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左武衛大將軍崔弘升率軍殺到烏骨城下,烏骨驚駭。

中土軍隊攻擊度之快,是戰爭爆以來從未有過之事,這讓姜以微十分意外,意識到中土人已經吸取了前兩年攻擊失敗之教訓,不再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不再把主要力量放在攻打遼東城上,而是目標明確,渡過遼水後就電卷風馳直殺平壤,傾盡全力畢其功於一役,如此一來就打亂了高句麗的既定部署,置平壤於危險之境。

平壤因為在前兩年的戰爭中嘗到了甜頭,所以今年故計重施,還是以遼東和烏骨兩座重鎮拖住中土軍隊,竭盡全力遲滯對手的攻擊度,延緩對手攻打平壤的時間,而姜以微正是堅持這一策略的軍方大佬之一。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平壤雖然已經高估了今年形勢的難度,但對戰局還是過於樂觀,或許是連續兩年的勝利讓他們嚴重低估了對手,結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第三年的大戰剛剛開始,他們就深陷危局。

面對變局,姜以微躊躇不決,難做決斷,到底是積極應變,帶著主力退守鴨綠水東岸,死守鴨綠水防線,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繼續以主力堅守烏骨,竭盡全力把中土軍隊拖在鴨綠水西岸?

如何決策,取決於一個關鍵因素,那就是中土人今年是否調整了攻擊策略?而要知道這個答案,先就要弄清楚,現在這支殺到烏骨城下的中土軍隊,是中土的主力大軍還是其先頭部隊,如果僅是中土人的先頭部隊,且人數有限,其主要目的不過是威懾對手,並不具備強渡鴨綠水直殺平壤的基本條件,那就不能證明中土人今年已經改變了攻擊策略,那麼姜以微也就沒必要迅把部署在鴨綠水西岸的主力軍隊調至東岸據險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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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城而守非常被動,而若想以此計達到牽制對手之目的,先就要對手步步為營,決心爭奪每一城每一地。中土人自大,以為自己的實力可以碾壓高句麗,所以前兩年渡過遼水之後就猛攻遼東城,結果久攻不克,既耗費了人力又耽誤了寶貴時間,連戰連敗。同樣的錯誤中土人可以犯一次,犯兩次,但犯三次的可能性就小了。

姜以微躊躇不決,他的手下將領們也是各執己見,激烈爭論。

大將軍府的長史仲室治堅持認為,從已知軍情來判斷,戰爭進入第三年後,中土人也是強弩之末,難以支撐了,而最明顯的一個標誌就是,到目前為止尚未接到中土御駕親征的訊息,也沒有接到中土增兵懷遠的訊息。

“中土皇帝沒有御駕親征可以理解,但東都在過去大半年時間內,始終沒有增兵懷遠,這足以說明中土內部出了問題,或許是窮兵黷武導致國力衰退,糧草輜重供應不上,或者有外敵寇邊,牽制和分散了中土兵力,總之目前中土在遼東戰場上並無太大優勢,攻堅十分困難,長途奔襲平壤更是困難,所以我們要冷靜,要自信,要有非凡勇氣據城堅守,不惜一切代價把中土軍隊拖在鴨綠水以西,給平壤豎起一道不可逾越之屏障。”

仲室治立場鮮明,站在平壤的立場上堅持既定策略,但他這番話當即遭到了統軍將領克意宛的尖銳質疑。

“你有沒有確切訊息證實中土皇帝沒有御駕親征,東都亦沒有增兵懷遠,此次入侵我高句麗的中土軍隊只有十萬餘人?如果你沒有,你僅是憑藉一些並不確切的訊息推斷出上述結論,那麼我們就必須相信眼前事實。眼前事實是中土大軍已經殺到了烏骨城下,且兵力有數萬之眾,攻擊度非常快,攻擊**非常強烈,一旦他們的目標是平壤,圍城而不攻,迅渡過鴨綠水,搶在雨季來臨前抵達平壤城下,給自己贏得四到五個月的攻城時間,則平壤危矣,高句麗危矣,所以我們不能猶豫,必須當機立斷,主力果斷撤離烏骨城,於鴨綠水東岸重兵防守,憑藉鴨綠水這道天險阻擋中土人的入侵步伐。”

憑藉鴨綠水天險而守相對較為主動,即便失守還能且戰且退,迫不得已情況下還能退守平壤,與平壤共存亡,但據城而守,主力大軍就被困在城裡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的主力軍隊大搖大擺殺向平壤,眼看著平壤飽受戰火荼毒而無能為力。

“戰鬥才剛剛開始,敵人才剛剛殺到烏骨城下,戰局尚不明朗,形勢尚不清晰,我們就驚慌失措,自亂陣腳,甚至倉皇後撤,不經平壤和大王同意就擅自撤過鴨綠水,這不但會嚴重打擊士氣和軍心,更破壞了平壤的既定策略,嚴重危害到了高句麗之存亡。”

仲室治無法正面回應克意宛的質疑,情急之下,只好不分青紅皂白先給克意宛扣上一大堆“帽子”,指責他畏懼怯戰,有臨陣脫逃之嫌。

克意宛勃然大怒,但事關重大,爭吵於事無補,必須據理力爭,必須說服姜以微立即做出正確決策。

“雖然戰鬥才剛剛開始,但戰局實際上已明朗化,自欺欺人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讓問題更嚴重。”克意宛怒視仲室治,語氣十分冷肅,“眼前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是,中土人在這三年的入侵中,雖然均在入夏後即展開攻擊,但兵臨鴨綠水的時間卻大不相同。之前兩年中土人均遲延到夏中或夏末雨季來臨前才兵臨鴨綠水,而此次中土人僅在攻擊開始後的第十二天就殺到了烏骨城下,距離鴨綠水只剩下百餘里路程了。”

克意宛看看堂上眾將,又望著凝神沉思的姜以微,大聲說道,“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戰局還不夠明朗?形勢還不夠嚴峻?”

