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根一聽這話,立刻反應過來,揉著頭尖叫道:“蕭今拾月!你這龜兒子!老子和你沒完!”左瞧右看,口中道:“咦?咦?我大外甥呢?”

秦自吟聽這話一愣:蕭今拾月無緣無故幹嘛打他?又幹嘛搶走壽兒?

常思豪伸手來抓唐根:“讓我看看。”唐根不等他碰到自己,一側身衝起來,將頭“咣”地撞在牆上,哭道:“連個孩子我也護不住,我該死啊!我該死啊!”跟著“咣咣”撞頭,血順著牆皮淌下來。

常思豪喝道:“別作戲了!你把孩子藏到哪兒了!”唐根道:“你這話好怪噻!好好咧,我藏他幹啥子?確是蕭今拾月搶走的噻!”常思豪道:“他好不好的搶我兒子幹什麼!明明是你——”唐根道:“那孩子是他的骨血!他當然要搶回去噻!”

“你胡——”常思豪還要說話,卻被秦自吟撥開,她眼盯唐根顫聲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唐根:“什麼話?”

秦自吟厲聲道:“你說兒子是他的!你這是汙辱我!你給我說清楚!”

唐根的臉也酸起來:“啥子不清楚喲!那是你跟他生的噻,你自己不記得怪誰喲!”秦自吟火撞頂梁,舉起手來便要抽他嘴巴,忽然間意識到什麼【嫻墨:想起自己是病人了。】,手在空中凝住。常思豪忙喝道:“吟兒!別聽他胡說!”唐根舉手護臉往炕裡縮著身子,一聽這話,立馬叫起來道:“啥子是我胡說喲!你為啥子把她送到蕭府生孩子?你為啥子不願接她回家?【嫻墨:真順理成章。邏輯不差。】你比誰不明白!你自己揣著明白裝糊塗!”

秦自吟臉上變色,蹬蹬倒退幾步,踩翻了火盆,後背靠上了北牆山。

常思豪道:“吟兒,別聽他亂說,孩子是你和我生的,和蕭公子沒關係!他那個人你我不分,經常沒口子地亂說亂笑,唐根這也是誤會了才瞎——”他看到妻子那一對秀目中淚色含融,將壁上萬點搖燭收映入眼,彷彿燈流河上,忽然說不下去。【嫻墨:確是真話,可惜真沒法信。往前回想,這類事可不止是一樁。將這種人與人間的不信任、誤解、彆扭都寫透了。】

秦自吟向旁邊望去,秦絕響被她這一掃,視線虛虛垂低。秦自吟道:“騙我,你們都在騙我!”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麼,手往懷裡一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嫻墨:來了!終於來了。這不是藥,也不是小常的感情,這是手雷。】

“吟兒!”常思豪上步要搶,就見秦自吟把塞一拔,仰面嘴對嘴將藥盡數倒入,咕嚕嚥下,手一甩,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這一下,常思豪、秦絕響、唐根都傻了。

秦自吟眼睛直直地站著,三個人看了足足有一頓飯的功夫,一動都沒動。

終於,常思豪先忍不住,微向前邁了半步,問道:“吟兒,你,你感覺怎麼樣?”

秦自吟咽了口唾沫,低頭看看身上,看看地上碎藥瓶,看看自己的手,道:“怎麼,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從情緒上看,似乎完全沒有效果。秦絕響皺起眉來,有點莫名其妙,蹲下撿起一塊瓷片聞聞,道:“大哥,這是五志迷情散的解藥?”

常思豪木然地:“是。”

秦絕響道:“什麼時候做的?”

常思豪想了想:“是雪山尼前輩服下五志迷情散時,吳道祖師給她做的,推算起來,也有幾十年了吧。”

“幾十年?”秦絕響鼻子皺起來,把那塊瓷片扔在地上:“又不是仙丹,幾十年了什麼藥還能有效啊!”【嫻墨:笑死。】

此言一出,四人臉色都很古怪。秦絕響撓著嘴角,很擔心地:“大姐,過期的藥吃這麼多,你沒事吧?【嫻墨:不過期的吃多了也不行啊!】”秦自吟道:“……現在說這幹什麼?快得把孩子找回來!”她一指炕上的唐根:“絕響,你給我看住他!”又對常思豪道:“你也別動!”自己屋裡屋外地找,常思豪想幫她找,料她現在信自己不過,只好忍著。秦自吟找一圈沒有,又到院牆前後張看一番,回來問唐根道:“你倒底把孩子藏哪去了?”唐根道:“我說教蕭今拾月搶去,你偏不信!”秦自吟冷哼道:“好!孩子不可能憑空就沒了,相公,你下山,趕緊把蕭公子追回來,跟他當面對質!”

