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愛, 說明你對作者的寵愛力度還不夠哦。文文羞澀的隱藏起來了  之前二人在廂房中鬧的不甚愉快,此時蔡昭有意緩和氣氛,誰知和諧的氣氛才不過短短一刻, 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少年就無緣無故翻了臉。

蔡昭舉著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瞪的圓圓的。她本性隨和, 怎麼想不明白常寧這貨怎麼一張嘴就沒好話。

“你姨祖母明明知道你娘是因為一時氣憤才說要出家的,她做長輩的不勸阻也就罷了呃, 還攛掇著讓小輩錯下去——果然是並蒂荷花,一般的昏庸糊塗!”

“你敢罵我家長輩!”蔡昭大怒。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常寧冷笑,“以令姑姑聰慧剔透, 怎會沒想過這些道理,我卻是不信的。世上偏有這許多無趣的長輩,喜愛用世間虛偽的道理來約束子弟……”

蔡昭啪的拍下筷子, 肅色道:“常師兄高瞻遠矚,聰慧剔透, 小妹不敢高攀。話不投機半句多, 看來常師兄是用不著小妹護佑常師兄左右了!”

她氣的恨不得立刻就走, 誰知常寧的氣性比她還大,一句都不辯解,冷冷一笑後起身就往外走去, 徒留下被搶了先機的蔡昭在原地生氣。

蔡昭宛如一口被揭了蓋的熱茶壺,呼呼的直冒熱氣。

蔡晗從碗中抬起腦袋,小小聲道:“阿姐, 其實常師兄剛才說外祖母和姨祖母的話,阿孃也對姑姑說過差不多的……”

“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繼續小小聲:“阿姐,姑姑在世時,常說過十分欽佩常大俠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小朋友不屈不撓:“常師兄這麼出去不要緊吧, 會不會遇到等著收拾他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蔡昭煩躁無比,又無可奈何,“老實待在這兒不許亂跑!”然後起身去追常寧了。

蔡昭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撈住幾個僕從詢問,由於常寧那張毒瘡潰爛的面孔比三條腿的蛤蟆還顯眼,再忙碌的僕從也無法忽視,便給蔡昭指了一條很連貫的路線。

出正廳大門,一徑向左走去,轉過穿花門,來到一處堆放雜物的冷清後院,果然見到了常寧……還有五個圍著他的‘惡霸’——戚凌波&外門弟子甲乙丙丁。

蔡昭恨不能仰天長嘆,姑姑在世時怎麼沒跟她說過行俠仗義是一件這麼費氣量的苦差事,她剛剛被氣了個半死,甚至都沒工夫生氣就得倒貼來救人了!

她抬眼望去,只見常寧衣袍下襬已然有一處撕裂,衣袖也有被揪扯過的痕跡,午間日光耀目,他的面孔有些晦暗不清。光影反側間,不知是不是蔡昭眼花,她察覺他身上透出一絲煩躁和殺意,甚至有幾分暴戾之意。

蔡昭暗自吐槽,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氣性還敢這麼大!

戚凌波一改適才長輩跟前的溫柔乖巧,此刻滿臉戾氣:“……你剛才數落我時的威風哪裡去了?!常寧,我如今也不要你的心頭血了,你乖乖給我磕十八個響頭,將那邊的狗屎吃了,咱們以後還是同門手足!”

甲乙丙丁一陣鼓譟恐嚇。

常寧冷冷道:“你自己喜歡吃狗屎,自去吃好了,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你……”戚凌波大怒。

蔡昭長吸口氣,飛身一躍,猶如飄揚的花朵翩翩落在常寧身前。

常寧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目中陰翳緩緩散去,袖中原本繃緊的手臂慢慢放下。

蔡昭張開雙手,微笑勸和:“眾位師兄師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扭頭時,正看見常寧目色清冽的望著自己,似有笑意。

戚凌波咬牙道:“好,好一個飛花渡,落英谷輕功名不虛傳。蔡師妹,你來的可真及時,看來你是存心與我作對了。”

蔡昭長到十五歲,生平除了在餛飩餡料和蒸魚火候這樣重大原則上寸步不讓,大多數事情都很好說話。如今走出落英谷,她才發現許多原本她視之如常的事,在外面卻需要一再鄭重申明——名門正派,不可欺凌弱小。

“師姐,適才戚伯父特意囑咐我看好常師兄,想來您也聽到了,何必讓小妹為難呢。”蔡昭也不笑了,“我們做晚輩的,不敢說為父母長輩分憂,至少也別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面上添亂吧。雪蓮丹雖然世所罕見,可也不是絕無僅有的,將來宗門中人行走江湖,總有機緣再獲雪蓮丹,到時再給師姐練功也不遲。”

戚凌波咬牙道:“我不妨跟你說句實話,雖說我與常寧的過節是由雪蓮丹而起,可若非他屢次出言不遜,羞辱於我,我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你若不信,想想適才在廂房中的事,他尖酸刻薄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蔡昭一怔,扭頭看常寧:“你都說了師姐什麼。”

常寧目中含笑:“你問的是哪一次。”

蔡昭只好再去問戚凌波常寧都說了些啥氣人話,戚凌波氣的渾身發抖:“蔡昭,你是存心要羞辱我麼!”

這時就需要外門弟子甲乙丙丁來貢獻臺詞了——

尖嘴的弟子甲:“師姐好聲好氣的給姓常的送湯藥,姓常的居然說雪蓮丹是療傷聖品,給師姐吃就如肥豬啃人參……”

猴腮的弟子乙:“那回師姐特意捧了好料子去給姓常的量體裁衣,這臭小子居然說師姐的做派活像財主家獻殷勤的陪房丫頭。”

歪瓜的弟子丙:“三個月前師姐在天池邊上擊敗了金刀門門主的得意弟子,二師兄給師姐起了個雅號‘天池仙子’,常寧居然說是金刀門門主想巴結宗主,才讓弟子故意讓著師姐的。‘天池仙子’還不如改做‘靠爹仙子’。”

裂棗的弟子丁:“上個月……”

“夠了!不要說了!”戚凌波恨不能用爛泥糊住這四個白痴的嘴。

蔡昭想笑,又覺得不厚道,轉而用質問的目光去看常寧。

常寧淡淡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蔡昭瞪他:“出口傷人,終歸是不對。”

常寧看著女孩清澈秀目滿是不贊成,終於低聲道:“我身上傷未愈毒未清,怎會閒到主動尋釁。若不是他們非要到我跟前來東拉西扯,我也懶得多嘴。”

蔡昭心裡一轉,似乎是這個理。

“胡說八道,師姐願意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裂棗的弟子丁終於把未竟的臺詞補上了。

戚凌波譏諷道:“蔡師妹,你怎麼說,你莫不是非要護著這臭小子?我也不會要他缺胳膊斷腿,不過是稍加教訓罷了。”

甲乙丙丁在後面嬉笑起來:

“正是,不會缺胳膊斷腿,也就是吃兩頓狗屎罷了!”

