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夜,水師總管來護兒飛馬趕至黎陽,主動拜會齊王。

齊王聞訊,非常高興,出營相迎。

來護兒能在目前局勢下親赴黎陽,對齊王來說是個好消息,最起碼可以表明聖主還顧惜父子之情,還沒有痛下殺手,而來護兒也不想與齊王反目成仇,還無意公開撕破臉,這間接說明齊王目前的處境雖然艱難,但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有逆轉之機會。

雙方經過一番謹慎“試探”之後,談話漸漸深入,話題已由東都平叛轉向南北關係。齊王滔滔不絕,從政治軍事經濟外交等各個方面詳細分析和推演北疆危機的嚴重性和南北大戰即將爆發的可能性,力圖贏得來護兒對自己北上戍邊的認可和支援。

實際上來護兒已經接受了崔君肅的勸說,支援齊王北上戍邊,為中土發動第三次東征創造條件,但一則其對齊王設下陷阱故意算計他十分不滿,二則對齊王北上戍邊的目的持懷疑態度,其三對齊王的實力十分悲觀,以齊王目前的實力,再加上聖主、中樞以及政敵們的遏制和掣肘,齊王基本上沒有阻御北虜堅守長城的可能,而長城一旦失陷,齊王“倒臺”是小事,第三次東征功虧一簣是大事,所以來護兒並沒有馬上做出支援齊王北上戍邊的決定,而是親赴黎陽打探齊王的“虛實”,看看齊王到底是出於政治目的的需要,“嘴上”叫嚷著戍邊,實則虛張聲勢,另有圖謀,還是已經有了妥善策略,確有戍邊把握,確實以國祚利益至上。

同樣的話,齊王對宇文述說過,對崔君肅說過,現在又對來護兒說,不但早已熟記於心,而且理解得更透徹,闡述起來亦是沉浸其中,聲情並茂,甚至於把他自己都說服了,慷慨激昂的情緒都是真實的。他也有一腔熱血,也想殺虜衛國,也想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為了中土也願意粉身碎骨,這一刻,他甚至覺得什麼皇統、功名、利祿統統都是糞土,唯有殺敵報國才是此生追求,唯有千秋忠魂才是人生最高價值。

齊王的“激情”感染了他自己,卻未能打動來護兒。不是來護兒冷酷無情、鐵石心腸,而是來護兒戎馬一生,早已用累累功勳證明了他是中土的英雄,在這樣一位英雄的眼裡,齊王這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皇子,不思進取不建功勳也就罷了,還一門心思爭權奪利,自私自利到了極致,此刻的報國“激情”純屬表演,雖然說得天花亂墜,但空洞乏味,沒有任何實質內容。

來護兒很失望,耐心聽完之後,問了一句話,“大王,如果十萬北虜南下入侵,如何衛戍長城?”

齊王愣然,“激情”四射的情緒就像夢幻一般,在殘酷現實面前轟然碎裂。如果十萬北虜南下入侵,如何衛戍長城?齊王沒有想過,他也不敢想,因為十萬北虜南下入侵,等於南北大戰爆發,而這等規模的大戰,不僅需要足夠多的軍隊,還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做支撐,但齊王既沒有足夠多的軍隊,也無法調集到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甚至,因為要傾力進行第三次東征,北疆可能連戰爭準備都沒有做,如此劣局下,齊王所謂的“北上戍邊”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純屬政治“作秀”。

齊王的臉色漸漸難看,眼神也很複雜,尷尬、惱怒、憤懣,各種負面情緒齊齊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有仰天怒吼的衝動。

來護兒的意思很直白,我可以支援你,但你總要給我一個支援的理由。北上戍邊關係重大,空話大話不行,宣誓承諾也沒用,必須拿出實實在在的東西,拿出來的東西必須確保你能衛戍長城,有實力確保北疆的安全,否則憑什麼讓你去鎮戍北疆?如果你去了北疆,南北大戰爆發,北疆失陷,責任是誰的?你這顆頭顱能否抵消因此而帶來的所有損失?

而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則更讓人絕望。如果有第三次東征,國力都用來支援東征,那麼北疆鎮戍的支援力度就更小,而齊王北上戍邊名義上是增加了鎮戍力量,實際上齊王是否能起到十萬衛戍軍的威懾力?如果聖主和中樞以此為理由,再從北疆抽調兵力參加徵,把整個北疆鎮戍重任全部交給齊王,齊王怎麼辦?退一步說,就算聖主和中樞考慮到北虜有入侵的可能,給予齊王一定力度的支援,但這個有限的支援能否幫助齊王守住長城?

