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黛玉生子昏睡,雪雁並未離開,擔心不已,好容易聽黛玉醒了,連忙念了一聲佛。

進來見到黛玉平安無事,雪雁放下心來,道:“好好兒的,姑娘怎麼睡了這麼長時候?周將軍守了姑娘一日一夜,寸步不離,連吃飯都顧不得了。”

黛玉聽了,心中頓時百感交集,既想到夢中所見,又感嘆今生之福。

想了想,黛玉道:“我做了一個夢。”

雪雁一怔,坐到床邊鼓凳上,替黛玉挽了挽散亂的青絲,又看了看睡熟的哥兒,輕聲道:“人生在世,誰不做幾個夢?姑娘從前夜裡睡不著時不也做過?不過倒也奇了怪了,姑娘生哥兒雖辛苦些,終究無妨,怎麼一個夢倒睡了一天一夜?把我們擔憂得什麼似的。”

黛玉凝視著她依然關切的臉龐,道:“你有所不知,我做的這夢古怪著呢,夢裡好像見到了蓉兒媳婦和晴雯金釧兒等人,但是了什麼話,卻都不記得了,彷彿還見了什麼仙子,隱約記得那仙子讓我看了書冊和許多景兒,回南之前夢裡夢外都是一樣的,回南之後便有所不同了,夢裡因父親去得突然,並沒有安排妥當,我孤苦伶仃地在榮國府裡熬日子,十七歲就死了,他們都我是一無所有投奔了來的,連吃一碗燕窩粥都怕生事,我們也沒有和表伯父家中有來往,旁人就更別提了。你,這是什麼緣故?”

夢裡還有許多事情發生過,實在是太真切了,畢竟都是榮國府的人物,別的她都不大記得,唯獨記得夢中所見和如今過的日子簡直就是天淵之別。

雪雁聽了這話,頓時大吃一驚,難道黛玉做夢夢見了原著中所經歷的一切?她看著黛玉憂傷的目光,微一思忖,便安慰道:“咱們現今過得和和美美,何必太過在意這個夢?再苦,也不過是個夢。”

黛玉躺在床上,搖了搖頭,緩緩地道:“雖是做夢,倒像是經歷過似的,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當做是個夢。大夢初醒,不知夢裡是真,還是夢外是幻。”

雪雁聞言,頓時默然不語。

黛玉生性玲瓏剔透,必然是要尋根究底,打探清楚,她現今有家有夫有子,也不是得過且過的人,想到這裡,雪雁暗恨給黛玉託夢的人,聽黛玉什麼書冊,定然是警幻仙姑那一幹無所事事的神仙所為,黛玉已經過得十分圓滿,她們實在多事。

黛玉一直看著雪雁,見她如此神情,便道:“雪雁,你實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回南之後,你之為人精明果斷,和夢中的你截然不同,我雖不知緣故,卻明白我能有今日,定有你十二分的功勞。”

雪雁暗暗一嘆,果然是黛玉,雖是一夢,卻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忖度半日,並沒有實話告訴她自己乃是穿越時空而來,半吐半露地道:“回南之時,我亦做了一夢,夢見姑娘在榮國府裡受盡欺凌,不但老爺留給姑娘的家業被侵吞得一乾二淨,且姑娘自己都一草一紙皆用府上的,我和王嬤嬤無能為力,最終姑娘淚盡夭亡,金玉結成良緣。”

黛玉奇道:“你也做了和我一樣的夢?”

雪雁道:“按著姑娘的,大約是有所相似,真不真,假不假,卻也不上來。”她深怨警幻仙姑等人多事,讓黛玉平平靜靜過日子不是極好?何必讓她知道這些。

這時,鴛鴦端著湯粥進來道:“奶奶睡了一日一夜,該餓了罷?早早熬的粥在灶上,大爺出去吩咐我送過來,姑娘好歹先吃些墊墊肚子。”

黛玉掩住適才的話題,笑道:“聞到香氣,果然覺得餓了。”

雪雁扶著黛玉坐起身,倚著靠枕,方回身接過碗,親手喂黛玉吃。

黛玉笑道:“哪裡還要你服侍?讓丫頭來。”完,她看著站在一旁抿嘴微笑的鴛鴦,心裡想起夢中所見,夢中賈母去世後,自己無所作為,病勢已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賈赦強逼為妾不從,是夜自縊而亡。