“哈哈哈哈,狗屎大補啊,沒準姓常的傷就好了呢!”

“高見啊,你們會不會說話,是師姐大發慈悲要教教這小子青闕宗的規矩呢……”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蔡昭丹田運轉三周天,強行微笑:“師姐息怒。我姑姑說過,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道理二字,有些事很氣人,可它有道理,你壓著火氣也得忍啊。”

“常師兄惹惱師姐固然可恨,可他畢竟是常家僅存的骨血了,師姐若真壓著他去吃狗屎,常大俠在天之靈該如何瞑目呢,何況常師兄現在傷病在身,勝之不武嘛。師姐不妨等一等,等常師兄痊癒了,到時候師姐要何時何處拉場子小妹決計不會多出一聲。”

戚凌波面上浮起幾絲尷尬,心想你說的倒容易,真等常寧復原,若武藝低微也就罷了,萬一武藝高超她哪輩子能找回這口氣。

“再說了,文有文場,武有武場,常寧畢竟不曾加一指在師姐身上,師姐若真氣的狠了,不如也罵回去。師姐這邊人多勢眾,拉開架勢狠狠臭罵常寧一通,豈不什麼氣都出了?師姐若想不出措辭,可以去山下找幾位說書先生來幫陣,包管罵一個時辰都不帶重樣的。”蔡昭十分熱忱的出謀劃策。

“罵,罵什麼?”戚凌波茫然。

常寧悠悠的補充:“醜八怪,喪門星,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躲在青闕宗吃幹飯的無能廢物……多了去了。”

戚凌波大罵:“你的臉皮這麼厚,說什麼也不會往心裡去,我何必費這個力!”所謂罵人傷人,得罵人的話能往心裡去,像常寧這麼渾不放在心上的,罵了也白罵。

蔡昭餓了半天還沒吃上飯,也有點不耐煩了:“好話說盡,若師姐還是聽不進去,那還有別的法子。”

說完這話,只見她輕輕一躍,從一旁的桃花樹上拂下幾片花葉捏在掌中,隨即身形向前一閃,如影子般左右一兜,迅疾如電般閃身來到戚凌波五人跟前,隨後是‘啪啪啪啪啪’五聲之後,蔡昭旋即躍回原先的位置,掏出手絹靜靜擦手。

戚凌波等人低頭一看,只見他們五個或胸口或肩頭各印了數片花葉。

蔡昭冷冷道:“你們加起來也打不過我,我已經答應了戚伯父要看好常師兄,師姐若不高興,就去找雙親和師兄們告狀吧。”——遇上潑皮無賴存心找,店家也不必客氣了。

說完,蔡昭就扯著常寧回到席面上,身後傳來戚凌波等人的叫罵聲她也懶得聽了。

揪著常寧的袍袖回到偏角的座位上,蔡晗小朋友已經吭哧吭哧的在剿滅第四個雞腿了,蔡昭瞪眼罵道:“少吃些肉,看看你身上肥的,都能宰來賣了!”

蔡小晗憂鬱道:“阿姐體諒體諒我罷,老祖忌辰之後,我就要跟著舅父去探望外祖母了,這次少說要住幾個月。外祖母家不但要念偶彌陀否,還要吃素呢。”

蔡昭抿抿嘴:“你少廢話,外祖母病重,你好好哄哄老人家,別惹她生氣!”

蔡小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阿姐好狠的心啊,這回你若不是要拜師父,定是也要去外婆家的,到時候阿姐能挑剔的就不是餛飩餡是前腿肉還是後腿肉了,而是炒白菘煮白菘還是醃白菘了!還說要我哄哄外祖母,若阿姐與我剃度出家外祖母才最高興,阿姐肯麼?”

常寧忍不住輕笑,蔡昭回瞪他一眼,再衝幼弟道:“少廢話,吃你的雞腿……這是最後一個了啊!”

訓完蔡晗,蔡昭扯著常寧坐下,大馬金刀的正對他,目光炯炯。

“長話短說,我與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許說我姑姑的壞話!第二,不許說我父母的壞話!第三,不許說我敬重的長輩的壞話……小晗你若還想接著吃肉就不許插嘴!”

蔡小晗本想指出長姐的邏輯錯誤,聞言連忙悶聲大發財的低頭吃肉。

常寧以袖輕掩唇齒,露出一雙嫵然自悅的俊目。

蔡昭也發現了自己適才的話頗有漏洞百出,顯然是被氣糊塗了。

她抓抓粉腮,重新開始:“……剛才不算,重新約法三章!第一,你不許說我敬重的所有長輩的壞話,陰陽怪氣也不行!第二,你不許尋釁滋事,惹是生非,自己討來麻煩讓我收拾爛攤子。第三……第三我還沒想好,日後補上。”

常寧秀長的眼尾微微一挑,眼看就要反駁,蔡昭搶話道:“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在你傷勢痊癒之前,我就看著你護著你,不叫你受人欺侮騷擾,如何?”

常寧笑意漸冷,蔡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常寧緩緩道:“有戚宗主在,我未必會真有大禍患。”

蔡昭從鼻子裡哼笑:“吃狗屎算大禍患嗎?”

常寧不笑了。

蔡昭看向常寧身上撕裂的衣袍:“戚凌波不是肯忍氣吞聲的人,你雖無性命之憂,但欺侮羞辱卻也不會少。你也別裝了,你心裡其實對這些趕不走的蒼蠅厭煩透了,偏偏此時你身有桎梏,傷勢未愈,無法放開了手腳的收拾他們,是也不是。”

常寧凝目道:“你也明明厭惡我的緊,可依舊願意護著我,這也是你姑姑教的?”

蔡昭沉默片刻:“我姑姑是真正俠骨柔腸的大俠,除惡扶弱,伸張正義,從不計較自己的喜惡。我只盼著自己不要辱沒了她的教導才好。”

常寧望向窗外片刻,緩緩道:“家父也希望我能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可我怕是不成的。”

蔡昭自以為很善解人意:“對,你要報仇雪恨,自然得拿出幾分殺氣和狠勁來,哪能像常大俠一樣古道熱腸,仁善為懷。”

常寧收回目光,清水一般瀲灩的目光落在蔡昭臉上,低聲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不該非議你的長輩。只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他忽而語氣柔軟,手指輕輕划著條案上的流雲蝙蝠紋,“家父臨終前,囑託我照看一位長輩,一位我十分看不起的長輩——膽小懦弱,無情無義,貪圖安逸富貴。”

“我心中十分不願,長輩的話就是對的麼?也不見得罷,可偏偏那是家父臨終之言。”

少年的手指蒼白修長,指節分明有力,襯著光潔的深褐色桌案,有一種陳舊綺麗的美感,彷彿漸漸衰敗的世代貴胄家族中放在陳舊奩盒中的冷白玉笄,看的人莫名悵然。

“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蔡昭耐著性子。

常寧收起悵然,目光沉靜:“一言為定。”

