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道一陣苦笑,將聲音略提道:“小雪,既然來了,何不進洞中一見?”

沉默片刻,外面傳來雪山尼的聲音:“我沒臉見你……你可也別出來!”後半句似乎帶著些侷促和驚恐,明顯氣虛了許多。

吳道笑道:“好,好,我不出去。”回頭問:“你這趟又要住多久?”碧雲僧見雪山尼不敢進來,心情平穩不少,抹了把臉上的汗墨,摸出那把蕉扇來呼啦啦扇著:“那就要看你管多少齋飯啦。”吳道一笑:“善人難做呀,我供你的飯,可要落人家埋怨呢。”碧雲僧道:“你落的埋怨還少麼?五年前因為接這胳膊的事,她已經記了大仇了,恆山派醫術精絕,我來找你不找她,豈非看她不起?她除了恨我,難道就不怨你?”吳道搖頭失笑。

碧雲僧伸脖往洞外瞄瞄,用扇柄輕輕捅了捅他,壓低聲音:“哎,她不敢見你,你出去擋上一陣,等我偷跑出去上了船,一切就好辦了。”吳道笑道:“你還用得著船嗎?何不再踏浪而行,去橫渡瓊州海峽?”碧雲僧道:“少拿我開心,當初後半程也是游過來的,現在的身子骨哪比得當年啊?別廢話了,這忙你幫是不幫?”吳道笑容斂淡:“你這又是何苦呢?兩夫妻有什麼話說不開的?”碧雲僧一聽這話,知道他是必不能幫自己的忙了,愁道:“我們哪是夫妻,分明是要命冤家……”說著把扇子一扔,往地上一蹲,合掌捂住了臉:“唉!當初就不該招惹她,在一起了就更不該聽她講佛法,你不知道,她講法的時候笑笑呵呵,可多像一尊活的女菩薩……”

這時只聽雪山尼罵了幾句陳歡,在洞外又開始數落,說到當初對他如何上心,如何恩愛,陳歡出家,是如何對她不起,自己這一趟出來,又是如何先到東海找他,他知道訊息後又是如何沒良心地躲著自己,自己又是如何去找蕭今拾月,想替他報這一劍斷臂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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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二人同時像唸經似地訴說往事,各嚼各理,常思豪越聽越崩潰,心想荊零雨大吹特吹她這師父如何佛法精深,現在看來,根本和普通女子有何分別?估計說什麼她在恆山潛心面壁,多半不是唸經修行,而是對著牆在思念她這心上人吧?瞅碧雲僧更是來氣:這老和尚也是,當初人家動心跟了你,你什麼也做了,又不娶人家,還說什麼不敢玷汙女菩薩,用雙吉的話說,這不純屬欠抽嗎?

碧雲僧說一會兒便沒詞,雪山尼卻喋喋不休,又講到自己如何追蕭今拾月到四川,蕭今拾月如何把她制住,順長江水道東歸,打聽著陳歡逃往海南避難訊息,又蒙了她眼睛帶過海來等等。說到自己這些年來如何對他念念不忘,見了面他卻如此狠心躲著,說句話也不成,悲憤中夾著哭泣,哭泣裡夾著嗔聲,把碧雲僧聽得頭扎在襠裡,越埋越低。

妙豐和姚靈璧、左攸徵都是從感情路上坎坷走來之人,聽在耳中並不覺得有半點滑稽,各自想著自己的經歷,黯然不語。

忽然洞外“啊”了一聲,過了好一會兒,雪山尼充滿歉仄的聲音傳了進來:“道哥,你……你也在聽罷?剛才我說這些……可傷了你的心麼……我總是這樣冒失……總是對不住你……”

吳道無聲一笑:“你能顧念我,我已經很開心啦。”

雪山尼聲音弱弱地說道:“其實……你對我很好的,比誰都好的……對不起啦。”這聲音極是柔媚,彷彿懷春易傷的少女,聽得常思豪身上竟也有些發軟,心想:“聽說女人哪怕到了一百歲也會害羞和撒嬌,看來大有根據。當年雪山前輩清純如水,一定比現在更溫柔十倍。”

吳道似也被這柔聲勾起往事,目光微微轉側。常思豪順他目光瞧去,只見那廂洞壁上,半明半暗地刻著些字,寫的是:“秋蟲咽,此景似相熟。葉落飛黃,旋沙起亡丘。冷院彌清風自走,留得菊香無人嗅。日日新,年如舊,人性早諳透。情怎長久?愛怎長久?一刻縱傾心,一世難相守。收心!收手!莫待剖肝瀝血時,徒作赤龍吼。”

