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大驚,暗忖莫非是明誠君變卦殺回?各掣兵器觀察。

只見來敵盡乘駿馬,黑壓壓有四百來號,擁滿長街,馬身鸞鈴已經摘去,蹄上裹布。

行至近前,為首幾人滾鞍而下,緊跑幾步進得院來,祁北山認出是秦家本舵的人手,大喜道:“於志得,張成舉,你們還好吧?”

於志得平日掌管秦家在太原最大的酒樓會賓樓,常於迎送,口齒極是伶俐,他用袖子搌搌臉上血跡笑道:“沒事兒!”

張成舉滿臉興奮未褪:“嘿!大爺和二總管他們殺出去後,剩下我們一千多兄弟在林中死戰,聚豪閣人甚是猖獗厲害,直打得咱們喘不過氣來!不過後來敵方帶隊的兩個高手,就是那一個使連珠棍的和那個使槍的,發現咱們走脫了主將,也拋下戰場殺奔太原,剩下的人拼作一團,咱們可就不怕它了!弟兄們仗著人多漸漸挽回頹勢,終於一舉反撲成功!”他說到這,臉色又收斂了些:“不過,饒是如此,也折損了不少。”

陳勝一聞言輕咳,嘴角掛血,緊皺眉頭,想起當時林中戰況,猶心有餘寒。

祁北山問:“津直,你傷勢如何?”

陳勝一喟然搖頭:“風鴻野確實強悍。”

常思豪聽他如此說話,知道其所受內傷必然不輕,上前挽手相慰。

秦逸目中微露敬色,語氣不無感慨:“埋伏的敵人據我估計不會超過三百,不過其陣勢安排得相當巧妙,而且個個悍勇難當,都是百裡挑一的精銳,當時我們一千五百多人的馬隊從正面強攻竟然數度衝突不出,可見風雲二帝不但武功高絕,指揮作戰能力也確實厲害!”

眾人沉默。聞名不如見面,未與聚豪閣接觸之前,雖也知道秦家聲勢不如,但各自心中俱含傲氣,頗有不忿,而今一戰,方知根底,對方此次用巧,欲以計勝,只派少數人馬前來尚且如此,若盡起大軍殺到,秦家就算將各舵人等聚在一處,也只有束手受屠的份。

秦浪川道:“聚豪閣其勝在人,亦在勢,不過他們太過張揚,受了朝廷嫌忌,往後的日子必不好過。”

祁北山道:“如老太爺所說,他們能擴張到如今的規模,地方上官員必或受其惠,或受其制,朝中的靠山也是小不了,只是不知道,他們這靠山比之東廠如何。”

秦浪川凝目略思,又一笑道:“管它呢!哎,說到官員,咱們今夜這場大殺,動靜不小,官府必已知之,只不過龜縮未動罷了。大家一起動手,趕緊把屍首連夜運出城掩埋,大陳啊,天亮後你多備金銀,到官府那裡只說是匪幫來襲,秦府自衛,拼力殺退,賊人不知逃竄何處去了,巡撫大人與咱家交情不差,此事遮蓋容易,只是銀錢且不可少了,下屬人等各要備禮,不可偏漏。”

陳勝一向辦外事,心中有底,應道:“是。”

秦浪川道:“敵既已撤,明誠君不會食言,沁縣那一支也不必防了,傳書讓谷嘗新莫如之他們回來吧。”

眾人點頭,當下一齊動手撲滅餘火,收拾戰場,將屍體快馬馱運出城,秦夢歡告知東院亦有不少屍首,府人分一撥去了,另有一隊人去洗蓮池撈水鬼,同時打水沖洗地上血跡,嫌不乾淨,又到花園挖土墊埋。秦自吟和四姑攙扶秦逸回屋養傷,秦浪川也去後院取藥給陳勝一醫治,祁北山負責將秦府死傷者查點登記,以便將來發放撫卹銀兩,一通忙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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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隱星消,已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刻,常思豪在火光中望著滿地屍骸,忖此等慘景與當日守城無異,然程大人率軍抗敵那是為民而戰,身死猶榮,這些江湖人鬥爭殺得屍橫一地,意義何在?秦浪川說程大人不知進退,其實那不過是明哲保身的想法,明誠君智謀雖高,卻利用在為幫派爭奪地盤謀取利益上,像他們這種人,只顧念著自己,何嘗想到過別人?為民捨命這等事在他們看來恐怕是愚蠢之極。當日秦府夜宴,秦浪川大言不慚品評程大人的勝敗得失,自己聞之隨應,不能獨立思考,真是沒有主見。想那程大人家中所貼對聯寫道:“七尺偉然,須作幾分事業;百年易耳,當思千載姓名。”誠為大丈夫之志!程大人磊落光明,可比這幫奸巧詭詐的江湖漢子強得多了。

他想到程大人女兒不知被賣到何處,小公子程連安生死未卜,心中隱痛,向懷中摸去,大吃一驚:程大人家傳玉佩,已然不見!