“好。”

蔡昭提起筷子從蔡晗碟中搶回最後一隻雞腿,在幼弟淚汪汪的注視下一口咬下——鋤強扶弱,就從身邊做起(但不打算擴大範圍了)。希望姑姑在天有靈,不會氣的吃不下飯。

所謂樹大分枝,僅僅二十多年後,六名後人就已兒女子侄成群,這時他們發現了三件事。

第一,雖然他們自己親如手足,除了日常切磋時用小拳拳互捶之外基本不會發生別的矛盾,但他們的妻子兒女門人弟子卻不見得。

第二,原本以為老祖過世後他們六個無依無靠,需要抱團取暖過日子,可是隨著兒孫門人下山遊歷,他們發現其實自己從北宸老祖身上學到的一犁半爪,已經足夠睥睨天下了。

第三,所謂光影同行,諸魔雖滅,可不過十來年功夫,江湖上卻有魔教卻興起了。話說當年北宸老祖之死也有魔教先祖的一部分緣故,北宸後裔怎能袖手旁觀,於是決意到各地落戶立派,戒備魔教來犯。

說一千道一萬,結論就兩個字:分家。

對於將近兩百年前的這段往事,五歲的蔡晗在背祖譜時曾吐槽:“不就是分家嘛,非得囉裡囉嗦寫那麼多大道理,好像他們當年在萬水千山崖上沒吵過架似的……”

這話換來他姐姐一個手法不純熟的爆慄:“真沒見識,名門正派的分家能叫分家嗎?”

蔡晗摸摸腦殼:“那該叫什麼。”

蔡昭小姑娘一臉正氣:“自然是了為了匡扶天下正義,北宸後裔這才強忍手足別離之痛,散落各處,就是為了防邪魔外道趁虛而入為禍人間!”

這是她前幾日蹲在砂鍋叔攤位前啃滷雞腿時剛聽到的——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嗆話,江湖客們未必時時動手,但嗆話卻是碰上面就要來的。

“說得好,我家昭昭說的真好。將來行走江湖,不論做事漂不漂亮,話一定要說的漂亮。”他們的姑姑蔡平殊倚在床榻邊上啪啪鼓掌。雖然當時她已是病弱難起,蠟黃孱瘦的面龐卻依舊笑的飛揚灑脫,戲謔爽朗。

蔡家小姐弟的親爹蔡平春沉默的坐在一旁,自小就演技不夠的他,怎麼也裝不出笑臉來,蔡夫人寧小楓在窗邊低頭吹湯藥,一顆大大的淚珠砸進藥碗。

許久之前他們就知道有這一日,但這日真的來了,他們依舊心痛如絞。

十二歲的小蔡姑娘站在一旁,羽睫纖濃,大眼澄澈如露,似乎隱隱察覺即將到來的悲傷。

不幾日蔡平殊就過世了,蔡昭重病一場,結結實實的為她守了三年孝。蔡平春隨即就提出蔡昭該離谷拜師了。師門他都聯絡好了,就是北宸後裔分家後唯一一支留在萬水千山崖上的青闕宗,號稱天下第一宗的武林魁首,很夠派頭了吧。

蔡昭小姑娘立刻表示她其實還沒完全平復悲傷,出門拜師的事不如再緩緩。

“再緩緩你就要十八了!”蔡平春板臉恫嚇,“十八歲前不拜到別家門下,你莫不是想做魔女?!”

蔡昭蹙著秀氣細緻的眉毛:“我喜歡待在家裡啊,到了外面吃不慣住不慣的。爹,我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難道還能憑空成了魔女。”

“從鎮口到鎮尾有一間鋪子的老闆夥計是你不識的麼,這也能算大門不邁二門不出?鎮日大街小巷的……”寧小楓譏笑一聲,看見丈夫打眼色,隨即擺正臉色。

“當初你曾姑祖母的爹孃也這麼以為,想著女兒體弱多病,連去鎮上買盒胭脂都走不動,就這麼待在家中怎會出事?結果呢,正兒八經魔教出來的妖女都沒她鬧出來的排場大!你給我老老實實到萬水千山崖上待三年,武藝什麼的學不學都好,就是省的人家說閒話——這也是你姑姑的吩咐!”

“你娘說的一點都沒錯。”蔡平春一拍桌子,事情就這麼定了。

蔡昭鼓著嫩啪啪的臉頰,心中萬分幽怨。

姑姑蔡平殊是蔡昭生平最敬愛之人,一生正直磊落,堪稱正道之光,她卻自小無甚志氣,只求睡飽了起來用手指頭沾沾水,把自己畫的粉嘟嘟的,好吃好喝,人生便別無所求。

如今斯人已逝,蔡昭傷痛之餘,倒也希望自己能追隨先人的品格言行,滿足蔡平殊的願望……可是如果不用離開落英谷就好了,她可以用別的方式追隨啊。

如此糾結,全因為落英谷蔡氏有個奇葩的命數——蔡家女兒必須拜到別家門下,不能留在自家長大,否則輕則與人扯頭花重則大禍滔天。

最初的最初,北宸後裔都聚居在萬水千山崖上,六家子弟不分彼此,經常是甲家兒子跟乙家叔父學刀跟丙家阿伯學劍再跟丁家大哥學騎馬撩妹。彼時,蔡家女兒的這個毛病還不明顯,撐死就是跟小姊妹鬥鬥氣別別苗頭。

一俟分家,蔡家頭一個原汁原味生長在自家門中的女兒就以萬夫莫當之勢開啟了魔女之路——桀驁不馴,倒行逆施,白長了一副極高的天分,無論親長怎麼勸說,她依舊我行我素,滿江湖的犄角旮旯尋找偏門偏路的武學秘籍和兇獸猛禽,後來果然闖下大禍。

這位女祖宗倒也爽快,不等別人找她算賬直接一走了之,自武林中銷聲匿跡,那幾十年間天下修武之人提起落英谷就只會搖頭。

又過了一兩代,略過數個‘普通等級’的不肖女兒,蔡家的女魔頭推陳出新,不但行事不羈是非不分,最後竟跟魔教的大魔頭勾結在一處,最終逼的她親爹揚言要大義滅親,親自率領了正派人士去圍剿魔教清理門戶——不過這事後來也不了了之了,因為這位女祖宗也依樣畫葫蘆的來了個一走了之銷聲匿跡。

雖然前輩業績輝煌,不過真正捶實了蔡家這個詭異命數的還要數蔡昭那位據說一年中有十一個月都氣若游絲的曾姑祖母。

本來在近百年的嚴防死守之下,不斷將女兒送去兄弟門派去消災,蔡家已經許久未出魔女了。等到這位先天不足的曾姑祖母出生時,蔡谷主夫婦心疼女兒體弱多病,不免放鬆了警惕,將她留在家中養病,誰知後來掀起江湖中一場絕無僅有的腥風血雨。

