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仕權奇道:“先生這話就奇了,既然有解,又為何說解不得?”

朱情道:“只怕在下解出來,惹得秦大人和侯爺動怒,豈不壞了宴會的氣氛?”

曾仕權極其乖覺,聽他如此說,便不再行勸迫,閉嘴來個坐壁上觀。秦絕響笑道:“先生未免把在下看得太沒肚量了,有解大可直言就是,該不會,是先生解不出來,故作推辭罷?”

朱情靜靜瞧著他,微一拱手:“大人若是不怪,那在下,可要失禮了。”

秦絕響笑道:“先生請。”

朱情道:“姐字,左女,右且。女為女子,且為男根。禮定男尊女卑,左尊右卑,今女反在左,是為尊女。且在右,是為卑男。男根陳於女子之側,形成以客犯主、以卑犯尊之象,昭示主家女性有遭受淫辱之行。”

秦絕響柳葉眼一立,登時火撞頂梁,刷地一聲站起身來。

朱情身子微直,與他目光昂然凝對,表情淡定,不發一言。

常思豪心中也大感不悅,然而雙方有言在先,此刻動怒未免大失身份。當下用腳輕輕磕了磕絕響的靴邊。徐三公子對秦家有什麼女眷並不瞭解,此刻一瞧秦絕響的反應,心裡也便明白了他家中必有難堪醜事,嘴角略微勾起笑意。

秦絕響直視朱情良久,臉上泛起僵硬的笑容,道:“先生這字解得準麼?”

朱情道:“鐵板釘釘。”

秦絕響道:“那我回家,可得小心著點兒了,不知這卑劣之男從何方而來?還請先生明示,也好讓我做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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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情道:“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他雖說出了四個方向,但“姐”字是左右結構,顯指尊女在西,卑男在東,大家自然也都聽得明白。一時桌上目光交錯,空氣凝凝如鐵。

程連安從花園裡走進堂中,來到這桌曾仕權近前道:“曾掌爺,儀式都準備好了,督公讓您過去。”曾仕權忙起身向桌上一抱拳:“各位,少陪。”隨著程連安走入花園。

此時堂內堂外各桌上的官員、文士,各色人等都停止了交談,向花園中注目。常思豪也移目光望去,只見花園裡設起了香案,鋪上了紅毯。案頭上首擺著一尊彩漆雕像,錦衣玉帶,金甲銀盔,身上披一襲血紅大氅,按劍而坐,正是精忠岳飛。下首一尊雕像稍小,丹鳳眼臣蠶眉,手拿《春秋》,正是武聖人關羽。

郭書榮華整衣衫執香下拜,口中念頌祝詞,身後四大檔頭也齊齊跪下,低頭靜聽。曹向飛、呂涼、曾仕權這三人,常思豪自都認識,最末位那人倒是頭一次見。只見此人頭戴銀絲黑紗冠,身穿月白交領公服,腰扎黑玉連鎖帶,蔥心綠的褲子掖在黑絨小靴之內,緊趁利落。看面相生得平眉細目,膚色白晰,雖比不上郭書榮華,在這四大檔頭之中,也算是品相絕佳。心想:“看來這人就是四檔頭康懷了。”

秦絕響瞄著朱情、江晚二人,低低一笑:“兩位應該和康四檔頭很熟罷?”

康懷字慨生,當年拜在西涼大劍燕凌雲的膝下,論起來,還要管聚豪閣四帝之一的龍波樹叫聲師兄,然龍生九子,子子不同,何況弟子門人。龍波樹出師後加入聚豪閣,扶保長孫笑遲,燕臨淵傷情後愛上漂泊,四海為家,康懷卻到了京師進了東廠,做幹事,升了檔頭。大家各有其志,各有各的人生,朱、江二人自是最清楚不過。此刻遙遙相望,面上都無表情。

祝詞簡短,郭書榮華語速雖慢,卻也很快唸完。他拜了六拜,站起身來,插香入鼎,拿起旁邊一個拉炮,一扯引線,“吱兒——”地一聲信彈竄上天空,“啪”地炸開,彩紙繽紛而落,外間頓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眾人鼓掌稱賀,四大檔頭也都起身,向周圍團團拱手回禮。

郭書榮華宣佈宴會開始,登時滿院侍者穿梭,菜品齊上。他回到堂中,左右支應了一番,來至常思豪這桌,掃了江、朱二人一眼,見氣氛不正,便向丹巴桑頓一笑:“上師,你們大夥兒都在聊些什麼?怎麼這般嚴肅?”

丹巴桑頓道:“大家都在解字拆字,大體都是圍繞著東風、氣運、主客、衝犯一類在說。太過深奧,小僧多難理解。”

他雖說“多難理解”,可挑出來這四個詞卻又都是談話關鍵。郭書榮華冰雪聰明,八個字入耳,事態已然知了個大概,一對湛水清眸裡登時笑意嫣然。緩緩於常思豪和徐三公子之間落座,曹呂曾康四大檔頭雙手交疊,翼護在他身後,鐵藍、炭黑、水紅、月白四色公服襯著郭書榮華銀衣肩頭的大紅牡丹,將他顯得越發好看。

只見他指尖輕捻著茶杯蓋兒,笑說道:“原來幾位正在打字謎,猜悶子。這遊戲,榮華也喜歡得很,當初跟在黃公公身邊的時候,跟他老人家可是沒少玩兒呢。”

徐三公子道:“呵呵,聽說黃公公甚愛讀書,督公這‘榮華’的字,便是他為您起的呢。”郭書榮華食指在鼻下輕輕蹭了一蹭,道:“嗯,富貴榮華一場空,他老人家晚年心境莫測高深,以此二字見贈,也有警示之意。故而我特將此字加入名中,提點自己時時自省。其實諸位,倒應該喚我‘郭書空’才是呢!”

