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舟想了很多,但是似乎又沒有那麼多,他像是迎來了久違的甦醒,終於從渾渾噩噩的沉眠中遲遲醒來。

從賀錚的公寓裡搬出來已經一個多月了,獨自一人的臥室裡,蘇舟躺在床上,兩隻眼瞪得大大的,一種過於遲鈍的恍然敲打著他的大腦,他有些說不上來地發現,頭頂的天花板原來是那麼的普通。

沒有扭曲的漩渦,沒有虛妄的畫面,天花板就只是天花板而已,就那麼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這讓蘇舟感到很神奇,一種難以描述的神奇。

……原來天花板就只是天花板啊…?

他感慨了兩秒,便收回了視線,在他閉上眼後,世界便變得一片漆黑,但是他的心中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那是一種從局中人跳脫至局外人的奇妙感知。

站在一種從未有過的上帝視角,蘇舟開始審視自己的曾經與現在,過去與未來。只要腦子不犯病,他一向是一個不算太笨的、思路分明的人,與其開始一段漫長的、毫無邊際可言的亂想,不如從頭開始,一一列出那些讓他曾不解與困惑的、迷茫與苦痛的。

於是蘇舟開始了一段並不怎麼簡短的自問自答。

問題一:蘇舟到底喜不喜歡乒乓球呢?

蘇舟沉思了半響,有些哀愁地嘆氣想:是喜歡過的,是熱愛過的,物是人非這種劇情可真是太討厭了。

問題二:如果可以,蘇舟想不想要把喜歡“過”與熱愛“過”的“過”字給去掉呢?

蘇舟猶豫了很久,心底又升起苦痛:當然想要去掉了。如果可以,誰會喜歡處於這種語境下的“過”字呢,那可是真真切切地為他帶來了無數的快樂、數不清的榮譽、與“蘇舟”完全融為一體、讓“蘇舟”自己也深感自豪的一項運動啊如果真的可以,如果真的允許,“蘇舟”怎麼可能會真的想要遠離乒乓球呢?

所以,問題三:到底是為什麼遠離了呢?

蘇舟這次就不需要思考了:害,雖然不是錚哥的鍋也不是足球的鍋,但是讓這碗粥從香噴噴變得涼颼颼的,必須還是因為賀錚和足球啊。

那麼,問題四:行吧,那你好好想想,真的是因為賀錚和足球嗎?

這樣顯得有些重複和強調的自我提問,讓本不需要思考的蘇舟又陷入了思考。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思考到肚腹中都泛起飢餓。

但是蘇舟沒有爬下床去吃飯的心思,一頓飯而已,不吃也餓不死,但是腦子這麼清醒、宛如一個失眠許久的人終於睡了個好覺的體驗可真是太久違也太難得了,所以

……過去了兩個世界,過去了這麼多年,從第一次滋生我要結束與乒乓球相伴的這段旅程,去往錚哥的身邊的想法起,一直讓蘇舟困擾到逐漸不堪負重的一個問題,似乎終於有了答案。

真的只是因為賀錚、只是因為足球,才讓你這麼痛苦、這麼難過、恨不得把你的乒乓球拍摔得粉碎、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乒乓球嗎?

……不,不是的。

是的,也是的。

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雙色的,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於並非現實的虛擬空間,蘇舟那開拓的思維正如他樂於廣交友人的寬闊心胸,這也就間接證明了他的腦子裡不是只有一根又一根的二極體。

可是在對待賀錚、對待足球、對待乒乓球的這件事情上,蘇舟又確實是很二極體、漸漸變得無比二極體的。

即使最初的他只是有著一個小小的念想,即使最初的他只是抱著一副尚且不清晰的輪廓構圖,即使最初的願望再也簡單不過

即使如此,但是身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哪裡不會被日復一日的或外界或內界的環境所影響呢?

在年復一年的我又贏啦、錚哥又輸了、我又拿金牌啦、錚哥又被淘汰了、我還在打乒乓球啊、錚哥的話是不是又少了、我怎麼還在這裡幹這種事情啊、錚哥已經不怎麼與我見面了的現狀與現狀、理想與現實、榮譽與敗北、笑容與淚水的強烈對比下,無邊無際的簡單念想早已被現實束縛的越來越窄小,窄小到他漸漸無法看清這個世界,窄小到他只能看到面前的一條直線。

這是一條直線,這條直線的前方則只有三個牌子,這三個牌子上分別寫著賀錚、足球、乒乓球。

除此之外,就什麼也沒有了,就像是蘇舟的世界裡只有這三個牌子了。

所以,真的都是賀錚、乒乓球與足球的“錯”嗎?蘇舟真的只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嗎?

……不,不是的,蘇舟並不是受害者,如果他真的是受害者,“蘇舟”本身也是“加害者”。

將“蘇舟”逼迫到抑鬱、逼迫到自閉、逼迫到產生幻覺、幾次發瘋、多次過呼吸的加害者們這其中,無疑也有著蘇舟自己。

當在心中把蘇舟與加害者畫上等號的時候,蘇舟又睜開了眼,他再次看向普普通通的天花板,面無表情了半響,忽然在嘴邊咧開一抹怪笑。

那是自嘲的、恍然的笑。

他突然意識到了

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矯情”,意識到了自己的“自作自受”這樣的描述並不準確,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蘇舟突然察覺到了自己的故步自封與滑稽可笑。

可笑嗎?

可笑的,也是可悲的。

他的耳邊響起了震天的擂鼓轟鳴,轟鳴的末端盡頭,又是安吉洛比安奇那聲輕慢而嘲諷的反問。

不然呢?

不然呢,蘇舟,你還想怎麼樣呢?你覺得我還要怎麼樣呢?

