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晏的話彷彿讓這雪夜又冷了分。
千雪深茫然:“陳曙是誰?”
蔡昭疑惑:“陳曙還有弟弟?”
他倆還在面面相覷, 周致欽已踏前一步,沉聲道:“晏小兄弟,此言當真?”
慕清晏道:“昔日創五毒掌的那位滇南高歸入魔教終老後, 五毒掌的秘籍便落入魔教教主之手, 其後聶恆城把這門功夫傳給了二弟子陳曙。”
千雪深忍不住悄聲道:“慕…晏公子也太武斷了, 難道除了魔教教徒就有外頭的能學五毒掌了麼?”
蔡昭低聲:“笨蛋, 家魔教有教規的,要學魔教的功夫得先入魔教。就是教主也不能隨便將教內功夫傳給教外之。”
周致欽逼近陳復光:“我昨日初次見你, 便覺得你有些面熟, 原來你是陳曙之弟!你的確與那魔頭的面貌有六七分相似, 好, 真是好的很!”
陳復光手足無措:“我我…你們不要胡亂汙衊…”
慕清晏:“陳曙在外頭興風作浪,不一世, 卻鮮少有知道他還有個根骨極差不宜習武的弟弟。陳曙為雖然卑劣囂張, 不過手足之情甚篤,為保胞弟安穩, 便讓陳復光遠離魔教教務, 還偷偷傳授胞弟五毒掌。惜……”
他看看地上那只死兔子,輕蔑一笑,“惜,復光兄練了這許多年, 五毒掌還在前兩層, 堪堪只能打死只兔子。”
千雪深看不出個以然來,“我覺得已蠻厲害了,怎麼還只是前兩層啊。”
“宗門裡的雷師伯說過,五毒掌越練到後頭掌印的碧色就愈深。當年陳曙出掌時不掌風帶毒,掌印都墨綠了。你再看這兔子, 掌印才只是淺綠色。”蔡昭小聲道。
千雪深再看那死兔子,果然此。
——其實,五毒掌是一門見效快,後期無法長足進益的邪門功夫。同樣資質之同樣修煉三五年,必然是五毒掌更早練出名堂,掃蕩群雄,後繼乏力。
比戚雲柯,年少時他打不過陳曙,若陳曙不死,只消再過數年,戚雲柯必輕易將其拿下。
為了與段九修對峙,聶恆城年少時也練過數年五毒掌,他很快發現其中不足,於是棄而改練別的功夫。本來他對性急的二弟子陳曙也是這般籌劃的——先五毒掌闖下名頭,等有了威望,坐穩了教中地位,再改練別的功夫不遲。
誰知五毒掌的威力強大,讓陳曙屢屢重創正道群雄,威名赫赫,他嘗到了甜頭,便遲遲不肯改練。直至蔡平殊破了掌法毒性,既無保命功夫,倉促間又不及改練,才追悔莫及。
周致欽面罩寒霜,緩緩道:“陳曙殘殺無辜,罪惡滔,當年江湖上多少俠義之輩受他五毒掌的荼毒,苦苦煎熬後死去。陳復光,你過來受死罷!”說著便要上前。
陳復光嚇的面色慘白,“我我……家兄的確是陳曙,我並未入魔教啊!”
周致欽一怔。
陳復光跌倒在地,連連哀求:“這是真的,是真的!你們神教…啊不魔教鬥了這麼多年,從聽說過我吧?當年為了追殺我兄長,你們將他周遭查了個底朝,然而依舊不知道他有個弟弟——這是因為我根本有入教啊,也從來有參與過任何魔教教務啊!”