常思豪心想:“你若叫這名字,最好別去賭場,否則豈不輸個兩手空空?”說道:“縱使有一天榮華散盡,督公也享受到了這人生最得意的一程,這得後之空,與未得之空,豈能一概而論呢?”

這話說來很不吉利,周圍不少人聽了都微微變色。郭書榮華卻毫不在意,含笑望著他:“這‘過眼論’與‘存恆論’、‘身劍論’等論述一樣,都是劍家思想之一部,看來侯爺果然繼承了徐老劍客的衣缽,想必在他老人家身上,獲益良多呢。”

徐三公子好奇地問:“這過眼論,倒好理解,身劍論,似乎與武功有關,至於存恆這詞,在下可就聞所未聞了,督公可否詳解一二?”

郭書榮華笑道:“存即存在之存,恆即永恆之恆,明眼人一聽也便懂了。存恆論,說的是‘發生即存在,存在即永恆’,比如男人愛上一位女子,山盟海誓,卻未能善始善終,到頭來絕情斷義,各奔東西。世多謂激情短暫,愛情不可靠,世間沒有恆久的真心。然而劍家卻認為,即便最後分開,但兩人在一起時的一顰一笑,每一次牽手,每一次相擁,只要已發生,都是恆久不滅的存在。愛情可淡去,消散,但相愛的真心即是永恆,時間可淡去消散,但相愛的一刻即是永恆。兩個人都會老去、死亡,但他們曾經活過、愛過的事情,即是永恆,這一切不因他人的知曉忘卻和自身的存在消逝而改變。所以,按劍家這條理論來說,我們的每一刻,都在製造著永恆。”說到最後這“我們”二字時,向常思豪望去,目中殷殷含笑,倒似這“我們”,便是“我倆”一般。

徐三公子目光失去焦點,喃喃道:“話是不錯,縱不能再相逢於人海,一場聚散,總歸也是三生有幸……可是……可是……唉……”不住嘆息。在座的官員們大多聽說或知道他和水顏香的事,此刻見了都想:“偌大個顏香館如今門可羅雀,陰死陽活,三十萬兩銀子打了水漂兒,徐家雖然有錢,看來也不免肉疼。”

常思豪此刻,想到的卻是秦自吟受辱的圖景。眸中透出絲絲冷光,說道:“不錯,愛恨情仇,都是永恆,做下的孽、結下的怨、手上沾滿的血,一切的一切,是想磨滅也磨滅不了的。”

秦絕響打著哈哈笑道:“咦?本來是打字謎,怎麼越說倒越遠了呢?既然我們每一刻都在製造永恆,每一刻又都無法再行更改,不如少想些憂愁,多製造些歡樂為上啊!你們說是也不是呢?”

小山上人也看出常思豪神色不正,笑道:“秦大人所言極是。今日借督公的東風,你我大家歡聚一堂,實屬難得,正該開懷一暢,猜字謎冥思不語,倒有些悶了,不如咱們便來接詩答對如何?”

徐三公子被丹巴桑頓在底下一捅,頓想起“持明終可得”的偈語,滿心希望,人又活潑起來,更不想愁眉苦臉讓人看笑話,拍掌道:“好好好,不是徐某誇口,這接詩答對,在下還從來沒被難倒過。”郭書榮華微笑道:“三公子學養深厚,京師馳名,那自是有口皆碑的呀。”秦絕響笑嘻嘻道:“滿桌人就數我不學無術,不過一點小機靈倒也有的,勉可奉陪一二,既是上人提議,那便由上人出題好啦。”

小山上人笑道:“那咱們就每人說一句詩來接,詩中須得有在場幾位名字中的一個字。接不上來的,可要罰酒一杯喲!”又向郭書榮華身後道:“四位掌爺若是有興,也可參與,人多才便熱鬧呀。”有郭書榮華在,曹向飛不敢太過造次,無聲一笑道:“多承上人美意,這些遊戲我是不在行了,老三、老四,你們注意著點兒啊!”曾仕權和康懷都微笑略點了點頭。周圍桌上有人聽到的,都大感興趣,說話聲低了不少,將目光聚攏過來。

郭書榮華笑道:“就請由上人說第一句罷。”

小山上人點頭,眼睛在桌上一掃,落在常思豪臉上,吟道:“常思俠士豪氣勃。”

“嗬嗬,”郭書榮華雲淡風清地一笑,點指道:“好啊,上人明明說一句中只佔一字,自己卻又連佔三字,豈非大沮我等之氣呀?”小山上人笑道:“以督公大才,接此俗句,豈非輕而易舉?”郭書榮華笑道:“上人過譽了,榮華實不敢當。還是請三公子來罷。”

徐三公子摩拳擦掌地笑道:“好好,該我了,該我了。”略一思索,接續道:“酒劍詩書載兵車。”說罷得意洋洋地向常思豪瞧去,微笑道:“有請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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