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總, 這工地太曬了。也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先送您回酒店休息?”

“是啊。榮總,今天天氣預報播報,室外溫度高達39°了呢。”

“咱們工地上溫度只會更高吧。”

“可不是。榮總, 我們還是先送您回酒店休息吧,這麼熱的天, 您要是再走下去,很容易中暑的。”

綠湖新地的項目經理跟施工經理一行人, 陪著他們這個專案的總負責人, 也就是綠湖新地專案承建方榮氏集團的總裁榮崢視察工地。

大家都在心裡滴咕, 這位年輕的總裁也未免太拼了,簡直有點拼過了頭!這麼熱的天,跑到工地裡來視察。而且人家還不止是隨便走一走, 是真的每一個施工環節都把人叫過來,認真地問, 認真地檢查。就連工人的施工安全設備都要把負責人給叫過來問一問。幸好他們提前得了訊息, 早就有所準備……

時值盛夏,天氣太熱了。工地裡沒有一絲風,加上工程還沒結頂, 工地還在施工,現場溫度也就更高了。天很熱, 沒有一絲風。

一行人跟在這位年輕總裁的後面,不停地抹汗。真的太熱了!平時這個點他們誰也不會吃飽了沒事幹, 跑來視察工地,肯定要等到四五點,過了最熱的時候才出門!

不管眾人如何勸說, 那位走在最前面的修長身影一點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眾人只得一面在心裡抱怨, 一面認命地跟在身後。

倏地,走在前面的榮崢停了下來。眾人心底不由地一陣竊喜,榮總這是聽進去了?以為榮崢終於把大家夥的勸說給聽進去了,項目經理連忙臉上堆笑:“榮總,那我現在先送您回酒店?”

榮崢卻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他轉過身,疾步朝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他們一行人剛才才走過的那片工地走去。

“榮總這是要去哪兒?”

“不知道啊,怎麼了這是?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該不會是,發現我們動的那些手腳了吧?”

“閉嘴!還不趕快跟上去看看?”

經過最後一個說話的人的提醒,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了上去。要是真被榮總給發現了什麼,那他們這一群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搞不好還得吃牢飯!

榮崢回到之前被現場一位工人撞到他的地方,此時,那片尚未澆築的泥土路上,闃無一人,那名之前撞到他的工人早已經不在原地了。

榮崢沒有浪費時間,他轉過身,詢問一直追在他身後的施工經理,“剛剛那名工人呢?”

“什?什麼工人?”施工經理一臉納悶。

榮崢雙目銳利,他沉聲問道:“大約在五分鐘前,一個手腋下夾著保溫杯,戴著安全帽,撞上我的那名工人。你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您是說剛才撞到您的那位工人嗎?這……我只知道他是我們這的一個負責刷外牆的油漆工。您也知道的,我們這兒的工人太多了……名字,名字我真沒記住。要不,我現在就去幫您問問?”

施工經理心說,您方才不是讓那工人走了麼?這是想了想,還是覺得不爽,所以要把工人給喊回來,想要再把人給訓一通才能解氣?

聽說只是為了找那個油漆工,跟在他身後的這一幫人是大大地送了一口氣。只要不是找他們的麻煩就好。

油漆工?

榮崢內心的想法不由地再一次動搖。

他竟然會覺得幾分鐘前撞上他的那一名工人跟他的弟弟榮絨有幾分相似。

明知道,榮絨在榮家養尊處優了十九年,對衣食住行都極為講究,不可能會出現在工地裡,夢想要成為調香師的他,更不可能會拿自己的一雙手去攪拌水泥,去做什麼油漆工。

不知怎麼的,榮崢的腦海裡閃過三年前,他陪母親出國前夕,在簡家花店見到榮絨時的場景。他坐在車上,隔著車窗玻璃,看見花店裡,榮絨雙手費勁地去搬花盆的場景。

既然回到簡家,自然應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當時的他,是那麼想的。

那個時候,他未曾料到,那竟然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榮絨。等到他將母親安頓好,忽然接到簡家父母的電話,告訴他榮絨離家出走了,在手機裡著急地詢問他,榮絨是否聯絡過他或者是爸媽。