周致欽停步,回頭看東方曉。
東方曉低聲道:“我覺得他說的是真的。既然他不是魔教妖……罪不及父母妻。”
眾都明白周致欽的遲疑,雖說罪不及父母妻,是白白放過當年作惡多端的魔頭之弟,著實有些……
“這麼說來,陳曙是犯了教規。”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來。
眾轉頭看去,只見胡圍緩緩走來,侍妾綺濃與啞巴老僕跟在後頭。
胡圍看著陳復光道:“聶喆怎麼說也是代教主,對他叔父昔日的心腹好歹有分香火情,趙霸的家眷今就受到妥帖關照。我明明記得陳曙有個弟弟,然而陳曙死後卻一直露面。我說呢,原來你是怕神教發覺你兄長觸犯教規,偷偷教了你五毒掌啊。”
周致欽皺眉,周身緩緩凝氣勁:“聽這番言語,看來閣下也是魔教中了。”
胡圍咧嘴笑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乃璣長老座下大弟子,胡圍。”
周致欽當即拔劍出鞘,上去就是一招江河傾瀉般的‘明月當空’,正面直刺胡圍。
——這招當年蔡平殊跟蔡昭說過,劍勢凜然剛烈,是佩瓊山莊劍法中少有的威猛招數,蔡昭己就試著練過,惜功力不足,毫無威勢。此刻她看周致欽使出這招,當真月光洩地,融融洩洩,叫對方無遮無擋,不免輕輕叫了聲好。
胡圍側身一旋,雙掌一前一後拍出,啪的一聲,竟將周致欽的佩劍震的彎曲彈開。
東方曉見狀也挺劍而上,與摯友一左一右交相出劍,然而胡圍掌法陰毒霸道,以一敵二,竟然未落下風。
蔡昭看的咋舌:“到底是璣長老的大弟子,姓胡的功夫很是不錯。”
千雪深跟在後頭:“那你打得過他麼?”
“…現在打不過。”少女聲音有些飄忽。
千雪深擠眉弄:“那你不你姑姑啊,我聽說蔡女俠在你這個年紀時,不論魔教教徒還是江湖宵小都已避著她走了。”
“誰說不是啊。”蔡昭輕輕嘆氣——早知道一出落英谷就有這麼多,姑姑過世後她就不摸魚偷懶了,若是那三年她也之前勤學苦練,想必今底氣更足了。
千雪深又問:“那晏公子打得過這姓胡的麼?”
蔡昭瞥了步開外的慕清晏,低聲道,“說實話,我到現在還弄不清他修為的深淺。”——因為她至今都見到慕清晏逼的使出全力過。
說話間,那邊三已過了十餘招數,胡圍的一雙肉掌漸漸兩團劍光困。
綺濃忽然嬌叱一聲:“你們名門正派要以多為勝麼?!”說著揚手便是一把梅花針,月光下寒星點點,還透著墨藍光澤,顯然是淬了毒的,周致欽與東方曉立刻躍身後退。
胡圍站定後,反手就是一個重重的耳光,罵道:“我與兩位高手過招,什麼時候允許你作主張了!還不去將陳公子扶來!”
綺濃面頰高高腫,淚珠在眶中打轉,卻不敢回嘴,聽話的低頭走向陳復光。
金保輝身後的護衛們不免發出陣陣憐惜的聲音。
蔡昭心頭大怒,“打女算什麼東西!”
千雪深使出吃奶的力氣扯住她的袖子:“鎮定,鎮定,家主僕之間床頭打架床尾,說不定還是情趣呢,再說你不是還得裝嬌弱麼!”
蔡昭想慕清晏的囑咐,只好忍下。
胡圍哈哈一笑,對周致欽道:“單打獨鬥你不是我的對手,兩一上又有礙你們名門正派的面子,下不妨先放下門派之間的恩怨,叫我先問兩句話。”
周致欽哼了一聲,走開步。
胡圍道:“敢問這位晏公子,陳曙有個弟弟的,便我教中也個知道的,你怎麼就一清二楚呢?你究竟是什麼。”說到最後半句,他目中已露兇光。
周致欽與東方曉聽了,也疑惑的看過來。
慕清晏卻輕輕一笑。
胡圍不悅:“你笑什麼!”
