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雄成功說服了自己的部屬,在南北戰爭的局勢沒有明朗化之前,不要輕易進入決戰戰場,但皇帝的命令還是要遵從,考慮到幽州境內叛賊猖獗,賊帥楊仲緒更是燒殺擄掠無所不為,民怨甚大,涿郡留守府不得不派遣軍隊戡亂平叛,另外藏匿於北太行的王須拔、魏刀兒等賊帥也有可能隨時有南下侵擾,直接威脅到了河北的水陸運輸,所以東北道大使府和涿郡留守府都認為短期內無法調出主力趕赴代北,暫時只能先遣兩個鷹揚府十個團支援燕北軍。

然而,讓薛世雄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做出決斷的第二天,即八月十一日,句注要塞失陷,王仁恭率代北軍主力退守樓煩關,而楊長仁、王智辨則死守西陘要塞。

同日,皇帝的車駕距離雁門城只剩下五十裡。

也在這一天,燕北統帥伽藍將軍病倒了,被送回長城要隘治療,而傅端毅和薛德音則代表他留在北山北麓,與叱吉設阿史那咄捺繼續談判。

十一日夜,皇帝的車駕停下了,很多大臣不顧一切勸諫皇帝即刻撤回太原。

皇帝對此嗤之以鼻。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皇帝還能調頭離開戰場?凡勸諫皇帝的大臣,要麼怕死,要麼居心叵測,真正忠誠於皇帝為皇帝著想的沒幾個,而中樞核心大臣,還有帝國軍方的幾位最高統帥,這時候都異常堅定的支援皇帝趕赴前線。

實際上在這一關鍵時刻保持清醒的人並不多,能正確分析和判斷戰局發展的人就更少了。雖然皇帝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透露決戰的最高機密,也沒有透露他試圖透過這場決戰所希望達到的政治目的,但從皇帝詔令王仁恭和楊長仁擇機棄守句注要塞一事便能看出一絲端倪:皇帝既然敢在代北軍節節敗退,戰局極端不利的情況下,實施誘敵深入之計,足以說明皇帝早有應對之策。

就如王仁恭和楊長仁判斷為皇帝早已把軍隊集結在雁門一線,等待北虜自投羅網一樣,蘇威、樊子蓋、宇文述、來護兒等中樞文武重臣則意識到皇帝早在去年對燕北的重視和對伽藍的拔擢重用是大有深意,由此可以估猜到皇帝的信心十有八九便是來自伽藍和燕北軍在北虜的側後翼所發動的致命一擊。

北虜已經深入北疆腹地了,其背後有長達數千裡的縱深,危機重重,其前方有帝國皇帝的阻御,攻擊艱難,這時一旦給帝國救援軍隊堵住了後路,則戰局必然顛覆,這是最淺顯的常識性問題,所以代北軍即便放棄了句注要塞,北虜也未必敢繼續南下。退一步說,就算北虜繼續南下了,為了確保自身之安全,其南下攻擊的軍隊數量也十分有限,最多也就是威脅一下帝國皇帝,在帝國高傲自大的臉龐上狠狠抽上一巴掌。

所以,皇帝才要執意北上巡塞,才要執意親臨前線與北虜作戰,而在這危機四伏千鈞一髮之刻,帝國政局會陷入混亂,會有更多的政敵跳出來,會有更多的潛伏在皇帝身邊的“內奸”暴露出來,而這給皇帝在南北決戰後發動新一輪政治風暴,剷除和清算政治對手提供了絕佳的機會。

皇帝停下北上腳步,是想在南北決戰的高潮到來之前,最後瞭解一下戰局,環視一下帝國政局,梳理一下思路,確保不會出現致命差錯。

“伽藍在哪?”

這是皇帝最為關心的問題,尤其自北虜入侵之後,這個從未謀面的、與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充滿了神秘色彩的帝國軍人就成了他每天都要詢問到的人。漸漸的,這讓皇帝對伽藍產生了一種親熱感,一種奇怪的卻是發自內心的、唯有最為親近的親人才能體會到的那種溫馨的親情、無條件的信任,甚至還有著盲目的依賴。

皇帝是高處不勝寒,內心很孤獨,即便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皇后和孩子,也未能給他這種溫馨的、愉悅的、輕鬆的快樂感覺。他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每日詢問伽藍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隨之這種心靈上的歡樂也就愈發強烈,而伴隨著這一感覺一起誕生的卻是恐懼,擔心失去這種感覺的恐懼,於是他意識到自己若想始終保持這種心靈上的歡樂,便要與伽藍保持距離,很遙遠很遙遠的距離。

現在能夠回答皇帝這個問題的,唯有黃門侍郎裴世矩。

“他還在北山。”

皇帝微微皺眉,“燕北的空城計,他要唱到何時?他能唱空城計,難道突厥人就不會唱?”

裴世矩笑著搖搖頭,“始畢(可汗)意在一箭雙鵰,利用這場戰爭試探我中土虛實的同時,引誘牙帳內部的反對勢力跳出來,給他創造一個剷除對手穩定大漠的機會,然後他就可以完成牙帳內部的統一,繼而集大漠全部力量再一次發動南北戰爭。這一設想的確不錯,但可賀敦義成公主和大葉護阿史那閭琅豈會中計?如今叱吉設在我們離間計的逼迫下不得不結盟可賀敦,極力維護與我中土之和平,那麼他在北山唱的就不是空城計,而是坐山觀虎鬥。只待我們重創了始畢(可汗),接下來就輪到他去收拾大漠殘局了。”

皇帝沉思少許,問道,“愛卿還是堅持拖延之策?”