截然不同的結局,不獨鴛鴦一人,迎春、英蓮都不一樣了。

雪雁道:“從前不是沒喂姑娘吃粥,今兒喂姑娘吃又如何?難道誰還嫌我多事不成?”著,輕輕將粥吹了吹,拿著調羹將粥送到黛玉嘴邊。

黛玉聽了這話,張口吃了,吃到中途,自覺力氣漸復,便伸手接了過來。

吃完後,鴛鴦端了碗匙下去,黛玉用溫熱的開水漱了漱口,打發丫頭亦下去,方對雪雁道:“我原過,我能有今日,多虧了你幫襯,如今才明白,你何止是幫襯了我?簡直就是嘔心瀝血不讓父親給我安排的心思,只恨我懵懵懂懂,竟不知道。”

雪雁聽了,心中十分嘆息,她和黛玉的情分已經非比尋常,哪裡經得起黛玉這樣想。雖然黛玉有今日,自己的確功不可沒,但是自己也依靠黛玉有了這樣的日子,夫子俱全,家庭和睦,兄妹情深,想罷開口道:“姑娘快別這些話,羞得我都不知道把臉藏在哪裡了。若這個,難道姑娘就沒為我費過心?我能有今日,也都是得了姑娘的恩典所致,不然憑我一個丫頭,哪能得到這樣的下場?京城內外,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呢,都我不過是個丫頭出身,倒比家碧玉過得還強十倍,如今又成了誥命。想想榮國府裡的二太太,熬到五十多歲還是五品,柳家大奶奶雖是主子,品級也不如我。”

這一番話得黛玉莞爾道:“這哪能相提並論?”

雪雁忙道:“怎麼不能相提並論了?難道姑娘待我的好,卻比不得我對姑娘盡心不成?不管夢裡如何,夢外如何,姑娘快別放在心上了,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別理會什麼神仙,什麼和尚道士,他們滿嘴裡什麼命運,實則不過是哄人罷了。”

黛玉卻道:“我既知道了夢裡夢外不同,總要弄個清楚明白,不然放在心裡,總覺得不舒坦。雪雁,你同我,你夢見了什麼,我也我夢見了什麼,看看是否一樣。”

雪雁見她執意如此,只得挑揀三四件事情了出來。

黛玉一面聽,一面和夢中相比,雖然不清不楚,倒也大概相同,不禁道:“和我夢見的一樣,你,果然有前世今生不成?不然怎麼偏做了這樣的夢?”

雪雁無奈地勸道:“這倒不知,但是我卻知道給姑娘託夢的人必定不懷好意。”

黛玉問道:“你怎麼這樣的話?”

雪雁扶著她躺下,蓋上紗衾,道:“咱們的日子已經過得極好了,按理,何必在意什麼前世,什麼今生,到底,都是喝了孟婆湯投胎轉世的,誰還在意什麼前塵往事不成?咱們一步一步踏踏實實方得了這樣的結果,偏她們多事,讓姑娘知道這些,依著姑娘的性子,總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難免有些抑鬱難解,除此之外,對姑娘有什麼好?”

黛玉笑道:“你想得也太多了些,託夢的人讓我知道今生難得也未可知。”

雪雁撇撇嘴,不以為然,黛玉知道這些,除了感激自己外,有什麼好處?她和黛玉到了這樣的地步,情分深厚,姐妹如親,已經不需要她夢見什麼前塵往事方對自己好。

黛玉始終記得夢中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日子,真真是苦不堪言,心裡更加明白雪雁替自己帶來了怎樣的改變,對於雪雁,她愈加感激不盡,道:“雪雁,這件事我不告訴別人,你也別讓別人知道了,我怕會惹來不好的事情。”

夢中的事情她忘記了大半,卻始終記得似乎有神仙在查自己命運有所改變的源頭,她萬萬不能讓那些神仙知道是雪雁的緣故,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情來。

雪雁十分納悶,忙問道:“這是何故?”

黛玉並沒有瞞著她,將夢中所見但凡記得的都告訴了她,道:“那仙姑得不盡不實,我也忘記了好些,但是咱們好容易有了今日,千萬得心謹慎些,那些神仙高高在上,只知道什麼歷劫歸案,在意什麼了結塵緣,哪裡知道咱們的喜樂哀愁。”

雪雁聽完,頭道:“姑娘的是,咱們再不能告訴別人。”

對於黛玉的胸懷坦蕩,雪雁微生歉意,但是穿越實在是太過離奇,她經歷了這麼些年的悲歡離合,遇到的人都是活生生的,而不是書裡的角色,所以不願意前世影響今生,也不想黛玉知道自己居然是一本書裡的人物,因此只能用做夢來回答黛玉。

雪雁愈加痛恨警幻仙姑等人,該不會是嫉妒黛玉得了好,所以巴巴兒地引了黛玉過去,讓她看到自己應有的命運罷?