至此之後,蔡家再不敢有僥幸心理,但凡生下了女兒,就老老實實的去聯絡兄弟門派,看看當時哪位掌門脾氣好規矩松,最重要的是門風飄逸,就將女兒送過去待上幾年,不求學成什麼當世女俠,只求無病無災,風調雨順,運氣好的再順個女婿回來。

例如蔡昭的姑姑蔡平殊,十歲上就拜入了北宸六派中的佩瓊山莊。

而且反過來看,蔡家的女兒只要老老實實拜到別派門下,長大後不是溫柔賢淑,就是深明大義,目前蔡氏女的天花板是一代女俠蔡平殊,不但少年起就驚才絕豔,名震天下,還挽狂瀾於既倒,蔡氏女的下限也能婚事順遂,闔家美滿。

前事可鑑,歷史環境太過嚴苛,是以蔡昭不得不離家遠行,拜師消災去也。

自小習慣被姐姐蔡平殊使喚的蔡谷主在整理庶務方面頗有效率,不過短短三日,他就打點好了細軟行裝與奴僕,可以前往九蠡山青闕府了。

啟程那一日,來送行的谷民與鎮民人山人海,蔡昭眼淚汪汪的咬著小手絹,不住朝車外揮手,寧小楓一把拽回女兒。

蔡昭含淚嘆道:“沒了我,鎮上那許多鋪子的夥計掌櫃該有多麼寂寞啊。”

寧小楓嗤之以鼻:“你衝車外看看,來送行的是淚流滿面,還是喜氣洋洋。”

蔡昭撲到車視窗一看,見情形果然如她親孃所說。她立刻不哭了,頗覺幾分悲憤:“果然天下多是負心人啊——那個胭脂鋪的老闆,說我是他遇到過最有眼力的主顧,還有那個綢緞鋪的,前幾日還說能遇到我這樣見微知著的買主是他三生有幸。”

寧小楓閒閒道:“人家是不是說反話啊。”

“娘,三生有幸的反話是什麼。”蔡晗小朋友好奇。

寧小楓挖挖耳朵:“倒了三輩子的血黴?”

蔡晗坐在親爹懷中咯咯大笑。

蔡昭憤慨道:“這些店家真是短視近利,咱們落英鎮之所以能在短短十餘年間成為方圓百里之內人氣最旺的集市,正是一直秉承了姑姑的意願,不論賣吃的穿的還是做牙行的,都要力求童叟無欺,精益求精,貨比三家,有口皆碑。”

蔡小晗嘟囔道:“可阿姐也太講究了,吃碗餛飩都要七分前腿肉加三分蝦泥的餡,後腿的為啥不成……”

蔡昭一臉驚異:“若是做滷骨醬肉湊合一下也就算了,清湯餛飩當然要前腿肉,後腿肉那麼粗硬,你們難道吃不出來?”

蔡家剩餘三口人一齊搖頭——小餛飩裡面那麼丁點肉,鬼才吃的出來前後腿。

蔡昭連連搖頭嘆息:“你們也太不講究了。為什麼那麼多百年老店的手藝停滯不前,就是你們這些不講究的主顧慣的。唉,姑姑說的不錯,我為天下人嘔心瀝血,天下人卻對我多有誤解……”

蔡家夫婦忍無可忍,一齊捂住耳朵。

蔡昭掙扎著再次求情:“爹,娘,既然學不學武都不要緊,那為何又非去青闕宗呢?我聽說咱們落英谷外新開了一個青竹幫,我看就很好。我去拜那幫主為師,早上出門,晚上就能回鎮上睡覺了。”

蔡平春皺眉道:“那青竹幫原是在江上劃竹排的兄弟聚集而成的,只能算一半江湖中人罷……”

“爹,話不能這麼說。人家汪幫主一手七七四十九路划水棒法也有幾分名頭啊。”

寧小楓閒閒道:“那不是你幾個月前給人家想出來的名字,然後攛掇砂鍋叔去告訴那汪幫主的麼。”

蔡昭訕笑。

寧小楓繼續道:“說一句那青竹幫在江湖上敬陪末座都算是給面子的了,可你若寧願去那兒也不去青闕宗,那麼我們天下第一宗未免顏面上不好看。然而說句實話,我也看不大順眼你那未來的師父……”

蔡平春低咳一聲。

“……你未來師父的老婆。”寧小楓及時補完,“不過嘛,去青闕宗是你姑姑親口答應了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蔡昭小小的嘆了口氣:“……好吧”

“你姨祖母明明知道你娘是因為一時氣憤才說要出家的,她做長輩的不勸阻也就罷了呃,還攛掇著讓小輩錯下去——果然是並蒂荷花,一般的昏庸糊塗!”

“你敢罵我家長輩!”蔡昭大怒。

“我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常寧冷笑,“以令姑姑聰慧剔透,怎會沒想過這些道理,我卻是不信的。世上偏有這許多無趣的長輩,喜愛用世間虛偽的道理來約束子弟……”

蔡昭啪的拍下筷子,肅色道:“常師兄高瞻遠矚,聰慧剔透,小妹不敢高攀。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來常師兄是用不著小妹護佑常師兄左右了!”

她氣的恨不得立刻就走,誰知常寧的氣性比她還大,一句都不辯解,冷冷一笑後起身就往外走去,徒留下被搶了先機的蔡昭在原地生氣。

蔡昭宛如一口被揭了蓋的熱茶壺,呼呼的直冒熱氣。

蔡晗從碗中抬起腦袋,小小聲道:“阿姐,其實常師兄剛才說外祖母和姨祖母的話,阿孃也對姑姑說過差不多的……”

“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繼續小小聲:“阿姐,姑姑在世時,常說過十分欽佩常大俠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罷。”

蔡晗小朋友不屈不撓:“常師兄這麼出去不要緊吧,會不會遇到等著收拾他的……”

“閉嘴!啃你的雞腿……”蔡昭煩躁無比,又無可奈何,“老實待在這兒不許亂跑!”然後起身去追常寧了。

蔡昭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撈住幾個僕從詢問,由於常寧那張毒瘡潰爛的面孔比三條腿的蛤蟆還顯眼,再忙碌的僕從也無法忽視,便給蔡昭指了一條很連貫的路線。

出正廳大門,一徑向左走去,轉過穿花門,來到一處堆放雜物的冷清後院,果然見到了常寧……還有五個圍著他的‘惡霸’——戚凌波&外門弟子甲乙丙丁。

蔡昭恨不能仰天長嘆,姑姑在世時怎麼沒跟她說過行俠仗義是一件這麼費氣量的苦差事,她剛剛被氣了個半死,甚至都沒工夫生氣就得倒貼來救人了!

她抬眼望去,只見常寧衣袍下襬已然有一處撕裂,衣袖也有被揪扯過的痕跡,午間日光耀目,他的面孔有些晦暗不清。光影反側間,不知是不是蔡昭眼花,她察覺他身上透出一絲煩躁和殺意,甚至有幾分暴戾之意。

蔡昭暗自吐槽,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氣性還敢這麼大!