這歌詞是當年吳道在雪山尼離去時傷情所寫,後來無憂堂遷至此處,便又刻於壁上,作為時時的警示,常思豪自然不知,但見吳道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著一道痊癒多年的傷痕,傷已好了,倒還有些痛埋在裡面,在目光的拂掃下,會微微生癢似地。

這時吳道轉開頭去,望著洞口亮光,臉色裡微添了幾許悵然:“小雪,自你去後,我便獨自一人,失陷在玄門修煉之中,仔細想想,這幾十年來,也不過是在寄心於幻,麻醉自己。”

說到這兒微微仰頭,深深吸了口氣,呵出來,表情裡又恢復了那種淡看歲月靜流的達觀與滿足,緩緩微笑著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不論宿寐望月,還是日對長空,這一顆心裡,其實,始終還是想你多些。”

一時間洞內外都沒了聲息,吳道側頭向碧雲僧望去:“當初釋祖未成佛前有一世為人身,精進修行,誓得正果。一女子卻愛上他,以致相思成病,奄奄待亡。釋祖不忍,故舍卻修行與她成親,救其性命,結果卻提前成就。陳歡老弟,你總是言說佛法精深,笑我道門不夠究竟,然而佛言慈悲,實為大愛。若是愛你之人你都不愛,又如何去愛這世人、度化蒼生?”

碧雲僧呆愣半晌,用袖子抹了把臉,往洞外便走,卻聽步音嚓嚓,人影搖晃,雪山尼按著石壁一步一步挪進洞來,身上白衣顫抖,逆光的臉上淚痕閃亮。

碧雲僧望著她:“小雪!”

雪山尼望著雲床:“道哥!”

姚靈璧識趣,使了個眼色,攜左攸徵、妙豐、施謝唐向洞外退去。

燕臨淵和女兒也隨之退出,常思豪抱起李雙吉,和海沫、浪花二姐妹跟在後面。來到洞外,他放下李雙吉的身子,遙望遠天碧海,心中忖想:“人是血肉之軀,這輩子活的無非是個感情。長孫笑遲當初曾在此學藝,大概也聽說過一些長輩的舊事,所以才做出了那樣一個選擇來讓自己無悔於這份青春。徐老劍客曾說有人用畢生修得龍象之力,為的卻是放下。以此論之,他能舍盡一切與水顏香歸隱,看似頹廢心冷,又何嘗不是魄力超群?也許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理想,以自己完全的意志,去完成那只屬於自己的一生吧。”

他想著這些,心中釋懷了許多,卻在這時,忽見崖後環山小道上跌跌撞撞跑上來一人,滿頭灰土,衣袍焦爛,遠遠朝妙豐招手:“喬師妹!姚師妹!”

妙豐一見文夢商形容如此狼狽,暗暗吃了一驚,問道:“文師兄,你這是怎麼了?”

文夢商扶膝帶喘道:“藥室起火,安師兄和敬師弟他們兩個還在裡面……”

妙豐和姚靈璧等人對個眼神,趕忙往山下便衝,常思豪緊隨其後。下到山腰林樹掩映的一片空地上,只見正當中一間木屋燒得正旺,火苗從視窗、門縫湧出,燎起來七八尺高,將上方綠意正濃的樹枝都燒得吡叭爆響。妙豐知道不遠就有一條山溪,喊道:“快去取水!”姚靈璧道:“先救人!”可是火勢熊熊,誰能靠近?常思豪一瞧就知兩樣都來不及了,大喝道:“拆房!”顧不得煙焰燎人,竄起側肩便撞,卡卡兩聲,房底柱應聲而折。左攸徵、文夢商、施謝唐等都明其意,和燕氏父女迅速同時散開,各拆一面,這些人功力高深,三五下便將主要支撐部位擊斷,常思豪大喊:“都到一面來!”

