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關山道上,塵土飛揚。

小小的山口,兩側都是高崖險壁,有如刀劈斧鑿一般。

幾隊馬車擠在了一起,車上大箱小櫃,都用厚布蒙了個嚴嚴實實,夾在中間馬車裡面的是女眷,不時傳來埋怨聲和受不了顛簸之苦的太太小姐、僕婦丫環的哼嘰聲。趕車的車伕身上滿是灰塵,汗水早在臉上衝出一道道的泥溝,一看便知是走了很遠的路。

所有人的臉上,都有著莫名的恐慌,好像大難臨頭。

就在此時,又一隊馬車卷地而來。

“喂,怎麼停下了?”騎在馬上那神經兮兮的,彷彿是主人一般模樣的傢伙開了口。

僕人答道:“主人,前面有幾隊車隊,也正要過這山口,可是這山口太狹窄,不能容這些車同時透過,正好堵在這裡。”

主人哼了一聲,道:“有道也得我先行!耽擱了出關的日子,那還了得?這江湖上誰不知道我兩廣大俠尉遲由兵的名頭!?阿傻,你難道沒和他們說嗎?”

阿傻面露難色:“說了,小的說‘我家主人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蓋了天的豪傑,兩廣大俠尉遲由兵!’”

尉遲由兵笑道:“不錯,好樣兒的,見人就這麼說。”

阿傻道:“是啊,小的說完,心想那幾隊馬車必然屁滾尿流,逃之夭夭,可是……”

“可是怎麼樣?”

“可是他們連理都不理我,還讓我滾!”

尉遲由兵大怒:“媽的!竟敢不給我兩廣大俠面子!這還得了!待我親自去看!”

尉遲由兵縱馬向前,只見前面幾隊馬車間,正有幾人在談話。尉遲由兵怒喝一聲,用了個‘鯉魚翻’跳下馬來,雙腳一沾地,揚起一小片灰塵,他的目的,便是向眾人顯露他的功夫。

他身後的阿傻立刻大聲喝采:“好身法!”

尉遲由兵一扭臉,呲牙裂嘴地低聲罵道:“好什麼好!”

阿傻嘟囔:“小的沒背錯啊。”

尉遲由兵單腿蹦蹦,用馬擋著身子,脫下靴子,呲著牙揉腳心道:“媽的!落地時正踩到塊尖石頭,疼死我了!”

阿傻忙掏出一塊大膏藥,道:“主人!小傷不治,勢必生事,小病不療,劫數難逃,趕快把這膏藥帖上吧!”

尉遲由兵大怒:“你往腳心上帖什麼?真不懂藥理!要知這陽虛治陰,陰虛治陽,這個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這個內病要外治,外病要內治,所謂這個三分病七分養,這個……”

阿傻唯唯諾諾,最後等尉遲由兵再也說不出什麼來,他問道:“主人,這膏藥倒底帖哪兒啊?”

尉遲由兵怒道:“這麼半天你還沒聽明白?!腳疼,得帖在腦袋上,才能去根兒!”

阿傻喜道:“還是主人聰明!頭痛醫腳,腳痛醫頭,真神醫也!”說完‘啪——’地一聲,把這一大塊膏藥糊在了尉遲由兵腦門兒上。

尉遲由兵敲了阿傻腦袋一下,大叫道:“你這個笨蛋!我的眼睛都擋住了,這還能走路嗎?”

阿傻摸著頭上的大包,委屈道:“主人,那應該帖在哪兒啊?”

尉遲由兵道:“左腳疼,帖在右太陽穴上!”

“是是。”阿傻答應著,把膏藥揭下來,帖在他右邊太陽穴上。

尉遲由兵從懷中掏出鏡子照了照,滿意地點了點頭,讓阿傻攙著,一瘸一拐地向另外那幾隊馬車的主人那兒走。

正好另一隊馬車中,有個胖丫環剛解手回來,看到那僕人攙著個彎腰掂腳,太陽穴上又帖了塊膏藥的人向前走路,便走過來,好心地道:“老太太,這山道石頭多,走路可得小心點兒。”

尉遲由兵甩開阿傻,衝胖丫環大喊大叫道:“什麼?老太太?你竟敢對我兩廣大俠如此無禮!”