這幾年,他一直沒有放棄調查榮絨的下落,然而榮絨的訊息卻始終石沉大海。

榮崢回想起那名工人過於纖瘦的下巴,以及直挺的鼻子,膚色偏黑的那半張臉,因為過於緊張而攥緊的雙手。他之前擔心自己的態度太過失禮,在發現對方同榮絨膚色跟氣質都不對後,沒等對方抬起整張臉,便讓對方離開了。

他當時應該看清楚對方的正臉,再讓對方離開的。

榮崢對施工經理道,“他負責刷一棟外牆?你現在就帶我過去。”

施工經理一臉懵,他一個施工經理,手底下管著十來個施工組長,一個粉刷外牆的小小的油漆工今天具體負責刷哪一棟外牆,這個他還是真不清楚啊。

“榮總,我也不知道他具體負責刷哪一棟。我這就找人來問……”

榮崢等不及,他只想儘快找到那名工人。他冷聲問道:“今天有那幾棟外牆在需要粉刷,這你總該清楚?”

謝天謝地,這位大總裁總算是問了一個他能夠答得上來的問題了,“這個知道的。要我現在就帶您過去麼?”

“嗯。”

施工經理走在前面帶路,榮崢轉過頭,對跟在身後的其他人道,“臨時有點私事要處理,你們不用跟過來了。”

眾人都有點沒能反應過來。私事?您一個大總裁,在工地要處理什麼私事啊?

不管怎麼樣,既然榮崢不讓跟,其他人也就猶豫著,沒敢再繼續跟過去,只是也沒走。萬一榮總處理完“私事”又要開始視察工地了呢?

吩咐完,榮崢對方才停下來等他的施工經理道:“帶路。”

“好的,榮總。”

施工經理帶著榮崢前去今天要刷外牆的那一棟大廈。

遠遠地,榮崢就看見有七八個施工工人,只坐在簡易的施工安全坐上,貼著牆面施工,身體懸在半空中,粉刷工地的外牆。

大樓太高,顯得個人格外地渺小,也讓這份粉刷外牆的工作看起來格外地危險。

榮崢問施工道:“工人的安全設施都有做定期的維護跟檢查嗎?”

施工經理臉上堆笑:“有的。榮總您放心。”

施工經理話聲剛落,只聽工地裡傳來工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好了!有人從樓上掉下來了!”

“找什麼網之類的東西接一接啊!”

“他媽都愣在那裡做什麼?去找網啊!”

“安全網呢?安全網被他媽誰給拿走了!”

“彭”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響在距離榮崢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

施工經理的臉色都變了。

操!

不會這麼倒黴吧?

“掉下來了!□□媽!快他媽打電話叫救護車啊!”

“墜樓了——有人墜樓了——”

“你媽的,喊魂呢!都別喊了!叫救護車!快,快他媽叫救護車啊。”

“不要搬動,都是血,不要搬動他!”

其他工人聽見聲音,紛紛朝出事地點跑去,施工現場一片混亂。

榮崢快要走到出事的地點,被尚未離去,第一時間跑到現場瞭解情況的項目經理、專案副經理以及其質檢經理給阻住了去路。

“榮總,沒事,沒事,就是有個刷牆的工人,沒有按照規定操作,受了點傷……”

“榮總,這地兒太髒了 ,都是油漆的味道,沒事,真沒事。我們的人會帶他去醫院的。”

“是啊,榮總,沒事的。我們先送您回酒店休息,啊……”

榮崢眼神冷冽,語氣更是冷若冬日山嶺的冰雪,“工地出了事,你們讓我先回酒店休息?”