……是啊,要不然呢,還能怎麼樣呢。

曾經的蘇舟只是覺得安吉洛有些看不起他了,現在的他卻忽然明白了什麼。

這麼想著,也顧不上兩邊的時差,甚至也不想用messenger的語音功能,蘇舟直接給安吉洛打起了越洋電話。

嘟嘟嘟

在等待電話被接起的空隙,蘇舟盤腿坐在了床上,他的心中湧起的迫切,這讓他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難耐與激動,他不住地晃動著自己的身體,又用空出的手不斷地按壓著裸露的腳踝,他的心中響起了催促的敲門聲,不聽地鞭策著:接電話接電話,安吉洛比安奇你怎麼還不接電話。

如果這裡是什麼小說電視劇,估計在短暫的“嘟嘟”聲後,那邊便會響起意大利人傲慢而拖長了尾音的不友好問候聲。

然而這裡不是小說,而是現實,所以在蘇舟久違的熱情之下

……大概是在忙什麼,那邊竟然沒人接電話。

蘇舟:“………”

莫名的委屈湧上了蘇舟的心頭。

他面無表情地瞪了手機兩秒,毫不間斷地繼續打電話。

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一通,兩通,三通,前三通都沒人接,直到第四通,才終於打斷了讓蘇舟逐漸暴躁的“嘟嘟”節奏。

手機通了。

不等那邊說話,蘇舟便搶聲控訴:“你怎麼不接電話?!”

話一出口,蘇舟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僅非常啞,還有些哽。

哽咽的哽。

蘇舟:“………”

蘇舟自己驚了。

電話那端也驚了。

即將脫口而出的辛辣嘲諷被安吉洛梗在唇邊,遠在義大利的大天使先生瞪著手機,淺灰色的眼底是滿滿的不敢置信。

…艹!

一句不友好的本能問候險些要衝口而出,但是更讓安吉洛深感驚悚的,還是那毫不掩飾的哽咽哭腔。

安吉洛很頭大:“你怎麼又哭了?!”

“又”什麼“又”?!

蘇舟趕緊掐掐嗓子:“我沒哭!只是嗓子啞了!”

安吉洛上了火氣:“哈!你沒哭?!你以為我分不清嗓子啞了和哭腔的區別?!”

蘇舟咳嗽兩聲:“你別這麼兇!都澄清了多少遍我真的不愛哭!”

“哦”安吉洛冷嘲般地笑了,“中國蘇特色的不愛哭嗎?”

蘇舟:“………”

這個人真的好討厭啊啊啊啊啊啊啊!!!!

蘇舟威脅他:“你再這麼兇我就真的哭了!”

安吉洛:“………”

???

蘇舟恐嚇他:“我不僅哭我還要發推特,表示你又把我弄哭了!”

安吉洛:“…………………”

一聲“fxxk”在嘴邊千曲百轉,一句“沒有廉恥的無恥之徒”在唇邊千回百繞。

手機兩邊都寂靜了半晌。

半晌,安吉洛發出了一聲輕哼:“呵,好歹還在最後承認你、又、哭、了,算是久違的誠實與進步了。”

這話就說的蘇舟有點不好意思了。

他抓抓頭髮,輕咳一聲,終於也是平復了語氣:“總之,安吉洛,恩………還是謝謝誇獎?”

滾一邊吧。

擦拭著滿是水珠的頭髮,一條雪白的浴巾堪堪掛在了腰間,安吉洛把手機開到擴音模式,隨手開啟一罐放在茶几上的低糖果汁,臉色臭臭地仰躺在沙發上。

嘖,讓人連澡都洗不好的臭小鬼。

冷笑著抿了口低糖芬達,帶有水跡的身體深陷入柔軟的沙發裡,匆忙淋浴過後的意大利人仰起頭,溼潤的後頸緊貼在弧度適中的沙發背上。

“怎麼了?”安吉洛放下芬達問,“突然打電話,催命似的。”

蘇舟先低聲道歉:“抱歉,安吉洛,打擾你了。”

安吉洛不吃這套。

“這些客套話就免了吧哦,不能免了,我正在洗澡,下次來給我搓背吧,我聽奧古說過,你的按摩技術似乎不錯?”

這個好說,蘇舟一口答應,這才感覺那邊人的脾氣似乎終於好了那麼一丁點點個鬼。

安吉洛並不是那麼樂意。

“你這個臭小鬼,”他施捨般的譏諷道,“這種服侍人的事情,也答應的這麼痛快啊。”

蘇舟誠懇表示:“大概是觀念差異?這不算服侍人呀!順手給朋友按一按而已,我給好多人都按過的,下次………我記得十一月份的公開賽是在義大利吧?到時候見?………安吉洛?……………喂安吉洛?比安奇先生?hello?”

聽手機對面忽然沒了聲音,在耐心地等待後,蘇舟也反覆地叫起了男人的名字,這個斷線來的太過突然,要不是那始終沉穩的呼吸聲一直透過揚聲器縈繞在蘇舟的耳邊,蘇舟險些想要跨國報警。

在蘇舟久久的呼喚他甚至都抑揚頓挫地把安吉洛的名字唱成了歌!手機對面才再次響起了意大利人那有些模糊不清的低笑聲。

饒有趣味的低笑聲,就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有趣的獵物。

“……哇哦,”安吉洛的尾音拖得極長,“小鬼,你遇到了什麼?”

“…並沒有?”

蘇舟懵,想了想說:“……啊,我現在是自己住,你想說什麼?”

安吉洛想說的可太多了,儘管之前透過第三方的轉播錄影,大概判斷出了蘇舟目前的狀況,但是那怎麼能比得上如今一對一的越洋電話呢?

“不錯啊蘇舟”

極為傲慢的低笑聲散開在獨自一人的臥室裡,早已退役的世界第二先生直接叫起了蘇舟的名字。

他聽起來簡直興致盎然。

這讓蘇舟有些毛骨悚然。

“這麼會取悅人的你可真是久違了碰上了什麼開心的事情?說出來也讓我一起開心一下?今天的你,可真是格外的精神啊。”

誒、這個、誒嘿嘿嘿

這話倒是不算錯,蘇舟撓起了臉,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你聽出來了呀。”蘇舟正面笑答。

哼安吉洛以一聲低沉的鼻音作為回覆。

蘇舟開心地清了清嗓子,也叫起了那個最初時的稱謂:“就是,比安奇先生。”

“嗯?”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說來聽聽?”

“嘿,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而已,還沒有把思緒整理的很清楚………下次去義大利給你推背的時候順便再說?”