胖丫環一愣,大吼一聲,一掌狂扇,把個尉遲由兵的身子打得飛轉起來,直射出去,撞到山壁一棵半枯的樹上,滑落下來。那枯樹有個樹洞,裡面的松鼠被這一震,嚇得夠嗆,出洞一看,原來是尉遲由兵撞的,松鼠大怒,在尉遲由兵頭頂撒了泡尿,逃了。

胖丫環拍拍手,哼了一聲道:“不識抬舉。”說罷一扭臉,扭著屁股走了。

阿傻急忙跑過去扶起尉遲由兵,道:“主人!你沒事吧!”

尉遲由兵金星直冒,含混不清道:“我怎會有事?我是兩廣大俠……啊!不好,我出血了,這血怎麼這麼臊啊!還是黃色的……啊!天哪!難道我被她一掌打通‘人豬二脈’,煉成了絕世神功——金血神功!?”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噢。”尉遲由兵站了起來。阿傻見他不怒不悲,沉著穩重,不由讚道:“主人,您不愧是兩廣大俠,雍容雅度,氣量非凡,這等風範就是那‘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也要遜色三分!”

尉遲由兵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阿傻扶著他,雙眉微蹙向那胖丫環遠去的方向望著,表情極其沉重嚴肅:“主人,我看,那胖丫環身手非凡,並非尋常人物!”

尉遲由兵正色道:“不錯!依我看,她就是昔年‘九尾神龍百劍仙’郭底黑的結髮糟糠不下堂之第六房小妾:陌春花!”

“啊!竟然是她!”阿傻不禁捂著雙頰,驚叫出聲。

尉遲由兵一臉的抑鬱:“不錯!除了她,這天下還有誰能將我一掌擊出十丈之外,鮮血直流?!”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尉遲由兵瀟灑地抹了一把頭髮,冷道:“沒想到陌春花竟然做起了丫環,那麼她的主人,則更不簡單!”

阿傻道:“主人,既然對方來頭這麼大,我們不如繞道……”

尉遲由兵豪意陡生:“哼!管它什麼來頭,也要碰它一碰!今天我尉遲由兵便是橫死當場,又何俱哉!”

阿傻淚水橫流,泣道:“主人!小的沒有選錯!能跟著您這樣的大俠行走江湖,是小的一生的榮幸!”

尉遲由兵也含淚抓著阿傻的肩頭:“阿傻!果然是我的好僕人!你放心,無論到了什麼時候,我尉遲由兵家的馬桶都會留給你來刷!”

“嗯!”阿傻深深地點了點頭,掏出一塊手帕道:“主人,擦擦吧,松鼠尿又流下來了。”

兩人雄糾糾,氣昂昂,擺出英武之姿,向前走去,所過之處,眾馬伕、隨從無不目瞪口呆,涕淚橫流,或感動得砰然倒地。

只聽有人喊道:“快拿水來!阿福被那兩人的尿臊薰昏過去了……”

他們終於走到另幾隊馬車的主人近前,只見那幾人都是錦衣玉帶,儀表非凡,有的挎劍,有的佩刀。

尉遲由兵驚道:“竟然是他們!”

阿傻道:“他們是什麼人?”

尉遲由兵道:“你看,那個身穿大糞色衣服的,便是江南第一大俠葉遺使,自幼煉得‘頂天閉氣功’,冠絕武林,據說可以憋住七天不大便。而且他內功極深,已煉到裁紙為刀,即可傷人的境界。那個猴屁股臉佩刀的,便是南海大俠席不淨,此人刀法一流,只有臉有些酸。那個背著手象是在摳痣瘡的,便是川中鉅富脫剛,據說此人乃是當年脫脫太師的後代,家財鉅富,武藝超群,乃是川中有名的大俠!”

阿傻道:“原來他們這麼厲害!”

尉遲由兵道:“不用怕,他們都是正派大俠,和我一樣。”

阿傻道:“原來如此!”

尉遲由兵近前拱手道:“在下乃是兩廣大俠尉遲由兵,幾位請了!”

葉遺使雍容雅度,拱手還禮:“尉遲大俠也要出關?”