慕清晏神色悠然:“我想了好笑的——適才胡兄你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呵呵,當年蔡平殊女俠對璣長老的門徒斬盡殺絕之時,你胡兄若是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好了,我說不定還能到胡兄那已然長草三尺的墳頭上柱香呢。”
這話說的尖酸刻薄之極,場內眾不免嗤嗤發出笑聲。
“哥哥說什麼呢。”蔡昭盈盈而笑,“當年蔡女俠誅殺璣餘孽,屍首不是丟了亂葬崗,就是喂了沼中鱷魚,哪來的墳頭給你上香。”——蔡平殊深恨璣一派對清風觀為的殘忍暴虐,下手之時便毫不留情,刻意狠辣。
慕清晏故作吃驚:“哦,是這樣啊。多虧了蔡女俠,咱們能省文香燭錢了。”
聽的這番話,眾笑聲更盛,周致欽與東方曉也散去面上陰霾,搖頭莞爾。
胡圍損的臉色發青,冷聲道:“少說廢話,先回答我問你的話!”
慕清晏不緊不慢的捋捋長袖:“有本你就道出我的來歷,做不到就少嘮嘮叨叨。不過我以說一句——段九修是豬,聶恆城是狗,魔教九以上的教徒都豬狗不。”
作為慕清晏曾祖父的兩個養子,聶恆城與段九修野心勃勃,私心甚,絲毫不顧念慕氏恩情,十年來架空慕家權勢,排除異己,擴張勢力。而他二的黨羽更是各懷鬼胎,明爭暗鬥,最後還害死了慕清晏的父親。這樣說來,何止豬狗不。
不過,這話蔡昭能聽懂,旁卻未必。
他們想,慕清晏的家族或者門派估計也與魔教有血海深仇,是以多年苦心查索魔教底細,以便未來復仇。
周致臻與東方曉的態度緩下來。
胡圍逼近一步,粗聲道:“看來你是不肯老實說了?”
慕清晏淡淡道:“你想動手也行,我當奉陪,看看你能不能瞧出我的武功來歷。”
胡圍躑躅。
蔡昭心中暗笑。
慕清晏的曾祖父與祖父兩代皆弱,素不愛與動手,慕正明能修為不低,他不僅從未踏足江湖,連在教中都露過手。算下來,慕家武學已有三四代見過了,能猜出來才有鬼了!
不像己,蔡平殊當年大殺四方,見過的何止百數,己只要一出手就會認出來——想到這裡,蔡昭忍不住嘆氣。
“這是怎麼回?!”藍田玉忽然驚呼,直直的望向空。
不知何時,上層層黑雲聚攏,緩緩遮住了皎潔的月光,而眾一直忙著爭鬥,都注意到夜色漸漸黑暗。
寒氣猶浪濤般層層湧上,緩緩滲入眾身體,色愈來愈黑,猶濃墨般不透一絲光線。啪啪聲,寒風將敞著門的間屋子的火堆吹滅,雪嶺上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快回屋去!”一片漆黑中,眾聽見藍田玉急促的聲音。
最後一絲月光黑雲遮住前,蔡昭看見慕清晏衣袍飄動向己而來,隨後感到己右手五指緊緊攥在他手掌中,千雪深在身旁驚慌的呼喊來。
因為雪地能反光,加上適才月光明亮,照的清清楚楚,是以打火把;又因是半夜出來,眾身上都帶火摺子,唯有始終謹慎的藍田玉吹亮一支微弱的火苗。
眾遂互相拉扯著摸索退向屋裡,這時一聲沉沉的野獸叫聲響,彷彿就在身邊。
這獸吼聲非虎非豹,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怖,彷彿老梟獰笑,夜貓子扯出肚腸,膽小之已捂住了耳朵。蔡昭亦是。
她不怕與強敵對陣,然而面對這種不知的恐懼,忍不住輕輕顫抖來。
慕清晏一下戳中千雪深的啞穴與麻穴,千雪深立刻直挺挺的悶聲躺倒,只有兩隻珠拼命轉動。慕清晏不去理他,抱著蔡昭俯下|身子,貼地而伏。
正當眾驚恐難言時,一道白光閃過,一個巨大的獸形生物從半空中飛躍而至,直直撲向唯一有亮光的藍田玉處。
藍田玉見機極快,立刻將火摺子反手熄滅,地間隨即不見一絲光線。
蔡昭什麼也看不見,只聽見金保輝那邊響陣陣慘叫,夾雜著手忙腳亂的拔刀劍之聲,還有周致欽讓大家鎮定的呼喊,然而這一切在震耳欲聾的野獸吼叫下都顯得虛弱無力,濃重的血腥氣很快瀰漫到整片山坡,
蔡昭咬咬牙,想要出去救性命,卻慕清晏一手牢牢按在懷中,另一手扣住她手腕上的脈門,叫她動彈不得。
“你給我放手!”
