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伽藍沒有理由將人拒之門外了。

昨夜東都傳來訊息,他們已經證實楊玄感謀反,越王楊侗對第一個向東都報警的唐禕大加讚賞,並肯定了馮翊、李建成和唐禕率軍堅守臨清關的功勞。另東都考慮到黎陽已經陷於叛軍之手,永濟渠水道中斷,西土朝貢師團北上無望,而東都與楊玄感的激戰即將展開,東都也不安全,所以越王楊侗命令李建成率西土朝貢師團急速撤到河陽,馮翊繼續承擔護衛之責。

有關治書侍御史遊元和巡察使團的事情,也在宋正本抵達臨清關之後急報東都,但東都顯然不敢僭越,對遊元之死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命令伽藍護衛巡察使團暫駐河陽,並輔佐馮翊一起保護西土朝貢師團,其餘諸般事宜,皆等皇帝聖旨。

如此一來,伽藍火速趕赴東都的意圖落空了,不得不轉而依從李建成的策略,先暫駐河內,並想方設法集結河內的軍事力量,以便隨時渡河支援東都,而要想集結河內軍事力量,就必須取得河內司馬氏的支援。

伽藍在焦慮、擔憂和失望之餘,也從不切實際的理想中清醒過來。

以最快速度趕赴東都,在東都戰場上建功,這個想法現在看來太幼稚了,太自以為是了。

這裡是中土腹地,是帝國的心臟所在,一舉一動都要遵從律法,稍有逾越便會帶來滅頂之禍;這裡是帝國權力的核心,是貴族官僚雲集之地,像自己這種出身卑賤完全靠累累軍功而升遷至從五品的武官,實在是微不足道。在西土,一個從五品的武官,在自己的鎮戍之地,擁有生殺予奪之權,但在中土,在京城和京畿一帶,一個從五品的武官根本不算什麼,假如出身又非常卑微,那必然被踩在尊貴者的腳下,時刻都有“覆滅”之危,只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掙扎在弱肉強食的官場上。

距離京都越近,這種危機感就越強烈,伽藍如此,西北勇士們也是一樣,心中的惶恐與日俱增。像伽藍這樣的西北軍精英,老狼府秘軍,在西土可謂實力強悍,但到了中土,尤其到了京都,充其量就是一個西北戍卒,一介武夫,一把鋒利的刀而已。從東都對伽藍的態度就看得出來,京城的權貴們根本沒把他當回事,假如不是畏懼於皇帝的威權,僅憑遊元被殺一事,就足以將其打入萬劫不復之地了。

理想與現實之間的距離太大了,面對殘酷的事實,伽藍的頭腦逐漸清醒,身體裡的熱血逐漸冷卻,就連最後一絲衝動一絲希望也消弭於無形。自己在西土是名聞遐邇的金狼頭,是個傳說,但在這裡最多就是個野蠻強橫的銳士,一個普通軍官而已。回想自己決定踏入中土的宏圖大願是拯救帝國,拯救蒼生,當真是幼稚得可笑,以自己卑微的身份,微不足道的實力,拿什麼去拯救帝國?拯救蒼生?

在西北,自己周旋於各方勢力之間,借力打力,遊刃有餘;在河北,自己借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之勢,狐假虎威,利用關隴人和山東人之間的矛盾,從中漁利,也算完成了使命;但到了這裡,還尚未進入東都,距離帝國的權力中心還有三百餘裡的時候,帝國中央的威權就如巍峨高山般矗立於眼前,其撲面而至的威壓讓人窒息,讓人恐懼,讓人深深感覺到自己的渺小,此刻皇帝、裴世矩和薛世雄的這張大“虎皮”已經不好使了,自己不但無法披著虎皮去嚇唬人了,就連狐假虎威的可能性都沒有。這裡雲集了帝國最有權勢的貴族和官僚,這裡有成群結隊的獅子和老虎,自己這頭來自西北的孤狼再也沒有張狂的本錢了。

司馬同憲再一次出現在禁軍軍營裡,不是給伽藍面子,也不是給高夫人面子,更不是給司馬子如一脈的面子,而是為了司馬氏的利益。

司馬子如一脈本來人丁興旺權勢顯赫,但隨著司馬消難西走關中,這一脈首先在高齊衰落,接著司馬消難又南奔江左,這一脈在新帝國中繼續衰落。司馬消難的子女中,高夫人所生的三子二女是嫡出,如今三子皆亡,而孫子一輩中,唯有司馬德戡比較突出,此人最為落魄之際曾在長安街頭以殺豬為生,後從軍征伐,累功遷至驍果軍武賁郎將。目前司馬子如一脈,便是由司馬德戡獨挑大樑,勉強支撐。

