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來去匆匆。

西北騎士們在晨曦中醒來,卻未聽到集合號聲,正疑惑間,傳來伽藍命令,慈澗道堵塞嚴重,附近山林中又發現了流竄叛軍,故今日暫停行軍。

騎士們緊張的情緒稍有鬆弛,三三兩兩呼喚著組隊打波羅球。龍衛府中的河北年輕人對這種胡虜搏戲頗感興趣,其殺伐之氣令人血脈賁張,相比中土的蹴鞠、角抵等搏戲,波羅球對熱血男兒的吸引力更大,於是很自然的,漢虜壯勇各組一隊,縱馬飛馳,酣呼鏖戰。

主帳內氣氛卻是緊張。伽藍把西北狼兄弟、原龍衛統旅帥級軍官全部召集到一起,還邀請了李世民和高士廉,把相關事宜詳細告之。

西京大軍走在了前面,卡住了龍衛府的咽喉,更嚴重的是,龍衛府若想平安進入隴右,還需要經過關中三輔,而西京貴族有無數的辦法在三輔之地遲滯龍衛府的行軍速度,一旦龍衛府延誤了行程,嚴重違反軍律,後果不堪設想。

由弘農宮到函谷關,再到潼關,一路上地形非常險要,很多叛軍逃進了山林,假若西京貴族有意以消滅龍衛府來“打”皇帝的臉,威脅改革派,那麼他們完全可以假冒叛軍於崤函古道一帶伏殺龍衛府,所以龍衛府面臨生死之危,迫於形勢,龍衛府不得不向西京貴族妥協。

妥協的條件倒是不難,但風險非常大。此次龍衛府奉旨趕赴隴右是去打仗的,不是遊山逛水,因此伽藍有充足理由,以建立龍衛府的名義,在此非常時刻,向東都留守樊子蓋提出非常之議,臨時徵募叛軍降卒中的精銳之士以補充龍衛府兵員之不足,然後利用此策,把那些參與了叛亂並被擒獲的貴族子弟們救出來,並把他們帶到隴右以躲避即將開始的清算風暴。

無疑,伽藍要承擔所有責任,一旦皇帝和改革派“窮追猛打”,要追究罪責,伽藍首當其衝,他的這種行為等於背叛了皇帝和裴世矩,不可饒恕;其次便是追隨他的這些西北兄弟,包括河北蘇定方,甚至就連李世民都要受到連累。

西北狼兄弟對此不屑一顧,他們與伽藍生死相依,伽藍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無論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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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拍著胸脯,豪情萬丈,既然是兄弟,那當然生死與共。伽藍卻是暗自冷笑,李世民太聰明了,也太精明了,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心機,怪不得他的哥哥李建成,甚至就連他的父親李淵最後都敗在他的手上。這件事的關鍵便在李世民這裡,沒有李世民便沒有高士廉的出現,而沒有高士廉的“如簧之舌”,伽藍絕不會如此輕易墜入觳中,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雖然不能反抗,但還是要“垂死掙扎”。

伽藍留下傅端毅和西行留守營盤,帶著西北狼兄弟疾馳東都,以最快速度趕赴觀國公府。

觀國公楊恭仁已經陪著越王楊侗離京北上了,老二楊綝和老三楊續都陪侍皇帝左右,主持家族事務的唯有老四楊師道。如伽藍所料,楊師道果然在府內相候。

為了應對即將開始的清算風暴,關隴貴族集團中的保守勢力和中立派系以最快速度、以全部可以利用的力量,展開了一系列謀劃,而伽藍和他的龍衛府便成了當前救人的最佳也是唯一的工具。

伽藍見到楊師道,劈頭便問道,“陛下為何授某龍衛府?”

“擬定龍衛府之策的,未必是陛下。”

“沒有陛下的首肯,哪來的龍衛府?”

“陛下是人,不是神。天下的事,他知道多少?中土的國策,又有多少為他親手所擬?又有多少為他所知,為他所首肯?國策的實施後果,又有多少出自他的本意,符合他的意願?”

在上面,權力越集中,便越容易失控;在下面,權力因為分散而受限,於是各為其政,各掃門前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自古以來,莫不如是。伽藍霍然明悟,“如此說來,此事和陛下無關?”