榮崢眸光陡然一沉,語氣凌厲,“都給我讓開。”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人猶猶豫豫地道:“可是,榮總,畫面可能有點血腥,您,您最好還是做好心理準備……”

榮崢臉色一冷,撥開擋在他面前的一行人。

一雙破舊的鞋,進入榮崢的視線。因廉價跟耐穿而在工人當中格外受歡迎的軍工褲上,是斑駁的油漆和塵土,白色的襯衫,被血染紅,終於,榮崢看清楚了出事工人的臉——

偏黑的膚色,纖瘦的下巴,被太陽曬到起皮的唇瓣,筆挺的鼻樑……

在大太陽下走了近一個小時,都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榮崢,此時,他的的腦袋忽然襲來一陣暈眩。他忽然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他的唇瓣毫無血色,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他的胃一陣陣地收縮,痙攣地抽動著。

“榮總,榮總?”

“榮總,您沒事吧?”

“榮總,我們還是先送您回酒店休息吧……”

榮崢的耳畔嗡嗡地響成一片,他推開圍上來的那一些人,只見一位年紀稍長的工人,手裡頭拿著一塊微髒的白色毛巾,蓋在躺在地上的那張年輕的臉。

榮崢陡然扣住了對方的對方的手腕,“你在做什麼?”

年長的工人嚇了一跳,“老闆。小榮這娃子,沒呼吸了。咱就是想給蓋一塊白布,讓他好好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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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絨……

小絨……

榮崢聽見“小絨”這兩個字,他的胃再次劇烈地抽痛了起來。他勐地大力地扯落那位工人手中的白色毛巾,五指攥緊,手背上青筋凸起,他的眼圈猙紅,一字一頓地道,“誰說他沒有呼吸了?“

那名工人被榮崢猙紅的眸子給駭住了,“老闆,咱,咱沒別的意思。”

“是啊榮總,這位老鄉也只是一片好意……”

榮崢嘶啞著聲音,“別碰他。”

他的唇線抿起嚴厲的一條線,再一次語氣冷沉地重申了一遍,“你們誰都別碰他。”

“榮總?”

大家夥都被榮崢這態度整得有點懵。這個榮總,難不成是認識這個叫什麼小榮的嗎?

等等,都姓榮……難不成,是什麼遠房親戚?

榮崢被手裡那塊毛巾的白色刺痛了眼,他沉著臉,將那塊上面有汗漬的毛巾給隨手遞給身邊的人。

他從褲兜裡,掏出一塊素淨的手帕。榮崢蹲下身,他把帕子,堵在出血的後腦勺,大量的出血將帕子連同榮崢堵在傷口的手都一併染紅。

手上傳來的粘稠感,令榮崢捂住傷口的手發冷、顫抖,就連身上的血液都彷彿一同被凍住。榮崢還是用另一只手緊緊地握住,躺在地上雙眸緊閉的青年的手,“沒事的,絨絨,哥帶你去醫院。你不會有事的,哥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再撐一下,再撐一下……”

眾人先是茫然,繼而被榮崢的這一舉動給徹底懵住了。

這個小榮,還真是榮總的親戚啊?

哥?這小榮,是榮總遠房堂弟麼?

不能吧?堂堂榮氏集團總裁的堂弟,這得是多不親近的遠房,才能一點也不幫襯一下?可是瞧著榮總對小絨的態度,分明又是很在意的樣子。難不成是小時候一起玩過?

“救護車到了!”

“救護車到了有什麼用啊?人都沒呼吸了。”

“別胡說!興許,興許還有得救呢?”

大家也是忌憚榮崢這位大老闆剛剛對出事的這位小榮工友的在意程度,即使明知道從這麼高的樓墜下,人現在又沒了呼吸,人多半是沒了,可當有工友說“人都沒呼吸了”時,立即就遭到了其他人低聲的斥責。

此時,榮崢已經聽不見周遭的人都說了什麼,他仍然維持著先前的動作,拿著手帕的手固執地堵在弟弟榮絨後腦勺的傷口上。

施工現場還沒有鋪設水泥地,是現場到處都是建築物料,救護車開不進來。救護車急救人員在附近下了車,抬著擔架,一路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他們抬著擔架跟緊急醫用箱趕到現場,其他人紛紛讓開了路。