尉遲由兵道:“在下不想上廁所。”

葉遺使道:“在下說的是出關,不是出恭。”

“噢,差不多啦!”尉遲由兵道:“不知幾位在此止住不行,所為何故?”

脫剛道:“我們正在討論是不是還要出關去。”

“啊!”尉遲由兵大驚道:“這也要討論?再不出關,就沒有機會了!”

葉遺使道:“尉遲大俠有所不知,剛剛我們收到野貓傳書,說‘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留了下來!”

席不淨冷道:“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葉遺使沉聲道:“武林中人,一接到‘亡命帖’,自殺的自殺,逃走的逃走,劍開天大俠敢獨自留下來,還是令人佩服!”

席不淨斜愣眼道:“我可不是逃走!我在關外有個親戚,我這次出關,就是為了去看他。”

尉遲由兵道:“席大俠原來在關外還有親戚。”

席不淨一本正經地道:“正是!這親戚是我媽當年和醫巫閭山野人所生之子,算起來還是我的大哥。山裡生活極為貧苦,所以我來看他。”

尉遲由兵道:“原來如此,那麼席大俠為何帶上家眷和全部家當?”

席不淨嘆道:“江湖險惡,席某人早已厭煩,此次出關,也算是退隱江湖吧!”

尉遲由兵道:“退隱江湖,乃是大事,豈可如此草草?阿傻!”

阿傻道:“在!”

尉遲由兵道:“把金盆拿來!”

阿傻應了一聲,回去不多時,取來一個金盆。

尉遲由兵雙手捧過金盆,遞向席不淨:“席大俠,此乃小弟祖傳之物,歷經數代傳至我手,大俠就用它金盆洗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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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不淨細細看去,只見此金盆真個是金光燦爛,陽光一照,熠熠生輝!盆底處,竟然又白光耀眼,難道竟是白金!?

他不禁大為感嘆,道:“賢弟!沒想到我能用這麼好的金盆洗手,這無疑讓我在江湖的人生畫卷上,添上了最華麗濃重的一筆!”葉遺使等聽了,也拱手相賀。

尉遲由兵道:“席大俠何出此言!能讓席大俠風風光光的退出江湖,我尉遲由兵就是捨出萬貫家財,也是心甘情願!這盆席大俠若是喜歡,小弟送與大俠!”

席不淨感動道:“老弟俠義無雙,從今後,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尉遲由兵道:“大哥過獎了!”

席不淨接過金盆,只覺有股異味,問道:“賢弟此盆,平日作何之用?”

尉遲由兵道:“此盆代代相傳,均用來端屎端尿,故而澄如真金!”

脫剛指著盆底白處問道:“此處可是白金?”

尉遲由兵道:“非也,那是尿鹼。”

席不淨大怒道:“尉遲由兵!你竟然拿尿盆來讓我洗手?!”

尉遲由兵道:“大哥覺得不妥麼?”

席不淨怒道:“何止不妥,簡直讓人噁心!”

尉遲由兵高舉尿盆,神情激動道:“差矣!此盆乃是天地初分時所造,別看用它端屎端尿,其實它卻可除妖避邪,使百異不生,是以稱為‘混元金斗’。”

席不淨大驚失色道:“什麼?它……就是混元金斗?”

尉遲由兵道:“正是!”

席不淨呆立半晌,乃執尉遲由兵之手道:“險些錯怪好人!”

尉遲由兵笑道:“自家兄弟,何出此言?”

席不淨道:“兄弟寬洪大量,真大俠風範!”他回首對下人道:“此處無水,且把金盆收起,待來日再行金盆洗手之禮。”

“是。”下人掩著鼻子,抱著盆走了。

尉遲由兵道:“剛才葉大俠說,劍開天留在了中原?!”

葉遺使道:“正是。”

尉遲由兵道:“難道他想以一人之力,對付那‘第一殺手’!?還是他根本沒有接到‘第一殺手’的‘亡命帖’?”

脫剛道:“武林中人,都接到了‘亡命帖’,劍開天也不例外,看來他的確想與‘第一殺手’一決雌雄!”

葉遺使道:“以劍開天的武功,應該能和‘第一殺手’打上幾合,但他絕不可能取勝!”

席不淨道:“不錯!‘第一殺手’來去無蹤,千里之外,亦可取人性命!我等不如還是儘快出關,別惹他為妙!”