“陛下有兩隻耳朵,聽到的是不同的聲音,哪個聲音說的是事實,哪個聲音說得是謊話,必須靠他自己去分辨,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他也不會相信有人能夠幫他。”楊師道的眼裡掠過一絲鄙夷和狡黠,“現在,你還有甚疑問?”

伽藍沉默良久,搖搖頭,“需要某做甚?”

楊師道從案几上拿起一份文卷,厚厚的一撂,遞給伽藍。伽藍開啟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足有兩千餘人。

伽藍連翻都沒有翻完便仍了回去,“你當某是痴人,還是當樊閣老是痴人?”

楊師道把散亂的文卷整理了一下,再度推給伽藍,“你既然來了,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盡力吧。所有人都會感激你,沒有人怨恨你,過去的一切恩怨,都將一筆勾銷。”

伽藍望著那撂文卷,劍眉緊皺。當真可以改變什麼?楊玄感的黨羽大部分都是當年楊素的老部下,都是軍中能征慣戰之士,也是東都衛戍軍的主力。此次風暴中,東都衛戍軍大部分倒戈而去,這也是原因這一。如今這些人除了戰死的,活下來的還有兩三萬人,但上至軍官下至普通士卒,在接下來的清算中,不是砍頭就是流放,整個東都衛戍軍算是徹底毀滅,這對帝國來說是個不堪承受的損失。

如果能夠救活他們,把他們帶到西北戰場上,讓他們與西土諸虜奮勇作戰,繼續為帝國效力,那麼有朝一日當帝國處在飄零之刻,帶著他們殺回來,或許就能力挽狂瀾,或許就能拯救帝國。

然而,皇帝會饒恕他們?改革派勢力會留下他們?自己的想法未免過於天真,過於理想了,事實上不論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間,還是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其仇怨都是不可化解的,都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死戰。

驀然,伽藍想到了高士廉的話。龍衛府的作用就是妥協,失敗者向勝利者妥協,而妥協的條件當然是支援皇帝加快改革的程序,但是,改革的前提條件已經失去了,在中土目前這種形勢下加快改革程序,無異於催化帝國的內外矛盾,加快帝國的崩潰。

這是一個大戰略,以關隴貴族為主的帝國保守貴族們的大戰略,一旦成功了,皇帝和改革派中計了,帝國必像一駕失控的馬車,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衝進無底深淵,不過可以預見的是,皇帝和改革派一定會中計。

當然,前提是妥協,而妥協的前提是,清算風暴要控制在適度的範圍內,要控制在保守勢力可以接受的範圍內,否則便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之局。顯然,皇帝的目的不是同歸於盡,不是帝國的崩潰。

這就是機會,而能否抓住機會,就在於能否審時度勢,拿出正確的策略,而能否完成策略,則在於膽子夠不夠大,有沒有捨生忘死的決心。

伽藍站起來,躬身一禮,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楊師道微微一笑,喚來家老,把那撂文卷遞了過去,“燒了。”

午時,伽藍進了皇城,趕到留守府,拜會樊子蓋。

“被人攔住了?”樊子蓋撫須而笑,“某估摸著你也該來了。”

伽藍臉色陰沉,冷聲說道,“某不喜歡被人算計。”

“年少輕狂。”樊子蓋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你是來哭訴,還是來求助?”

“某說了,某不喜歡被人算計。”

伽藍咬牙切齒,殺氣凜冽。

“莫要衝動。”樊子蓋的臉色頓時嚴肅,厲聲責叱道,“當年伊吾道一戰,你的衝動害死了很多人,但這一次,你若衝動,便會害死無數人。”

伽藍咬咬牙,翻身跪倒,“請閣老指教。”

“龍衛府價值之大,你已經看到了。”樊子蓋說道,“你要做的,便是把龍衛府的價值發揮到極致。”

伽藍想了一下,冷森森地說道,“某是一把刀。”

“有些人妄自尊大,以為有機可乘,以為暫時的妥協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只待政局惡化便可顛覆一切。”樊子蓋笑著搖搖頭,忽然想到什麼,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落寞之色,眼裡更是充滿了憂鬱和無奈。