“北虜已到句注,而陛下也到了雁門,兩地相距不足百里,始畢(可汗)沒有理由裹足不前。”裴世矩慢條斯理的說道,“北虜的目的就是要打探我中土之虛實,他們料定中土歷經三年東征之後已精疲力竭,但還是懼怕,故傾盡全力南下入侵。既然傾力而來,當然要滿載而歸,所以他們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不會輕易言退,但他們滯留北疆的時間越長,其後方出現問題的可能性就越大,在這種焦慮不安之中,稍有決策上的失誤便是一場滅頂之災。”

皇帝神情嚴肅,一言不發。

這場決戰的時間拖長了,對入侵北虜固然不利,對堅守雁門的皇帝和中樞也同樣不利。首先便是對皇帝和中樞威權的打擊;其次便是帝國貴族們會異口同聲的討伐和譴責皇帝,正是因為他的窮兵黷武才導致了國力的衰竭,以致於有今日南北戰爭之危難,如此一來皇帝和中央對地方的控制力將會進一步減弱。

“陛下在雁門的安全有絕對保障。”裴世矩繼續勸進,“左右翊衛和驍果是帝國禁軍之精銳,右武衛將軍潘文長部乃太原鎮戍之精銳,武賁郎將王智辨部乃雁門鎮戍之精銳,三萬大軍戍守雁門城,雁門可謂固若金湯。王使君(仁恭)乃中土名將,今率代北軍主力堅守樓煩關,對句注側翼形成了威脅,以其之武略必能牽制住部分北虜,使得北虜不敢全力攻打雁門。左屯衛大將軍雲定興正在晉陽集結各路援軍,一旦雁門軍情危急,其必然會全力馳援。還有山西、河東撫慰大使、唐國公李淵,之前其在河東龍門剿殺叛賊毋端兒,今叛亂已基本平定,接到陛下詔令後其必然日夜兼程北上支援。”

裴世矩的意思很直白,想方設法拖延戰爭的程序,考慮到北虜綜合實力有限,又是大規模的遠征作戰,其牙帳內部又矛盾激烈,戰爭時間拖得越長,對北虜越是不利,一旦決戰取得勝利,必將給北虜以致命打擊,這將給中土的北部疆域帶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極大的緩解帝國國防和外交壓力,十分有利於皇帝和中樞在決戰之後解決國內危機。

裴世矩是帝國中樞外交戰略的主要負責人,他的決戰目標當然傾向於給北虜以致命一擊,繼而為帝國贏得更為長遠的利益,但皇帝更多考慮的卻是國內的矛盾和危機,他著急解決的是眼前的問題,是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取得國內局勢的穩定並迅速恢復國力,所以他在外交上向西突厥妥協願意與他們共享西域,向吐谷渾妥協在事實上承認吐谷渾復國,向高句麗妥協在儲存其王國的同時力求半島局勢的穩定,凡此種種都是為了贏得今日這場南北決戰的勝利,以這場勝利來穩定帝國的國防和外交大戰略,繼而以此為基礎來穩定國內局勢,繼續大踏步推進改革。

從這一目的出發,這場決戰雖然以軍事入侵開始,但卻可以以政治妥協束。皇帝執意北上雁門,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關鍵時刻,他可以與始畢可汗面對面的談判,以最快速度和最大誠意來解決南北衝突中的核心矛盾。

相比較而言,裴世矩的策略要務實一些,損失一點面子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求得一個更好的遠景,而皇帝的策略卻理想化了,想面面俱到,這顯然脫離實際,既要面子又要裡子,既想擊敗北虜又想解決國內危機,結果可能是面面俱失。

皇帝躊躇稍許,問道,“伽藍對此有何見解?”

裴世矩猶豫了片刻,說道,“他堅持自己的判斷,認為北虜最多只能堅持一個月,一個月後,北虜必然撤出長城,所以,他堅持在本月中旬發動攻擊,不論北虜是否越過句注攻打雁門,他都要發動攻擊。”

皇帝再度沉默。伽藍給出的理由很充分,皇帝也認可伽藍的分析,這既是伽藍極力慫恿皇帝北上雁門的原因所在,也是皇帝接受伽藍建議的原因所在,正因為南北雙方都想藉助這場戰爭來解決彼此內部的政治問題,而且都急切的想結束戰爭去處理各自的政治問題,那麼雙方當然可以坐在來好好談一談。

於是,伽藍發動攻擊時間的選擇就異常重要。打早了,北虜惶恐失措,狗急跳牆,對局勢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那麼這場決戰就極有可能演變為兩敗俱傷之局,到那時就算帝國軍隊給了北虜以重創,自己也會損失慘重,最終的結果是皇帝和中樞都不願意看到的,那便是戰爭打贏了,帝國北疆的國防和外交戰略卻陷入了岌岌可危之境。

“伽藍堅持己見,認為北虜不會在長城以內肆虐太長時間,認為燕北軍無法長時間潛伏於青陂道的崇山峻嶺之中,認為叱吉設也不會給予燕北更多的施展空城計的時間。”裴世矩嘆了口氣,“所以,他堅持在本月中旬發動攻擊,那怕把軍隊打完了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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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思索良久,毅然決斷,“詔令伽藍,依計行事,授其臨機處置之權。”

裴世矩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皇帝搖搖手,“愛卿,結果不是最好便是最壞,最好結果就是迫使北虜做出最大妥協,但南北衝突這一最大隱患卻有增無減,而最壞結果便是兩敗俱傷,但這一結果卻極大的緩解了南北衝突,從長遠看,對我中土還是有利無害。”

裴世矩不再勸說,躬身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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