常思豪點頭,囑咐秦自吟先烤火取暖,千萬不可著急,自己藉著雪地微光,順山道急往下奔。

想到這解藥歷經輾轉周折,終於到了手中,竟然全無效用,真有一種荒誕不經之感,彷彿這世事就是一場玩笑。想到秦自吟再不能恢復記憶,心頭竟又有種徹徹的輕鬆,這才感覺到,原來自己內心深處一直希望的結局,就是這樣。【嫻墨:倘真寫成這樣,還是倩肖夫斯基的風格嗎?初看此言我就知必有問題。】

走出來約有兩三裡路,忽然心頭閃念:“不對!就算吟兒沒有恢復記憶,她也能從我搶藥的舉動中,判斷出是我在說謊。那就等於知道孩子不是我的,而認成是蕭公子的,也就知了唐根要謀害孩子的動機,怎麼還能讓我去追呢?不對!她這是把我支開!”【嫻墨:換小方、小郭,當時就能懂。】

他一時也來不及想秦自吟支開自己的理由,只覺得應該快點返回去,於是趕忙掉頭,急往回奔。

回到四姑娘廟,他刻意屏息放輕腳步,潛到窗底竊聽,想聽聽秦自吟倒底想幹什麼,可是聽了一會,屋裡除了微有些炭火畢剝聲外,別無動靜。他猶豫了一下,閃身進屋觀看,不料屋中空蕩,吟兒、唐根、絕響都不知道到哪去了。

他大感奇怪,又到對面屋查詢,也是沒有,轉出來,看兩廂的柴棚,空無一人,又到後院,後院的薄雪沒人掃,地上還留有秦自吟找孩子時的腳印,他左右張望,牆根什麼也沒有,茅廁也空著,地面腳印前後雜亂,顯然秦自吟找孩子的時候,左跑右跑反覆確認過好幾趟【嫻墨:當媽的可不都這樣,但凡對孩子上點心的,強迫症跑不了】,其中倒有一行延伸到後牆根的一處豁口,常思豪踏著這腳印來到豁口邊,扒著豁口上的指印也往外張,後面空空蕩蕩,可以看到大片黑藍色的天空,左側地面倒有一條細細的小道繞山西去,就好像樹皮被平平地割去一圈後,窄窄露出的截面。

他看出那地面上隱約有些腳印。一按豁口翻身過牆,蹲下察看,這腳印大小不等,重重疊疊不易分辨,但其中只有一行腳尖朝裡,顯然是由外往回來【嫻墨:這是唐根扔孩子回來時的印】,其餘都是往前去【嫻墨:說明有人又去了沒回來】。他沿著這腳印一路往西,走到一處山縫處,道路有了轉折,此處很窄,他把後背貼在石壁上往前蹭,便在這時,耳中忽然聽到唐根的哭聲,同時還有秦絕響焦急的聲音:“大姐!你先把他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這掉下去還有命嗎?”

常思豪一聽這話,放慢了動作,蹭過來手扒石壁,微微探頭往左看,就見小道延伸出去,順著山體走出一道弧線,連入一段牛角般凌空探出的斷崖。斷崖頂上有兩人相對而立,秦絕響靠裡,秦自吟在外,手裡抓著唐根的領子,把他提舉在虛空,只要一放手,就會落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常思豪不敢聲張,只怕他們一慌神反而會掉下去,這時秦自吟悲聲道:“你倒怕他死?他是一條命,壽兒便不是一條命?”

秦絕響道:“誰說不是了?”

“別作戲了!”秦自吟喝斥道:“你和他是一個心思,當我不知!他殺壽兒,難道沒你的參與!”【嫻墨:確實沒參與,但出去找人之前,明知唐根要下手而離開,也算是參與了。是一種不作為的參與。】

秦絕響失笑道:“大姐,你這是什麼話,你別聽唐根胡說,小常壽是你和大哥的親兒子,也就是我的好侄兒,我一心希望他健康長壽,疼他還來不及,幹嘛要害他?”