“敵情不明,不能貿然出手。”
“你是練烏龜大法的吧,這麼膽小畏縮,少說能活一千年!”慕清晏當然不膽小畏縮,肆意時還瘋的很,蔡昭這麼說是有意激他。
慕清晏的聲音清冷舊,“那也不必,與你活的差不多長就行了。”他說話時,熱氣噴到女孩耳後,冰雪地蔡昭都覺得熱。
幸而黑雲很快散開,微弱光線下,一頭極其巨大的白毛牲口滿口是血,兩隻前爪生生撕開一名侍衛的腹,將其叼在嘴裡迅速飛躍不見了。
皎月再度高懸空,地上一片狼藉殘屍。
慕清晏拉著蔡昭身,彎腰解開千雪深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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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雪深連滾帶爬的衝回獵小屋,大呼小叫著死都不再出來。
蔡昭環視四周。
損失最嚴重的然是金保輝,他那威武雄壯的侍衛隊死傷過半,不是活活咬死,就是咬斷了手腳,躺在地上嗚呼哀哉,場面血腥慘烈至極。
金保輝藍田玉拽著滾入兩丈外的一個雪坑,躲在積雪之下,逃過一劫。
陳復光的兩名侍衛咬中了。
其中有一咬去了半個胸腔,血淋淋的心臟就這麼直白的落在雪地上,猶微微跳動,另一咬掉了半個腦袋,紅白相間的腦漿流了一地。
驚恐萬狀的侍衛們見了,嚇的瘋狂尖叫。
陳復光本倒,剛才綺濃拉到一處雪堆後頭躲藏,有驚無險。他此刻緊緊拉著綺濃的手,神情依戀,不敢鬆手。
胡圍然無恙,不過他的啞巴老僕刮到一爪子,左臂受了些皮肉傷。
“…玉麟,我玉麟是不是遇上了這東西?!玉麟是不是這牲□□活咬兩半的!”周致欽看著滿地的斷肢與殘屍,失魂落魄,聲音發顫。
東方曉嘆息一聲,上前拉住他:“別看了,咱們先回屋罷。”
“我,我一定要給玉麟報仇!”想到獨生子生前遭受的恐懼痛苦,周致欽心中又疼又恨。
藍田玉一把推開抖若篩糠的金保輝,身拍打己身上的雪花,恨恨道:“我早就說過,初春上山最是不好,山中野獸餓了一冬,這會正是最兇狠飢餓的時候。”
慕清晏興味:“哦,你早說過這話麼,是對誰說的?”
藍田玉頓時啞了。
“話說……”胡圍繞著地上的殘屍看了會,“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是雪山白毛犼。”金保輝開口,他雖然嚇的面無色,口齒還算清楚,“神話中守衛門的兇猛野獸,傳說北宸老祖就養了兩頭看門。年白毛犼能有兩多高,體壯齒利,飛馳電,嗜吃活物血肉。”
慕清晏抬頭看遠方,微笑道:“看來,這座大雪山中,還有許多不為知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