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最大的問題就是缺乏信任。

伽藍的出身是個秘密,伽藍的官職不過是個從五品的中下級軍官,如果他的背後沒有裴世矩和薛世雄這兩座“靠山”,他就沒有份量,而正因為他背後的“靠山”,他便歸屬到了以河東裴氏為首的、以河東世家為主要力量的,關隴貴族集團中堅決支援今上改革的激進派勢力之中。

關隴貴族集團中的激進派勢力與保守派勢力鬥爭激烈,雙方為了在權爭上擊敗對方,紛紛從關隴集團內部、從山東和江左貴族集團中尋找盟友。伽藍到河北的這段日子裡就始終在尋找盟友,而手段就是藉助某個時期某個階段的共同利益,但最致命的地方就是彼此缺乏信任,雙方的承諾都顯得非常脆弱。

伽藍為什麼會同意河北人提出來的、對他而言近似荒誕的策略?幫助河北義軍劫掠黎陽倉,幫助河北義軍壯大,這完全不符合他的立場和利益,更遠遠超出了他的容忍底線。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將計就計,乘機消滅河北義軍,把自己和河北義軍之間所有的可能危害到未來的“黑暗交易”統統清除。

河北人為什麼會向伽藍提出這個不可思議的策略?難道他們認為憑藉所挾持的幾十萬饑民就能迫使伽藍低頭?迫使伽藍與他們一起走上背叛帝國之路?河北人智慧卓絕,不會自尋死路,所以唯一的解釋也只有一個,也是將計就計,利用伽藍和西北人的狂妄自大,一方面劫掠黎陽倉以壯大自己,一方面陷西北人於死地,激化帝國朝堂上激進派和保守派之間的廝殺,繼而給河北義軍贏得發展的時間和機遇。

圍繞著一個荒誕的策略,對立雙方各懷心思,各施奇謀,竟然匪夷所思地達成了一致。

不待天亮,劉黑闥便出了營帳,帶著一隊衛士縱馬狂奔,疾馳韓陵山。

曹旦也出了營帳,沿著白溝向清河而去。

天亮之後,伽藍帶著龍衛統急速渡河進入安陽城。

上午,武賁郎將王仲伯帶著衛城鷹揚府和黎陽鷹揚府共八個團一千二百府兵抵達安陽境內,並派人書告魏郡郡府,要求得到糧草、力役等相關協助。

獨孤震嚴詞拒絕,怒斥信使。

河北水陸兩道運輸雖然都在魏郡境內遭到太行賊的攻擊並被切斷,但時日尚短,魏郡正在全力剿殺盜賊以打通陸路,而威脅永濟渠的叛軍在禁軍龍衛統和武陽郡的聯手攻擊下大敗而走,昨日已經恢復了暢通。也就是說,目前不需要鎮戍黎陽的軍隊來魏郡剿賊。

獨孤震不僅僅是魏郡太守,更是德高望重的皇親國戚,承擔著保證境內水陸運輸暢通無阻的重任,假如他要假借黎陽戍軍之手來穩定境內的局勢,他就是失職,就是罪責,要丟官罷職,顏面更是蕩然無存,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某沒有向黎陽求援,也沒有向東都求援,請問是誰派你來的?你來魏郡幹甚?”

