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阿遙那只腳足背顏色灰白,五個趾頭已然發青發黑,常思豪面色嚴峻,將她另一邊鞋襪照樣扒掉,抄把椅子在對面坐下,也不說話,把這一對腳兒捧了,扯起衣襟,塞入自己腹間,直貼皮肉。

阿遙驚道:“大哥!你放開,我用火烤便是。”說著兩手掙扎要起來。常思豪道:“千萬別動!”一手託著她腳,一手攏衣衫將外邊足踝部裹緊,牢牢抱住,口裡說著:“你不知道,這凍傷一經火烤,寒氣不能凌空發散,非損傷肢體不可,甚至趾頭都會爛掉,我家鄉放牛娃子買不起鞋,冬天有被凍掉腳趾的,都與你是一般症狀。”阿遙嚇得面色發白:“要爛掉腳趾?那可怎麼辦?”又道:“不,不行,你這樣會冰出病來的!”常思豪道:“我有內功在身,不礙的,你別說話,否則我氣血走岔可就不好辦了。”說著閉上雙眼,運起功來。

他不懂得以內功療人之法,只是凝神運轉周天,催動氣血在任督間加速迴圈,散去寒氣的同時從小腹丹田處將熱量傳至阿遙腳上,雖然療效緩慢,倒也正合了治凍傷的道理。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感覺腹間寒意已然漸漸消失,那兩隻腳兒不但不涼,反而變得燙熱起來,二目微睜瞧去,對面阿遙咬著嘴唇,表情奇特,見他睜眼忙道:“大哥,我腳好癢,又舒服又難受,啊喲,我可忍不住了。”說著咯咯笑起來,面上又困苦得不行。

常思豪感覺她抵在自己腹間的腳趾蠕蠕而動,掀開衣襟瞧了瞧,那一對腳兒果然恢復了血色,足背仍白,卻是晶瑩的玉色,與剛才的屍白大有不同,而且足底通紅,彷彿剛剛用熱水燙過一般,用手一握,暖意融融,再無冰寒之感,不禁大喜。原來足底是經絡彙集之處,原是極敏感的所在,輕度刺激可健身通絡,重刺激則又成為一種酷刑,他的內力傳進來,帶動了阿遙血行加速,當寒氣消盡,熱流便順經絡直刺激到全身,初時不覺怎樣,時間一長內力烘烤如同艾炙,故而令阿遙感覺舒服之極又麻癢難當,再持續下去,她卻要難以承受了。

常思豪雖然不通醫理,但也知道傷已無礙,喜道:“還好還好,你這十個趾頭算是撿回來了,哈哈,我這牛糞沒白當。”阿遙一愕:“牛糞?”常思豪一面替她捏拿活血一面笑著道:“是啊,這種凍傷初時不能碰撞,否則凍脆的脈管甚至肌肉骨骼都會斷裂壞死,治療時不能用水暖,否則指甲脫落,也不能用火烤,必須找與人體溫度相近的活物來偎著,貓兒、狗兒是最好,放牛娃在山上凍傷之後,找不到貓狗,便多是踩在熱牛糞裡代替應急,效果雖然不佳,但多半能把肢體保住。”

阿遙笑道:“你不去比貓兒、狗兒,卻去自比那臭牛糞。”

常思豪道:“牛糞有什麼不好?你別小瞧它,漚好了是種地最好的肥料,燒成灰塗在皮膚上還能治燙傷呢。”

阿遙歪頭眨著眼睛慧黠一笑:“好啊,下次我若燙傷了,看你這朵大牛糞能治不能治?”

常思豪哈哈大笑,道:“那我可真要為你粉身碎骨,身化成灰了。”

阿遙聽得“粉身碎骨,身化成灰”這八個字,心中大震,一股酸溜溜的感覺湧上鼻腔,叫道:“不要,我不要!我要你永遠好好的,永遠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邊!”說著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

常思豪見她真情流露,如此關切自己,一霎時思潮澎湃,心頭血暖,衝口道:“我會的!我會的!你別哭。”

阿遙重重地點頭,望著他噙淚而笑,忽發現自己的腳還被他握在手裡,登時臉上通紅,欲待抽回,內心裡卻隱隱有一個念頭,只盼這對腳兒能一生一世,永永遠遠被他握在手裡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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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這時,斜刺裡又一隻纖纖素足伸過來,凌空探在兩人中間。

常思豪側頭瞧去,只見秦自吟不知何時已然停唱了曲子,身擁暖被,媚眼如絲,翹著這只腳兒,嘻嘻笑著,正向自己慢條斯理地說道:“蕭郎,我也要暖腳。”