忽然一名武士風塵僕僕,縱馬疾弛而來,到幾人近前,滾鞍落馬,正是葉遺使家的僕人。

僕人稟道:“主人!劍開天約會‘第一殺手’本月十五,在京城決鬥,若是劍開天勝了,第一殺手就收回‘亡命帖’,不再入中原武林,若是第一殺手勝了,那麼他則執行‘亡命帖’,絕不留情!”

“下去吧!”

葉遺使從懷中掏出‘亡命帖’,只見上面歪斜地寫道:“本約之內,布離開宗原則,要爾夠傘!”落款是‘第一殺手’。

脫剛解釋道:“這上面的意思是:‘本月之內,不離開中原者,要爾狗命!’這上面都是別字,更說明了發帖者的確是‘第一殺手’無疑,因為他雖然殺了一輩子的人,但是字卻不認識幾個。”

葉遺使道:“各位,今日是初九,劍開天與‘第一殺手’的決戰還有六天,不如我們到京城去一趟,看看結果如何,即便劍大俠輸了,我們再出關也不遲。”

脫剛道:“不錯,第一殺手言出如山,不到時間,他絕不會下手,我們現在回去,也沒什麼關係。”

但凡有一線之路,誰也不願意離開經營了幾十年的家,這些逃命的大俠們,帶的東西不過是諾大家業的九牛一毛,在江湖上混了這麼多年,房產地業無其數,金銀珠寶堆成山,能過安穩的日子,誰不願意去過呢?

‘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的家被人圍得水洩不通,附近的房子都被武林中人租買了下來,京裡大小客棧也都爆滿,皇上早已被驚得逃出了紫禁城,貓在外城的小娼寮裡,由幾名偽裝成**的侍衛保護著,不斷打聽情況,與幾個化妝成嫖客的大臣商量是否要遷都。

化妝成老鴇的太后道:“兒啊!如今這江湖上風起雲湧,豪傑雲聚京城,恐怕江山難保,我們不如早早遷都了罷!”

嫖客甲正是軍機大臣完顏骨骨嘎,他正色道:“鴇兒娘此言差矣!江山豈可輕拋!遷都非同小可,必定震驚天下,到時狼煙四起,想穩定局勢,勢比登天!”

由於他們是化了妝,所以都不敢稱‘太后’、‘皇上’,只說各自偽裝的身份,不過此話聽來,當真是不倫不類之至。

嫖客乙正是丞相巴土嗚裡娃拉麻,他面帶愁容,眼神中卻透露出他那頭腦之精明,心機之多變。他說道:“話雖如此,但若不遷都,到時我們小命不保,哪裡還能保得江山穩固?不如暫退,養精蓄銳,以待天時,再伺機反攻,大事可成!”

皇上道:“遷都目前已不可能,那些江湖人士,已然滲入在京城中每個角落,我們只能隻身逃走了!”

完顏骨骨嘎哭道:“那怎麼成……我還有三十多個小妾,再怎麼說,也得一併救出來!”

巴土嗚裡娃拉麻哭道:“還有我那四十多個童男……”

皇上嘆息一聲道:“朕又何嘗不是?禿蛋、長毛二妃也陷在宮中,又不能回去帶她們,朕也是五內俱焚哪!”

太后也哭了起來:“這麼說……我宮裡養的那幾個和尚……也完了……”

一時間小娼寮內哭聲四起,就連化妝成**的侍衛們也痛哭流涕,他們為與自己私通的宮女們婉惜,也為這末代的皇朝和自己的命運悲哀不已,空氣中漂滿了無盡的壓抑與淒涼!

離劍開天與第一殺手決鬥的日子已剩下三天。

劍開天無疑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第一殺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兩人的決戰,必然泣鬼驚神,成為整個江湖亙古以來絕無僅有極為輝煌的一筆!

人們都在思忖,劍開天倒底會怎麼死?

因為他實在沒有贏的可能!

面對第一殺手,沒有人能贏!只要是第一殺手想殺的人,就一定得死!

第一殺手一度消聲匿跡幾十年,江湖中人也在安定生活中度過了幾十年!

