屑的說:“沒有你,我一樣可以成事,只是早晚罷了。”

“若沒有別的事,質子可以先行離開。”

如果是別人這樣被一再的拒絕多少是有些掉面子的,但那蘇圖如同野狼一般的眼神盯著蕭未辛的臉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來,看不出一點生氣:“王爺的確比我想象的更難對付。”

“雖然這是你第二次拒絕我,不過我也不是輕易放棄的人,王爺既然想看我的誠意,那我就給足了。”

那蘇圖從椅子上站起來,利落的收起自己的寶刀轉身:“王爺靜候佳音。”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跟來時一樣風風火火,叫人捉摸不透。

遊舒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暗歎男二的心思也一樣複雜。

蕭未辛獨自在前廳喝了會茶,忽然張口問:“你覺得此人如何?”

遊舒一愣,忙回道:“回王爺,屬下……屬下不知這個問題怎麼回答。”

“但他看著像是真心想要與您合作。”

蕭未辛單手支著下巴不知在想什麼,“我當然知道他想求合作,不然不會三番兩次上門來。”

“但他必定還有底牌沒拿出來,此人心思絕詭秘至極喜怒無常,冒然接他遞來的東西怕是要吃虧。”

遊舒猶豫了一會兒,又問:“那王爺可要答應與他合作?”

“你覺得呢?”蕭未辛從前絕不會與他商討這些事,可不知怎的這次卻開了口,根本沒拿他外人,問得十分自然,“既然謝飛垣有意讓你將來接任,有些事參與進來也好。”

遊舒仔細分析了這句話,頓時心花怒放,這……這妥妥的就是要培養他當心腹的意思了!

他真的要升職加薪了!

“屬下覺得若是能與質子聯手,必定事半功倍。只是此人性情不定的確不好掌控,王爺若是跟他合作,必然要做足了準備。”

蕭未辛輕笑,“這麼說,你是希望我和他合作?”

“屬下不敢干涉王爺的心思。”遊舒回道,他知道後續的劇情,所以敢打包票男二將來翻不起浪。

蕭未辛笑了一會兒,把玩著腰間的玉佩,又說:“那蘇圖的底牌沒亮之前,本王不會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他。這裡是我的地盤,我讓他生便生,要他死……不過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若是能利用一二,也不算壞事。”

遊舒暗暗地給他點了個贊。

蕭未辛結束了這個話題,忽然拍了拍身邊的椅子柔聲說:“坐。”

儘管這不合規矩,遊舒還是聽話的坐了下來,但屁股只敢坐一半,另一半空懸在椅子外,儘量小心謹慎,呼吸都放輕了。

看到他這沒出息的樣子,蕭未辛輕笑:“你很怕我?”

“屬下是王爺的影衛,自然是怕的。”遊舒低著頭不敢抬頭。

蕭未辛摩挲下巴盯著他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外頭的春光從前廳門前灑進來,正好灑在小影衛的臉上,從他的角度依稀還能看到金色的細細絨毛,顯得他有些可愛。

“不用如此拘謹,本王只是心情好想找人聊聊罷了。”

遊舒點了點頭,聽話的問:“王爺想聊什麼?”

蕭未辛故作沉思,又說:“比如……你叫什麼名字?”

“啊?”遊舒忍不住轉頭看他,神色茫然:“屬下名叫影三,之前王爺已經問過了。”

蕭未辛唇角微勾,眼底露出一絲狡黠:“不,我問的不是那個。”

“你六歲才入謝飛垣門下,在那之前——你該有自己的名字吧?”

遊舒的腦子轟的一聲響了。

來到這個世界十五年,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影首大人把他帶回來的那天起就告訴他,不管他從前叫什麼都不重要了,到了影衛營,所有的身份全都作廢,他們只能頂著一個個代號活著。至於代號之下的東西,不用問,也不用說,更沒人關心。

因此他們這些影衛彼此之間也從不問這些私密的事,互相間甚少有知道對方真名的,儘管遊舒知道其他幾個影衛的真名,卻沒人知道他的。

沒想到時隔十五年,居然是蕭未辛先問了。

遊舒喉頭有些緊,一時百感交集。

“王爺,屬下必須回答這個問題嗎?”

“嗯。”蕭未辛點頭,認真地說:“我問了,你就必須回答。”

“不許騙我。”

遊舒眼底有些波瀾,只有那麼一瞬就歸於平靜,低聲回答:“屬下叫遊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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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寫?”蕭未辛好奇的繼續問。

“遊鴻在野的遊,雲卷雲舒的舒。”

他老爸當年給他起名字翻了好幾天的成語字典,硬說這名字逼格高,今天拿出來這麼一看,逼格確實高。

總比影五其實叫二狗子強。

蕭未辛於是伸手在茶杯裡沾了水,而後在桌上認真的寫下了‘遊舒’兩個字,抬頭問他:“是這樣嗎?”

遊舒低頭看去,桌上那兩個字清麗雋秀,一筆一劃都能看的清楚。

許多年沒有見過這兩個字了,時隔這麼多年再看它們被人光明正大的寫出來,恍然如夢。

“遊舒……遊舒……”蕭未辛低聲反覆呢喃著這兩個字,似乎將這兩個字嚼碎了融化在嘴裡一樣,啟唇說的時候都透著一股別樣的溫柔。

“小舒。”

“好名字。”

蕭未辛抬起頭來,迎著光亮對遊舒溫柔一笑。

遊舒不是沒見過蕭未辛笑,冷漠的譏諷的失落的,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對自己這麼溫柔,眼裡盛著些光亮,就這樣笑意盈盈的看著他,專注而柔和。

這麼近的距離,他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柔的打在自己臉上。

遊舒倏然覺得自己好像沉浸在那一笑裡,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跳了一拍。

剛才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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