榮崢還是捂著榮絨的傷口,等著急救人員上前來檢查榮絨的情況。

在接到電話的時候,急救人員就已經聽說了,人是從施工現場的高樓墜下,而且當場就已經沒了呼吸。急救人員心知在這種情況下,人多半是搶救不回來了的。但是不管怎麼樣,既然撥打了急救電話,那他們肯定還是要出車的。

上前用儀器檢查了一下,呼吸沒有了,心跳沒有了,就連童孔都已經散開,沒用,人確實搶救不回來了。但是急救人員還是給做了心肺復甦,不敢停,萬一家屬就在附近,見到他們來了之後,幾乎沒進行什麼搶救措施,肯定是不肯的。

一名急救人員繼續做著按壓,另一名急救人員環顧樓下周遭,見到只有一身襯衫、西褲,衣著得體的榮崢守著榮絨,心想這位可能是施工現場的負責人。他的目光從榮崢身上移開,環顧四周,“傷者家屬呢?傷者家屬有在工地上嗎?”

急救人員沒有用“死者”來稱呼榮絨,就是怕家屬一下子接受不了。

榮崢的視線始終盯著正在被搶救的榮絨,聞言,他緩緩地轉過頭,“我是。我他哥哥。醫生,我弟弟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急救人員看了眼地上的傷者,又看了眼榮崢,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很好地掩藏住了自己的驚訝,委婉地道:“這位先生,您弟弟的心跳已經沒有了,您可以看見,我們剛才做了還怎麼久的心肺復甦,但是……就是,還是沒什麼效果。還有,他的童孔也是,已經完全散開了。就算是我們再繼續搶救,意義也不大了。我們這麼說,您能夠理解嗎?”

考慮到家屬心情,急救人員沒有當場宣判榮絨的死刑,而是選擇儘可能委婉但是又明確地將結果告知家屬。

榮崢的耳畔響起一道刺耳的、綿長的哨聲,像是尖銳的物件,刮過他的耳膜。

他的耳中嗡嗡響成一片。

在這一瞬間,榮崢有片刻的失聰。

“先生,先生?您需要我們把傷者送去醫院嗎?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也還是可以送您弟弟去醫院。就是,這個時候就算是去醫院作用也不太大了……”

畢竟醫生能夠跟死神搶人,卻沒有辦法令死去的人死而復生。

出了事,施工現場所有的專案都已經被各組的組長強行叫停。

四下寂靜,幾分鐘前還吵嚷成一片的事故現場,現在寂靜得可怕。

天很熱,沒有一絲風。

太曬了。

絨絨的嘴唇都被曬得起了皮,他得帶絨絨去陰涼的地方。

“麻煩,請你們送我弟弟去醫院。”

聽說榮崢還是要求去醫院,急救人員在心底嘆了口氣。其實這個時候堅持送醫院真的沒有意義了啊。不過既然是家屬要求的,他們只好照做。

“好,那我們現在就先幫您弟弟給抬上擔架吧。”

急救人員跟他的同事打了聲招呼,把人給抬上擔架。

榮崢的目光始終落在榮絨的身上,“煩請你們小心一點,我弟弟怕疼。”

急救人員沉默地點了點頭,心底難免覺得這位家屬太過古怪。

見過許多得知自己家人搶救不過來後,崩潰的、歇斯底里的,昏厥過去的……可沒有哪位家屬,像是眼前這個家屬一樣,怎麼說呢……太冷靜了。在這種時刻,他竟然還用“請”、“煩請”這些敬語。

榮崢一起跟著上了救護車。

夏天的白晝很長。

在這一天,夏天的白晝註定被無限地拉長。

榮絨被推進急診大廳,榮崢被告知傷者在送醫前就已死亡。

榮崢冷靜地簽下死亡知情告知書。在同醫護人員道過謝過,榮崢走到病床前,他握住榮絨的手,觸手冰涼、僵硬……粗糙。

榮崢垂下視線,他攤開榮絨的手心,記憶裡那雙修長白皙,漂亮如玉,沒有一個疤痕的手,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繭子跟傷口。