他一定會回來!那時候,整個天幕都會被鮮血迷濛!放眼望去,大地上將堆滿無邊的殘肢斷骨,耳邊將是永遠揮之不去的哀叫悲鳴!

現在他回來了!

二指寬的紙條‘亡命帖’,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帶給人們的卻是無盡的恐慌!

幾十年,人們都希望第一殺手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一接到‘亡命帖’,大家仍然撇家舍業地逃走,因為誰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清湯瓦舍,籬笆小院兒,就是劍開天的家。房頂上,風中那抖瑟不已的枯草似乎暗示著‘開天一劍’劍開天大俠的命運,房子的四周已密密麻麻地佈滿了來看熱鬧兒的江湖豪客。

“劍大俠出來了!”

“劍大俠出來了!劍大俠,看這邊!”

“劍大俠,讓我們再多看你一眼!”

“劍大俠,我愛你!”

“劍大俠,好樣兒的!”

——人們激動了!

——人們沸騰了!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淚水在流。

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亡命帖,但是只有劍開天一個人敢留下來面對‘第一殺手’,他承繼了江湖人那種不屈的精神,是整個江湖的一座不朽豐碑!

劍開天面對這些大俠豪客們,也不禁熱淚縱橫!

“天下的英雄們!你們放心!我劍開天一定會贏!”

立刻噓聲四起。

“且——!”

“不要臉!就憑你?!”

“想贏第一殺手,做夢吧!”

“耶!回去吧!好好哄哄大娘子,天下第一美人就要守寡嘍!”

“我們只是想知道知道你是怎麼死!”

“白痴!呸!”

劍開天狂嘯一聲,壓下眾人的聲音,道:“我已找到了擊敗第一殺手的方法,我一定會贏的……”

噼裡——叭叉——!臭雞蛋和襪子飛了上來,然後是一陣起鬨。

劍開天回身進屋,他的妻子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曾無數次給予他戰勝強敵的力量,可是這一次,她的手竟有些發涼發抖!

他的妻子任秋颯當年也是一代俠女,嫁給劍開天後,便不再用本名,而改稱劍大娘子,或是‘劍任氏’。

劍開天望著妻子那憔悴的臉,道:“看你,人都成這個樣子了,鬍子也不刮刮。”

劍任氏雙目含滿眼屎顧不得摳,仍掩不住她眸中那似水柔情:“第一殺手與你決戰在即,怎能不叫奴擔心?”

這一句話說得劍開天柔腸百結,不由又落下淚來。

她掏出一塊抹布,道:“別哭了,擦擦鼻涕吧。”

劍開天推開她的手:“那是小豪的尿布,別弄髒了。”

劍任氏回頭向搖籃中的孩子望去,那是他們的骨肉,才三個月大,名叫劍小豪,孩子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災難將會降臨到他的頭上,他不知道父親將會失去生命,更不會知道若是父親死了,母親便一定會殉情,自己將變成一個孤兒!這就是江湖兒女的命運,誰也逃不開,誰也逃不離,自從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經註定!

劍任氏的淚象水一樣流出來,她泣道:“看看他,多麼可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不,他象你。”劍開天雙目含情地望著妻子,目光中幾多留戀,他知道,再過兩天,就是生離死別!

歷經多少次花前月下,相依相偎的日子,兩人才走到了一起?想起纏綿往事,劍開天不由一陣心酸。

“我的愛!”

“我的郎!”

兩人終於緊緊擁在一起。

歡樂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而痛苦卻永遠如影隨形。

終於到了和第一殺手決鬥的日子。

劍開天拿起了他的長劍。

他運足內勁,長劍被催得發出龍吟之聲,哧哧直響。他摳出一塊鼻屎放在劍身,鼻屎立刻被烤乾,風化,粉碎,化作一團青煙消失。

熾炎劍——這是他用以笑傲江湖的劍!

劍開天的嘴角露出一抹殘酷至極的冷笑。

哐——!門沉重地關上,留給劍大娘子的,是彷彿地獄般永恆的黑暗。

搖籃裡的小豪似感覺到了什麼,哇哇地哭個不停,外面的大俠豪客們屏住了呼吸,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們象望著殉道者一樣冷漠地望著‘開天一劍’劍開天。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小豪的淚水在控訴這血腥殘酷的江湖!