秦自吟道:“你明知道不是!孩子和……和他有什麼關係?和人家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說這話時聲音淒厲,帶著極大愁苦,“人家”兩個字入耳,更是令常思豪心頭劇震。

秦絕響弄出副笑忒忒的聊賴模樣,帶著“有沒搞錯?不要亂開玩笑了”的意味,往上邁了一步。

“你站住!”秦自吟把唐根舉在身前,人往後退,後足根距離崖緣不過尺遙。“別別!”秦絕響忙舉雙手在胸前搖擺,示意她不要衝動,這瞬間他有了種意識,眼前這個大姐,好像忽然變了,變成了那個極其熟悉自己的人、那個總是一眼就能把自己詭計看穿的人、那個平日溫柔、臨事英氣凜凜、豪氣不減鬚眉的人。

秦自吟道:“你還當我不知你的心麼?你為何在那金鎖上鏨上秦字?咱家從來就沒有過那東西!”【嫻墨:孩子沒有小常的血緣,故不鏨常字,那麼要隨孃家姓,就叫秦壽了。秦壽者,禽獸也,說這孩子不是人,其實幹出這種事的才最不是人。但秦自吟此時在意的重點卻又不在這兒,讀裡故事要從她這話上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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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絕響驚怔了一下:“大姐,那解藥並未失效,你已經恢復了,是不是?”

秦自吟無聲淚下,將頭扭向一邊:“不錯!我什麼都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秦絕響定了一下神,攤開雙手道:“大姐,你恢復,這是好事,如今郭書榮華已死,東廠在咱的人手裡,一切局面都大不一樣了,咱家大仇已報,過去的事情想它幹什麼?你是女中丈夫,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現在怎麼倒看不開了?”

秦自吟淚流滿面,情緒激動到極點:“看得開?你要我怎樣才能看得開?我要怎樣才能看得開!”【嫻墨:一般的事,吟兒咬咬牙,確能看得開。但讀出裡故事,就知她無論如何,必看不開,沒法看開。】

秦絕響生怕她一扭頭立時便跳下去,忙往前伸手邁步道:“大姐!”

他一邁步,秦自吟立即又退了一步,足跟已到崖邊。唐根的肥腦袋左搖右擺,嚇得冷汗直淌。

秦絕響忙止步道:“大姐,我知道你受過的罪,心裡的苦,可是人終究還是要往前看,何必對那些狗崽子幹的事耿耿於懷,以至於要壞了自己的性命……”

“狗崽子?什麼狗崽子?”秦自吟眼中怔忡。

秦絕響:“就是東廠那些……”忽然意識到這話刺激太大,事難啟齒,當即咬住。

秦自吟目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嗬”地失笑:“是他們倒好,被狗抱了回腿,又能算個什麼……”【嫻墨:真好姑娘。這才是秦自吟的風骨,颯爽女兒,那點子區區小事哪能入她的心?】

秦絕響見她笑得悽然,心中越發糊塗,一時也不及去細想,又見她笑得精神恍惚,只怕有個一差二錯,忙忙地道:“大姐!以前我太小,不懂事兒,反感爺爺管我,又不愛聽你們大夥兒的話,一陣陣的彆扭起來,和外人倒比自己家人還親!現在不一樣了,姐!我長大了,懂事了,也能立事了。這世上的朋友交得再多,也是另一股腸子,沒有誰是真心實意地為我好!爹死了,爺爺死了,大伯死了,如今四姑也死了,連馨姐也不要我了!你是我這世上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了!沒了你,我就沒了來龍去脈【嫻墨:回憶寶貴,和你一同經歷這回憶的人更寶貴,否則事事都是和別人說、聊、告訴,不是親歷,說多少也是白說。聽來的,不是真懂你來龍去脈的人。青梅竹馬寶貴就寶貴在這裡。越到中年,越怕老人出事,怕兄弟姐妹有個好歹,想聚,人在天南海北,每天和不知來龍去脈的人過著沒有來龍去脈的日子,真真痛殺悶殺。】,誰還能疼我啊!你要是恨唐根兒,你就把他扔下去!只要你開心,只要你痛快!你要是想哭就來抱著我哭行嗎!姐!我早就想扎在你懷裡哭了!我的難事兒可多了!可我跟誰說去啊!姐!兄弟求求你,你別自個兒憋屈自個兒了,你別這樣兒,你回來!這裡山風很大的,你瞧瞧你那身子骨!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眼見弟弟聲淚俱下,秦自吟臉色悽然:“你跟我這麼親幹什麼?我有什麼好?我有什麼好!”

秦絕響道:“姐!你怎麼不好!你給人治病,肯於口吮膿瘡,哪回我闖了禍,都是你替我收拾,別人都不理我的時候,你還是帶著我玩,給我講道理,秦家上上下下,誰不知你的好!”