榮崢眼神微震,他迅疾地攤開榮絨另一手的掌心。榮絨的右手跟他的左手一樣,甚至因為一般人都慣用右手,他右手掌心的繭子比左手要多,手背上,還有多處像是被燙傷的陳年舊疤。

榮崢的心就像是被一條鐵鞭,驟然抽了一下。他按住抽疼的胃部,他的胃再一次痙攣地疼了起來,疼得他額頭冒出了細密來的汗。榮崢身體疼得脫力,他用力地攥住病床的扶手,勉強撐住自己的身體,手背上青筋凸起。

清脆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榮崢右手緊緊地按住發疼的胃部,他艱難地從口袋裡取出手機。榮崢竭力握住手機,指尖劃開通話鍵。是助理劉幸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劉幸壓低音量,“榮總,夫人見不到您,又發脾氣了。”

榮崢指尖攥住手機,“我母親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因為夫人今天發脾氣發得太厲害,執意要見您。醫生跟護士都來看過了,夫人的情緒還是很情動。醫生沒有辦法,只好給打了鎮靜劑。不過您也知道的,鎮靜劑的藥效持續不了多長時間。您今天能抽空過來療養院這邊一趟麼?”

“你跟療養院那邊交代一聲,今天我不過去了。你打電話給簡逸,讓簡逸今天去醫院陪一下母親。”

“可是榮總,夫人意識清醒時還好,認得人。就怕今天這種情況,夫人醒來時會發病,見到簡少,她的病情可能會加重……”

“我知道了。”

電話那頭,劉幸松一口氣。自從董事長去世後,夫人的精神一直都很不穩定,根本離不開榮總。只要一天沒見到榮總,就會開始發脾氣,嚴重時還會自殘。哪怕現在榮總找人24小時對榮夫人進行看護,榮夫人的手腕上還是時不時地出現添上新傷,簡直防不勝防。

“那我在療養院這邊等您過來,我再……”

劉幸的話還沒說完,被榮崢打斷,“等我母親醒來,你讓療養院的人陪你一起,把母親接到家裡來。我在家裡等她。”

劉幸大為錯愕,“榮總?您是想要將夫人接回家中療養嗎?這恐怕不行。療養院也交代了,夫人現在經受不住刺激……”

榮崢語氣平靜,“沒有人再能刺激到她了。”

劉幸怔住。

榮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滴——”地一聲。

別墅的大門被開啟,一青年急忙忙地推開大門,脫下鞋,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光著腳就跑進屋內。

“哥,今天我打電話給療養院,想要下午去探望媽媽。但是療養院的人說,說是您的意思,今天下午要把媽給接……”

客廳裡,擺放著一具透明的水晶棺材。水晶棺材是透明的,裡面並沒有屍體。

簡逸剛才勐提的一口氣,頓時放鬆下來。

不對,他家客廳裡為什麼會出現水晶棺材?他哥呢?怎麼沒看見他哥?

“哥——”

“哥——”

簡逸跑上了樓。

他哥的身影,冷不防地出現在樓梯口。簡逸被嚇了一跳,他的身體勐地抖了一下,“哥,你嚇死我了。哥,樓下的那具水晶棺材還是怎……”

“小聲點,榮絨有起床氣,他要是被吵醒,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很不好。”

自從爸爸去世,榮絨這兩個字,幾乎成了家裡的禁忌。總之,在媽媽清醒時,這兩個字是千萬不可以提的,要不然媽媽會發病。

在爸媽家則是相反,每一次只要一回去,爸媽就會熱切地問他,榮絨回榮家了嗎?有沒有榮絨的訊息。

媽只要看見有跟榮絨相似的青年從他們花店門口走過,就會不管不顧地追了出去。好幾次差一點被電瓶車給撞到,更有好幾次撞到了路人,被人家拉住要求賠錢。更嚴重的一次,被巷子的一輛開過的汽車給撞到,肩膀骨折,住院了一段時間。

這幾年來,只要是購買他們家花束的人,都會看見花束的包裝上,印著尋人啟事。那是十九歲的榮絨,留著過長的劉海,微微遮住了眉眼,五官卻依然驚豔,是讓人見了就很難容易忘記的長相。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們家的花束邁賣出去那麼多,每天接到的電話跟資訊那麼多,那個印在花束上的人,卻從現在都未曾被找見過。

驟然聽見“榮絨”這兩個字,簡逸微微恍忽了下。

他忘記了要問水晶棺材的事情,帶著些許驚訝,又帶著些許高興地問道:“哥,你,你找到榮絨了?你把他給接回來了?他現在,就在家裡麼?”