想到這裡,雪雁啞然失笑,自己不是警幻仙姑,猜不出她的心思。

但是經歷此事後,黛玉和雪雁的情分更近了一層。

兩人心照不宣地掩下此事,雪雁絮絮叨叨地告訴黛玉坐月子的避諱,又請來鴛鴦一一記住,該吃什麼,該做什麼,該避諱什麼,早就列了單子遞上,又道:“我生麒哥兒時是冬日,一個月不洗澡不洗頭也罷了,偏如今是六月,奶奶只怕要吃些苦頭了。”

黛玉癖性喜潔,聞聲蹙眉,道:“別人都是這麼過來的,我能如何?橫豎我比常人好些,往年身體不好時,盛夏還穿夾衣呢,倒也不怕什麼,多換幾次衣裳罷。”

雪雁贊同道:“只好如此了。”

忽然來人麒哥兒醒了,在家裡哭鬧找娘,黛玉十分心疼,道:“你快回去罷,怎麼丟了麒哥兒一人在家?下回過來,帶麒哥兒一起。”

雪雁笑著稱是,先告辭回去了。

周鴻聞得雪雁已經走了,方進了房中,見黛玉正在凝神沉思,不禁皺了皺眉頭,走過去伸手理了理她頭上的抹額,道:“在想什麼?”

黛玉回過神,問道:“我聽雪雁,你守了我一日一夜,沈將軍那邊怎麼交代呢?”

周鴻坐在床畔大圈椅上,安撫道:“沈將軍那邊我已經請了幾日假,橫豎近日無戰事,並沒有大礙。我在家裡能陪著你到給咱們的孩子洗三,你這次真是嚇壞我了。”著,看了熟睡的兒子一樣,麒哥兒生下來七斤三兩,比他重,也沒像他這樣盡折騰黛玉。

黛玉見微知著,伸手了兒子的鼻子,道:“你別怪他,生孩子這樣的事也不是他能做主的。對了,給公公婆婆去信了沒有?”

周鴻不提自己見她昏睡便急得忘記了,只道:“還沒去信。”

黛玉一怔,問道:“怎麼沒去信?咱們離京城遠,這信送到京城也得幾個月後,早些去了信,好叫公公婆婆歡喜些,另外,咱們這孩子是請公公給他取名呢,還是你自己取?總要在信中有所交代。”

周鴻道:“薛蝌近日採買了一批洋貨,三日後啟程進京,我打算讓送信的親兵下人與他同行,有咱們家的名帖身份,薛蝌途中行事也便宜些,入住驛站都使得。至於名字,還是請父親取罷,不得父親的信,咱們大哥兒滿月後便先取個名兒先叫著。”

黛玉頭笑道:“如此甚好。”

他們的大哥兒洗三,上到沈睿夫人,下到將士眷屬,悉數到了,因而十分熱鬧,邢岫煙也隨著寶琴過來,等到洗三過後,邢岫煙便給薛蝌收拾行囊,預備運貨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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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蝌頗有本事,行商也圓滑,寶琴意欲給哥哥多些助力,便拿嫁妝銀子湊份子,讓他買洋貨運到京城賣掉,再買些京貨南貨回到西海沿子,賣給外國人,轉手就是十幾倍的利息,給雪雁聽時,雪雁想著手頭幾千兩銀子用不到,便也湊了一份,獨黛玉是讀書人,名下進項皆是田舍商鋪租子,自來不喜與民爭利,便沒有出手。

薛蝌十分用心,因這筆貨物數目大,帶了許多健僕護院,又有周鴻派了幾個從軍中退下來的兵士,也有周鴻派去送信的人,一路倒也平安。

及至到了京城,薛蟠到自家鋪子裡去,周鴻派的人便去周家和於連生家、趙家、韓家送信。趙家只三四個廝,送信來往十分不便,黛玉跟雪雁提起周鴻派了好幾個人同薛蝌一起進京,雪雁便託他們替自己捎信給於連生,也有趙雲捎給八景鎮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家書。

信送到周家時,周元上朝未回,周夫人卻在家,未曾拆信,先隔著窗子問話,聞得黛玉平安生子,不由得唸佛不止,笑容滿面地對王氏道:“可惜咱們在京城,你們哥哥嫂子在西海,也不知道大哥兒生得好不好。”