“哦……”安吉洛換了個姿勢,拿起低糖芬達又抿了一口,“契機呢?那個踢足球的嗎?”

蘇舟果斷肯定:“是的!”

安吉洛問他:“那為什麼是給我打電話?”說著又帶上了幾分嫌棄,“還打的那麼急,我的頭上才剛打上了泡沫。”

唉呀,這麼一說,說不定匆匆忙忙的大天使先生還有些狼狽呢?

想象了一下與狼狽掛鉤的安吉洛,蘇舟就又開始笑,笑起來就停不住,安吉洛連續“喂”了幾聲,蘇舟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安吉洛:“…………”

“你傻啊。”

蘇舟:“嘿嘿嘿嘿嘿嘿。”

“醒醒,傻子,繼續講。”

蘇舟笑得陽光燦爛:“你先讓我笑個夠嘛!不笑我就哭了?”

安吉洛:“…………………”

艹!

安吉洛威脅他:“你盡情哭,再浪費時間我就掛了。”

蘇舟不笑了。

他輕咳幾聲,輕聲說:“安吉洛,還記得你之前來我家住的時候嗎?”

安吉洛發出了不耐的“啊?”聲。

蘇舟問他:“你還記得我們最後………最後你對我說了些什麼嗎?”

“我從來不記無意義的事情。”安吉洛漫不經心道。

這就是記得了。

蘇舟又忍不住地笑了一會,然後不由壓低了聲音,他的口吻和語氣都變得很正經,即使相隔大洋,看不到彼此,安吉洛卻也能在腦中勾勒出那個中國小鬼壓下眉眼,一臉鄭重的表情。

“安吉洛,謝謝你。”

安吉洛不以為意:“說點有用的。”

蘇舟說:“那一晚,最後,在我壓住臉避免與你對視的時候………不,在更早的時候,在那晚與奧古斯特共進晚餐的時候,你就對我說:要不然呢,蘇舟,要不然呢,你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你覺得我還要怎麼樣呢?”

手機對面,安吉洛的呼吸聲一頓。

蘇舟也頓了一會:“……我現在才真正地意識到那句反問的意思。”

蘇舟的口吻緩慢而鄭重:“很感謝你,安吉洛,非常、非常的感謝你,安吉洛比安奇先生,謝謝你在那麼早的時候就看穿了我,謝謝你看穿了我的本質,並採用了在你能力範圍內的最好處理方式啊,還是要感慨一下,你的洞察力是真的恐怖啊,你是手拿劇本的上帝嗎?總之,也不說那些客套的了,我真的真的很感謝你們所有人,但是你有些特殊………比安奇先生,你太特殊了。”

“當然。”

自手機中傳來了毫不客氣的應答聲,傲慢而理所應當。

“我一向無以倫比,獨一無二。”

然後又換成了有些不滿的反嘲聲。

“小鬼,難道你是直到今天才認識到這個世間真理嗎?”

蘇舟忍不住地笑了。

他笑著說:“是的,比安奇先生,你一向無以倫比,獨一無二這個世上的每一個人都獨一無二。”

義大利,坐落於市中的一棟獨居公寓裡,坐姿隨意的男人換了個姿勢,水珠落盡的緊實背脊離開了沾染溼氣的沙發脊背,半溼的灰髮成縷地貼在的頸邊,他的雙肘隨意地搭上膝蓋,低眉注視起顯示著通話中的手機螢幕,那雙淺灰色的眸彷彿被黑色浸染,落入水滴後漾開了波紋,顯得格外的深邃而遙遠。

遙遠到讓安吉洛回想起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那個中國小鬼主動地敲響了他的房門,然後

你……真的打算走了嗎。

要不然呢?

你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

這句話應該問你自己,蘇舟,你覺得這樣就可以了嗎?

那時,始終低頭的小鬼大概以為他是很失望的,但是他沒有失望,他只是在陳述事實。

他注視著蜷縮成一團的臨時房東問:所以,還能怎麼樣呢?蘇舟,我不是你,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去幫到另一個人,尤其是

……尤其是,他的臨時房東壓住臉啞聲說,……在當事人並不想改變的時候。

那時,窗外有車輛駛過,輪胎摩擦瀝青,喧囂聲劃破黑夜。

那時,他注視了蘇舟良久,最後一句話落得很輕。

……你很清楚。

安吉洛記得自己這麼說。

而那個小鬼則顫抖著聲音,微不可聞的回覆他。

是的,我很清楚。

怎麼可能清楚。

三天後,當他離開中國,坐在足以俯視一切的頭等艙時,他注視著那片逐漸遠離他的東方大陸,在心中嘲弄著想。

怎麼可能是“我很清楚”啊,分明就是身為局中人的一點都不清楚啊。

……

………

“……哦,”從蘇舟反覆提道的“那麼早”的修辭中,安吉洛捕捉到了什麼。

於是,安吉洛問:“你想清楚了?”

“是的。”

安吉洛聽到了那個與許久之前的夜晚結語一模一樣的回答。

“是的,比安奇先生,我想清楚了。”

遠在中國大陸的中國小鬼爽快地對他說,這次沒有了沉默許久後的低微與顫抖,就像是知道正在他心中迴盪著的譏笑,那個中國小鬼又接著強調說。

“這一次,我是真的想清楚了。”

這樣的強調讓安吉洛不禁發笑。

“想清楚了什麼?”