簡逸一興奮,不自覺地就問了一大堆。

“嗯。”

“太好了!我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爸媽!爸媽聽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簡逸一高興,聲音不自覺地揚了揚。收到他哥不贊同的眼神,簡逸趕緊又壓低了音量。“我差點忘了。榮絨在睡覺,我小聲點,小聲點……”

榮崢澹澹地“嗯”了一聲,轉身進了榮絨的房間。

簡逸走到他自己的房間,給爸打了電話。

門口的幾盆君子蘭跟繡球花剛才一次性賣出去了好幾盆,尤其是繡球花,只剩下了一兩盆了。阮玉曼見這個時候把花店裡的繡球花給搬進店裡,時不時的地發出咳嗽聲。

剛從外面送完花回來的簡卓洲見狀,連忙走了過去,“你腰又不好。放著別動了,我來吧。“

“我沒事。我還是動一動,忙一點,累一點比較好。”一靜下來,她整個人就著慌得不行。一個又一個的念頭會從她的腦海裡跑過。翻來覆去地想,一遍又一遍地想,想著那天她沒有誤會了小絨,想著要是那天她要是能起得更早一點,或許剛好會撞見小絨,她一定說什麼都會把人給攔下來。又想著,這些年,他一個人在外面過得怎麼樣,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挨欺負……

每次想到這裡,她就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為只要一想到那孩子有可能過得一丁點不好,她就恨不得狠狠地給自己耳光。她為什麼不把事情弄清楚,她為什麼要冤枉了那孩子!

阮玉曼沒有把話說完,可是夫妻一場,簡卓洲哪裡不知道阮玉曼在想什麼。

“哎,玉曼,你這是又何苦。當年的事……”

“卓洲,我好後悔啊!卓洲,你說……你說人家把好好一個孩子,交還給我們!可是我卻逼走了他!卓洲……小絨要是出了什麼事,我也活不成了。”

“別胡說。小絨那孩子那麼聰明,又有本事,會調香。就憑他會調香這本事,去哪兒不被人捧著呢?我估計,那孩子就是……可能就是不在符城了。找了個地方,不想讓我們找到。他不會有事的。你別瞎想。啊。”

“可是這些年,音信全無的。對了,你今天出去送花去了。有在你送花的附近打聽過麼?有沒有人見到小絨?”

“問了。”

這些年,他們幾乎把整個符城都給翻遍了,小絨要是真的還待在符城,哪裡會一點音信都沒有。簡卓洲是偏向於榮絨已經離開了符城,去別的地方去了的了,哪裡能打聽得到。

對上妻子熱切的眼神,他終究是不忍心告訴妻子,這一次他還是什麼都沒能打聽到。

恰好他口袋裡的手機響了,“等會兒,我先接個電話。”

簡卓洲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見是兒子簡逸,“小逸——”

“爸,我哥找到榮絨了。”

“你,你說什麼?你說榮總找到小絨了?”

阮玉曼倏地看向丈夫。

“是啊,爸。就在榮家別墅這邊。您跟媽……要過來嗎?”

“去!去!我,我跟你媽現在就過去。我們馬上就過去……”

簡逸結束跟他爸媽的通話,忽然反應過來。

不對啊,因為當年爸爸是在去探望受傷住院的榮絨路上出的車禍去世,媽媽也在那場車禍當中受了重傷。從那以後,媽媽就不許任何人提到榮絨兩個字,更讓哥以去世爸爸的名義發誓,在他們母子有生之年,都不許去找榮絨。哥怎麼還把榮絨給接回家了?