王氏笑道:“太太問問送信的廝,想來知道大哥兒好不好。”自從年初進門後,周夫人一如傳言所,待媳婦十分和氣,王氏也暗暗慶幸嫁到了這樣的人家,雖比不得黛玉,但和別人家的婆媳相比卻是強了十倍。

周夫人聽了這話,忙隔窗一問,是生下來六斤八兩,洗三極熱鬧,只是尚未長開,瞧不出像誰,接著周夫人又問了許多話,方打發他們下去歇息,回頭對王氏道:“雖沒有六斤九兩,但是你嫂嫂生得單弱,大哥兒已算重的了。”

王氏頭稱是,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肚子,這個月並沒有換洗,想來也是有了。

周夫人想起未曾見到的大孫子,忙不迭地打發人收拾東西,等到薛蝌離京時捎過去,吃的沒有,多是穿的用的頑的,忙到周元下朝回家都無所覺。

周元解下斗篷,接過手爐,道:“外頭下了大雪,你在找什麼?”

周夫人回頭笑道:“鴻兒來信了,他媳婦生了個大胖孫子,我正收拾些東西,叫人捎過去給他們,信在炕桌上,你看看,還請你給大孫子取名字。”

周元喜不自勝,道:“是個子?”

周夫人笑道:“可不是,別看鴻兒媳婦單薄,孫子卻重得很,六斤八兩,難為她平安生下來,為咱們周家立了大功,得多送些東西過去,他們在西海,終究不比在京城裡。”著,顧不得周元,忙忙地吩咐青梅紅杏從自己的梯己中挑上等的東西取出來,除了給孫子的,也有給黛玉的,給孫子的多是頑器,給黛玉的多是頭面,另有給他們一家三口做衣裳的綾羅綢緞,都是今年江寧織造府才進貢進京的,乃是長乾帝所賜。

周元卻去取了書籍,費了幾日工夫,給周鴻之子取名為玄,寫在信中。

聽周鴻家書中黛玉生了一子,紫鵑忙回了婆婆,打算和丈夫一起隨著薛蝌的商隊南下,仍舊服侍黛玉,丈夫在那裡也好謀個差事。

王管家媳婦素知紫鵑滿心記掛著黛玉,當初若不是身子重,也跟去了,想了想,便答應了,他們夫婦跟著黛玉夫婦總比在家裡的強,家裡是周夫人管家,自己和丈夫雖是大管家大管事,但是兒子卻不大容易出頭,不如跟了周鴻。

紫鵑聽了,十分歡喜,忙忙地收拾行李,又去了孃家一回。

當初紫鵑想讓父母贖身出來,不想父親捨不得在榮國府的差事,屢勸不肯,直到抄家時,幾輩子掙下來的家業都被抄了,登時後悔莫及,被發賣時,紫鵑拿著梯己銀子,她丈夫好歹,才贖了下來,安置在紫鵑陪嫁的院子裡,又撥了幾畝地給他們。

紫鵑父母聽紫鵑要去西海服侍黛玉,便道:“在京城裡無所事事,不如跟你一同去罷。”

紫鵑撂下臉來,道:“爹孃這是何意?難道還想著到西海,在大爺奶奶身邊謀個差事不成?依我,竟是和哥哥嫂嫂在家老老實實地種地罷,何必去打擾奶奶的清靜?爹孃哥嫂侄兒們從前雖是下人,也都是丫頭婆子服侍著,個個身嬌體貴,去了能做什麼活計?往日府裡多少下人都被賣到了天南地北,如今有棲僧所,也有二十畝地,不知道他們多羨慕二老呢。”

紫鵑孃家一家都依靠著紫鵑過活,聞得此語雖不入耳,也只能答應不去。

王管家媳婦見紫鵑怒氣衝衝地從孃家回來,忙問端的,待得聽他們要去投奔黛玉,頓時心中一跳,而後聞得紫鵑拒絕了方放下心來。榮國府的世僕都十分懶散,規矩也不好,在府裡盤根錯節,往往使主子都忌憚,京城裡凡是達官顯貴除了得長乾帝賞賜的,餘者皆不願意買他們家的人,反倒是暴發新榮之家和來往客商買了去。

紫鵑想到孃家,不覺十分煩悶,幸而公婆夫婿都是明廓事的人,並沒有攔著自己拿梯己銀子給孃家贖身,不想他們倒得寸進尺起來,對於孃家為人紫鵑再明白不過,因此不願他們跟過去,實在是跟過去了,不知得弄出多少事情來。

