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拂曉,東都城東,白司馬坂。

裴弘策擔心楊玄感發動夜襲,輾轉難眠,一宿未睡,好不容易熬到拂曉,實在支撐不住剛剛閉上眼打了個盹,就被喊醒了。河南內史府東曹掾鄭儼悄悄告訴裴弘策,楊玄感派來了信使,就在營外,你見不見?

“不見。”裴弘策不假思索,一口拒絕。這個敏感時期不論有什麼想法,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絕對要與楊玄感保持距離,劃清界限,千萬不要有所接觸,更不要有所“曖昧”,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中了離間計,百嘴莫辯,喊冤都找不到地方。

鄭儼略略皺眉,謹慎進言道,“楊玄感遣使而來,當然是為了說服明公,既然如此,明公為何不見一見,摸摸楊玄感的底細?”

裴弘策瞥了鄭儼一眼,若不是此子是大理寺卿鄭善果的兒子,是滎陽鄭氏子弟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他當真想狠狠地啐其一臉唾沫,你啥意思?成心陷害我啊?摸底?楊玄感都打到東都城下了,還有什麼底可摸?

“不見。”裴弘策用力一擺手,閉上眼睛不予理睬。

鄭儼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明公,來者是淮陽公。”

淮陽公就是楊玄挺,楊玄感竟派自己的弟弟來做說客,這個份量就重了,的確可以見一見摸摸底,但裴弘策旋即想到自己與樊子蓋已經反目成仇,對越王的命令也是陽奉陰違,再加上身邊佈滿了他們的“耳目”,一旦自己與楊玄感接觸,不管是公開接觸還是秘密接觸,均會授人以柄,風險太大,還是不見為好。

“不見。”裴弘策第三次拒絕。

鄭儼臉色有些難看了。在他眼裡,裴弘策和他父親鄭善果同屬於聖主一系,都是改革派,按道理裴弘策應該在這場危機中與樊子蓋攜手合作,但結果出人意外,留守東都的改革力量內訌了,分裂了。追究其原因雖然與楊恭仁的壓制和打擊,與保守勢力的落井下石有直接關係,但與裴弘策剛愎自用、傲慢無禮的性格也有關係。

即便樊子蓋以犧牲裴弘策的利益來向越王一系做出妥協,但樊子蓋的目的畢竟還是為了謀求合作,裴弘策理應顧全大局,然而事實卻是,自東都危機以來裴弘策的所作所為漸有失控之勢,這對東都十分不利,對河南內史府亦是災難,一旦裴弘策大敗於東都戰場,不但會影響到裴弘策本人的仕途,也必將影響到鄭儼的前程,所以儼必須自救,最好的辦法便是保住這支軍隊,安全撤回城內。

依越王的命令,裴弘策只要在城外堅守兩天就可以撤回城內,但京畿是楊玄感的勢力範圍,擁有天時地利人和,一路勢如破竹而來,如果正面對陣,河南令達奚善意就是前車之鑑,指望京畿內的鄉團宗團對抗楊玄感純屬痴人做夢,裴弘策一點勝算都沒有,所以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拖”,以談判來欺騙楊玄感,想方設法拖延兩天就行了。

看到裴弘策三次拒絕與楊玄感接觸,鄭儼不得不以惡意去揣測裴弘策的真實想法,這個老家夥是不是故意求敗?故意把軍隊送給楊玄感?

有達奚善意大敗在前,裴弘策就算全軍覆沒也不會有事,如果越王憤怒之下當真要懲罰,那也是先砍達奚善意的頭顱,河南令達奚善意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地方長官,殺了也就殺了,聖主事後最多也就責怪越王有擅權之嫌,而裴弘策是從三品的中樞大員,越王根本無權殺他。依律,凡處官吏以死刑,須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稽核,再呈皇帝御批,皇帝同意了才能殺,否則就是違法。當然了,特殊情況下也可以特殊處置,不過像裴弘策這等從三品的中樞大員,即便是在特殊情況下也不能殺,否則不但違法,更是擅權,嚴重侵害了聖主和中樞的權威,危害了律法的威嚴和權貴的既得利益,會成為眾矢之的,就算殺對了事後也要追究擅權僭越之罪,所以裴弘策有恃無恐很正常,東都沒人奈何得了他,除了聖主他誰都不怕,偏偏他忠誠於聖主,河東裴氏也是聖主所倚重的一股重要政治力量,將來即便懲罰他也不會太重。

“明公,楊玄感自舉兵叛亂以來,只說推翻聖主,卻不說推翻聖主之後由誰來繼承皇統,這是為甚?”鄭儼表情嚴肅,眼裡卻掠過一絲狡黠和陰戾,“明公,你不想知道答案?”