獨孤震非常憤怒。此事說小了是擅自出兵,擅離職守,說大了就有謀反之嫌,下令發兵的楊玄感和統兵的王仲伯都要背上謀大逆之罪。

獨孤震命令信使代傳口訊,要求王仲伯即刻離開魏郡境內,否則上奏皇帝和行宮,嚴辭彈劾。

王仲伯暗自吃驚,命令大軍西北而行,駐紮於靈寶山下,同時急報黎陽,又請大儒李玄道火速趕赴安陽城打探軍情。

王仲伯不會離開,他必須拿下安陽和鄴城,必須控制魏郡,因為此處是河北重鎮所在,歷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從地理上來說,此地西靠太行,東臨平原,北通幽燕,南接大河,是個進可攻退可守的絕佳之處。從目前形勢來說,假如兵變失敗,從這裡可以退守太行,繼而轉戰太原,以代北、晉中為根基之地,圖謀王霸大業。歷代豪傑崛起於代、晉者,數不勝數。假如兵變受阻,與東都形成僵持之態,則可以藉助此地鞏固河北,發展山東,逐鹿天下。歷史上以此為根基逐鹿天下者,同樣比比皆是。反之,一旦失去對此地的控制,也就失去了退守太原的機會,失去了雄踞河北的機會,只能征戰於中原,而中原是四戰之地,無險可守,前景十分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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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由南而北的水陸大通道都從這裡經過,拿下了魏郡,也就切斷了南北運輸大動脈。皇帝和遠征軍失去了糧草輜重的補充,危在旦夕。當他們以最快速度殺到河北的時候,必然受阻於此。受阻時間越長,越有利於兵變。一旦楊玄感拿下了東都,舉國震動,形勢一邊倒,那麼皇帝和中樞必然失去對帝國的控制,而楊玄感會最終實現皇統更替甚至改天換地的目標。

總而言之,能否拿下魏郡,能否控制河北的水陸要道,能否利用此地斷絕遠征軍的糧草,並把遠征軍阻截於此,已經成為這次兵變能否成功的決定性因素之一。

皇帝和他的親信大臣們對此一清二楚。魏郡和黎陽相比,魏郡更重要。只要牢牢控制魏郡,就能對黎陽形成致命威脅,就能確保河北水陸要道的暢通,所以,魏郡太守是獨孤震,是帝國的皇親國戚,是今上的國舅。

楊玄感的首要重任當然是拿下東都,但能否控制魏郡則直接關係到他能否拿下東都,能否給自己留一條東山再起或者是苟延殘喘的後路,所以他在兵變之前,必須拿下魏郡,對此,他也很清楚,所以他竭力謀劃,所以太行賊傾巢而出,席捲魏郡,切斷了水陸要道,迫使獨孤震不得不向他求援,繼而他就可以派出軍隊,輕而易舉地控制魏郡。

然而,關鍵時刻,元寶藏搖擺不定,獨孤震藉助隴西李氏之力與趙郡李氏建立了同盟,更致命的是,西北人藉助河北義軍之力“擊敗”了太行賊,由此導致楊玄感的謀劃連續出現變故,本來勝券在握的拿下魏郡的謀劃剛剛開始,便遭到了阻礙。

王仲伯心急如焚,李玄道何嘗不是心急火燎?他以最快速渡過了洹水,飛馳鄴城,拜會李守素。

鄴城和安陽一帶最早是殷商故都。三家分晉,魏文侯建都於鄴。此後曹魏、後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先後建都於鄴。至此,鄴城規模浩大,足以與當時的長安比肩,在山東人的心目中它成了中土的核心和先進文化的象徵。

北週末,先帝以大丞相輔政,相州總管尉遲迥會同鄖州總管司馬消難、益州總管王謙舉兵叛亂。尉遲迥兵敗而死,先帝下令焚燬了鄴城,徹底摧毀了山東人的“精神”象徵。自此安陽城代替了鄴城的部分地位和功能,而河北人卻無法忘卻鄴城,在原址上重建了城池,不過歷史已經翻過了一頁,鄴城已經成為山東人的記憶和永遠的痛,今日的鄴城再不復當年的偉大。

李玄道與李守素交談了一番後,他的心情就如今日的鄴城,充滿了錐心的痛疼和刻骨的恥辱。

河北人背叛了當初的約定,趙郡李氏背棄了當初的承諾,原因無他,就是因為西北人的突然出現改變了河北局勢。而從隴西李氏傳來的訊息更為可怕,皇帝和裴世矩早已謀劃好了一切,證據則是一個來自西北蠻荒之地的突倫川戍卒伽藍。