戚凌波一改適才長輩跟前的溫柔乖巧,此刻滿臉戾氣:“……你剛才數落我時的威風哪裡去了?!常寧,我如今也不要你的心頭血了,你乖乖給我磕十八個響頭,將那邊的狗屎吃了,咱們以後還是同門手足!”

甲乙丙丁一陣鼓譟恐嚇。

常寧冷冷道:“你自己喜歡吃狗屎,自去吃好了,我就不奪人所愛了

“你……”戚凌波大怒。

蔡昭長吸口氣,飛身一躍,猶如飄揚的花朵翩翩落在常寧身前。

常寧看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目中陰翳緩緩散去,袖中原本繃緊的手臂慢慢放下。

蔡昭張開雙手,微笑勸和:“眾位師兄師姐,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扭頭時,正看見常寧目色清冽的望著自己,似有笑意。

戚凌波咬牙道:“好,好一個飛花渡,落英谷輕功名不虛傳。蔡師妹,你來的可真及時,看來你是存心與我作對了。”

蔡昭長到十五歲,生平除了在餛飩餡料和蒸魚火候這樣重大原則上寸步不讓,大多數事情都很好說話。如今走出落英谷,她才發現許多原本她視之如常的事,在外面卻需要一再鄭重申明——名門正派,不可欺凌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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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適才戚伯父特意囑咐我看好常師兄,想來您也聽到了,何必讓小妹為難呢。”蔡昭也不笑了,“我們做晚輩的,不敢說為父母長輩分憂,至少也別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場面上添亂吧。雪蓮丹雖然世所罕見,可也不是絕無僅有的,將來宗門中人行走江湖,總有機緣再獲雪蓮丹,到時再給師姐練功也不遲。”

戚凌波咬牙道:“我不妨跟你說句實話,雖說我與常寧的過節是由雪蓮丹而起,可若非他屢次出言不遜,羞辱於我,我也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你若不信,想想適才在廂房中的事,他尖酸刻薄可不是一次兩次了!”

蔡昭一怔,扭頭看常寧:“你都說了師姐什麼。”

常寧目中含笑:“你問的是哪一次。”

蔡昭只好再去問戚凌波常寧都說了些啥氣人話,戚凌波氣的渾身發抖:“蔡昭,你是存心要羞辱我麼!”

這時就需要外門弟子甲乙丙丁來貢獻臺詞了——

尖嘴的弟子甲:“師姐好聲好氣的給姓常的送湯藥,姓常的居然說雪蓮丹是療傷聖品,給師姐吃就如肥豬啃人參……”

猴腮的弟子乙:“那回師姐特意捧了好料子去給姓常的量體裁衣,這臭小子居然說師姐的做派活像財主家獻殷勤的陪房丫頭。”

歪瓜的弟子丙:“三個月前師姐在天池邊上擊敗了金刀門門主的得意弟子,二師兄給師姐起了個雅號‘天池仙子’,常寧居然說是金刀門門主想巴結宗主,才讓弟子故意讓著師姐的。‘天池仙子’還不如改做‘靠爹仙子’。”

裂棗的弟子丁:“上個月……”

“夠了!不要說了!”戚凌波恨不能用爛泥糊住這四個白痴的嘴。

蔡昭想笑,又覺得不厚道,轉而用質問的目光去看常寧。

常寧淡淡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蔡昭瞪他:“出口傷人,終歸是不對。”

常寧看著女孩清澈秀目滿是不贊成,終於低聲道:“我身上傷未愈毒未清,怎會閒到主動尋釁。若不是他們非要到我跟前來東拉西扯,我也懶得多嘴。”

蔡昭心裡一轉,似乎是這個理。

“胡說八道,師姐願意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你不要給臉不要臉!”裂棗的弟子丁終於把未竟的臺詞補上了。

戚凌波譏諷道:“蔡師妹,你怎麼說,你莫不是非要護著這臭小子?我也不會要他缺胳膊斷腿,不過是稍加教訓罷了。”

甲乙丙丁在後面嬉笑起來:

“正是,不會缺胳膊斷腿,也就是吃兩頓狗屎罷了!”

“哈哈哈哈,狗屎大補啊,沒準姓常的傷就好了呢!”

“高見啊,你們會不會說話,是師姐大發慈悲要教教這小子青闕宗的規矩呢……”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蔡昭丹田運轉三周天,強行微笑:“師姐息怒。我姑姑說過,行走江湖最要緊的就是道理二字,有些事很氣人,可它有道理,你壓著火氣也得忍啊。”

“常師兄惹惱師姐固然可恨,可他畢竟是常家僅存的骨血了,師姐若真壓著他去吃狗屎,常大俠在天之靈該如何瞑目呢,何況常師兄現在傷病在身,勝之不武嘛。師姐不妨等一等,等常師兄痊癒了,到時候師姐要何時何處拉場子小妹決計不會多出一聲。”

戚凌波面上浮起幾絲尷尬,心想你說的倒容易,真等常寧復原,若武藝低微也就罷了,萬一武藝高超她哪輩子能找回這口氣。

“再說了,文有文場,武有武場,常寧畢竟不曾加一指在師姐身上,師姐若真氣的狠了,不如也罵回去。師姐這邊人多勢眾,拉開架勢狠狠臭罵常寧一通,豈不什麼氣都出了?師姐若想不出措辭,可以去山下找幾位說書先生來幫陣,包管罵一個時辰都不帶重樣的。”蔡昭十分熱忱的 出謀劃策。

“罵,罵什麼?”戚凌波茫然。

常寧悠悠的補充:“醜八怪,喪門星,克死全家的天煞孤星,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躲在青闕宗吃幹飯的無能廢物……多了去了。”

戚凌波大罵:“你的臉皮這麼厚,說什麼也不會往心裡去,我何必費這個力!”所謂罵人傷人,得罵人的話能往心裡去,像常寧這麼渾不放在心上的,罵了也白罵。

蔡昭餓了半天還沒吃上飯,也有點不耐煩了:“好話說盡,若師姐還是聽不進去,那還有別的法子。”

說完這話,只見她輕輕一躍,從一旁的桃花樹上拂下幾片花葉捏在掌中,隨即身形向前一閃,如影子般左右一兜,迅疾如電般閃身來到戚凌波五人跟前,隨後是‘啪啪啪啪啪’五聲之後,蔡昭旋即躍回原先的位置,掏出手絹靜靜擦手。

戚凌波等人低頭一看,只見他們五個或胸口或肩頭各印了數片花葉。

蔡昭冷冷道:“你們加起來也打不過我,我已經答應了戚伯父要看好常師兄,師姐若不高興,就去找雙親和師兄們告狀吧。”——遇上潑皮無賴存心找,店家也不必客氣了。

說完,蔡昭就扯著常寧回到席面上,身後傳來戚凌波等人的叫罵聲她也懶得聽了。

揪著常寧的袍袖回到偏角的座位上,蔡晗小朋友已經吭哧吭哧的在剿滅第四個雞腿了,蔡昭瞪眼罵道:“少吃些肉,看看你身上肥的,都能宰來賣了!”