八人全都到了無窗的牆側,相互間一點頭,用力前推,整個木屋忽悠一晃,屋中“嘎叭叭”連聲脆響,顯然是內部框架斷裂鬆動,常思豪大喝道:“再來!”八人運足氣力,十六掌同時發出,只聽“豁隆”一聲,摧枯拉朽,將整個木屋打得拔地而起,飛出丈餘,譁啦啦摔得坍崩四散。

地基上仍有殘留的木料燃燒,在烈火中間有兩個人相對盤膝而坐,垂首不動。文夢商、施謝唐兄弟飛身而入,將二人提出放在空地上,妙豐和姚靈璧解衣替二人拍打餘焰,左攸徵撿起只木桶飛快提來溪水,喊聲:“讓開!”當頭給他們澆了下去。

黑灰草炭化作泥湯,從盤坐二人的頜尖淋漓而下,使他們的臉看上去像兩個烤得半熟的土豆。

妙豐搖著左手邊這人的胳膊,急急呼喚道:“安師兄!你感覺怎樣?”

兩行清淚從安瑞文臉上滑了下來,他緩緩撩起焦黑的眼皮,忽然大放悲聲,雞刨土般撥著妙豐的手:“別管我!師妹、師弟,你們幹嘛救我,讓我去吧!讓我去吧!”

妙豐安慰道:“師兄,這藥室不慎走水也算不得什麼,你又何必如此自責?”

安瑞文哭道:“我的傻師妹!你已經這般歲數,腦子怎地還這麼不夠用?這火是我點的!”

妙豐大驚:“你點的?天這麼熱,你點火幹什麼?”安瑞文拍地大哭。一旁邊敬國沙睜開了眼睛,流淚嘆道:“都是我做的孽,師姐,你就別問師哥了。”妙豐更奇:“敬師弟,你做了什麼孽?”

敬國沙低下頭去:“當初,安師兄因為你和嘉靖的事傷情,大冬天裡在京師街上不吃不喝走了三個月,我一直跟在他後面。”妙豐不知他因何又講起當年的事來,直愣愣地道:“是啊。”敬國沙道:“我為什麼跟在他後面?”妙豐道:“因為你喜歡道法,又知安師兄是有情有義的人,所以仰慕他、敬重他……”敬國沙慘然搖頭:“不是。我跟著他,是受了上峰的命令。”妙豐奇道:“命令?命令你跟著他幹什麼?”敬國沙嘆道:“師父是天下奇才,無憂堂中珍秘甚多,我當初接近安師兄,就是為了能進入無憂堂內部,盜取武功心法和藥方秘籍。”

“啊?”妙豐吸口冷氣:“是……哪家藥房僱的你?”

安瑞文氣得大吵大罵道:“笨蛋!藥房的人怎會貪圖武功心法?怎會稀罕師父的玄門奇方?他是東廠鬼霧的人!這些年來,他把咱們都騙了!這事都怪我!都怪我呀!”他眼中淌淚,掄起拳頭來往自己頭上便砸,敬國沙趕忙撲上去抱住:“師兄!師兄不可如此啊!師兄!”

好容易才把二人按住分開,安瑞文流淚不止,敬國沙垂頭喪氣。姚靈璧已然猜出大概,問道:“五志迷情散的藥方,是你偷給東廠的?”

敬國沙黯然道:“不錯。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今天文師兄來取解藥,而且說師父要我和安師兄去一趟,我便知道事情已經瞞不住了。這些年來師父視我如子,安師兄與我相敬相親,咱們大家在一起不是親人,勝似親人,我早已對廠裡冷了心腸。本打算瞞著就這樣把日子度過去,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沒想到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事到如今,我還有何面目去見師父?”他兩隻手按地摳進土裡,淚水大滴大滴落在焦黑的手背上。

妙豐拳頭在掌心一拍:“啊!”姚靈璧問:“師姐,怎麼了?”妙豐道:“我說他倆怎麼在火裡坐著,原來是**……”常思豪簡直要崩潰,心想連傻子也早瞧明白了,敢情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安瑞文哭道:“一切皆因我起,莫說是烈火焚身,就算是千刀萬剮……”

文夢商一把揪住了他:“師兄!你怎地這般糊塗!師父這些年來著下的醫書、收集的靈藥,豈不被你這一把大火都……”

安瑞文猛地驚住,眼淚立刻縮了回去。他嘴唇顫抖著,頸子一格一格側向偏轉,瞧見旁邊熊燃未滅的火堆,忽然瞠目道:“啊!可不是嘛!”