安吉洛的笑聲依舊輕慢,卻不帶諷意:“說來聽聽吧,說不定能取悅我呢。”

蘇舟也笑了,因為這真的有點可笑:“會因為我的愚蠢而取悅到你嗎?你在那麼早的時候就把答案告訴我了每個人都是獨立的,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去幫到另一個人,尤其是在當事人並不想改變的時候。”

“這算什麼答案?”安吉洛不買賬,“投機取巧的小鬼,你這不過是把我的話重複了一遍。”

“可是這就是答案了,”蘇舟好聲好氣道,“安吉洛,即使你不知道所謂的根源,你也在那麼早的時候就看透了我的本質”

“乒乓球的確讓我痛苦,讓我一度的想要遠離和逃避,但是那說到底也只是外因,真正讓我痛苦的不是乒乓球,而是我自己加害蘇舟的就是蘇舟,真正讓我痛恨又無可奈何的,是蘇舟自己。”

兩邊忽然都沒了聲響。

蘇舟深吸了一口氣:“安吉洛,你當初就是這麼想的吧,乒乓球只不過是我用來保護自己的藉口,用來逃避廢物的、懦弱的、悔恨不已的自己的最佳盾牌,我躲在這個盾牌之後,被它保護的好好的,然後在它的保護下開始以淚洗面,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可憐,覺得自己不被理解,覺得自己無計可施,覺得自己無路可走,覺得自己沒有出路。”

蘇舟聽到對面的人問他:

“那你是嗎?”

蘇舟回答道:“我是的。”

頓了頓,他又說:“這個是的可以回答所有的問題,我既是把乒乓球……”……其實還有足球和賀錚,“來當做保護自己的藉口,但是我也是真的不被理解也無路可走……這不矛盾,安吉洛,所有的事情都是同時發生的,我不是在矯情,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沒有去做。”

自己中心到極致的人用著傲慢無比的腔調說:“乒乓球不是保護你自己的藉口,是保護你不去做某件事的藉口。”

這樣直白而辛辣的點出讓蘇舟不免沉默了起來,卻又在不算漫長沉默後緩緩吐氣,慢慢笑開。

他再次給予了肯定:“是的,安吉洛,我討厭的不是乒乓球,不是足球,不是錚哥,我只是討厭那個明明能做到、卻什麼也沒做的自己,並且越是因為自己在行動上什麼也做不到,就越是在心理上感到委屈與苦痛………我走不出來,安吉洛,那時的我真的走不出來,陷進去的時候還太年輕了,陷進去之後就開始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了…………我看不到身邊,觸手可及之處全是深陷泥潭的汙濘,視野所及之處只有身前那條狹窄而單邊的直線,越是痛苦,越是痛恨在最開始的時候的確不是那樣吧,但是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我反而開始追求痛苦,痛苦讓我的負罪感有所減輕,痛苦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偉大的犧牲者,痛苦讓我覺得我不是那麼廢物,痛苦讓我覺得我至少做到了什麼………可我就是沒有去做,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

心理上的痛苦代替了行為上的行動,反而讓落實到行動上的那一步更加的無法邁出。

這裡面其實還有許多沒有提到的點,包括那時的年齡、環境、身邊的人、還有裡裡外外的各種因素………但是,那些就不適合對安吉洛說了,可是就算不說那些,蘇舟真的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嗎?不,當然不是了,如果非要堅持他是所謂的完美受害者,那麼,反問幾句吧

他為什麼從來不曾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對身邊親近的人吐露過呢?

他為什麼非要英雄主義般的。把一切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呢?

他為什麼就是反覆地用思想折磨自己,而不去邁出真的去做的那一步呢?

他為什麼……

從“昏睡”中甦醒後,蘇舟的腦中閃過了太多太多個為什麼,但是對於每一個為什麼,他又都能找出完全合乎情理的解答

因為他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

因為他覺得他自己就能把一切都處理好。

因為他還擔負著許許多多與乒乓球直接相關的責任。

因為那時的他還太年輕、太年輕了……

年輕造就了衝動,年輕又成就了顧慮太多。

每一個為什麼的背後都是實際存在又逃避過的問題,但是每一個為什麼的面前又都站著完全說得過去的合理解釋。

所以,再去追究為什麼已經沒有意義了,那些都是不可能再更改的、已經發生的過去,硬要擠出一個理由,無非也就是“時間上的錯過”、“時間上的不合適”與“時間上的局限性”。

所以

“……所以說啦,你真的是在那麼早那麼早的時候就告訴我答案了啊。”

四肢的氣力被無數的為什麼逐滴抽離,蘇舟放空了自己,大開的四肢鋪滿了整張床鋪。

手機就放在他的臉邊。

蘇舟半闔起眼,有些迷濛。

他仰躺著說:“安吉洛,你早就看出我是在作繭自束了,所以才說沒有人可以幫到我,尤其是在我自身還不想改變………深陷其中看不清的時候。”

手機的那段沒有說話,只是傳來了一聲輕慢而熟悉的低聲嘲笑。

蘇舟頓了頓,沒忍住,側過頭,對著手機小聲說:“比安奇先生,謝謝你………可是你為什麼不在那個時候就明確提出來呢?”

手機那段說:“提出來?提出來有用嗎?”

蘇舟忍不住笑了:“是的,是沒用的。”

義大利,羅馬,獨身的公寓中,即使是安吉洛比安奇,也不禁在此刻升起好奇:“所以,那個根源到底是什麼?雖然只有一次,但是你提到了足球和賀錚………和我猜想過的有點不一樣,不單單是乒乓球引起的問題那個踢足球的對你做了什麼?”

不等蘇舟婉言拒絕回答,大洋彼端的大天使先生就開始了一番腦速極快的自我解答:“今晚的對話很愉快,足以看出那位賀先生的退役宣言非常有效,所以讓我想想,你不去做的事情………你沒有去做的事情,難道是宣佈退役嗎?既然mr.賀的退役宣言對你刺激這麼大,這大概是最好的答案了吧?………嘖,該死,喂,小鬼,換影片通話吧,讓我看到你的臉,只有聲音的通話,會讓我漏掉許多有趣的資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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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舟:“……………”

你個什麼你!手拿劇本的男人也不能這樣啊!!比安奇先生你知道你過分了嗎!!!

蘇舟急忙打斷他:“夠了夠了!再繼續就過分了!我這凌晨深夜呢!大深夜的看什麼臉啊!”

安吉洛理所當然地怒了:“我的臉不好看嗎?!”

然後反應了一下繼續怒:“凌晨?中國現在分明是晚間!”

啊這……

“……好看的,”蘇舟輕咳,“世界公認的好看呢。”

安吉洛滿意地冷笑一聲。

然後就開始下命令了:“開啟影片通話,小鬼,我說了,讓我看著你的臉,然後繼續我們的談話。”

蘇舟有些為難:“這……事情都解決了,我的謝也道完了還是獨此一份的特別感謝呢!今晚要不就……要不就這樣吧…?”