周夫人聽後只是一笑,怪道黛玉倚重紫鵑,單是這份心思便與眾不同。

沒兩日,薛蝌帶來的洋貨皆已賣盡,因將年下,故生意紅火,賺了十倍的利息,而後置辦了京貨,大半銀兩留下來,等走過金陵時,多多置辦江南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等,這些東西外國人都當作寶貝似的,一船茶葉出海,能換一船黃金回來,只不過出海風險極大,薛蝌又無經驗,只能在西海沿子做生意,饒是這樣,賣給外國商賈,也能賺十幾倍的利息。

這日薛蝌生意料理完了,便打算去榮國府拜見,掌櫃的卻道:“東家竟是不必去了。”

薛蝌納罕道:“這是怎麼?堂姐是他們家的二奶奶的,大太太又是內子的姑媽,既進京了,料理完生意,總得過去拜見,不然傳出去想什麼話。”

掌櫃的忙道:“東家有所不知,寧榮國府已經被抄了。”

薛蝌登時大吃一驚,道:“幾時的事情?我竟一兒都沒聽到訊息。”

掌櫃的道:“有半年了,珍大爺判的是斬立決,秋後已經問斬了,大奶奶曾放過印子錢,也做過包攬訴訟的事情,還有幾個罪名兒,判了發配邊疆,蓉大爺和餘者女眷家人都被發賣了。赦老爺政老爺璉二爺判的是斬監候,其中赦老爺為了扇子弄得石呆子家破人亡,事情被賈雨村揭發了,秋審之後政老爺因房中抄出許多借據和當票等等,還有許多御用之物,仍是斬首,和珍大爺一起行了刑,但是聖人念著祖上功勳赦老爺和璉二爺未曾藏匿甄家史家財物,雖減罪一等,但是赦老爺亦是斬首,唯有璉二爺僅是治家不嚴,並孝中娶親,改斬首為流刑,發配到了閩南,一家子就這樣敗落了。”

薛蝌聽得驚心動魄,忙問道:“家中女眷呢?寶玉寶二爺和堂姐呢?”

掌櫃的想了想,道:“家中女眷除了大奶奶因是節婦,守著獨子過活,將其財物發還,大奶奶帶著蘭哥兒回南了,去投奔孃家叔叔,餘者所有人等都沒入官府為奴,尚未發賣,不過也就這幾日了,大太太和寶二奶奶便在其中,二太太判了流放西南,八月裡就上路了,璉大奶奶還在牢裡,比二太太罪過輕些,判了二十年監、禁,寶二爺因做了反詩,也在牢裡。”

薛蝌聽到這裡,長嘆一聲,道:“赫赫揚揚的榮國府,就這樣敗落了?”

掌櫃的沉默片刻,道:“他們家罪過滔天,聖人如此處置,百姓們反而拍手稱快呢!想當初,榮國府侵吞了周家大奶奶多少錢?聽,從二太太房裡抄出許多林家之物,林家也是列侯,祖上四代深受隆恩,家裡存了不少御賜之物,禮部都是有記錄的,一看便知。想當初周家出事時,沒見他們如何行事,虧得他們家入獄後,周家還打發人打了些。”

聽了這話,薛蝌登時沉默不語,半日方道:“既知道了,總不能不去,一會子你陪著我去牢裡走一趟,瞧瞧他們罷。”

掌櫃的頭,依言收拾了些冬衣吃食,陪著薛蝌出門。

外面大雪紛飛,卻見鬧市街頭有官府賣人,薛蝌本不甚在意,因聽得旁邊有人道:“瞧瞧,那些都是榮國府的人呢,他們家的下人早早就被發賣了,現今輪到主子們了。”

又聽有人介面道:“可不是,當初他們家赫赫揚揚的,什麼只有買人賣人的,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現今自己也被人拉到上頭跟牲口一樣賣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薛蝌聽了,忙和掌櫃的帶人過去。

只見高臺之上,男女皆有,一群女眷中除了邢夫人等幾個年紀大的,寶釵等人雖然衣衫破舊,襤褸不堪,卻難掩姿容之美,下面人等指指,都垂涎不已。

寶釵見到底下目光,羞得恨不得一死了之。

等到衙役叫賣時,薛蝌吩咐掌櫃的道:“好歹將大太太和堂姐買下來,總不能冷眼看著。”