文夢商氣得火冒頂梁,和兄弟對個眼神,心意相通,過來一人抓一個,把安瑞文和敬國沙都拎起來,往火堆裡便扔。姚靈璧和妙豐趕緊攔阻,卻扯之不住,左攸徵在旁邊抱臂生氣,也不幫手。燕氏父女身為外人,都覺有些不好參言。忽聽旁邊有人一聲大喝:“都別鬧了!”隨著話音,從山下走上來一老一小兩個道姑。

妙豐側頭瞧見來人,叫了聲:“娘!”迎了上去。文夢商、施謝唐也都各自放開了手,恭恭敬敬喚道:“大師姐!”

常思豪認得那小道姑是安碧薰,年長的卻沒見過,瞧她披頭散髮,擋住了半邊臉,露出的半邊臉甚是蒼老。心道:“原來這就是生死八魔的老大、吳道座下首席大弟子付凝芳。怎麼看面相比吳道還老?大概修行功夫還不到家。”

付凝芳緩步走到近前,冷眼瞧了瞧地上的二人,說道:“我在山下瞧見這廂起火,急急趕來,不成想卻是你兩個在作怪!”

安瑞文和敬國沙伏地大哭:“師姐!”

付凝芳嘆道:“唉!今次大罪難容,你們起來,隨我這罪魁禍首一同向師尊請罪去罷!”

妙豐近前扶了她胳膊:“娘,您說這是什麼話?這事和您有什麼關係?”

付凝芳抖臂將她震飛,橫眉怒道:“和我沒關係?若不是我做下孽,怎會生出個你?若不是生出你,你又怎會到京師去作禍,引來這許多事端!”她身子這一抖時,頭髮飄動,被擋住的半邊臉露出來,上面竟然沒有皮膚,焦巴巴的如同肉乾,極是恐怖,看得常思豪半張臉也跟著發麻。

妙豐爬起來哭拜於地:“女兒知錯了!”

付凝芳所剩那一條眉毛氣得直跳:“你死在外面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回來!你有臉見師尊,我可沒臉見你!你趁早給我滾出島去!”安碧薰撲嗵一聲跪在妙豐身畔:“姥姥!我娘她……”付凝芳甩袖喝道:“滾起來!您這金枝玉葉下拜,老身可承受不起!”

安碧薰小臉變得快極,聽這話一弓身站起來,拍著手上的土道:“哼!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我娘回島上來,連祖師都沒怪罪她,你又憑什麼大發脾氣?你自己不想見她,搬到山下去也沒人攔你,我娘留下來可是祖師允許的,你憑什麼趕她出島去?”妙豐跪著不敢起身,急得在後面直扯她褲腳,安碧薰卻絲毫不為所動。

付凝芳老眼一翻:“嗬?小丫頭片子,還反了你了!她是我閨女!我生了她養了她,愛怎麼罵就怎麼罵,愛怎麼修理就怎麼修理!你給我滾一邊去!”

安碧薰潑口罵道:“她是你生的,我可不是你生的!再者說,生孩子有什麼了不起?我娘落生,可不是她自己要來的!你生的自然就該你養,難不成還要把她扔在野地裡?難不成沒被遺棄還得感謝你?”妙豐急得手足並用爬過來,在底下不住扯她褲腳:“你這孩子亂說什麼……快,快跪下給你姥姥賠不是……”

安瑞文、敬國沙、姚靈璧等人眼巴巴在旁邊瞧著,誰也不來插這個嘴。原來付凝芳年輕的時候嫁了個姓喬的木匠,夫妻原來還算和美,可是懷孕期間丈夫在外偷腥有了女人。不等孩子下生,就跟那女人私奔跑了。付凝芳生下孩子是個女兒,起名“喬倚荷”,她沒了丈夫,只得靠給人浣洗些衣服度日。

好容易將孩子拉扯大了些,她內心裡對丈夫的恨意卻愈發深重了起來,動輒毫無來由地便打這孩子一頓,發展到後來,甚至在小倚荷的脖子、手腕上拴鎖鏈,不管幹什麼,都拉在身後。有一日母女出門買菜,小倚荷瞧見街上有男孩子玩耍,多看了一眼,被付凝芳發現,登時給了一個大巴掌,當時把耳朵便打聾了一隻,腦子在劇烈震動之下,智力也受到了影響。