安吉洛:“…………”

完個什麼完!

安吉洛咬了咬牙:“我、的、好、奇、心、呢!”

蘇舟誠懇:“比安奇先生,請尊重他人隱私呢。”

安吉洛:“…………”

這可真是用完了就丟啊。

蘇舟輕咳:“就這樣吧,安吉洛,有些事情………是真的沒法說。”

手機那頭沒動靜。

蘇舟又放輕了聲音:“是真的,安吉洛,有些事情是真的沒法說………但至少我現在走出來、看明白了就好了吧?雖然……雖然在這段難熬的時間裡,你是基本完全不和我聯絡的那一個,但是我知道,你多少也是在擔心著我………不,這種修辭是我太自作多情了,換一種說法,是我肯定也為你帶來了些許的困擾和麻煩吧?”

這就是已經和安吉洛認識許久的好處了,放在過去,蘇舟哪裡會這麼自覺又這麼懂的變一下說辭呢?同一種意思,換一種修辭手法,明顯就讓大天使先生聽的舒心多了。

“呵,”大天使先生表達了他的滿意,“還算你有自知之明哦,不,應該說你總算有了自知之明。”

……

………

總算有了自知之明。

結束通話電話後,蘇舟又愣愣地盯著黑下螢幕的手機許久,就如那句不停地在他的腦子裡作響的要不然呢,總算有了自知之明可謂是後來居上,成功地替代了那句要不然呢,以下克上地在蘇舟的腦子裡不停吵鬧。

要不然呢要不然呢要不然呢

總算有了自知之明自知之明自知之明

……嘖,最後結束通話時還那麼傲慢而譏諷,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

蘇舟扔了手機遮住臉,小臂抵在額頭上。

他再次看向眼前頭頂那無比熟悉的天花板

……沒有漩渦,沒有幻覺,天花板只是天花板而已,天花板何其無辜,超出“天花板”本身的任何事物,都只是人為給予其的附加產品。

蘇舟閉上眼,他感受著在胸腔裡跳動的心臟,他感受著途徑每一根經脈的血液流淌

咚咚,咚咚。

汩汩、汩汩汩

……好安靜啊。

蘇舟想。

好平靜啊。

蘇舟又想。

一切都是那麼的平靜,平靜的心跳,平靜的流動,平靜的世界,不平靜的過去,平靜的自己。

雖然是閉著眼的,蘇舟卻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很乾淨,那些曾經纏住他的泥濘消失不見,那些曾經遮住他的牆壁退至遠邊,他忽然就覺得中國古人真是博大精深,幾千年過去了,物質上的更迭日新月異,舊的被淘汰,新的被使用,但是思想上的變化卻少有更迭,幾千年前的道理與言語仍然可被用至今朝,比如什麼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當一個人陷進去的時候,那就是真的陷了進去,他陷得很深,陷至什麼也聽不到,看不見,是真的出不來;但是當他真的、打從心底地明白了什麼的時候,也就代表他正正式式地跨過了那個他曾經以為永遠也不可能跨過去的坎兒。

跨過之後呢?

也不是覺得曾經的自己多麼幼稚和可笑怎麼會幼稚和可笑呢?那都是真真切切的他自己啊!只是充滿了惘然與感慨,遙望著那個過去的自己,想,那麼辛苦、那麼難過、那麼痛苦的時刻,原來持續了那麼那麼久,原來我是真的能站在現在的這端,去遙望過去的那端。

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文字去傳達的感受,大概只有真的經歷過這個階段、經歷過類似事情的人,才會在看到類似的描述時,打從心底地有所感觸。

蘇舟這才覺得自己成長了。

蘇舟這才覺得自己長大了。

然後他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低落,畢竟他是真的來到了這個世界。

他離開了他原本的那個世界,他來到了現在的這個世界。

即使現在想明白了、豁然貫通了即使他想的再明白,再明白不過自己曾經的逃避與快要把他活活壓死的悔恨,可是他卻沒有了彌補的機會。

因為他已經不在那個世界了。

這樣的事實始終讓蘇舟悵然若失。

悵然若失。

蘇舟低落迷惘了許久,然後逼迫著自己繼續問答下去,與安吉洛的那段通話不過是突如其來的心血來潮,潮水退去後,他依舊他必須要繼續面對自己,這時候就又覺得中國古人是何其偉大了,早在幾千年前,就能說出三省吾身這樣的智慧哲理。

蘇舟沉思了起來,剛才是到了問答幾了?…………哦,是問題四。

問題四:那麼你好好想想,真的是因為賀錚和足球嗎?

蘇舟改變了自己的答案:不,不止是因為賀錚和足球,賀錚、足球、乒乓球,甚至包括他的舅舅、國乒隊、整個大環境………這所有的因素都是原因的一份子,但是歸根結底,最根本性的根源還是“蘇舟”自己。

而給了蘇舟當頭一棒、讓蘇舟認清這一切的,是這個世界的賀錚。

蘇舟確信,在他原本的世界裡,錚哥對他的愛與關切不會比這個世界的錚哥少,但是他的世界的錚哥卻絕對做不出這種宣佈退役的事情至於為什麼也無需多想,世界的更替帶來的經歷上的不同就足以說明一切,拿單一要素和論據來進行強調實在是沒有意義,非黑即白的思維是真的太過愚蠢。

他的世界的錚哥做不出這種事,無法說明他的世界的錚哥不愛他。

這個世界的錚哥做得出這種事,只能說明確確實實存在著這樣的一種可能性。

而蘇舟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可能性。

這個世界的賀錚為蘇舟帶來的直接刺激就是

賀錚是做得到這種事的。

是有一個人能做到這種事的。

原來這種事是可以被做到的。

撇去那些討論起來也意義不大的外因,比如什麼這個世界的錚哥三十一歲也是功成名就退役不虧啦討論這些外因也是沒有意義的:

既然三十一歲的賀錚能做出這種決定,二十一歲的賀錚就也能做出這種決定。

無非只是“做”與“不去做”的區別而已。

無非只是“我做並且做到了”與“我做並且沒做到”的區別而已。

賀錚是前者,蘇舟是後者。

無非就是這樣的區別而已。

一個最簡單也最不容忽視的問題:如果蘇舟是真的真的真的鐵了心要退役,又有誰能不讓他退役呢?拿又有誰會用刀子架著他、用槍.械對� �他弄死他也不讓他退役呢?