現在司馬消難一脈突然冒出一個新人,而且還是長房唯一的後裔,即便他是庶出,但只要他才智出眾,潛力巨大,也必定會成為家族著重培養的物件。然而,出乎司馬氏的意外,伽藍竟然拒絕承認自己的姓氏。好在伽藍有足夠的理由,沒有讓司馬氏陷入尷尬和羞惱之中,只是,從隴西李氏、關中蘇氏、西北沙門以及趙郡李氏、冀城劉氏等各方匯聚的訊息來看,首先伽藍肯定是司馬氏血脈,這一點絕對無誤,其次,伽藍肯定負有皇帝所託付的秘密使命,而且伽藍肯定知道這場風暴的諸多機密,而這正是各方從中獲利的關鍵所在,所以,司馬氏最後拿出的策略是,為了從這場風暴中獲取最大利益,重振司馬氏,必須牢牢掌控主動,為此,可以向伽藍做出讓步。

既然伽藍因為各方面的原因,暫時沒有承認自己姓氏的意願,司馬氏也沒有必要苦苦相逼,倒不如先行核實一些證據,而最有說服力的證據就掌握在裴世矩和薛世雄手上,假如這兩位當朝權貴給予證明,伽藍不但可以風風光光回家,司馬氏也能因此與裴世矩和薛世雄建立起較為密切的關係,這對司馬氏的重新崛起有百利而無一害。

眼光一旦放長遠了,策略也就不一樣了。高老夫人為此不得不強行按捺下急迫見到孫子的心情,而司馬同憲也不得不改變心態,把伽藍放在了更高的位置上。

偏偏伽藍迫於當前危局,也改變了態度,率先趕到薛德音的帳中,執子侄禮,恭敬拜見司馬同憲,並把上次的婉拒解釋為形勢所需。

“滯留臨清關對西土朝貢師團的安全非常不利。”伽藍誠懇說道,“西土朝貢使團一旦遇到意外,必將影響整個西北局勢,而西北局勢緊張了,必將影響到整個中土局勢。當年伊吾道之變,背後就有楊玄感的黑手,可見其早有利用西北局勢來夾擊陛下的預謀。此次楊玄感叛亂,必然要對西土朝貢使團下手,以便挑起帝國與突厥諸虜的戰爭,繼而把陛下推進腹背受敵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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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同憲暗自吃驚。如伽藍所言,假如西土朝貢使團到了黎陽,被楊玄感所挾持,後果嚴重。好在西土朝貢剛剛到了臨清關,楊玄感就在黎陽舉旗謀反了,但楊玄感謀反的時機並不好,最理想的時間應該是六月底或者七月初。楊玄感為何提前謀反?這與遊元的死有直接關係。遊元一死,關隴人和山東人矛盾激化,楊玄感別無選擇,只有提前謀反。那麼,楊玄感為何要殺遊元?遊元到底因何而死?

司馬同憲驀然想到一個可能,神情頓時緊張起來,眼裡更是掠過一絲驚駭。這是陰謀,皇帝的陰謀,而執行者就是伽藍,是伽藍殺死了遊元。皇帝唯有迫使楊玄感提前謀反,才能佔據優勢,才能掌控大局。

“遊治書之死……?”司馬同憲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伽藍望著司馬同憲,面帶淺笑,目露深意,輕輕頷首。

一切盡在不言中。司馬同憲驟然窒悶,背心處更是冒出冷汗,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汗珠。

很明顯,伽藍藉助西土朝貢師團安全一事,向司馬同憲透漏了一個有關這場政治博弈中的核心機密。

伽藍殺死了遊元,嫁禍於楊玄感,迫使楊玄感提前謀反,此功之大,難以估量,而真正的知情者,唯有皇帝和裴世矩等寥寥數人,由此可見皇帝對伽藍的器重和信任。風暴平息後,論功行賞,伽藍必居首功,加官進爵,前途不可限量,司馬氏豈能錯過這樣的家族精英?

現在伽藍的功勳已經有了,是不是趕赴東都戰場建立更大功勳,其實對他來說無所謂。

伽藍是西北軍的秘兵,皇帝把以他為首的西北狼調到中土,秘密對付楊玄感,可謂知人善任,更是出奇制勝的絕妙好計。伽藍實際上最擅長的就是幹這種見不得光的事,讓他到東都戰場上與楊玄感的叛軍正面作戰,未免太難為他了,畢竟他的官職小,實力弱,正面作戰沒有勝算,難以建功,即便建功了,但因為其出身卑賤,所獲取的利益也非常有限,再說皇帝也不可能無節制的給他升官加爵。所以,此刻伽藍向司馬氏透漏這一重大機密,無非是以此來換取司馬氏的信任,贏得司馬氏的一個盟約,某種程度上是幫助司馬氏在這場風暴中獲取最大利益。當然,伽藍也能從中獲利,只不過他得到的利益非常有限,他最大的好處就在於證明自己有卓越才能,而這正是伽藍需要的,伽藍需要以此來贏得皇帝的器重,委其以重任,這樣他才能握有權力,才能利用手中的權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司馬同憲久久不語。

這件事給了他很大衝擊。雖然楊玄感誅殺遊元一事充滿了眾多玄機,但他的的確確沒有想到遊元死於伽藍之手,死於皇帝的陰謀。既然皇帝早有謀算,而且伽藍幫助皇帝完成了佈局,那麼楊玄感還有多大勝算?司馬氏接下來應該怎麼做,還需要思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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