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書榮華微微一笑,也不回頭,喚道:“慨生——”

康懷聞聲應道:“在!”身形一展,躍至灘頭中心。

這一下常思豪和聚豪閣人均是一愣,康懷在四大檔頭中排名在末,這第二場又是關鍵,不管派曹向飛還是呂涼,或是曾仕權都成,怎麼也輪不到他啊。

郭書榮華掩衣悠然笑道:“燕老劍客是你的師父,遊老劍客更是你的長輩,兩位老人家自不會和你這晚輩動手的了【嫻墨:二老腦筋好,小郭腦筋更好。江湖人要面子,就從面子上來。】。待會兒下場的不管是雙君還是四帝,你都要借這機會,跟人家好好學學。”

常思豪這才明白他的心意:“朱情和江晚有傷,四帝不是康懷的對手,拿話槓住兩位老劍客,這場便又是必勝無疑。”想到這兒心中不由起急,正想出言下場將康懷替下,就聽聚豪閣方面有人道:“師父,請容弟子出戰。”

說話這人身穿海藍畫袍,正是遊勝閒帶來那姓何的弟子。

常思豪記得剛才郭書榮華曾提到遊老劍客四大弟子的名字,這人姓何,自然是那個三弟子何夕了。心想此人是江晚的師兄,武功或許比四帝要高些,卻不知比起康懷如何?眼見胡風剛才敗得那麼慘,對這何夕也大不放心。

正猶疑盤算間,只見遊勝閒點點頭:“夢磯,多加小心。”

何夕躬身拱手:“遵命。”緩步凝神,向前走來。就在這時,隨著“嗷”地一聲悶吼,旁邊暴起一人,搶在了他的前面,只見此人眉挑燒天火,鼻皺似雄獅,手中金攥伏虎盤龍梢向康懷一指,喝道:“康小八!你賣身東廠,幫虎吃食,可惜老天無眼,沒把你劈死!今日我便代師清理門戶,要了你的狗命!”

康懷一見是龍波樹出頭,急忙施禮道:“大師兄!”龍波樹氣極反笑,腦袋一歪:“哈!康掌爺,您這是叫誰呢?這讓老龍怎麼敢當啊!”康懷瞄了燕凌雲一眼,低頭道:“在小八心裡,師父永遠是師父,師兄也永遠是師兄!”“住口!”龍波樹怒道:“我只恨自己手欠,不該撿你回來,害得師父白廢心血!【嫻墨:三句話點透康懷來歷,兄弟誼、師徒義、叛逆恨、愧師心、自責情,盡在其中】早知有今日,當初就該把你掄在樹上摔死!別說那麼多廢話了,出手吧!讓我這金攥伏虎盤龍梢,再來會會你的青鋒百鍊降龍索!”

康懷單膝點地,澀聲道:“小八怎敢和師兄動手?還請師兄回去,換人來戰!”龍波樹笑道:“哈哈!你現在又來假惺惺有什麼意思?不管在東廠還是在這河邊,動起手來你都躲著我,假使讓曹向飛、呂涼或是曾仕權將我打死,你便可於心無愧了,是不是?哼,少來這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說著盤龍梢揚起,劈頭蓋臉,往下便砸。

康懷膝頭側偏,身子斜出去五尺,剛要站起,一梢又已掃到腰間。他趕忙抽刀迎擋,只聽“嚓啷”一聲,盤龍梢末端龍頭正磕在刀身之上,頓時火星四射!

常思豪遠遠瞧著,見龍波樹潑命相攻,盤龍梢舞如疾風驟雨,康懷左躲右閃,格擋招架遊刃有餘,就知道雙方功力有一段差距,況且龍波樹年長,體力早晚不支,只怕這一場前景不容樂觀。再看郭書榮華望著戰場,笑眼如常,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心裡便更不踏實,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只聽在打鬥中龍波樹喝道:“為何還不使你應手的兵刃?卻拿這官制破刀來敷衍我!”康懷不住格擋後退,在金屬交擊聲中悽切地道:“當年師父他老人家行走江湖,遍遊天下,祁連殺五鬼,崑崙掃六魔,勇闖亦力把裡,憑的都是這一梢一索,我若讓它們磕碰在一起,還算是個人麼?【嫻墨:兄弟打架,正是述燕老生平,接合無痕,遙想遐思,三言兩語間又有一篇武林舊故事】”龍波樹氣得大罵:“惺惺作態!你的刀磕上我這盤龍梢,難道就恭敬了麼?”

