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八月十五中秋節的籌備還是只在烏拉那拉氏、錢氏和我三人的商議中定了下來。原本想著胤禛身邊的人就這麼幾個,湊一桌辦個家宴,可是經李氏這麼一鬧,烏拉那拉氏也沒了興致,擔心到那天若聚在一起還指不定又鬧出什麼事來,所以這天依舊還是各院自己酌辦,只是給各宮各院加了菜和賞賜,又允許阿哥們進宮陪各自的母親一起用膳。

自從進宮後,弘曆和弘晝就被安排住進了阿哥所,平時課業繁忙,也難以見上一面,能在中秋團圓時一起用膳賞月,在我和錢氏看來其實是比什麼賞賜都要好的安排。

八月十五菊蟹飄香,儘管還在國喪中,人卻是健忘的生物,不會一直沉浸在對逝去人事物的長期緬懷上,前人故去,後人接踵,日子依舊需要繼續,只要活著就會自然而然地希望活的更好更快樂。

不能大魚大肉,螃蟹倒是沒少,膳房裡按照各宮品級的例分送來。飲酒是禁止的,溫補的糯米酒就成了替代。景仁宮裡因著是錢氏和我一起用膳,除了御膳房送來的例分外,又操持了一桌子素齋菜,素雞素魚擺了滿桌,看著著實豐盛,卻也不會因為鋪張留人口實。

整個六宮中,也只有景仁宮是最熱鬧的。家宴還在張羅時,弘曆和弘晝就來了,給錢氏和我請安後,說著自己血液的進益和一些細碎的瑣事與趣聞,時不時惹得所有人捧腹不禁。

弘曆自從被康熙帶進宮親自教養後,就沒再和弘晝一起在上書房學習。胤禛即位後更是單獨安排了師傅專門教授,顯然是以太子的規格在培養對待。而弘晝也因為有了自己的志向和打算,除了每天去上書房學習文史經略外,就是去胤祥那邊由他安排專人教授武功兵法。儘管兩兄弟開始各自有各自的方向,但感情還是如從前一樣,弘曆也時常和弘晝說起自己學的一些東西,而弘晝就是安靜的聽著,不會主動問,卻也能實時地配合著說得起勁的弘曆接上一二句話,不至於讓弘曆自說自話的冷場。

看著兩個孩子的相處方式,錢氏感嘆:“我總覺得弘曆這孩子的性子太跳脫,沒有弘晝沉穩,想想先帝的廢太子,我就覺得後怕,往後若當真要坐上那個位置,對他來說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經歷過康熙帝二廢太子的人,都從這件事認識到帝王心性的反覆無常。錢氏儘管心思並不複雜,卻很清醒,不會像許多人那樣因為母憑子貴而迷失了自我變得自以為是和驕縱起來。或許是和我在一起久了,思考問題的方式也和我有些相近,她會先想到最壞的情況,會憂慮最糟糕的可能。

“我倒覺得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弘曆需要的只是一個成長的時間。這兩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有了他們既定的命運,性格不同,啟蒙時的教育方式也不同,這都決定了他們各自將來的方向。試想一下,現在弘晝肯定可以盡心輔佐弘曆,可是如果兩個孩子換一下,弘曆當真能夠安心輔佐弘晝嗎?”我笑著說道:“以弘曆如今的眼光和心性,他已經比一般人看到了更多的東西,眼界和心胸不可同日而語,再說這件事也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皇上的心意明眼人一清二楚,只有李氏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她一定還會做些什麼為弘時爭取那個位置。所以弘曆如今只能贏不能輸,輸就是死,而且會牽累弘晝和我們,看看八爺、九爺那些人現在的境況就知道,政治鬥爭裡不能有怯懦和退縮,這是條不歸路,選了就只能硬著頭皮往前繼續。”

錢氏聽罷嘆息一聲,說道:“無奈生在帝王家,如果有選擇,我寧可弘曆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無憂無慮的成長。”

“可惜我們別無選擇,只能面對現實。”我黯然垂眸,錢氏所思何嘗不是我所欲。

用過晚膳,錢氏和我分別領著弘曆和弘晝回了各自的住處,母子間長久不見總會有些體己的私房話想說。

進到屋裡,我拉著弘晝坐下,摸了摸他的頭,慈愛地笑著說:“又長高了,額娘不問你課業的事,額娘清楚這些不用操心,你能自個把握,只想知道這些日子在阿哥所過得可好?剛才聽你說起的都是些開心的事,那是為了不想掃大家過節的興致,現在只有咱娘倆在,額娘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過得好。”