掌櫃的答應了一聲,忽見周家有幾個人上去,跟衙役了一聲,遞上銀子,將邢夫人、寶釵、趙姨娘和賈環、賈琮等人領走了,薛蝌見了,心中一寬,道:“想來是念著林夫人和府上的情分,所以周家將大太太和堂姐贖了回去安置。”

掌櫃的道:“周家行事真真好,誰不他們家有情有義。”

薛蝌靜靜地又看了一回,便轉身走了,沒有繼續看下去,橫豎剩下的人他都不認得,因此隨著掌櫃的坐車去了鳳姐寶玉所在,卻是在獄神廟裡,看守的衙役見到薛蝌立即攔住,目光往他們身上一掠而過,停在食盒上,道:“這裡關押著犯人,你們幹什麼呢?不能進去。”

薛蝌陪笑道:“聽有兩個親戚關在裡頭,還請官爺行個方便。”

著,給身邊的廝使了個眼色。

廝立時遞上二兩銀子,道:“天冷,給官爺打酒喝,去去寒氣。”

衙役掂了掂銀子,又開啟食盒看了看,薛蝌忙命廝將其中幾樣雞魚肉端出來給他們下酒,他們方滿意地了頭,道:“進去罷。”

薛蝌進去後,當先便見到鳳姐獨臥於牆角稻草堆上,蓬頭垢面,面黃肌瘦,幸而還有一床棉被足以禦寒,在鳳姐對面的牢房裡便是寶玉,亦是如此,薛蝌走上去道:“二奶奶,寶二爺,我過來看你們了,一別年餘,你們可還好?”

見到他,鳳姐沒有起身,寶玉忙走到牢門邊,又驚又喜,道:“你什麼時候回京的?”

薛蝌嘆了一聲,道:“前兒才回京,聽了這件事,立即就過來了。”

寶玉忙問道:“今兒咱們家女眷發賣,你見到了寶姐姐沒有?”

薛蝌知他一直不喜寶釵,但是身在牢中,還記掛著寶釵,也算有情有義,便道:“出來時正好遇到官府發賣,意欲買下姐姐,不想周家出手了,贖了大太太和堂姐幾個人,想來是有安置之處,寶哥哥只管放心罷。”

寶玉松了一口氣,羞愧道:“府中行事我都無話可,難為林妹妹的夫家願意援手。”

薛蝌陪著了些話,遞上冬衣和吃食給寶玉和鳳姐,又陪著了許多話,正欲告辭時,卻見一個乾淨俏麗的媳婦進來,薛蝌不敢多看,快步走了出去,卻見那媳婦走到鳳姐牢房門口,道:“我來看奶奶了,才和茜雪做了兩件冬衣,奶奶好歹穿著禦寒。”

鳳姐走過來問道:“紅,我讓你去孃家問問,葵哥兒和巧姐怎麼樣了?”

紅聽她這麼一問,心中一酸,登時淚如雨下,道:“我和芸二爺去晚了,葵哥兒和巧姐都被王仁給賣了!”

鳳姐聽了這話,圓睜雙眼,跌跌撞撞地過來,扶著牢門道:“你什麼?巧姐被賣了?”

寶玉也急道:“紅,巧姐被賣到哪裡去了?”

紅哭道:“不知道,人牙子是賣到南邊去了,芸二爺已經親自過去找了。”

鳳姐只覺得頭暈目眩,半日方咬牙切齒地道:“都是我所託非人,我原想著孃家雖敗了,到底老孃還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不能不管外孫子外孫女,那承想我竟是親自將一雙兒女送到了賊人手裡!”著,不禁跪地大哭,寶玉在對面亦是淚流滿面。

紅道:“奶奶放心,我們都打發人去找了,找到了人牙子,總能知道地兒。”

鳳姐流淚頭,道:“難為你們了,我這一輩子,沒做過幾件好事,原不信陰司報應,豈料都報應在孩子們身上了。我也不求什麼,只求你們救了葵哥兒和巧姐兒。”

忽聽一聲顫巍巍的聲音道:“姑奶奶,我來看姑奶奶了。”

鳳姐一怔,聞聲抬頭,卻是劉姥姥,頭髮雪白,扶著板兒的手進來,當即就到了鳳姐牢前,磕頭道:“給姑奶奶請安。”

鳳姐忙隔著牢門扶起,滴淚道:“難為姥姥還記得來看我。”

劉姥姥道:“聽到信兒心裡急得慌,早就想來了,只是先前還沒判下來,不讓人探監,我幾次走到門口都被攆遠了,好容易等到今日,聽府上的太太奶奶爺們都發賣了,我去了一趟,去晚了,還是好人多,是被林姑娘的夫家給買走了,安置在一處院子裡,我便沒過去,先過來給姑奶奶請安。”