蔡小晗憂鬱道:“阿姐體諒體諒我罷,老祖忌辰之後,我就要跟著舅父去探望外祖母了,這次少說要住幾個月。外祖母家不但要念偶彌陀否,還要吃素呢。”

蔡昭抿抿嘴:“你少廢話,外祖母病重,你好好哄哄老人家,別惹她生氣!”

蔡小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阿姐好狠的心啊,這回你若不是要拜師父,定是也要去外婆家的,到時候阿姐能挑剔的就不是餛飩餡是前腿肉還是後腿肉了,而是炒白菘煮白菘還是醃白菘了!還說要我哄哄外祖母,若阿姐與我剃度出家外祖母才最高興,阿姐肯麼?”

常寧忍不住輕笑,蔡昭回瞪他一眼,再衝幼弟道:“少廢話,吃你的雞腿……這是最後一個了啊!”

訓完蔡晗,蔡昭扯著常寧坐下,大馬金刀的正對他,目光炯炯。

“長話短說,我與你約法三章。第一,不許說我姑姑的壞話!第二,不許說我父母的壞話!第三,不許說我敬重的長輩的壞話……小晗你若還想接著吃肉就不許插嘴!”

蔡小晗本想指出長姐的邏輯錯誤,聞言連忙悶聲大發財的低頭吃肉。

常寧以袖輕掩唇齒,露出一雙嫵然自悅的俊目。

蔡昭也發現了自己適才的話頗有漏洞百出,顯然是被氣糊塗了。

她抓抓粉腮,重新開始:“……剛才不算,重新約法三章!第一,你不許說我敬重的所有長輩的壞話,陰陽怪氣也不行!第二,你不許尋釁滋事,惹是生非,自己討來麻煩讓我收拾爛攤子。第三……第三我還沒想好,日後補上。”

常寧秀長的眼尾微微一挑,眼看就要反駁,蔡昭搶話道:“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在你傷勢痊癒之前,我就看著你護著你,不叫你受人欺侮騷擾,如何?”

常寧笑意漸冷,蔡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常寧緩緩道:“有戚宗主在,我未必會真有大禍患。”

蔡昭從鼻子裡哼笑:“吃狗屎算大禍患嗎?”

常寧不笑了。

蔡昭看向常寧身上撕裂的衣袍:“戚凌波不是肯忍氣吞聲的人,你雖無性命之憂,但欺侮羞辱卻也不會少。你也別裝了,你心裡其實對這些趕不走的蒼蠅厭煩透了,偏偏此時你身有桎梏,傷勢未愈,無法放開了手腳的收拾他們,是也不是。”

常寧凝目道:“你也明明厭惡我的緊,可依舊願意護著我,這也是你姑姑教的?”

蔡昭沉默片刻:“我姑姑是真正俠骨柔腸的大俠,除惡扶弱,伸張正義,從不計較自己的喜惡。我只盼著自己不要辱沒了她的教導才好。”

常寧望向窗外片刻,緩緩道:“家父也希望我能成為像他一樣的人,可我怕是不成的。”

蔡昭自以為很善解人意:“對,你要報仇雪恨,自然得拿出幾分殺氣和狠勁來,哪能像常大俠一樣古道熱腸,仁善為懷。”

常寧收回目光,清水一般瀲灩的目光落在蔡昭臉上,低聲道:“適才是我的不是,不該非議你的長輩。只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他忽而語氣柔軟,手指輕輕划著條案上的流雲蝙蝠紋,“家父臨終前,囑託我照看一位長輩,一位我十分看不起的長輩——膽小懦弱,無情無義,貪圖安逸富貴。”

“我心中十分不願,長輩的話就是對的麼?也不見得罷,可偏偏那是家父臨終之言。”

少年的手指蒼白修長,指節分明有力,襯著光潔的深褐色桌案,有一種陳舊綺麗的美感,彷彿漸漸衰敗的世代貴胄家族中放在陳舊奩盒中的冷白玉笄,看的人莫名悵然。

“你究竟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蔡昭耐著性子。

常寧收起悵然,目光沉靜:“一言為定。”

“好。”

蔡昭提起筷子從蔡晗碟中搶回最後一隻雞腿,在幼弟淚汪汪的注視下一口咬下——鋤強扶弱,就從身邊做起(但不打算擴大範圍了)。希望姑姑在天有靈,不會氣的吃不下飯。

自記事起她就一直以為自己是姑姑的孩子,而被稱呼做‘爹孃’的那兩人是好心的鄰家阿叔阿嬸,常帶好吃好玩的來看望她們,直到出門玩耍聽見市井人家的小孩都在叫爹孃,她恍惚明白‘爹孃’原來才是生她的人。小小的她人生中第一個煩惱就是,如果她是爹孃的娃娃,那姑姑豈不是就沒有娃娃了。

蔡晗出世後她暗暗高興了許久,覺得以後姑姑和爹孃再也不必彼此歉疚了。

將手掌貼在白胖男孩的胸口,掌下是充滿活力跳躍的砰動,蔡昭忽然想起了今日見到的那個駟騏門的‘未來門主’。便是她這樣對醫道毫無涉獵之人,也看的出那孩童先天不足經絡受損,全靠珍貴的藥物與人力強行維持。

兩百年來,北宸六派早已物換星移。

青闕宗與太初觀因是師徒相承,早不是最初血脈了。

廣天門與佩瓊山莊靠的是開枝散葉兒孫眾多,若嫡脈無出或是子嗣平庸,旁支即可接上。

駟騏門卻因循守舊,手足爭位熾烈異常,每每一支上位,兄弟支不是莫名‘早逝’,就是更名改姓退隱江湖。其餘五派見此兄弟鬩牆不是沒有在旁規勸或從中緩和,然而清官難斷家務事,最終總是不了了之。逐漸的,楊氏血脈愈發孱弱,至今已然連續五代一脈單傳。

按照蔡昭祖先的說法,這是老天爺不忍心再看到楊家手足相殘了,索性叫他們代代獨生,大家都不用爭了,老天爺其實挺貼心的。

只有落英谷走上另一條路。

從第一代先祖起,落英谷就秉承順其自然之道,以為生育太多既不利於清淨修為,也不利於身體保養,是以落英谷一直子嗣稀疏。有兒子便叫兒子承續,沒兒子就叫女兒招婿;女兒能幹就叫女兒做谷主,女婿更能幹就女婿做谷主也無妨;要是兒子別有志向或無甚才幹,依舊可以叫女兒女婿當家。