付凝芳後悔莫及,從此後加倍疼惜女兒,可是她的疼法,就是要女兒必須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不可瞧男人,二不可看女人,因為瞧男人難免春心浮動,將來說不定要去偷人家漢子,瞧女人又難免學人打扮,將來還是要偷人家漢子。若是女兒有哪句不聽,便痛打一頓,因為“打你便是疼你,免得你去偷人家漢子。”她愛之越深,打得越狠,人也越來越失控。

小倚荷長到十四歲那年來了月事。付凝芳歡歡喜喜給她做了個月經帶,又包了餃子慶賀女兒成人。哪料第二天小倚荷便將洗過的帶子晾在了杆子上。付凝芳大吵大罵,說這東西只能放屋裡陰乾,哪能擱在外面來晾?你這明明是要招蜂引蝶,將來要偷人漢子,抄起竹片來又把女兒暴打一頓。小倚荷哭了半宿,多年的積怨再也按捺不住,趁母親打累睡著之際,把父親做木工活兒的刨子找出來,小心翼翼摸到床頭,一寸一釐地貼近去,猛地按在娘的臉上,狠命往前一推——

付凝芳大叫一聲醒來,半張臉連肉帶骨已經刨去了一層,血流得滿枕都是。等鄰居們驚動起床舉火來看時,母女倆居然在屋中抱頭痛哭,兩張臉上都滿是鮮血,哭聲淒厲,宛如活鬼一般。當下上去幾個年輕力壯的把她們按倒在地綁了起來。人們紛紛議論,說這兩母女都被妖魔附體,不是正常人,因此將她們綁在村口,要堆柴燒死,幸而吳道打此經過,救下二人,問明原委,又把她們收做了徒弟。此後小倚荷的耳疾雖然被治好,但腦子的問題縱是吳道的妙手也始終沒能徹底解決,總像少了根筋一般。付凝芳對此頗多歉疚,小倚荷對母親的臉傷也十分後悔。母女倆的關係始終是既親得要命,又彆彆扭扭。

後來喬倚荷隨同安瑞文赴京給嘉靖帝傳丹法,被封為妙豐真人,可是丹法沒傳成,反而鬧出了亂子。聽說女兒偷漢居然偷到了皇帝頭上,付凝芳簡直氣發了瘋,若不是吳道攔著,早上京去摘了閨女的腦袋。這次妙豐帶安碧薰回來,娘倆又大鬧了一回,付凝芳一氣之下搬到了山腳去住,吳道為緩和矛盾,便讓安碧薰這隔輩人去陪她。這幾個師兄弟都知道大師姐的脾氣,想來安碧薰這些日子在她身邊,定然吃了不少的苦,因此這當兒看安碧薰頂嘴,大夥也都不言語。

此時付凝芳氣得渾身顫抖,以手指道:“反了,反了!滾!你給我滾!”

妙豐道:“娘,您別生氣,看氣壞了身子……”一面又扯安碧薰:“你這丫頭,還不跪下!”

安碧薰掙著褲子不理她,怒視付凝芳道:“滾?我早就想滾!若不是祖師怕你冷清,有了吩咐,我才懶得陪你!”

付凝芳一揪她領子,掄起掌來就要打。瞧她要動手,大家不能不管了,姚靈璧、左攸徵一齊上去拉胳膊,安瑞文和敬國沙在地上抱腿:“師姐息怒!息怒啊!”安碧薰掙著身子往前探臉:“你打呀!你打呀!”忽聽“哧拉”一聲,眾人瞬間表情一片僵呆。安碧薰低頭一看,登時滿臉通紅,原來自己的褲子被母親扯開了襠。正在這氣氛萬分尷尬的時刻,一根紅色的寬布帶慢慢悠悠從她兩腿中間滑下來,啪嗒一聲,落在妙豐頭上。常思豪心中奇怪:“這東西是幹什麼的?”只見妙豐在訝異中抽抽鼻子,忽然一笑:“啊,原來如此。娘,這孩子正趕上日子不對,情緒便糟,您老可別生她的氣……”

付凝芳一見這紅帶還是當初自己給女兒做的式樣,想來是妙豐也照樣裁樣,做給了安碧薰。當年舊事如在眼前,淚水撲簌簌滾落,身上的力氣也懈了下來。

常思豪哪知她心裡想的什麼?此刻連撓樹的心都有了,雙手捂臉蹲下身去,尋思:“這回可好,八大魔加一小魔,簡直亂到了爪哇國,你們愛怎麼魔怎麼魔,可是藥室燒了,雙吉這解藥可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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