康懷一聽打個愣神,只覺手中陡麻,單刀已被磕飛在天,一驚間就見盤龍梢掛定風聲,直向自己脖頸掃來!

那盤龍梢乃是用桐油浸透的數股鹿筋纏就,內含一條金絲龍骨,善避刀斧,軟硬兼得。他是慣使了軟兵之人,對面又是喂慣了招的自家師兄,自然知道破法,眼見躲已不及,是以不退反進,身向前迎,左臂豎起一抹,攔住盤龍梢中後段——梢頭立刻打彎,無力傷人——緊跟著滾身而入,右掌五指戟張,往龍波樹胸膛上便印。

龍波樹對他這破法也極熟悉,早有一掌當胸迎出。

若按功力,龍波樹這一掌對上,也便敗了,然而康懷出招只是習慣反應,掌到中途,忽然想起對面是師兄,登時勁便收起了五六成,間不容髮,斜刺裡突然拍來兩掌,與二人手掌側緣交在一處,就聽“砰——”地一聲,將兩人擊得如拋如擲,倒飛而起。

來人雙腳落地,一襲黑衣,麵皮棗色如雕,正是西涼大劍燕凌雲。

康懷和龍波樹身子各自飛出三丈開外,落在河灘邊緣,龍波樹身子一晃,盤龍梢向後指去,打個彎撐住身體。康懷膝頭一軟,單腿點地,口中發出“嗚”地一聲,顯然湧起了鮮血,他知道這血吐出就呈敗相,雙睛猛撐,咕碌一聲,又咽了回去。

燕凌雲側目瞧見,知道他是中途收了勁力。自己卻是估算著他的十成功力而出手,這一掌是打得重了。當下緩緩道:“慨生,還記得我為何給你起這名字麼?”

康懷低頭垂淚道:“記得。您曾說,懷者,思念也,慨生,感慨生之不易也。師父這是要弟子不記恨棄我而去的父母,要珍惜這難得的生命,沒吃過的,要嚐嚐,沒看過的,要見見,沒做過的,要試試,也不枉來這人世一回。”

燕凌雲點頭:“你記得就好。人還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在師父心裡,你永遠都是那個滿地亂爬,口裡‘阿八、阿八’叫喚的孩子。把你養大成人,師父就是盡到了責任。至於長大之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德須自積,孽由自作,是行俠仗義,還是殺人放火,都憑你自己的選擇,師父不管。你去罷。【嫻墨:是一掌知心了,摸到自家孩子的魂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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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康懷明白燕凌雲自稱“師父”,便算是還認自己這個徒弟。含淚連磕四個響頭,起身垂首退到郭書榮華身邊,見他擺手,便又退回到另外三大檔頭身側。

燕凌雲提高聲音道:“郭督公,剛才這一場不分勝負,便算他們平局如何?”

郭書榮華自然清楚他的算盤,卻也毫無所謂,盈盈一笑道:“好啊。”燕凌雲道:“這第三局若是我方勝,雙方都是一勝一和一負,便成了平局,豈非又要重新比過?依老夫看,不如用這最後一局定勝負,勝便是勝,敗便是敗,這樣也夠痛快。”

郭書榮華笑道:“這提議不錯,就依老劍客便是。”

燕凌雲道:“爽快!最後一陣,便由我這老骨頭出馬了,就請督公調兵遣將罷!”說著將背後寶劍連鞘抽出,斜指於地。郭書榮華目光落去,道:“這便是‘匣中劍’麼?早聞老劍客晚年戒殺,偶爾用此劍玩味消遣而已,不知今日在此,榮華是否有幸見識一下它的鋒芒呢?”

常思豪一聽這話就知他想要二次出陣,急忙身形一縱,躍在他前,抱劍拱手道:“燕老劍客,就由在下於您這臺前領教一二罷。”

郭書榮華道:“侯爺,刀劍無眼,若是把您傷了,榮華此心怎安?”

