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送走盧君憲後,一個人坐在昏黃的燭光下,陷入沉思。

他有強烈的不祥預感,雖然他一再安慰盧君憲,對博陵危機的處理也表現的自信滿滿,但實際上他非常不安,預感到危機處理的難度非常大,不僅是因為有段達這樣的關隴人在一旁虎視眈眈,還有大漠北虜所收買的大量賣國賊窺伺一側,冀北豪門在內外“對手”的夾擊下,騰挪餘地並不大,很難做到兩全其美。

如果冀北豪門既想悄無聲息地解決危機,把陰謀者統統剷除,又想把無遮大會繼續辦下去,贏得聖主的歡心,那就未免過於託大了,很有可能弄巧成拙,竹籃打水一場空,最終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自取其禍。

所以目前局勢下,兩全其美事實上是不存在的,冀北豪門必須做出決斷,毅然公開危機,以壯士斷臂之勇氣,自我救贖,力爭把損失降到最低,但這無法保證聖主和中樞不會報復,不會殺雞儆猴,不會以血腥手段來威懾邊陲的叛國賊,一旦聖主和中樞把矛頭對準了無辜的地方豪雄、僧侶信徒和胡虜商賈,大開殺戒,則冀北豪門雖然本身損失不會太大,但關聯利益上的損失太大了,家門口的利益都保不住,不僅是奇恥大辱,更沉重打擊了豪門的尊嚴和威信,隱形損失難以估量。

封德彝可以肯定,當盧君憲報信於博陵崔氏和中山劉氏後,這兩大豪門的選擇必須是前者,必然以為自己有絕對把握做到“兩全其美”,必然低估了這一選擇所蘊含的巨大風險。

他們和盧君憲一樣,都會低估“宋子賢行刺聖主”在政治上所造成的嚴重後果,而原因就是他們都會錯誤解讀白髮賊突然洩露這一重大機密的目的,他們都會想當然地認為此事是假的,是白髮賊故意陷害栽贓,是白髮賊為了聯盟能夠立足燕北而蓄意挑起冀北和幽燕兩大豪門之間的廝殺。刺殺既然是假的,那事態就可控,危害性也就有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即便有居心叵測者為了打擊冀北豪門而利用此事大做文章,但冀北豪門也不是吃素的,不是軟柿子,不會由宰割。

然而封德彝卻相信白髮賊,他斷定此事是真的。既然是真的,那白髮賊就不是陷害栽贓,而是仗義相助,是要拯救冀北和幽燕兩大豪門於危難之間。冀北豪門與幽燕豪門雖然因為地域利益有矛盾有衝突,但畢竟是同氣連枝的兄弟關係,關鍵時刻還是合作,還是一致對外,所以白髮賊此舉等於賣了範陽盧氏一個大人情,可以有效緩和幽燕豪門和冀北豪門之間的矛盾,為齊心協力共同應對即將爆發的南北戰爭打下基礎。

但白髮賊深謀遠慮的不僅僅是推動北疆地方勢力的團結,還力求緩和聖主、中樞與北疆地方勢力之間的緊張關係。

宋子賢行刺聖主的直接後果就是挑起了聖主、中樞和冀北、幽燕豪門之間的鬥爭。

中樞核心層沒有山東人,這本身就已經說明問題,說明聖主對山東人抱有相當大的戒心,如此一來聖主身邊基本上都是關隴人和江左人,而他們為了鞏固和加強自身權力,必然聯手阻止山東人進入核心決策層,於是山東人在中土最高權力上的“衰退”就成了必然,而政治話語權越少,在權力和財富的分配上也就越吃虧。

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是一體的,權力小了,財富也就少了,於是山東人的憤怒可想而知,山東人與關隴人之間的矛盾也就因此而加深,而山東人與江左人之間的裂縫也因此越來越大。雖然中土政局的總體趨勢是山東人和江左人聯手對抗關隴人,但江左人始終想漁翁得利,樂於看到兩虎相爭,所以山東人和江左人之間的衝突也是日益激烈,尤其東征連續失利後,河北和幽燕兩地已經不是為這場戰爭“輸血”了,而是被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瘋狂“吸血”。“吸血”的後果可想而知,雙方之間的矛盾已經不是利益衝突,而是生死之爭,這種情況下,如果聖主和中樞還要發動第三次東征,還要進行南北大戰,那河北和幽燕是什麼下場不言而喻,所付出的代價之大可想而知,而得到的回報之少更是令人睚眥欲裂