阿遙登時窘在那裡,尷尬異常。

常思豪手託雙足,眼望一足,正不知該接是不接,卻見秦自吟淡淡一笑,將腿收回,翻了個身,就此睡了。

常思豪心中亂跳,暗道:“她是不是故意取笑於我?莫非,經過這一陣的治療,她神智已經有所恢復?”瞧著那張靜靜睡去的面龐,想到自己和阿遙如此親呢,竟然忘了旁邊還有她在,不由大是慚惶,忽又想道:“不對,她剛才叫我蕭郎,顯然還是沒恢復,唉,治了這麼久,居然一點效果也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正想間,手中一滑,阿遙的腳縮了回去,他微微一怔,兩隻手仍虛託在那兒,只覺那柔膩溫暖的觸感仍留在指間,乍然失脫,一時心中竟有些空蕩蕩的,向阿遙瞧去,她屈並雙腿坐在炕邊,額抵膝端,兩**疊,十指覆於其上,側頭斜斜垂目望著屋地空處,面上緋紅,耳邊幾束細細髮絲向外彎翹著,稍嫌凌亂,卻將她的臉妝襯出一種惹人愛憐的姿容。身旁,秦自吟鼻翼輕輕扇動著,一呼,一吸,平緩而又安靜,那帶著微微笑意的睡容裡流洩出一股平和之美。

風聲消隱,斗室無聲,窗縫邊,已然隱隱射進今日第一道晨光。

空氣中飄浮著一種微妙的溫馨,彷彿這一刻的安和靜謐,便是地久天長。

良久,阿遙輕輕打了個呵欠。

就像鏡湖中的一點漣漪。

常思豪收神斂目道:“哦……嗯,昨天你遊得累了,又只睡了半宿,在這兒躺下吧,睡個小回籠覺再喚醒吟兒喂她吃飯。”阿遙輕聲道:“大哥,你卻是一夜沒睡呢。我回那屋,你……”她瞧著秦自吟,臉色微黯,輕嘆一聲,默默下地穿了鞋子,去了春桃那屋。常思豪性本曠達,一夜未眠有些睏倦,心想自己坦坦蕩蕩,又已經決意娶吟兒,和她住在一起倒也無妨,便合衣據住炕邊睡了。

躺下沒過多久,正在昏昏沉沉中,就聽見有人叫喊:“是這屋?”

驀地吱呀聲響,窗子大開,一物破風挾嘯,劈頭砸到!

常思豪體便身靈,反應何等迅速,眼皮挑時暗器已到近前,只覺有臉盆大小,似是個流星錘。他不及細看,又不能閃避,怕錘頭過去傷了秦自吟了,急切中單掌劈出,向錘頭砸去,只聽“蓬”地一聲,將那錘頭擊得片片碎裂,四散崩飛。定睛瞧看,擊碎的卻竟是個大雪球。

窗外一白衣小尼手掐纖腰,立身雪中,正笑吟吟地往屋裡瞧著,口中道:“好小黑,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來?”

晨光照雪,七彩繽紛,將她身前身後映得耀眼晶瑩。

旁邊還有一個黑衣知客小尼,嚇得面色發白。

窗戶這一開啟,冷風灌入甚是寒涼,常思豪怕秦自吟凍著,忙起身關了,閃身出來道:“你怎麼來了?”荊零雨眼睛一瞪:“你這話問的恁怪!我是恆山派掌門的師叔,怎麼不能來?要說不能來,也是你不能來,一個大男人,又不當尼姑,在庵裡住著,成什麼體統?”

常思豪笑道:“誰說不當尼姑便不能在庵裡住?這客房本就是給外人準備,也曾招待過男人。”

荊零雨道:“你算什麼男人?把我哥哥騙到京師去送死,自己卻在這抱著媳婦睡大覺!”常思豪聽她口無遮攔,滿臉尷尬。荊零雨也覺有點失口,轉向那小尼道:“你去吧,沒你事了。”那小尼應聲:“是,師叔。”臉如紅布,低頭轉身走了。常思豪低道:“你別聲張,此事涉及到東廠,須得隱秘行事才好,若是訊息走洩,那將來還怎麼救人?”

荊零雨道:“這裡又有什麼外人了?難道你的意思是,我恆山派裡有東廠的奸細麼?東廠那一堆太監小丑兒,又有什麼了不起的?還救人,救什麼救?你不提我還不來氣,忠良之後多了去了,本姑娘的老祖宗是荊柯,比忠良之後還忠良之後!哥哥都不理我,居然去幫你救那不相干的!要沒有你鼓動,他怎會回京師去?他不回京師,我又怎會和他吵架?我若不和他吵架,又怎會變成光頭小尼姑?歸根截底,都是你的不好!”

常思豪聽她這一頓東拉西扯,胡攪蠻纏,好像連珠兒的雷煙火炮一般,毫沒章法邏輯,也懶得駁斥,只陪笑道:“對,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荊零雨哼了一聲道:“你自然是不好,本姑娘向來以理服人,什麼時候顛倒過黑白?”

常思豪笑道:“是是。”

荊零雨見他一味避讓,吵得沒意思,便擱下這茬兒,眼角餘光瞟見旁邊那屋門口有兩個婢子往這邊瞧著,大聲罵道:“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尼姑嗎?”啪地一聲,阿遙和春桃嚇得關上門縮回頭去。

常思豪感覺在外說話不便,兼且天氣寒冷,便將她請進屋來。

荊零雨向火炕上瞥了一眼,撇了撇嘴,道:“你媳婦還沒治好麼?大白天的鑽被窩,也不知羞。”

常思豪面色大苦,幾乎抬不起頭。

荊零雨又哼了一聲,道:“幹壞事兒的時候倒不害臊,現在卻來假正經,告訴你吧,昨天我回去,把她的病症告訴我師父了,你猜她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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