裴弘策的眼睛霍然睜開,目露厲色,冷冰冰地瞪著鄭儼,恨不得給他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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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東都上上下下都倍感疑惑和倍感期待的問題,所有人都想知道答案,雖然這個答案可能是楊玄感要篡位自立,但就目前政局而言,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楊玄感有這樣的想法,那也不過是痴心妄想,所以真正的答案應該是齊王楊喃和代王楊侑中的一個,而齊王楊喃的可能性最大,之所以楊玄感遲遲不說,除了齊王至今尚沒有趕到東都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肯定與關隴本土貴族集團有關,雙方在新皇帝登基後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方案上可能有嚴重分歧,未能達成一致意見。

裴弘策當然想知道答案。誰做新皇帝很重要,而新的權力和財富的分配方案更重要,尤其對河東裴氏來說,因為他們支援聖主,被劃歸為改革派,那麼隨著聖主的倒臺,河東裴氏的權勢必遭重創,所以,河東裴氏若能預先獲悉機密,預先做出正確選擇,提前與保守勢力達成妥協,必將有利於河東裴氏在這場風暴中保全既得利益,退一步說就算保全不了既得利益,也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損失。

鄭儼這句話正好擊中了裴弘策的“軟肋”,讓他內心深處被極力壓制的“魔盒”突然開啟了,他的理智頓時被熊熊燃燒的**所淹沒,再也無法抵禦那致命的誘惑了。

良久,裴弘策終於說出了一個字,“見”

裴弘策秘密會見楊玄挺。裴弘策沒有公開召見楊玄感的信使,他不能拱手送給東都政敵們一個明顯的把柄,而捕風捉影的事他會矢口否認拒不承認。

半個時辰後,楊玄感告辭離去,至於雙方談了什麼,連鄭儼都被拒之帳外,一無所知。

上午,楊玄感下令攻擊前進,楊玄挺率選鋒軍直撲白司馬坂。

雙方正面對陣,鼓號喧天,但殺聲剛起就一邊倒了,裴弘策的軍隊一鬨而散,大敗而走。

楊玄挺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命令將士們收繳戰利品,然後繼續向東都前進。

裴弘策敗退三四裡之後,召集敗兵,重整人馬。在他們的後面只有北郭的上春門是開啟的,而上春門外有衛戍軍把守,他們根本進不了城,只有再戰。

午時,楊玄挺指揮大軍緩緩壓上,雙方再戰,裴弘策的軍隊再度潰敗,不過這一次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將士臨陣倒戈,直接投奔了楊玄挺。

裴弘策再退四五裡,再召敗兵重整人馬,再度與楊玄感作戰。

如此反覆,到黃昏時分,裴弘策五戰五敗,全軍覆沒,最後僅僅帶著一隊扈從衛士逃回了東都。

當夜,楊玄感的大軍兵臨東都城下,距離上春門僅剩十里。

六月十三日夜,上春門關閉,東都所有城門全部關閉,據城堅守。

同日,東都城西戰場,積翠池戰事激烈。

虎賁軍總管甄寶車駐著鐵拐,瘸著一條腿,親臨前線指揮。虎賁軍將士士氣如虹,以一當十,奮勇向前,一次次撕開衛府軍的防線。

郭明身先士卒,率領聯盟第一、第三、第五軍以及牛進達的第二十三軍,輪番上陣,一次次摧毀衛府軍的阻擊,步步逼進皇城。

韓相國率宋豫義軍主力從芳華苑方向全線撲上,向衛府軍的側翼展開了猛烈攻擊,給了聯盟大軍以有力配合。

風雲軍總管徐十三率領五個團的精銳,乘船進入積翠池,從水面上一次次強攻北大堤,強行截斷衛府軍戰陣,迫使衛府軍一次次後撤。

同一時間,在月陂戰場上,呂明星的驃騎軍和夏侯哲指揮的聯盟第二、第四軍也打得很兇,但相比北大堤戰場,其慘烈程度遠遠不足,很明顯,聯盟大軍的主攻方向不是南堤,而是北堤,目標是皇城。

黃昏時分,戰鬥停止。一天打下來,衛府軍在北大堤戰場上後退了三里,而聯盟軍隊距離皇城的西太陽門僅剩下一裡多路了。在月陂,衛府軍後撤了大約兩裡,聯盟軍隊距離黃道渠還有三里多路。

衛府軍在東、西兩線均告失利,皇城氣氛因此變得異常緊張。

黃昏後,楊恭仁出西太陽門,趕赴北大堤拜會右驍衛將軍李渾。李渾很疲憊,眉宇緊鎖,但情緒不錯,自信滿滿

“損失如何?”楊恭仁開口問道。

李渾搖搖頭,很鬱憤,大概說了一個數字,而這個數字讓楊恭仁很吃驚,“韓相國竟有如此實力?”

“楊玄感或許早有謀反之心,精心準備了很多年,當然一鳴驚人。”李渾嘆道,“從韓世諤、顧覺等人的叛變中就能管中窺豹,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人叛變投敵。”

楊恭仁點點頭,問道,“這樣打下去,你能堅持多少天?”

激戰兩天衛府軍就退到了皇城根下,這顯然不是東都衛戍軍的真正實力,但李渾為何要故意隱瞞實力?目的又是什麼?這正是楊恭仁親來拜會的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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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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