劍開天走了,他的腳步並不沉重。

決鬥的地點,八達嶺長城。

烈日彷彿飲盡了人間的烈酒,渾身上下散發著難以置信的熱浪。

天上的浮雲漂過,它似乎也不忍心看這慘絕壯絕的一戰,遠遠地逃向了天際,似乎要流下淚來。

劍開天已站在長城之上,數萬名大俠劍客遠遠地跟著,和他保持著百丈的距離。

劍開天在等。他知道,第一殺手一定是想讓自己急燥,這樣他就贏了一半!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忽然感覺到一股極強的熱浪湧來!

是第一殺手!他一面運功相抗,一面尋找著第一殺手的方位,可是他卻什麼也看不到。

熱浪越來越強!越來越強!顯然對方也在加強內力。劍開天已然出了一身大汗!他這才真切地體會到,第一殺手‘殺人於千里之外’,並非虛傳!

他究竟在哪裡?舉目望去,天地間一片廣闊,長城下綠樹掩映,枝葉輕搖,哪裡都像是藏著個人!

熱浪更強了!劍開天不得不再行加強功力對抗這熱流,可是他卻仍一點也尋不著敵人的蹤跡。

劍開天的視線漸漸模糊,即便是鐵打的人,也沒有這麼深的內力能與第一殺手抗衡!

功力,早晚有耗盡的時候……

“他倒底在哪裡……”

“倒底在哪裡……”

那些大俠劍客們架起了涼棚,或喝著茶,或是在坐在那裡搖著小扇兒,遠遠地望著,雖然誰都沒有看到第一殺手的影子,但看劍開天的架勢,顯然是已和第一殺手動上了手,而且是在比拼內力,每個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因為誰都知道——

第一殺手要殺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

第一殺手殺人於無形!

他千里之外即可取人性命!

劍開天的腦中又迴盪起江湖中人的話。

“你不可能贏的……”

“想殺第一殺手……做夢吧……”

“哈哈哈哈……”

轟——他的腦中一陣轟鳴,眼前一片耀眼的慘白,又出現妻子那憔悴的臉,和對自己無限依戀的眼神……

“爸爸……爸爸……”他彷彿看到小豪已長大,流著淚在喊著自己,扯著自己的衣襟。

“小豪,你怎會明白?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

“回來吧……”童聲如此嬌嫩,令人心酸。

“爸爸……”

劍開天想收手,但是那不可能!熱浪如火般烤熾著他的身體,他的汗已流乾,淚也已流乾。

“爸爸……你在幹什麼?”腦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聲音空蕩蕩的,帶著迴音,彷彿已失去生氣。

“……在決鬥嗎……決鬥嗎……”聲音如水波般盪漾著。

“不,爸爸,你回來,你回來……”

“我不要失去你……失去你……失去你……”

“爸爸——!”

劍開天全身內力都已耗盡,最後一點真元之氣都化為無形,他雙膝跪地,仰天狂嘶:“第一殺手!放過我吧!放過我吧!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聲音淒厲之極,即使是那些大俠們也聽得心驚膽戰,驚駭異常,人群中騷動不已!

劍開天狂嘶過後,身體砰然倒地,顯然是已經死了。

是第一殺手!

他果然殺了劍開天!

他果然殺人於無形!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快逃吧!

轉眼間人走得乾乾淨淨,長城上只剩下劍開天那形狀可怖的屍體,他死不瞑目。

太陽已經快落山了。長城上走來一個糟老頭。

“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一覺就睡了多半天,這天兒也真叫熱,不知道要跟我決鬥那個叫啥天的還在不在?”他自言自語地叨唸著,忽然發現劍開天的屍體,嚇了一跳。

湊到近前檢查檢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哈哈,想必他是受了我‘殺人於無形’的傳說影響,把太陽的熱量當成我無邊的內力,運功相抗,結果當然是真元耗盡,燈枯人亡啦!唉!真是個笨蛋!”

老頭翻了翻劍開天的衣服,只找到一塊破玉佩,他掂了掂,揣在懷裡,踢了屍體一腳,罵道:“真是個窮鬼!”他轉身從長城上走了下去,青山外,夕陽如個頑皮的孩子,正在天際塗抹著最後一筆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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