常思豪移目進步笑道:“督公說的哪裡話來?被劫持的是我妻子,常思豪豈能置身事外?”郭書榮華側身攔道:“侯爺若是一個不慎,榮華怕是無法向皇上交待。”“哈哈哈哈,”常思豪避開他又斜向邁出一步:“常某未必就敗,敗也自有交待,督公不用擔心了。”

“侯爺!”

郭書榮華急切之下右手伸出,拉住了常思豪的左小臂——就見常思豪猛地側頭回看,眼中鋒芒一展——他一瞬間彷彿被這鋒芒刺透了,粉白生亮的指甲頓時輕輕一顫,指尖觸到的體溫一下變作了衣料的質感。【嫻墨:恰如突然知道愛人變心之態。這感覺不好說,就像同樣一個人,抱在懷中輕吻,舊日是吻到這個人,而今卻只能吻到嘴唇,這感覺極微妙,必得經過者方能明白。所以說外遇是瞞不住的,如果男人外遇了女人沒有感覺,只能說女方投錯胎了。】

少頃,淡聲道:“侯爺小心。”

常思豪點頭而笑:“多謝督公。”一擰身向前邁步,那只修美合度的手如凋謝花朵般在他衣袖上擦過、垂落去。

風過靴頭,微塵如煙,常思豪闊步向前,毅然決然。

事到如今,吟兒若隨他們而去,反可令自己少一個最大的顧慮。

因為接下來的京師,將有一場更大的仗要打,不論是面對徐閣老還是郭書榮華或是另外潛在的對手,要應對起來都太險太難!

劍家宏願絕非是夢,只要自己每一步都在邁進,每一步都是向前……

遊勝閒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寶劍,說道:“這不是我那秋墓老弟的‘十里光陰’麼?”

常思豪站定,目光穿過燕凌雲向他望去,再度抱劍施禮:“不錯。徐老劍客已然逝世,臨走之前,將此劍送給了我。”

遊勝閒點了點頭,眼中寂寞:“猶記得當年,我二人在洞庭相會【嫻墨:千里有緣來相會……】,一見如故,連日裡泛舟湖上【嫻墨:閒情】,洗濤濯足【嫻墨:逸緻】,投石桔井【嫻墨:童心】,夜覽君山【嫻墨:是牽著手麼】,留下多少歡樂的回憶【嫻墨:山上傳來兩個少年銀鈴般的笑聲……】【嫻墨二:不忍直視,這一定不是我批的……】,思來令人感慨萬千。秋墓老弟本是個風流倜儻、瀟灑不羈的人,沒想到,他卻肯守住寂寞,在修劍堂內一待就是數十年。武林中多少門派都是祖師創拳,弟子只能學練,代不如前,可是修劍堂在他的主持之下,卻培養出兩代大劍,數位宗師,他不僅是百劍盟的驕傲,亦是整個武林的大功臣。唉……想老朽推夢江湖,心灰意懶,本是個無用之人,現如今他這大用之人,卻走在了我的前面,豈非老天無眼麼!”

燕凌雲大笑道:“天生萬物,人在其中,人眼即是天眼【嫻墨:與小郭日月為眼之言襯照】,只是天不作孽人作孽,才有你我俠劍之輩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秋墓兄生得盡歡,走也坦蕩,只是較你我先行一步,有何惜哉!”

遊勝閒目光遙遠,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燕凌雲道:“只可惜秋墓兄一世英雄,最後卻做了件錯事。姓常的,你投靠官府,出賣武林,不但給秋墓兄抹黑,更連秦浪川也對之不住!今日不論輸贏勝敗,這丫頭,老夫是要定了!”說罷向後一揮手:“上船!”

朱情聞令,立將秦自吟提起,一擰身躍上長舟。聚豪閣所剩武士也都紛紛而上。

東廠眾幹事目光急急向督公聚攏,見他聲色不動,也都不敢出擊。

常思豪心頭暗喜,冷冷說道:“燕老劍客,這麼做,與您這身份恐怕不符罷?”

燕凌雲“匣中劍”向前一指:“繁文俗禮,豈束得住我燕凌雲!”黑衣忽地向後扯起,一劍破風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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