沒有,沒有人可以這麼做,也沒有人敢這麼做。

不讓蘇舟這麼做的只是蘇舟他自己。

所以,問題五

問題五:蘇舟,你到底是為什麼沒有在上輩子的十八歲就退役呢?

蘇舟不再去談那些責任啊義務啊不忍啊,即使看待一個問題從來不能只看核心,但是他就是要直奔根源地表示

嗨呀,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無非就是他想要退役、但沒有做到而已。

那麼,問題六:那麼對待退役失敗這件事,現在的你又有什麼感想呢?

蘇舟想了想,痛快道:悔恨和痛恨吧,悔恨和痛恨的物件都是自己,接下來所發生的所有不幸………負面情緒,都是基於“蘇舟”對自己的不滿與悔意。

再來,問題七:那麼,如果能回去的話,你想要回去嗎?

這個問題讓蘇舟沉默了很久,他本是覺得他不應該有任何猶豫,但是事實就是他確實猶豫了很久很久,太久太久。

太久太久之後,蘇舟嘆氣啊:如果能回去,還是……還是想回去的吧。

於是問題八:如果確實可以回去,回去之後,會對這邊的世界有所不捨嗎?

蘇舟這就能很果斷了:當然會不舍啊!這麼多的朋友,這麼多愛著我與我愛著的人………包括這個並不那麼殺伐果斷的舅舅,這個另一種可能性的錚哥………會不舍啊,當然會、肯定會、絕對會不舍啊。

於是問題九:那麼,即使這麼不捨,還是想回去嗎?

蘇舟嘆氣啊:如果有可能,覺得還是要回去的吧。

問題十:如果,真的回不去了呢?

這一個從心底誕生的問題,又讓蘇舟沉默了許久許久。Μ.166xs.cc

許久之後,他似艱難又似釋懷地勾了勾嘴角,試圖笑一下,卻發現還是笑不出。

怎麼能笑得出來呢。

於是蘇舟也放棄了。

他嘆著氣說:回不去………回不去,也還是要生活的吧,“蘇舟”已經在這裡了,此時此刻,他就真真切切地活在這裡,已經讓自己悔恨了一次,總不能再把類似的錯誤犯第二次吧。

……

在蘇舟的心裡,賀錚當然是很重要的。

雖然蘇舟一向很不喜歡將人際關係名次化,但是如果非要定義一下,賀錚在他心目中的排名是真的要勝過他的父母,與他的舅舅陳清凡不分上下的。

當一切都看開之後,正如氳霧消散後的雲開見日,曾經的矛盾點其實也很一目瞭然。

蘇舟很在乎賀錚。

賀錚很重要。

但是乒乓球也非常非常的重要,因為蘇舟也是真的熱愛著那顆白色的小球。

這是一個因為“愛”而誕生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愛,並且是深愛,哪裡會是那麼的難以抉擇。

所以這其實是一個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的邏輯:因為蘇舟在乎著賀錚也顧慮著乒乓球,再加上那些層層疊加的外因與內因,所以蘇舟才很難對賀錚開誠佈公。

但是這個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性的賀錚是不一樣的,他更果斷,更毅然,更雷厲風行,當站在另一端的人是“蘇舟”的時候,他的行動力永遠無人能及。

足球很重要,但是“蘇舟”卻完全是放在另一種層面上的重要,所以

所以這個世界的賀錚可以對蘇舟開誠佈公。

所以這個世界的賀錚能夠多次重復、肯定自己的意願。

所以這個世界的賀錚能夠毫不猶豫地說出“我打算退役,退役之後來陪你”的打算。

所以

……啊,蘇舟想,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但是,總之

總之,如果這是一款選項分歧類遊戲,賀錚當真果斷退役與賀錚並沒有真的退役,絕對是決定了結局導向的關鍵分歧點吧。

賀錚提了一嘴:蘇舟,我打算退役了,去你們國乒隊當隊醫。

這之後,即使當事人恨不得當天就退役轉行,賀錚的肩上卻還有著太多太多他自願背起的擔子,所以賀錚的正式退役在八個月後,他用了八個月的時間將一切都打理完畢。

八個月後,賀錚對世界宣佈:今天之後,我打算我決定退役。

這一瞬間,成為了將故事導向happyending與其他ending的關鍵分歧。

因為賀錚的退役宣言,蘇舟終於意識到,他無法、也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給“世界”和“外因”。

不全是足球的錯,不全是賀錚的原因,乒乓球也不是真的那麼讓人厭惡,因為“蘇舟”自己也在其中“居功至偉”。

在面對相同的處境時,這個世界的賀錚做到了蘇舟所做不到的事情,讓蘇舟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讓蘇舟看到到了曾經的自己所做到的與沒有做到的事情的光景,讓他明白了自己的局限性。

……他的確是做錯了什麼。

不再是疑問,蘇舟終於能這麼肯定地想。

不,更準確的說

也不是他做錯了什麼,而是他做偏了什麼。

而這個做偏了什麼,無非也就是沒有人逼著你不能這麼做,最終還是你主動沒有去這麼做。

再多的理由也都是另類的藉口,再多的因為所以也毫無意義。

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人能讓他明白這一點。

在這個世界裡,這個世界的賀錚讓他意識到了這一點。

在他的世界裡,如果他能在二十六歲的那一年順利退役,後續的故事未嘗不是happyending。

在這個世界裡,能真正正正地感慨出“我好像長大了呢”,這也未嘗不是另一種happyending。

將一切都捋順後,蘇舟忽然就覺得很輕鬆,輕鬆到讓他的靈魂都彷彿能飄出軀體,淡淡的迷惘與悵然若失依舊縈繞在他的心間不去,可是他也在同一時間感到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空虛與釋然。

就好像是明白了什麼。

就好像是看開了什麼。

就好像是終於懂得了什麼。

無論這個“什麼”是什麼,此刻在心間跳躍著的情緒,毫無疑問,偏向褒義。

這樣的褒義讓蘇舟雀躍不已,心中的空蕩又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與人交流,這才讓他急不可耐地新建了一個#四捨五入乒壇同齡友好互助群#,然後直接再次打起了跨國電話,頭一次的,不再去體諒他人的時間,而是幹脆利索的

“喂喂喂!羅德?我突然好想和人說話啊!重新在messenger拉了個組,進來一起high呀!”