你說姓哪個姓氏拜哪家祖宗?沒所謂的,願意哪家就哪家好了,反正兩百年前也不曾有過什麼落英谷,先祖很開明的。

如此這般,落英谷兩百年來已然更換姓氏三回了。

其中最難聽的就是開谷先祖姓牛,這個哪怕是崇尚道法自然的先祖也不能忍,最好聽的是牛家第三代獨生女的夫婿,姓顧——同樣是叫玲兒與宇軒,前者是牛玲兒與牛宇軒,後者是顧玲兒與顧宇軒,其中差別諸位感受一下。

兩百年間落英谷也不是沒有異類。例如某代谷主夫婦,就熱火朝天的一氣生養了五子四女,人皆道落英谷旺盛在即,事實證明他們想多了。

這九個兒女不算出家和出嫁的,剩下的不是浪蕩江湖一生不婚就是雲遊海外一去不回,最後還是只剩下一個繼承谷主之位。

可能,這就是命吧。

大約七八十年前,這代谷主夫婦年近四十未有生育,夜觀星象後得出結論——老天爺希望落英谷騰籠換鳥了。於是十分順水推舟的按著卦象找養子去了,沒多久就撞上個資質甚高品性敦厚的孤兒,夫妻倆深覺大幸,果然是天意啊天意。

誰知十年後,他們忽然老蚌生珠,得了個玉雪可愛的女兒。

因前有慣例,他們不是沒想過養子做女婿親上加親,不過鑑於一兒一女年齡相差過大,於是決定還是順其自然的送女兒去兄弟門派,到時自然而然的找個人品好的師兄弟嫁了便是。誰知女兒十六歲那年,老兩口正在山坡上曬太陽養老時,忽聞谷外鉅變。

他們那穩重能幹的養子莫名其妙的跑出去,將女兒師門中所有適齡少年揍了一個遍,再將湖上正冒頭的幾位少俠也挑了一個遍,美其名曰‘以武會友’——嚇的老兩口險些從藤椅上摔下來。彼時的青闕宗宗主還特意跑來旁敲側擊‘汝家麟兒未來不可限量,是否有意競逐六派之首’,老兩口差點把脖子搖斷。

待問清楚了養子與女兒之間彆彆扭扭不肯明說的愛慕心意後,老兩口快刀斬亂麻的給他們行了婚禮,同時懇請養子不要再出去‘以武會友’了,一百多年來落英谷一直中庸平和,武林同道都習慣了,就不要改了吧。養子表示:媳婦到手了,其實我也不愛出門的。

順便說,這位養子便姓蔡。

讀祖先札記時,蔡昭常常想,可能姑姑就是承襲了這位先祖的卓絕天賦,才會那樣無所不能,光耀撼世。然而這三年來,蔡昭午夜坐在清冷空蕩的姑姑屋內,淚眼婆娑的不禁想到,也許那位先祖藏拙守愚才是對的。

壁上的燈花輕輕一跳,彷彿腦海中的琴絃被撥了一下,蔡昭回過神來,定定神後去隔壁看常寧了。

與蔡小胖睡的天馬行空不同,常寧睡相甚好,朝內側臥如青松蒼翠,長長的睫羽一動不動,只是被子不像今日下午那樣好好蓋著,而是翻散開來,一半在床上一半在踏具上。自然的,衣襟也散開的更加大了,露出更大面積的白玉般堅實的胸膛。

蔡昭十分老實的挪開眼神,一臉正人君子的給常寧蓋好被子,退後三步,遠遠站定。

其實蔡昭年幼時見過常昊生三四回。

搜尋記憶深處,她找到一張英俊沉穩的面龐,不苟言笑卻細緻妥帖,每回來落英谷總要將谷口內外的陣法查上三遍,姑姑就在旁戲謔他是‘一日為嬤嬤終生為嬤嬤’。

常昊生來落英谷不如戚雲柯和周致臻那麼勤,每回來都要與蔡平殊深談許久許久,既不陪小蔡昭玩耍,也甚少禮物,在蔡昭心中自然印象不那麼深了。

自蔡平殊過世後,他更是再沒來過落英谷,也不知在忙些什麼。三年光陰潺潺,蔡昭關於這位行色匆匆的常大俠的記憶愈發模糊了,卻不曾想在今日就聽到了常氏滅門的訊息。

蔡昭小小的嘆口氣,情緒低落。

這時隔間屋內傳來微微響動和人聲,蔡昭心頭一動,嘴角浮起笑意。她趕緊立刻退出常寧屋子,快步越過蔡小胖熟睡的屋子,走到第三間客房中。只見那裡已是燈火亮起,蔡平春與寧小楓果然回來了。

蔡昭滿心歡喜的推門而入,只見蔡平春面色醺紅,一手撐在桌邊,另一手揉著太陽穴,看來飲酒不少酒,寧小楓嘟嘟囔囔的在藥囊中尋解酒藥,抬頭看見女兒來了,張嘴就是問怎麼還沒睡梳洗了沒小晗摔下床了沒有。

聽著熟悉的絮叨,蔡昭一顆心才定下來。

“爹,娘,你們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徹夜飲酒了呢?你們不是說壓根不想理睬那些人麼。見面打個招呼就完了,怎麼還喝了這麼多酒啊。”蔡昭從桌上的暖巢中倒了杯水,給蔡平春送解酒藥。

寧小楓嘆氣:“一來是你爹想問些事,二來是勸酒的著實太多了,又不能翻臉,推了十杯喝半杯都夠嗆,你爹算是好了。宋時俊醉的四仰八叉跟只王八似的被抬回去的,虧得我後來一看不對,就往你爹酒壺了摻了大半果子露。要說還是周大哥機靈,一看不對就把頭一仰裝醉暈過去了……”

蔡平春嚥下解酒藥,又連喝了兩杯水才緩過氣來:“這一日忙忙碌碌的盡是人,也沒功夫顧得上你們姐弟倆。昭昭跟爹說說,一切都好麼,有沒有什麼叫你不高興的,現在咱們下山還來得及。”

“對,有什麼都說出來。我以為過了十幾年尹青蓮能好些呢,誰知一見面我還是一肚子氣,按都按不下去!不行咱們就走!”寧小楓恨恨道。

蔡昭本想說戚凌波和她狗腿二三事,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眨了眨眼睛:“遇見了好的人,也遇見了不好的人,還遇見了不好不壞的人——不過,女兒都能應付。”

寧小楓皺起眉頭:“這是什麼話!算了,我也不聽你打啞謎了,反正這青闕宗你能待就待,待不住就給家裡報個信,你舅舅不是給了你一籠信鴿麼,用那個傳信快得很。到時我送你去佩瓊山莊待幾年就行,總之不能叫人欺負了!”