秦自吟恨恨地笑道:“你知我為什麼對你好?”【嫻墨:來了!】

秦絕響道:“你是我姐啊!”

秦自吟提高了聲音:“你知道你爹是怎麼死的?”

秦絕響張嘴要答,忽覺這問題很彆扭。

秦自吟眼裡寒寒地:“在他上擂臺之前,我曾遞給他一杯水,裡面下了強效的麻藥!”

這話簡直晴天霹靂一般,將秦絕響劈得腦殼如裂,直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常思豪一下子全明白了:原來蕭今拾月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答案是這樣!當初秦默潛心刀道,已得大成,他說要上擂阻止殺劫,必然有能戰勝蕭今拾月的把握,但高手相爭非死即傷,秦自吟這必是擔心蕭今拾月出事,才行此下策。

秦自吟道:“現在你懂了?這件事只有我爹察覺出不對,後來察覺出是我,但他始終沒說出來,他是有心機的人,和爺爺不一樣。他表面沒什麼,但對我這個女兒早就寒了心,因此就著袁涼宇的事預見到咱家將有一場風雲劫難後,為了攏住一個強力打手,才毫不猶豫地把我許給常思豪【嫻墨:當初送小常和爹出府拒敵時,向小常贈刀,卻不看自己父親,便是因為這。那時她對小常已有心了,想的卻多半是爹這樣拿我亂許,我就嫁他又怎地,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結果看見阿遙送錦囊,發現小常對個婢女都比自己親,又傷一回自尊,因此才甩臉就走】!我給別人治病,那是替咱家收買人心,我對你好,那是對你心存愧疚,我是個****,為了一個男人,肯害死自己親叔叔!怎麼樣?這就是我,這才是真正的我!”

秦絕響痛哭流涕,小身子堆了下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十指在地面抓摳出血痕。

“不對!這不是她的本意!”常思豪思緒急轉:“秦逸的心機深,我有感覺,是這樣倒也可能。但秦默武功那麼高,如果麻藥的藥力大,他能體會得出,怎麼還可能上臺呢?那麼麻藥必然是低效,或者是微量,以秦默的實力,在戰鬥中感覺出不對,尚能全身而退,這是當時秦自吟唯一可控的因素。她的本意應該是不想讓任何人受傷,可是秦默在臺上臨戰感覺不對,愣了一下,蕭今拾月卻因此一劍斬下了他的人頭,這結果,是三個人都始料未及的!【嫻墨:麻藥量微、阿月太強,是悲劇真因。藥力真強倒沒事了。吟兒這麼說,是為讓絕響恨她。是鬧著彆扭逗氣的話。】”

秦絕響號啕悲憤,情緒極不穩定,常思豪見此情景,知道他們再說下去,只怕越拖越危險了,忙貼著崖壁閃出身來,笑著大聲道:“吟兒!原來你在這裡?快下來!我找到孩子了!”

秦自吟側過臉來瞧他,眼中淚花閃閃,看得仔仔細細,好像要把他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印留在心裡。她含笑喊道:“不用騙我了!你說謊,一點也不像的!”

“是真的!”常思豪一邊喊著,一邊手往後指:“我把他放在炕上暖著,他正哭著要奶吃呢!你聽聽,你聽聽!他的哭聲都傳過來了!”

秦自吟淚眼娑娑地笑望著他,在一片呼嘯的山風中喊道:“喂——”

常思豪側著耳朵:“什麼?”

秦自吟左手擋在嘴邊,笑喊道:“我啊,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喊完這句話,她右手往前一搡——唐根的身子飛起來砸向秦絕響——同時借這一搡之力,腳下一蹬,身子凌空而起——

“姐——”

秦絕響在哭泣中反應慢了一拍,瞧見她這動作忙往前撲,卻被唐根撞進懷裡,他身子一擰,急切間抓扒著掰脫了唐根的手,腳尖點地撲在空中,單手拼力前伸,想抓住秦自吟——

這一刻彷彿時間停止,只見空中飄飛的姐姐面帶笑容,兩行淚光一線橫飄,鑽石般閃耀在黑藍的夜空裡,風中朵卷如浪的衣裙,好像要把她託往天際。

“砰!”

秦絕響身子落地,摔趴在斷崖邊緣,半個身子一隻胳臂探在崖外,臉部朝下。視野中,一朵裙花迅速縮小,沒入黑暗中去。【嫻墨:無言以對,無言以對。沒法批。都沒有錯,都有不對,又都有各自道理。沒話說,就是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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