常思豪腦中嗡嗡作響,趕忙仔細翻掏,摸到一物柔軟,拿出來看,是臨出行時阿遙所贈那裝護符繡著白龍的米黃色錦囊,再向裡摸,空無一物,心中大急,尋思:“這玉佩乃程大人家傳之物,待尋到小公子還要歸還於他,如今竟丟了,可如何是好?”回憶自己行止,心想難道在林中中伏之時失落了?不對,殺回秦府之後,我救下絕響,受明誠君追趕時,絕響還在我懷中摸到過它。遂喚秦絕響相詢,秦絕響道:“當時明誠君追得太急,我沒東西可扔,在你懷裡摸到玉佩,你說不能扔我就沒動,後來在你腰上摸到比連弩強,再沒往你懷裡摸過。”

常思豪急道:“那玉佩怎會不見了?”

秦絕響道:“你和明誠君對了一劍,胯下馬都被震得騰空,或許是那時失落了,應還在院中,我幫你找。”

此時東方魚肚白,院中已大致收拾停當,祁北山令人到後院花房武庫,將婢子們放出來打掃院落,這些婢子們戰戰兢兢過了一夜,此刻出來俱都面色蒼白,見前院大殿倒塌,院牆傾頹,四處都有燒得焦黑痕跡,青煙縷縷,各自心驚,但平日便受過相關訓示,不久恢復常態,開始做飯收拾,東奔西跑地忙碌起來。

秦絕響已經招呼了幾人一同幫忙,可直找了半天也沒找見玉佩,常思豪坐於階上,兩眼發直,院中人來人往,在他目中視若無物,心想這玉佩干係重大,我去救小公子,就算見到面,他豈信得過我?拿出這玉佩自可為憑,程大小姐亦是如此,現在玉佩一丟,什麼事都不好辦了。

忽聽秦絕響喜道:“大哥,你看這是什麼!”

常思豪一躍而起,兩眼放光。

秦絕響跑過來將一物遞上:“丫環打掃時在大廳窗邊拾到的,想來是咱們縱馬破窗時丟的。”常思豪一看正是程大人那雕龍玉佩,大喜接過,說道:“替我好好謝謝她!”秦絕響笑道:“一個丫環謝什麼,呵呵,賞她幾兩銀子也就是了。”

常思豪用袖子仔細擦拭玉佩上泥土,欣喜異常,心想可不能再把它失落了,往懷裡深探,貼肉塞在腰帶內側,用手拍拍,一想不妥:入廁方便之時腰帶一鬆,便易丟失。又掏出來放在懷中口袋內,待會兒又覺不妥:既然上次放在這裡會丟,難保以後不會再丟二次。

他左思右想,搔頭抓耳,總覺不安,往衣內摸,尋找合適的角落,手忽碰到阿遙送那錦囊,拿出來一看,這錦囊微比那玉佩大一小圈,正合堪用,不由大喜,把紅繩拉開,掏出裡面符紙,將玉佩裝在其中,繩子拉好往頸間一掛,便如個項鍊長命鎖一般,心想如此擱在明處,丟了亦容易發現,應該沒問題了。

“孫姑爺!”

遠處傳來呼喚的聲音。常思豪側頭一看,殿角處二婢奔來,原來正是阿遙和阿香。待到面前,阿遙上下左右打量常思豪身上,又抬他胳膊細看,急切摸著前胸後背帶血的地方,碎碎叨唸:“好多血!這可怎麼好?傷著哪兒了?傷著哪兒了?”阿香在後面拉她衣角暗示主僕有別,她竟渾然不覺。

常思豪見她如此,心中好笑:“畢竟女孩子膽小,見點血便這般緊張。”道:“放心,我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自己出的半點也無,你們倆傷著沒有?”

阿香撫胸道:“說來可嚇死個人,我們在花棚裡藏著,聽得前面嘈雜,後來左右也都殺聲大起,戰戰兢兢也不敢動,不知多久,殺聲越來越近,突然間有柄鋼刀,卡地一聲砍斷了門栓,一個人探進頭來,看服色不是府人,自是外來的壞人了,我和阿遙正在前面蹲著,嚇得險些暈過去,那賊卻回頭向同伴道:‘這裡都是些使女婢子,不用管了!’然後便殺向別處去了。棚裡姐妹們嚇得呆了,任憑門那樣開著,竟半天也沒有人敢動手去關。”

常思豪暗想聚豪閣的人畢竟在江湖上算得上有頭有臉,出手講究,沒有濫殺無辜,心下倒也略出些生敬意。一笑說道:“你們沒事就好。”

阿遙見他身上血跡殷殷,雖聽嘴上說無傷,仍是放心不下,扯著常思豪的衣衫反覆檢查。

秦絕響抱肩笑道:“小弟身上受了好幾處傷,可惜既沒人問,又沒人疼。”

阿遙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撤手向後退了一步,低頭之際,眼睛掃見常思豪頸上掛著自己縫製的錦囊,臉上微微地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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