東征開始後,為什麼叛亂都集中在大河南北,尤其集中在河北和齊魯這兩個地方?原因無他,正是因為這場戰爭對這它們毫無節制的“吸血”所導致,官逼民反,當然這個“民”不是普通平民,而是掌握資源和財富的地方貴族集團。中央本來就遏制和打擊他們,現在還拼命吸血榨乾他們,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不了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迫於當前緊迫的中外危機和窘迫的國內政局,聖主和中樞必然要想方設法拉攏山東人,聯合山東人和江左人的力量以遏制關隴人在政治上的凌厲反擊,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緩和與河北豪門、幽燕豪門、齊魯世家之間的緊張關係,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宋子賢行刺聖主,結果必然是關係破裂,雙方本來就沒有什麼信任,本來對彼此都有怨恨,這下正好,大打出手,再無回旋餘地。

所以說這個離間計太厲害了,這場風暴一旦呼嘯而起,不但冀北豪門慘遭重創,還必然累及到幽燕、代恆等整個北疆及其周邊地區的地方勢力,最終兩敗俱傷,於是國內外局勢對聖主和中樞愈發不利,而笑到最後的不僅有以關隴貴族集團為主的保守勢力,還有對中土虎視眈眈時刻準備南下入侵的大漠北虜,由此不難想像它的嚴重性。

封德彝越想越是“頭痛”,倍感棘手。

白髮賊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關鍵人物,任何把他當作一個普通反賊的人都是大錯特錯,而如今甚至就連封德彝都要問,“宋子賢陰謀行刺聖主”這一重大秘密為何近在咫尺的冀北豪門一無所知,而遠道而來的白髮賊卻知道?白髮賊從何得知?難道他有千里眼順風耳?抑或,他在失蹤的這些年裡,在長城內外暗中佈置了大量眼線?

宋子賢就在博陵郡的唐縣,正在奔走籌辦“無遮大會”以“迎合”聖主,所以冀北和幽燕的豪門世家、地方官府、道場僧尼、漢虜商賈都會慷慨解囊,積極支持,畢竟能夠討得聖主的歡心對大家都有好處。聖主和中樞在回京都的路上,途經博陵,必然要參加這場“無遮大會”以彰顯手握天憲的最高統治者們的仁義之心。這時一旦有人襲擊聖駕,刺殺聖主,結果可想而知,因此不難想像有多少雙眼睛緊緊盯著大會的舉辦者,唯恐籌辦過程中或者在大會進行中出現意外。然而百密一疏,意外還是出現了,只是讓人匪夷所思的是,發現這個“意外”的竟然是一個“外人”,一個剛剛從齊魯千里迢迢轉戰而來的反賊,這太不可思議了。

封德彝突然萌生了見一見白髮賊的念頭,但隨即又把這個荒誕的念頭拋棄了。兩個陌生的毫無信任可言人坐在一起能談什麼?什麼都談不了,而之前段達純粹是無計可施了,急病亂投醫,才想到要約見白髮賊,但好在白髮賊的目的也是逼他談判,所以白髮賊主動邀約,而做主談判的人卻是李子雄,原因正是李子雄和段達之間有信任的基礎,如果換成白髮賊出面談判,段達能相信其幾句話?由此推斷,即便封德彝做出“驚人之舉”秘密約見白髮賊,見到的人也肯定是李子雄,退一步說即便白髮賊親自出面了,白髮賊也不會向封德彝透露任何有實質性的東西,見了也是白見。

解鈴還需系鈴人。封德彝斷定,自己沒有解決危機的辦法,而博陵崔氏、範陽盧氏和中山劉氏狂妄自大,拿出來的對策極有可能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若想在最短時間內解決危機,還得問計於白髮賊,甚至,還得求助於白髮賊,否則白髮賊為何突然透露這一重大機密?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封德彝想到了裴世矩。

反覆分析、推演和權衡後,封德彝毅然決斷,請裴世矩出手相助。現在裴世矩還在行宮,應該還沒有動身趕赴西北,因為這趟西行時間長,使命大,要做大量準備工作,不可能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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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德彝當即伏案疾書,圍繞著白髮賊,把上谷戰局的急劇變化和突如其來的博陵危機做了一番詳細的述說,字裡行間透露出一個強烈的暗示,白髮賊就是當年的那個關鍵人物。

這個秘密一旦暴露,必然牽扯和連累到裴世矩。裴世矩的政敵太多,之所以屹立中樞不到,依賴於聖主對他的信任,而一旦信任危機爆發,裴世矩個人的身家性命是小事,國防和外交大戰略正在進行的調整、修正和執行工作必遭重挫,聖主和中樞所面臨的危機會越來越大。

為防患於未然,裴世矩必然未雨綢繆,必須牢牢抓住主動權,而當務之急是,立即求證白髮賊是否就是當年的那個關鍵人物。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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