鳳姐痛哭失聲,哽咽道:“姥姥。”

劉姥姥亦是老淚縱橫,忙命板兒磕頭請安,道:“這幾年虧得府裡照應,那年又賞了銀子東西,置辦了幾畝地,豐衣足食,又有林姑娘身邊的姑娘送的書籍筆墨,讓板兒念了一子書,認得了幾個字,比那年懂得一些規矩了。”

鳳姐打量了板兒一回,多年不見,確已成人,生得著實斯文清秀,但是見到他,不覺想起他和巧姐拿佛手換香櫞的事情來,忍不住淚流滿面。

劉姥姥道:“聽姑奶奶生了個哥兒,那年也沒來跟姑奶奶道喜。”

鳳姐大哭起來,紅在一旁嗚咽道:“哥兒和姐兒都被他們舅舅給賣了。”

劉姥姥大吃一驚,拉著紅的手問道:“賣到哪兒去了?怎麼有這樣狠心的舅舅?”

紅哭道:“是賣到了南邊,我家二爺已經追過去了,也不知道到底在何處,只能慢慢兒地找,王仁把家給敗了,王家太太沒了,扶靈回鄉,也不知他怎地和蓉大爺混到了一處,蓉大爺生得好,很是得王仁歡喜,一時手裡沒錢使,便商議著把兩個孩子賣了。”

鳳姐道:“是東府裡的蓉大爺?你怎麼沒?”

紅哭著頭道:“還沒來得及,劉姥姥就過來了。”

鳳姐恨道:“虧我還將他當是親侄兒一般,直到尤二姐那事出來,才沒了來往,不想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如此害我的葵哥和巧姐。”

劉姥姥也想到初次見鳳姐時,賈蓉給鳳姐請安,周瑞事後還那才是鳳姐的親侄兒,生得那樣風流俊俏,沒想到心竟是黑的,忙道:“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厲害,我也去找,我經歷的事情多,也見過幾分世面,總得將哥兒和姐兒找回來,姑奶奶放心罷,我這就去。”

鳳姐拉著劉姥姥的手,頓時不出話來,唯有滿心感激,誰能想到當初自己看不起只是隨便打發了的劉姥姥,竟會記得自己的恩典,在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時候,明知未必找得到葵哥兒和巧姐兒,還願意千里迢迢地過去。

紅道:“人牙子凡是男女孩子多是賣往金陵淮河一帶,我們二爺便是去了那裡。”

鳳姐聽到金陵淮河,只覺得五雷轟,險些昏倒在地,秦淮河上畫舫如雲,不是好地方,兩個孩子賣過去,焉能有好下場?哽咽道:“姥姥。”

劉姥姥勸道:“知道在哪裡就好了,定能找回來,哥兒姐兒必然遇難成祥,逢凶化吉。”

出了獄神廟,迎著風雪,劉姥姥便和板兒迫不及待地出京南下。

薛蝌對此一無所知,到了家中,打聽到寶釵等人的所在,去探望了一回,二進的院子,雖無下人服侍,但是衣食豐足,日子倒還過得去。

寶釵見到薛蝌,十分歡喜,忙問寶琴如何。

薛蝌淡淡地道:“我們現今都住在西海,不在金陵了,打算先在西海做幾年生意,等幾年再回鄉,到那時,金陵也沒人記得大哥哥做過的事情,也不會為難我們了。這回進京是送洋貨回來的,過些日子就回去。”

寶釵聽了,登時一怔,無言以對。

忽聽襲人來拜見寶釵,並送來麝月給她使喚,原來那日發賣下人時,麝月竟被蔣玉菡買了去,襲人認出來,遂送過來,薛蝌留下一些銀兩給邢夫人和寶釵,便即告辭。

賈家之事已經塵埃落定,薛蝌收拾好貨物,預備啟程,周夫人和於連生忙將預備好的東西都送來,託他帶過去給黛玉和雪雁,足足裝了好幾口大箱子,薛蝌自然沒有拒絕。

卻今年雪雁和黛玉等人在西海過頭一個年,忙忙地預備年貨,雪雁剛吩咐妥當,外面就報方千總的太太來了,忙命快請。方千總也是周鴻麾下,身份和柳湘蓮等同,武藝雖不如柳湘蓮,計謀卻高,方千總的太太和雪雁也算熟識,常有來往。

方太太一進來便行了一禮,雪雁忙親手扶她起來。雪雁是五品誥命,方太太是六品敕命,但是雪雁是丫頭出身,素來謙遜,扶起方太太後,還了一禮。

禮畢,兩人分賓主落座。

寒暄過後,方太太笑道:“今兒有花會,何不過去看看?”