“斥候剛剛送來急報,這支風馳電摯而來的中土軍隊的主帥是左武衛大將軍崔弘升。一位大將軍帶著數萬將士衝鋒陷陣在最前線,難道僅僅是一腔熱血?僅僅就是給平壤一個威脅?現在距離雨季至少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而在這麼長的時間內,中土這位大將軍和數萬將士不渡鴨綠水,不打平壤,卻圍著烏骨城猛攻不休遲滯不去,可能嗎?”

剋意宛瞪著面無表情的仲室治,忍不住厲聲質問道,“這到底是你一廂情願的臆想,還是你視若無睹、置若罔聞?”

仲室治面紅耳赤,惱羞成怒,不假思索地爭辯道,“中土人突然加快攻擊度並不代表中土人就會孤軍深入,就會在糧草不繼的惡劣局面下行險一搏攻打平壤。前年薩水大敗就是前車之鑑,即便中土人擁有兵力上的絕對優勢,擁有充足的攻擊時間,但沒有源源不斷的糧草輜重的支援,他們就是無水之源無本之木,根本無力攻擊,而更重要的是,他們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大敗,中土的大將軍們根本就不敢冒險一戰。”

“前車之鑑?”克意宛嗤之以鼻,冷笑道,“難道在你眼裡,我們還能再創奇蹟?還能再次以弱勝強,打出第二個薩水大捷?難道今日高句麗,比戰爭爆前還強大,今日平壤,比三年前還強盛?”

“為何不能?為何要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為何沒有信心再創奇蹟?”仲室治揮舞著雙手,大聲叫道。

“為何不能?”克意宛忍無可忍,手指鴨綠水方向,怒聲咆哮,“你看看鴨綠水兩岸死了多少人?你看看赤地千離的田野上有多少老弱婦孺的屍骨?打仗不是靠信心,靠勇氣,而是靠實力,靠糧草武器。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目前形勢下,我們若想守住平壤,先就要儲存有限實力,集中全部力量堅守平壤,而不應該把有限兵力分散到大小城池,妄想中土人會與我們爭奪一城一地之得失,這純屬痴心妄想。以己度人,罔顧事實,最終結果必定害人害己,毀我國祚。”

烏骨城內的激烈爭論並不能阻止中土軍隊的前進腳步。斥候急報如雪片一般飛來,僚佐稟報的腳步越來越匆忙,聲音也越來越惶恐。

“中土軍隊已突破阻截,深入到烏骨西城三裡外的戍堡。”

“中土軍隊向烏骨南城展開了攻擊,南城求援。”

“中土軍隊正向烏骨東城攻擊前進,有意斷絕烏骨城與鴨綠水之間的通道,形勢萬分危急。”

“中土軍隊開始攻擊烏骨北城,北城津口遭到猛烈攻擊,津口失守在即,請求支援。”

克意宛看到姜以微遲遲不作決斷,急怒攻心,衝其厲聲叫道,“大將軍,中土人正在包圍烏骨城,一旦通向鴨綠水之路斷絕,我們四面被困,插翅難飛。大將軍,黃昏將至,請作決斷,遲恐不及。”

仲室治亦堅持己見,衝著姜以微極力勸諫,“大將軍,我們一旦撤離烏骨,棄守重鎮,必置遼東城於孤懸,而遼東城在缺少有力支援的困境下,孤軍作戰,必難持久。遼東城失陷,烏骨亦棄守,鴨綠水以西全境丟失,則形勢對我極其不利,到那時中土人佔據了絕對優勢,即便不再攻打平壤,亦可憑藉鴨綠水之險與我對峙,將鴨綠水以西土地盡數收入囊中,如此後果不堪設想,亡國之日近在眼前。”

克意宛的意圖是放棄鴨綠水以西國土,保存實力,力保平壤不失,力保鴨綠水以東國土不失,只是這樣一來眼前利益是保住了,但未來高句麗就黑暗了,而仲室治則寄希望於中土人犯錯誤,心存僥倖,試圖以有限力量把中土軍隊拖在鴨綠水以西,再創奇蹟,這樣一來雖然眼前利益可能保不住,甚至與城池共存亡,玉石俱焚了,但也給了中土人以重創,未來高句麗還有東山再起之日。

然而,中土與高句麗是一個等級的對手嗎?

姜以微毅然決斷,寧願自己打自己的臉,自己否定自己,違背平壤的既定策略,也要果斷撤出烏骨,撤到鴨綠水以東。留在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軍隊還在,實力尚存,高句麗就不會滅亡。

“撤!”姜以微大手一揮,厲聲下令,“主力連夜東撤。”接著手指仲室治,“給你兩千兵,堅守烏骨,務必拖住中土人,給主力東渡鴨綠水至少贏得一天時間。”

“十萬火急報奏平壤,報於乙支大將軍。戰局突變,中土人電卷風馳殺至鴨綠水,劍指平壤。我軍措手不及,主力遂急撤鴨綠水以東,據險而守,請支援,以力保鴨綠水不失,力保平壤之安全。”

(本章完)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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