弘晝低下頭,拉住我手說道:“額娘不必擔心,一切都好。只是弘曆哥哥的住處離得有些遠,阿哥所裡只有兒子一人住著多少有些孤單。不過侍候的宮人都很盡心,沒人打擾也能安心研讀課業和操練功夫。只是……”

說到這裡,弘晝神色落寞,喃喃道:“不能時常來給額娘請安,心中常有掛念,而且之前兒子聽到一些額娘的風言風語。”

弘晝的話讓我神色一凜,沒想到之前那些話竟然連阿哥所裡都聽有耳聞,看來當真是動靜不小。弘晝如今已經快十二歲,早已有了自己判斷是非的能力,我想知道他在聽聞那些風傳後如何作想,於是順口反問道:“他們是怎麼說的,你又如何看這些話?”

弘晝思索片刻,突然起身跪在我面前說道:“兒子不孝,這些話本不該對額娘再提,只是額娘問起,兒子不敢不答。兒子聽他們私下議論額娘……不守婦道,和九叔、十四叔之間關系曖昧,還說小順子因為有私情才會被皇阿瑪遷怒調走。這些話兒子是不信的,額娘的人品清貴,對皇阿瑪一直竭心盡力,不可能如他們所說那般不堪。兒子知道這些話必然都是那些有心陷害額娘的人傳出的,兒子心知額娘如今在宮中不易,被人如此汙衊詆譭,心中憂急,卻不能分憂解難,甚至連分辨都不能,實在不孝,請額娘責罰。”

弘晝說的顯然不是小順子走之前的那些版本,而是小順子走之後才出現的,這些事卻沒人對我提及,是當真沒聽說,還是有心隱瞞,還真是需要好好探究一番。

伸手將弘晝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說道:“傻孩子,皇宮裡原本就不是什麼乾淨的地方,什麼話都有可能傳出,什麼事也都有可能發生,這原本就不是你現在能處置的,能相信額娘並非如此就好,哪有不孝責罰一說。其實有些事他們說的也不是完全空穴來風,額娘的確在入宮前就與你九叔和十四叔認識。”

三人成虎,許多事反覆說多了,即便是假的,被人說多了也就會被當做真的。何況這些事情裡還摻雜著半真半假的成分。我可以不對胤禛解釋,但必須對弘晝解釋,在我看來,胤禛要的只是一個說法,而弘晝需要的是母親對他的坦誠。

我從頭到尾對弘晝說了一遍當年與胤禟、胤禵結識的事。

弘晝聽完我的講述陷入沉思,然後小心翼翼問道:“難道額娘不覺得會成為對手的人就應該是壞人嗎?為什麼還要和壞人做朋友?還有九叔為什麼還要幫額娘,是因為九叔喜歡額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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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的孩子已經對善惡有了清晰的認知,以及懵懂的男女之情,但許多複雜的界定並不是他這個年齡可以理解的,也就不奇怪他會有這樣直白的提問。

我想了想,用委婉的方式對弘晝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很複雜的,不是除了朋友就是敵人,就像額娘和你九叔、十四叔因為政治派系不同必須成為對手,可是撇開這些,你九叔也幫了額娘不少,還有十四叔他平定西藏叛亂,在百姓眼裡他是戰功赫赫的大英雄,你能說他們是壞人嗎?手足原本應該是最親近的關係,可是卻為了這些政治利益而相互敵對爭鬥,你覺得你皇阿瑪做的事就完全是對的嗎?可是外面人有說你皇阿瑪不好的,你能說你皇阿瑪就真的做錯了嗎?凡事都有兩面,這個世上的事都不是非黑即白,所以,我希望你以後不管聽到誰說些什麼都必須用仔細分辨,千萬不要偏聽偏信,讓真正愛你關心你的人心寒。”

說到這裡我頓了頓,很慎重地說起男女間的感情。我對弘晝說:“其實感情這種事也不是能簡單界定的。你說九叔對額娘好就是喜歡額娘,那麼你覺得你皇阿瑪對額娘好嗎?是喜歡額娘的嗎?”