伽藍望著他臉上的落寞,品嚐著他眼裡的憂傷,心念電轉間,霍然有所感悟。

保守勢力的大戰略,當然瞞不過像樊子蓋這樣的改革派中堅,所以樊子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改革派的中堅們有著不同的改革理念,比如蘇威、裴世矩就堅持因時制宜,腳踏實地,而裴蘊、虞世基則支援皇帝高歌猛進。樊子蓋從地方官員一步步走到中樞決策層,他對帝國的瞭解非常深刻,他當然不會支援“激進”的改革策略,所以,從之前的東都大戰中,他始終與保守勢力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配合,足以說明他希望“合作”,事實證明“合作”贏得了勝利,那麼在未來的發展中,他可能與蘇威、裴世矩一樣,還是希望與保守勢力持續“合作”。

試想一下,在目前這種局勢下,假若皇帝要發動第三次東征,必將給帝國帶來難以估量的傷害,中土形勢可能失控,但保守勢力為了把中土局勢推向失控,必然會支援皇帝發動第三次東征,以便實現他們摧毀帝國的大戰略。為此,改革派中的很多人必會想方設法予以阻止,而若想阻止成功,首先就要贏得與保守勢力的“合作”。這種情況下,“龍衛府”這一妥協策略便出現了。

假若樊子蓋和裴蘊的清算策略不一樣,一個是以“清算”來換取保守勢力的“合作”,一個則以“清算”來沉重打擊保守勢力,那麼保守勢力可以利用改革派內部的矛盾,抓住眼前這個機會。事實也的確如此,伽藍就是“機會”所在,他被各方所“算計”,所“利用”,最終不得不爬到風口浪尖上,以一己之力與風浪做殊死搏鬥。

誰能救他?樊子蓋不會,楊師道也不會,李丹、韋津等西京貴族更不會,唯一能救他的是他自己,是他手裡的刀,是被龍衛府所挾持的貴胄們。

“某無退路,唯有一戰,因此向閣老求助,某需要更多。”

伽藍不再猶豫,斷然提出要求。

“一切以西北戰事為重,所有降卒,均可由將軍任意調撥。”樊子蓋的回答也是斬釘截鐵,“某信守承諾,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全力支持。”

樊子蓋給的是“降卒”,將來事發,樊子蓋承擔的罪責有限,可以找幾個下屬做“替死鬼”,主要責任還是伽藍承擔。

伽藍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不做也得做,倒不如放開膽子做,手裡的人質多了,對裴世矩解決西北危機也是有利無害。

十一日夜,在各方的“默契”配合下,伽藍從俘虜營中調走了一萬人,其中府、團級軍官便有幾十人,旅、隊級軍官幾乎“一網打盡”,其他諸如僚屬掾史等文職人員也盡數帶走,而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貴族身份。

此刻東都的形勢還非常混亂,東都外圍的戰局更是緊張,黑石、虎牢、伊闕等關隘均控制在叛軍手上,滎陽、梁郡等河南郡縣的叛亂如火如荼,韓相國等叛軍首領正率軍向東都推進。雖然宇文述和來護兒的大軍已經向東都外圍展開了攻擊,但徹底平息河南各地的叛亂尚需時間,而組織糧草運輸以保證各路戡亂大軍的需要,便成了東京留守府的首要重任,如此一來徵召民夫就成了難題,因為東都包括其外圍郡縣的民夫大都被楊玄感所徵,並隨著楊玄感的敗亡而一鬨而散,急切間根本召集不起來,只能臨時呼叫俘虜,而俘虜則在途中尋隙逃亡。於是,伽藍調走的這一萬俘虜,便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在各方有意識編造的“謠言”裡,迅速的“逃亡”了。

十二日夜,龍衛府經過一天一夜急行軍,抵達新安城,並在城外紮營,急速整軍,但一系列的問題接踵而至,首先便是缺糧,其次便是一大批鷹揚郎將、鷹擊郎將、越騎校尉、步兵校尉誤以為要被集體屠殺,於是積極密謀,打算再一次舉旗造反,形勢非常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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