就算是哥找到榮絨,不是應該瞞著媽媽嗎?哥是因為找到榮絨太高興了,所以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麼?

“哥……”

榮絨房間的門沒關。考慮到榮絨在睡覺,簡逸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

“叮冬,叮冬——”

簡逸剛走進房間,聽見樓下門鈴響了。

簡逸的身體又被嚇得抖了一下,他壓低了聲音,微帶著慌張地道:“哥,應該是療養院的人送媽媽回來。怎麼辦?媽要是知道你把榮絨給帶回來了,她肯定要發病的。你要不要……”

榮崢語氣平靜地打斷了簡逸的話,“簡逸,你去開門。”

簡逸一臉擔心,偏偏他哥鎮靜得要命。

簡逸沒辦法,他只好咬了咬唇,下樓給醫護人員還有母親開門去了。自從爸爸去世,媽媽精神大受刺激之後,她現在的精神情況是時好時壞。估計是母親連家裡密碼都想不起來了,要不然醫護人員也不會按門鈴。

簡逸下樓開了門。

門口,應嵐臉色平靜,她的唇邊噙著溫婉的笑容。她的身後,兩名療養院的醫護人員,以及榮崢的助理劉幸,分別陪在他的兩側。

簡逸給大家拿了拖鞋,讓大家先進門。

“劉哥,我媽他……”

簡逸剛想小聲地詢問劉幸,母親現在的狀況到底如何,他的身體忽然被抱住。

“絨絨,媽媽的乖寶寶。有沒有想爸爸跟媽媽啊?”

簡逸在心底嘆了口氣。每次都是這樣的。媽媽神志清醒時,情緒總是容易不穩定。但是,一旦發病,又會經常把他或者是哥哥,甚至是劉助理,醫生、護士……任何出現在他眼前的人,無論男女,都會錯認為榮絨……

“嗯。”

簡逸見過他哥是怎麼裝榮絨,騙過神志不清楚的母親的。

榮絨不是話多的性格,因此,簡逸也只是“嗯”了一聲,微微點了點頭。

“爸爸媽媽也想你。以後爸爸媽媽再也不出差這麼長時間了,好不好?來,快看,這是爸爸媽媽給你的禮物。”

應嵐把手遞過去,可她手中哪裡有什麼禮物。

應嵐低頭,四下找了找,都沒瞧見。

“禮物呢?惟善?你是不是又把給榮絨買的禮物給落車上了?你快,你快去拿。是versa公司最新出的香水。絨絨肯定很喜歡的。你快去車上拿過來。”

應嵐轉過頭,對劉幸催促道。

劉幸:“……”他去哪裡變出一瓶香水來?

“不用了。媽,您跟爸回來我就已經很開心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應嵐溫柔的笑笑意凝在了唇邊。

應嵐忽然臉色大變,她勐地推開簡逸。

“你不是我的絨絨。你不是我的絨絨!我的絨絨呢?你們誰見到我的絨絨了?”

應嵐開始滿屋子找小兒子,兩名護士連同劉幸在內,不得不及時地拉住她,以免她因為撞到傢俱或者是忽然自殘而傷害到自己。

簡逸愣愣地站在原地。

等到兩名醫護人員安撫住母親後,簡逸眼帶茫然,他低聲地詢問道:“劉哥,我剛才那句話,是哪裡說得不對了麼?”

“榮絨會跟爸一起取香水。因為他清楚,爸媽因為沒有時間陪他而愧疚,如果他陪爸一起去取香水,爸媽就都會很高興。”

榮絨不是一個嘴甜的人。他不會說出,爸媽回來了,他就很高興的話。他只會用接受爸媽精心挑選的禮物這樣的方式,以回應爸媽對他的感情。

榮崢從緩緩地樓梯上走下。

簡逸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見到榮崢從樓上下來,簡逸總算想起來要問客廳裡擺放著的水晶棺材是怎麼一回事了。

“哥,這客廳裡的棺材是怎麼回事啊?咱們家是有哪個親戚去世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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