弘晝的眼神變得茫然,因為在他看來胤禛這個阿瑪就應該喜歡自己的額娘,可是從他記事起,他很少見到自己的父親,也很少見到父親主動關心過母親,難道自己的父親不喜歡母親嗎?

我輕笑著說道:“在額娘看來,你皇阿瑪是喜歡額娘的,可他也同時喜歡很多人,還有很多事比這樣的喜歡更加值得他們去追求,所以他喜歡額娘,但並不愛額娘,不會一心一意守著額娘。你九叔也是一樣,或許他是喜歡額娘的吧,額娘也會喜歡和感激他,但是他們都有太多的人和事分去他們的喜歡,卻無法為任何一個人停駐。你記住愛是唯一,一輩子你可以有很多喜歡的,但只會有一個真正愛的。額娘其實很喜歡你的皇阿瑪,也喜歡和感激你九叔,但並不愛他們任何一個人,因為在額娘看來,愛必須是相互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才能有真正的幸福。額娘很自私,做不到和太多人分享自己的愛,所以只能選擇不愛。可是額娘希望你能夠學會去愛,一輩子深深的愛著一個人,並且守護著她,這也是額娘不希望你坐上你皇阿瑪那個位置的原因。那個位置是用鮮血和屍體堆砌出的,有太多怨念與詛咒,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註定得不到真正的幸福與感情,所以你永遠不要去羨慕和覬覦,知道嗎?”

“那麼小順子呢?”弘晝突然問:“兒子記憶中小順子一直都是陪在額娘身邊,盡心照顧著額娘,無私對額娘好的,他是愛額娘的嗎?”

弘晝的這句話問得太突然,我一時也解釋不清小順子對我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思忖良久才道:“小順子不同於普通男人,不能用尋常人的感情簡單定論。其實忠心也是一種類似愛的情感,但和愛不同,是將一個人當做唯一的信仰般崇拜與追隨,就像有人信佛,願意出家為僧終身侍奉佛祖一樣。這也是一種愛,但無關男女情愛。你看蘇公公也會對你皇阿瑪忠心追隨,難道要說他們之間也有私情嗎?愛分很多種,比如額娘很愛你,這是護犢之愛,還有額娘和你錢姨娘感情也很好,這是友情之愛。所以,不是什麼人對另外一個人很好很忠心就必定會有私心私情,愛其實是很無私很純粹的感情,這就是與喜歡最大的不同,一旦愛了就是義無反顧,心裡眼裡都只會有對方,就算是為對方傾盡一切,也再所不惜。”

今天談論的話題太深,並非是弘晝這個年齡的孩子能夠朝夕間理解和分辨的,所以看著眉頭緊皺正在滿臉嚴肅思考著的弘晝不由輕笑出聲,說:“不用太過糾結,以後你自然會明白額娘今天這番話的意思。你現在只需要記住,額娘和其他女人不同,不會因為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不計後果的事,不論別人說什麼,除非額娘親口承認,否則你都不必當真,也不用介意,只需要冷眼旁觀,看出他們的真正意圖,窺破他們的幕後黑手,然後保護好自己,等待額娘或者你自己有能力反擊的一天。”

弘晝點點頭說:“兒子知道了,額娘放心。”

沉重的話題說完,我忽而想起那天與錢氏談論過兩個孩子婚配的事,心思一動問道:“明年弘曆和你就十二歲了,再過二三年也都該到了婚配的年齡,你可想過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弘晝沒想到我會問起這個問題,年少的面容上泛起侷促,耳根微紅,垂下頭羞怯說道:“兒子年歲還小,還沒想過這些,而且十三叔說男兒志在四方,兒子打算過兩年入軍中歷練,倒是怕是難以顧忌身邊的人。額娘剛才說的話,兒子有的沒懂,但是有一句話兒子卻明白,如果真的喜歡一個人並且娶了她,就應該一生一世對她好,守著她,而不是像皇阿瑪對額娘那樣,雖然喜歡,卻總是因為各種原因冷落。兒子不想讓自己的福晉也像額娘那樣孤零零地擔驚受怕。”

弘晝的話讓我鼻尖一酸,眼淚沒忍住落了下來。都道知子莫若母,可是現在卻是知母莫若子,我從未提及過這些年獨自面對那些風風雨雨的艱辛,但這些卻仍然被弘晝這個半大的孩子看在眼裡記在心中。開始有些羨慕起將來他會娶的那個女子,相信她一定會是得到真正幸福的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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