“喲!尤瑞!我突然好愛你啊!來聊嗎?新拉了個組你點一下透過!………哈!這不是擔心萬一你正在忙看不到嘛!”

“嘿安傑!在忙嗎?在忙也不行,我是第一優先順序!我突然好想和你們說話咳,確實不止你一個啦,總之趕緊開一下messenger,一起進來high!”

“米格爾?哈哈哈!上午好呀!巴西那邊是上午吧?不要嫌棄我啦,你的安格魯突然想求rua!開一下messenger加一下新建的組一起來嘛!”

“喂喂喂?達恩森?……恩,打個商量,下次我陪你練球………啊不,私下裡的全力比賽也ok的………嗯嗯嗯,好的,那麼加一下新建的組哦!”

“阿銳我的好阿銳!我想死你啦!新建了個messenger組啊!一起進來嗨呀!”

“譚澤譚澤!譚澤隊長譚澤同學譚小澤!誒嘿嘿嘿嘿我沒犯病呀!嗨呀不多說了,你趕緊開一下messenger點一下透過就明白啦!一會組裡聊哦!”

……

………

然後他們展開了時長為一個小時又四十二分鐘的、毫無目的、漫無邊際的閒聊。

蘇舟的心情是真的不錯,那種拖著行走好幾年的鐵鏈被突然斬斷、拖著行走好幾年的包袱忽然消失的輕松感,又有幾人能懂?

他聊啊,聊啊,天南地北的聊啊,吐槽錚哥的退役決定啊、調解尤利安和羅德里格斯的又雙叒叕一次的雙雙對峙啊、抱怨米格爾怎麼完全不吱聲啊、感慨自己的身體似乎鏽了很久啊、打趣盧卡斯和哈維的最新推特照,兩個人的頭上又禿了不少啊……

蘇舟眼底與嘴角都是笑著的。

蘇舟的心裡是笑著又哭著的。

他笑啊,真的好開心啊,這麼多的朋友與趣事,怎麼能說一點開心的事情都沒有呢?

可是他也依舊在低落啊,小說裡都是騙人的,穿越重生哪裡有這麼好玩啊,難道主角們都不掛心原來的世界嗎?………或許過得不好的主角們可以一點都不掛心,但是讓他完全不去掛懷那怎麼可能啦!

……

………

在漫長又短暫的一個小時又四十二分鐘後,蘇舟結束了這段讓今夜的他笑個不停的群體語音通話。

當夜,蘇舟做了個美夢,醒來後,又不太記得自己究竟夢到了些什麼,只記得夢中那種讓人情不自禁微笑出來的情緒還沒有完全散去,沒有蜜糖那麼濃烈,更偏向於淡淡的茶花芬香。

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蘇舟迷糊睜眼後的第一瞬,就立馬精神地瞪大了眼。

這這這

他抓起被子蓋住自己,立馬向後竄去直撞床頭。

“錚錚錚錚哥你你你怎麼在這裡?!!”

蘇舟思維清晰地指出不合理:“你你沒有鑰匙的!怎麼進來的?!”

蘇舟對其指指點點,面前的闖入者卻是避而不答,明明就是這個人非法入侵?不佔理,賀錚卻沉著臉,一副討債的氣勢。

“一個月又三天,”賀錚慢條斯理地說,“小朋友,你覺不覺得這個時間有點長?”

啊這……

這碗粥其實本來就是打算今天就跑去找蒸蒸把能說的話都說明白然後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總不能這麼頹著浪費生命還是要慢慢地展開新生活當然還必須給這個世界的蒸蒸一個超級大超級大的抱抱但是……

蘇舟輕咳一聲,縮了縮頭,乖巧道:“錚哥早安呀,歡迎來我家,今天來幹什麼的?”

嚯,來幹什麼的。

“我現在只是一個未上崗的隊醫,”賀錚看著他,磨著後牙槽,“不僅沒有工資,還欠著一屁股違約金蘇舟,你覺得我要怎麼辦?”

啊這……

蘇舟想啊,蒸蒸你這不就是明擺著睜眼說瞎話大陰陽師嘛!未上崗的隊醫是真的,沒工資也是真的,但是一屁股違約金卻是假的,負債更是不可能的,你當粥不知道你的小本本上有多少資產嗎!

蘇舟挺起脖子就

……蘇舟沒挺脖子,他縮起來不斷點頭,對的對的,蒸蒸你說的都是對的。

不管賀錚的本子上有多少資產,因為緊急退役這件事,賀錚確實付出了高達三億人民幣的違約金,除此之外還涉及到更多的品牌合約。

在兩方的沉默不語下,賀錚就盯著他,蘇舟也瞪著他,眼睛都看酸了,兩方都有些不甘示弱。

還是賀錚首先認輸。

賀錚坐在床頭,扣過手指,敲了敲床板,示意道:“小朋友,不表示點什麼?”

蘇舟用被子環過頭,只露出一張臉:“表示點什麼?”

賀錚:“…………”

這麼不自覺的嗎???

賀錚咧開嘴角,扣住蘇舟的後腦,讓蘇舟不得不湊到自己的眼神跟前。

頓時就眼對著眼鼻貼著鼻的那碗粥:“………”

蘇舟覺得有點不好,因為心臟開始不好,情緒上的突然叛逆引起心臟失序的瘋狂竄跳。

就,別問他為啥,總之,在賀錚正式宣佈退役的那天之後,每當面對賀錚的時候,蘇舟就總是感到特別緊張,這也是他在掙扎幾天後逃一般的搬出來的原因之一,不是他口中說的他不支援賀錚退役生氣要鬧分居了在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比他更懂“迫切地想退役然後去到另一人身邊”的感受是怎樣的了但是就是那什麼反正就……就……

蘇舟:“…………”

……總之就是粥也不知道為啥的特別緊張啊!