總之一句話,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你沒有這個實力,就不要去北上戍邊,不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害人害己。

當然,齊王有自知之明,他也知道自己實力不夠,也知道自己北上戍邊會遭到各方勢力的掣肘和打擊,不過他有李風雲和聯盟的支援,再加上李風雲背後的那股龐大勢力,還有河北兩大超級豪門,齊王還是有信心堅守北疆,並藉此機會據北疆而發展。

只是,李風雲和聯盟的存在是個秘密,最起碼短期內是個秘密,這個秘密一旦暴露,聖主和中樞必定傾力圍剿。這不僅僅是打擊齊王的需要,更是北疆鎮戍的需要,在南北關系惡化、南北大戰一觸即發之際,如果讓這樣一支叛軍活躍在北疆,其後果之嚴重可想而知,為防患於未然,當然要在事態可控之時以雷霆之勢剷除禍患。

本來李風雲寄希望於楊玄感殺進關中,利用楊玄感拖住聖主,給聯盟立足北疆贏得時間,但現在來護兒和水師來了,數萬精銳援軍抵達東都戰場,齊王可以肯定楊玄感要敗亡了,即便楊玄感殺進了關中,最多也不過多活幾天而已,對整個大局的走向已經沒有太大影響。這種局面下,齊王就更要“守口如瓶”,想方設法也要保護李風雲和聯盟,當然了,這也是保護他自己,一旦秘密暴露了,他北上戍邊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面對來護兒的質疑,齊王不能不回答,“孤帳下有兩萬人馬。”

來護兒微微搖頭,示意這點力量無濟於事。

齊王猶豫了一下,又說道,“孤將奏請聖主,請調重臣輔助。”

來護兒微笑頷首。這個主意還算靠譜,當前齊王的支持者中,郕國公李渾,順政公董純,文成公李善衡都是久經沙場的大將。三軍易得,一將難求,若齊王北上戍邊得到他們的輔佐,的確有助於阻御北虜。

此次風暴中,李渾、董純和李善衡都建下了平叛大功,於情於理都要論功行賞,這對聖主和中樞來說是個“棘手”之事,若三人加官進爵就等於鞏固齊王實力,這是聖主和中樞所不願看到的,但是藉此機會把他們調到北疆“委以重任”,既可利用他們衛戍北疆,又可利用南北危機打擊他們,還能找個機會把齊王的勢力“一鍋端”了,如此好事,想必聖主和中樞還是會認真權衡考慮的。

由此也可看出齊王早就在謀劃北上之策了,這也間接說明齊王即便沒有參加這場風暴,也早就知道這場風暴的存在,於是做了兩手準備,若形勢有利就利用這場風暴奪取皇統,若形勢不利就利用這場風暴北上戍邊。由此可知齊王的“野心”實在太大,他在這場風暴中的表現足以證明,他把個人私利凌駕於國祚利益之上,這顯然會增加他和聖主之間的矛盾,不利於其實現北上戍邊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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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這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啊。”來護兒嘆道,“目前局勢下,北疆鎮戍的難度已經非常大,若有第三次東征,難度會倍增,而大王北上戍邊,會讓戍邊的難度繼續倍增。”

齊王遲疑了片刻,恭敬問道,“請榮公指教。”

來護兒躊躇不語,面有難色。

齊王笑道,“孤誠心求教,榮公但說無妨。”

來護兒看了齊王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在某看來,大王與其受阻於北上戍邊,倒不如追隨聖主東征高句麗。”

齊王面色驟冷,兩眼微眯,惡狠狠地盯著來護兒,目露森冷寒光。

來護兒果然忠誠聖主,為了幫助聖主剷除齊王這個禍患,竟然出了這麼個好主意。追隨聖主東征?羊入虎口,有去無回。你當我是痴兒?

看到齊王眼裡的寒光,來護兒暗自嘆息,知道齊王有所誤會,不得不說得更透徹一些。

“滅了高句麗,遠東動盪,不利於遼東鎮戍,會加速南北關係的惡化。”來護兒語含雙關地說道,“而要快速恢復遠東的穩定,確保中土在遠東的利益,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重建一個遠東霸主,所以不出意外的話,聖主和中樞會在東征結束後,於遼東建藩,置遼東藩王。”

齊王明白了,但怒氣更甚,有暴走之趨勢。

齊王作為中土唯一的嫡皇子,到遙遠的邊陲做藩王,這屬於真正意義上的政治流放。是可忍孰不可忍,來護兒或許是“好意”,但這個“好意”用在齊王身上,那就是欺辱,是公開的打臉,把齊王打得鼻青臉腫。

“孤寧願戰死長城,也不願做個苟延殘喘的遼東王。”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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