蔡昭假假的裝出一臉小羞澀:“這麼早就住去未婚夫婿家裡,是不是不大好啊,我又不是姑姑父母雙亡……”

寧小楓面無表情:“那就去懸空庵,清淨又安穩……”

“不用了青闕宗挺好的山光水色人傑地靈一本萬利女兒一點不想換師門。”蔡昭立刻不羞澀了。

寧小楓作勢欲打,笑著白了女兒一樣。

蔡昭見到父母就放心了,打著哈欠想道晚安了,誰知卻被蔡平春叫住說是有事。蔡昭一愣,忙問何事。

蔡平春緩緩道:“這件事本想祭典之後再說的,爹覺得還是早些告訴你好,是關於常大哥之子常寧的……”

“他怎麼了?”蔡昭今日被常寧折騰的夠嗆,一聽這話耳朵都豎了起來。

“雖然常大哥總說你姑姑對他有大恩,他萬死難報其一,可這些年來常大哥對落英谷事無巨細處處維護,那真是掏心窩子的。那一樁樁一件件你們姐弟不知道,外頭也沒幾個人知道,可我們蔡家卻不能不銘記於心啊。”蔡平春道。

蔡昭點點頭:“今日女兒聽了許多常大俠的事。爹說的對,人家可以不計較,但咱們不能不念恩。”

蔡平春看了妻子一眼,寧小楓小心翼翼道:“……昭昭,你今日與常寧說話時,可有察覺不妥之處?”女兒自小聰慧,又常年在市井打交道,這點眼力她還是信得過女兒的。

蔡昭頑皮一笑:“爹和娘是想問這常寧是真的還是假的,對麼?”

“不錯。”蔡平春一點頭,“魔教行事詭譎,不得不防。畢竟此前我們誰都沒有見過常大哥之子。”

蔡昭笑了:“爹你放心,我好歹看了那麼多話本子戲摺子,這點段子會不知道麼?反角最愛喬裝混入敵方內部了。一個我素未謀面之人,哪能上來就相信啊,我早就留了心……”

“然後呢,你發覺破綻了?”寧小楓追問。

“沒有,九成九是真的。”蔡昭垮臉,“常師兄對當年之事不但清清楚楚,還有好些我都沒聽過之事他都信手拈來——有些隱秘之事,只有常大俠自己才能知道;有些日常瑣碎,便是嚴刑拷打常大俠也未必能問得到,倒像是父親跟兒子拉家常時絮叨出來的。”

寧小楓覺得不錯,蔡平春卻更為細緻:“為何是九成九,還有哪裡不足?”

蔡昭一臉困惑:“我隱約記得常大俠為人挺寬厚的,不大愛說話,可是我這位常師兄的嘴巴毒的呀,簡直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說話氣人也就算了,脾氣還乖戾陰沉,這哪裡像他爹啊?”

這話一說,蔡昭注意到父母反倒神情輕鬆了,“怎,怎麼了?我哪裡說錯了麼。”

“你這樣說,反倒對了。”蔡平春道,“常大哥雖不大提起起兒子,但聽他偶爾的一言半語,常寧就該是這般性子。”

蔡昭:“啊?”

寧小楓低聲道:“常大哥的夫人薛家姐姐,本就文靜體弱,那年她回孃家養胎,誰知碰上魔教偷襲。她躲在暗室夾層逃過一劫,卻眼睜睜看著一家十幾口被殺了個乾淨。被救出來後就就有些痴痴呆呆的了,是以常大哥從不讓她出來。”

“遭此大難,你姑姑上天入地尋了不知多少靈丹妙藥,才保住了薛家姐姐腹中的孩兒,好容易生下一子,只有我和你姑姑去賀了喜。我是不大懂,不過你姑姑說那孩子身子不大好,是以這些年也沒見常大哥讓這孩子出來。此後常大哥只偶爾提起時,不是薛姐姐愈發瘋癲痴狂,就是兒子體弱多病,只能緩緩修習內功心法來溫養經脈。直到前年,常大哥才來信說兒子身子漸好,只要妥當修煉,未必輸給當時少年英豪了。”

“昭昭,你想想看,一個孩子自打出生就沒出過門,還有那麼一個時瘋時傻的母親,自己還體弱多病,你說那脾氣能好麼?今日若是來一個明理和順的常寧,才叫人懷疑。”

蔡昭仔細一想,也對。

蔡平春道:“戚大哥起先也生過疑心,可是在給常寧療傷時發覺他身上有幾絲微弱的內勁。戚大哥與雷師兄都探過脈了,確實是常大哥的獨門內功無疑。常家內功心法並非家傳,而是常大哥自創的,是以也不會有常老爺子傳給別家親戚什麼的;而常大哥謹小慎微猶勝戚大哥與我,又怎會將獨家內功傳給奸邪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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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昭聽的入神:“這麼說來,常寧就是真的啊。”

“是呀,我和你娘也覺得不會錯了。”蔡平春點點頭,“所以,我適才向戚大哥提出,想將常寧這孩子接到落英谷去休養,可是戚大哥無論如何也不肯……”

“他也好意思說不?要不是你攔著我早罵回去了!也不看看他婆娘和女兒有多尖酸刻薄,常寧那孩子一看就是個不肯低頭的,在青闕宗裡能落的好?尹素蓮我還不知道,前半輩子是宗主愛女,後半輩子是宗主夫人,她早就把青闕宗當成她自家一畝三分田了!”寧小楓罵的痛快——既然確定常寧是常家遺孤,她就立刻當自家人心疼了。

“娘這話糙理不糙。”蔡昭替老孃輕輕鼓掌。

蔡平春勸道:“可是戚大哥的話也有道理啊。”

“那是你們的瞎道理!”寧小楓賭氣。

蔡昭直接問父親:“爹,戚伯父說什麼了?”

蔡平春凝重道:“昭昭,你覺得是什麼人將常家滅門的。”

蔡昭一怔:“不是魔教麼?”

蔡平春道:“你今天也聽見了,魔教如今內亂的厲害。前幾年還出了一個女魔頭,在聶喆的撐腰下補了天璇長老的位,許多人不服氣,那女長老殺的是人頭滾滾啊——都亂成這樣了,他們還有心力來找我們的麻煩麼?要知道常家塢堡並非容易攻取之地,說句實話,那塢堡連我都沒去過……”

“就是去過也不見得有用啊。常大哥擔憂妻兒安危,將塢堡藏的雲山霧罩,等閒人連大門都摸不到。不過魔教素來有些異能之輩,說不定人家能破解也說不定。”寧小楓有些沮喪。

“就算破解,那也得下大功夫啊。”蔡昭喃喃道。

“不錯。”蔡平春皺眉,“如此費盡心思也要滅門常家的,必是有深仇大恨的。”

“聶恆城的舊部?”蔡昭出口就搖頭,“不對,殺聶恆城的是姑姑,要滅門怎麼不來落英谷?那麼就是……趙天霸?!”

寧小楓笑了下:“這個故事昭昭今日也聽了麼?不錯,我們幾個適才商議了一番,想想有這般大手筆的,還只有聶恆城首徒趙天霸的死士了。”

蔡昭抬頭看屋樑,思緒混亂:“這群死士也真有趣,不去為聶恆城報仇,卻非要給聶恆城的徒弟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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