楊玄感必敗無疑,河北人當然不會給他陪葬,所以,形勢就顛覆了。

“如果你不想連累家族,不想連累齊王,那就順勢脫離黎陽,回趙郡好生休養。”李守素勸道,“當然,你也可以留在這裡。”旋即李守素說到了劉炫、魏德深、魏徵、傅奕、蓋文懿,還有從西北悄然歸來的薛德音,一大群文翰大儒、河北名士,都在這裡,都集中在獨孤震這杆大旗下,準備來一場聲勢浩大的“圍獵”行動。

李玄道沒有選擇,只能留下。

正當王仲伯在靈寶山苦等李玄道之際,魏徵和蘇邕、蘇定方父子帶著三四百鄉勇火速趕到了安陽城。

幾乎在同一時間,當柴紹帶著集結於鄴城的五六百鄉勇連夜趕赴安陽城的時候,盤駐在韓陵山的太行賊撤離了,沿著漳水河兩岸向莽莽大山而去。

水陸兩道暢通無阻,黎陽軍隊再無理由進入魏郡。

也在這天深夜,楊玄感的密信送達王仲伯之手。

蒲山公李密與修武公楊玄挺抵達黎陽。這兩位兵變的主要策劃者及時趕到,大大加快了兵變的推進速度。

李密獻計三策。上策北上打薊燕,把皇帝和遠征軍阻絕於遼東,擒賊先擒王,一勞永逸。中策打關西,搶佔長安,以關隴為根基爭霸天下,徐圖緩進。下策打東都,以河洛為根基征戰中原,此策豪賭大於理性,困難和機遇並存,一步天堂一步地獄。

楊玄感反對北上。攻打薊燕,不但千里迢迢,長途跋涉,更有遭受遠征軍和東都留守軍南北夾擊之危。另外河北人虎視眈眈,磨刀霍霍,北上危機四伏,此策不可取。

中策和下策實際上可以合二為一。先打東都,就此把關西的軍隊吸引出來,假如形勢不妙,則間道直奔關西,如此則萬無一失。

李密堅持北上,一旦形勢不妙,則急速翻越太行山進入太原,征戰於代、晉。代、晉地理位置好,高屋建瓴,可以對關西、中原和河北三地形成威脅。歷代爭霸天下者,以代、晉崛起而成功者為最多。近代最有說服力的例子就是六鎮大起義,代北武川系崛起於代、晉,而他們直接決定了百年來中土的命運。

此刻不論是楊玄感還是李密,都沒有把兵變成功的希望寄託在西面的元弘嗣和東面的李子雄身上,因為東西兩路人馬距離中原太遠了,中間可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變故,所以只能把他們做為牽制兵力,兵變的主力還是黎陽。

黎陽的兵力有限,能否拿下東都不是靠軍隊,而是靠內應,但內應能否順利開啟城門?從種種不利因素來分析和判斷,李密的北上之策的確是上策,它可以確保兵變策劃者始終掌控局勢發展的主動權。

楊玄感為此舉棋不定,徵詢王仲伯的意見。王仲伯少年從軍,戎馬倥傯,久經沙場,有著豐富的征戰經驗。他和李密的策略一致,他根本不相信東都裡的人,更不相信山東人。當年尉遲迥擁有相當的實力,造反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況且還有巴蜀和荊襄兩地的支援,但正是因為關隴貴族內部的背叛,還有山東人的背叛,尉遲迥才兵敗如山倒,幾十萬軍隊竟然在兩個月內就分崩離析了。

造反這種事,不僅要靠實力,要靠正確的策略,還要牢牢掌控自己的命運,絕不能讓別人卡住了自己的咽喉。

王仲伯急書楊玄感,力舉北上,並願承擔先鋒之責,拿下魏郡,邁出北上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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