這麼一近,就更緊張了。

……唉呀,蒸蒸黝黑的眼就是好好看啊,這麼高挺的鼻樑真的特別適合戴墨鏡呀……

蘇舟很緊張,緊張的身體都僵了。

賀錚反而笑了。

“小朋友,緊張啊。”

“我沒!………………有一點。”

“緊張什麼?”

蘇舟掙扎了下:“反正就是很緊張你不要問了啦……”尾音的“啦”像是撒嬌又像是埋怨,嬌完了也怨完了,蘇舟就立馬理直氣壯地挺起了胸膛,“還說我呢!錚哥!你這算不算私闖民宅!我可以告你的!”

嚯,還有膽子告人呢。

“想算賬?”賀錚看著他,“那好好算算,我退役的這筆賬可是要算到你頭上的,我把你從小養到大,現在我暫且待業,是不是該換你來養我了?”

…?

蘇舟一懵,什麼,剛才你說了什麼?

然而如果不去細究深想,只是稍微一思考……

……蘇舟可恥地心動了。

養蒸蒸,這是一個多麼讓人心動的提議啊!

看著蘇舟的眼中燃起明光,賀錚的心裡升起滿意。

奧古斯特說的沒錯:長遠不論,從現階段來看,你的退役決定起到了你想要的作用。

長遠不論

沒有人可以知曉長遠之後的事情,未來的未知性永遠都是那麼的令人恐懼又讓人著迷。

不過,這沒關係。

他知道他家小朋友的性子,如果別人為他付出了什麼,不讓他還回去,蘇舟會在心裡惦記一輩子。

錢嘛,俗是俗,有用就好了,藉口嘛,也要看著找,適得其反就不好了。

養蒸蒸好玩嗎?

賀錚不覺得好玩,但是蘇舟會覺得很好玩,不僅好玩還會特別上心,養起來絕對雙眼放光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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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轉移注意力”的方法聽起來太過兒戲,但這確實就是在賀錚思考一月有餘後,想到的最合適的方式。

賀錚與蘇舟,大球員與小球員,他一向知道用什麼樣的方式對待蘇舟才是最合適的。

就算中間多有波折

就算中間多有波折,無非是見招拆招,國乒隊隊醫的這個職位就很好,距離近了總比遠了好。

蘇舟還在那兒琢磨:“讓我想想養一隻蒸蒸的所需花銷………負債三億先算上,吃住就算了,錚哥你對衣行的要求很高,尤其是衣服………嗨呀我的審美也不好,到時候會不會出現時不時就收到賬單的情況?你在外頭買買買,我在家裡狂付款…………哇,想一想就好心動,錚哥你……”

賀錚有些無奈:“……你想的也太遠了吧……”

蘇舟狂搖頭:“不遠不遠,雖然本來也沒打算讓你出那三億,但是仔細想一想,你這個提議真的太讓我心動了,你養我那麼多年,反過來不是很香嗎?”

啊這……

賀錚想了想,也不是在這一個月間的第一次想了,他是真的不覺得這樣很香,但是抬眼看看眼前的小朋友那泛起星辰的眼……

賀錚壓了壓他的頭。

“啊,”賀錚笑道,“確實很香。”

……

………

他們之間始終距離極盡。

他們之間本就距離極盡。

曾經的他們因為各自的夢想、各自的職業而聚少離多,而從現在起,從往後起,聚少離多已經成為了過去式,聚多離少的常態才是他們的新開始。

不存在可惜,不存在遺憾,不存在誰為了誰付出或犧牲,這是不需要被他人理解的故事,只要他們本人覺得這樣就很好這就是屬於他們之間的happyending。

啪啪啪慶祝he!28號23:59前全部紅包啾!

還有te!都這樣了!你們真的還想康te嗎?!

以及,你們還想康只有短短一章幾千字片段的#隊醫蒸與大佬粥的日常#嗎?裡面也會提到自閉he的一些後續情況。

作者有話要說:521章he!格外有意義!

我個人是感覺he寫到這裡就行了………很希望大家也會覺得滿意,但是也不知道能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qaq,畢竟這真的是未曾設想過的道路,我原先是真的就沒考慮過竟然會有he。

這一章算是把生理痛請假幾天的更新都補上了2333,週四三次元有事大概一天都會在外面,從週五或者週六起再度恢復小紅花填滿模式!

在捂住肚子跪床期間,我仔細地想過蘇舟本人的性格,正是因為他的大局觀和包容性還有責任感太強了,所以當他意識到這不全是別人的問題,其實更多的是我自己的問題後,所反彈出來的效果也會比一般人更強一些。而且這章寫著寫著我也是真的很悵然,真的無非就是做與不做,做並且做到了與做並且沒做到的區別而已,其他說的再多也是枉然,所謂的he無非也就是蘇舟真的跳出了那個自我迴圈的怪圈,真的“成長了”而已。

當然想通了之後也並非是一蹴而就,肯定還會有一段少則一年多則幾年的不時情緒反覆,但是不會再出太大的問題了,而且又有已經成為隊醫的賀錚在身邊,我覺得似乎也沒有太多需要詳寫的了,再寫的話就是佔用正文在最後提到的,一些片段式的碎片日常了。

所想要表達的一些情感想法在這章也都提到了,上面寫到的做與不做、做到了與沒做到;文裡提到的陷進去的時候確實走不出來、走出來後也不會覺得過去的自己是幼稚的;還有本章的最後,不存在誰為了誰付出或犧牲,只要他們本人覺得這樣就很好這就是最好最好的一件事了。

:蘇舟與安吉洛的對話在496章,雖然就……he完全是意料之外稀裡糊塗打出來的吧,但是就,反正496都寫了正好能用上了就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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