雪雁想了想,方千總是周鴻到西海之後分過來的,方太太在西海已經住了幾年,聽她了這話,便笑道:“我卻沒有去過,不知道熱鬧否?”

方太太笑道:“熱鬧得很,這兒四季如春,奇花異卉極多,不比京城冬天除了臘梅水仙便沒別的了。若是你不嫌棄,我倒是可帶你一遊,那邊花園子都是女眷過去,並沒有外男,只是人多,未免嘈雜些。”

雪雁笑道:“這倒無妨,等我去找周大奶奶一同去。”

方太太巴不得黛玉同去,忙陪著雪雁到了周家,黛玉早出了月子,正帶著麒哥兒,看著自己的大哥兒,聽賞花,果然歡喜,立時便收拾妝容,留大哥兒在家,帶麒哥兒過去。

她們皆是坐轎過去,饒是減帶了下人,仍是前呼後擁,行人紛紛避讓,尤其是幾個衙役押著數十個男女犯人,拉著枷鎖上的鐵鏈,像趕牲口似的將他們趕到路邊,其中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男女犯人險些因此跌倒,好半日方站穩。

因誥命眷屬車轎也有品級,一個衙役道:“不知道是誰家,竟是一品大轎。”

便聽本地來接他們的衙役笑道:“還有誰家?這裡獨沈將軍是一品,但是方才過來時,我見到沈夫人家的轎子過去了,想來這是周將軍家的林夫人。”

先一個衙役聽了,詫異道:“莫不是那個因賑災濟貧封了一品的林夫人?”他們是從京城來的,押送一幹流刑犯人發配到邊境,壯年男丁充軍,老人和女人勞役,途中死了三四個人,他們在京城時,對於周鴻戍守邊疆,眷屬相隨的訊息都十分清楚,這裡是邊境,都是武將鎮守,地方官員未過一品,因此獨沈睿身份最高,僅次於他的便是周鴻。

本地衙役笑道:“可不是,周將軍家來了快一年了,六月份添了一個大胖子呢!想來因為周將軍的緣故,今年咱們這裡的軍餉沒有短過一回,洗三滿月百日之時許多人都去了。”

先衙役聽了,頭讚歎不絕,此時黛玉等人已經走遠了,他忽然指著犯人中一個白髮老嫗道:“這樣 巧,這個就是林夫人的二舅媽,被發配到這裡來了,京城裡都知道,從她房裡抄出不少拮据當票之屬,除此之外,還有藏匿的甄家財物,以及林夫人孃家的東西,也是他們貪心,林家有好些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御賜之物,他們收著,可不就被查出來了。”

本地衙役聞言一怔,看了王夫人一眼,形容蒼老,面有刺字,一路風塵僕僕,但是難掩舉止之間的富貴之氣,不禁咋舌道:“竟是這樣的人?一會子送到牢裡,派些重活兒給她,”

京城來的衙役笑道:“這些就交給哥哥們料理了。”

這兩個衙役有來有往,話裡話外既有對周家之羨慕,又有對王夫人之鄙棄,別的犯人目光微微一閃,也都看向王夫人,卻見她低頭不語,滿面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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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趕他們過去,王夫人方抬起頭來,看向黛玉所去的方向,面上心裡不知是悔是恨,本想著黛玉出閣多年無子,豈料來了西海不到一年就生了兒子,而且周鴻自從娶妻之後亦是步步高昇,真真是有造化,此時她恨不能躲得遠遠的,不願黛玉見到自己落魄的景狀。

作者有話要:——林如海的最後一擊,沒人會想到吧,御賜之物都沒有留給黛玉,而是在被賈璉拿走的財產當中——

胃裡翻湧,滿嘴酸氣,吐得昏天暗地,十二睡的,五六就爬起來吐啊吐,一屋酸臭,嗚嗚,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天氣,昨兒穿厚呢子外套出門買母親節禮物,回來居然感冒,前幾天穿裙子嫌熱,現在穿呢子長外套嫌冷,難道要穿棉襖咩?越是努力想調整回來,越是調整不回來,我欠下四章了,一定會補回來的,昨日sun親的生日,日後待補吧,現在難受得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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