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城之外,彭富來與張嶽一直守到了日光西斜。

此時彭富起身來看了看午門前立著的的‘日晷’與‘圭表’,發現已到申時四刻的時間了(下午四點)

他的神色一凜,向旁邊的張嶽以目視意。

張嶽心領神會,當即走到了午門左側,六科直房的廊角下,拿出了一面銀鏡照向天空,同時將一枚赤黃的符籙打出。

這法術很簡單,不過是區區‘折光術’而已,用於偏折光線。可此時配合這銀鏡,卻竟使天上的陽光,發生了些許常人注意不到的變化。

按照他們制定的計劃,李軒在酉時二刻(下午五點半)還沒有從宮裡面出來,他們就得想辦法,讓宮城落鎖關門。

可在此之前,他們就需要做一些事前的準備工作——扭曲那些照向日晷與圭表的陽光,來改變日晷與圭表的刻度。

日晷與圭表都是這個時代的計時工具,利用陽光的角度來辨識時間與刻數。

所以這就是他們增加時間的方法,他們改變了光線,就改變了時間!

“我感覺這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宮小舞也拿出一面銀鏡配合張嶽,她卻不以為然:“太草率,太兒戲了,日晷與圭表上的刻度被改變了,可他們不會看天色麼?

我聽說欽天監裡面,還有更精準的渾天儀與水運儀象臺,他們找那邊的人確證一下時間,也很容易的,距離又不遠。”

“這你就不懂了。”彭富來同樣拿出了一面銀鏡,照耀著天空:“你是不知當差之人的惰性,酉時八刻(晚七點)落鎖散班,你說他們會多事到去確認一下,究竟有沒有到酉時八刻?

換在別的時間,他們還可能會盡忠職守。可是今日是大年三十,誰不想早點回家過年?”

宮小舞不由微一搖頭,心想這可是宮城重地,那些負責監門的禁軍與內侍不會如此怠惰吧?

就在這個時候,她望見一位穿著繡衣衛服飾的千戶,走到那日晷之前凝神看著。

此人初時無精打采,可在看了一眼之後,他就一陣愣神,然後猛地揉了揉眼睛:“老劉!你快過來看看,我這是不是眼花了?”

那午門之內很快走出一個太監,他滿臉不情願的走到日晷之前,也一陣愣神:“這就申時八刻(晚五點)了?今天過得好快!”

這位太監抬頭看了看天色,稍微猶豫了一番,就向了繡衣衛千戶:“我覺得可以敲鼓了,你覺得了?或者去找欽天監的人問一問?”

按照規矩,宮中落鎖前會敲三次鼓,提醒宮中的外客儘快離宮。

而第一通鼓響,就是在申時八刻左右,

“不問了吧,直接敲鼓。”繡衣衛千戶想了想,就搖著頭:“日晷上的刻度是這樣,還問什麼問?”

他想現場有這麼多人看著呢,即便出了問題,也不能算是他們的失職。姓劉的太監也正有此意,當即就點了點頭:“那就敲鼓。”

遠處的宮小舞不由目瞪口呆,看著一群身材壯碩的‘大漢將軍’跑到了城門樓的重鼓前擂鼓,發出了‘咚咚咚’的震響。

“看吧!”張嶽的眼中,現出了一抹得色:“這就叫偷天換日,瞞天過海!”

彭富來也得意的撫著頜下新長出來的鬍鬚:“吾計成矣!”

可惜沒有準備一把鵝毛扇,否則他現在的形象,就更像諸葛亮了。

不過就在片刻之後,他們望見一個熟悉的窈窕身影從宮裡面走出來。

“薛雲柔?”張嶽一陣錯愕:“她到宮裡面做什麼?”

“我怎知道?”

彭富來感覺不太妙,他陷入凝思:“難道是為冊封的事情入宮覲見?”

這很有可能,正一教與龍虎山都關涉大晉氣運消長,天下安危,薛雲柔的冊封絕不可能一蹴而至,難免要入宮問對個幾次,讓皇帝滿意了才能得逞。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薛雲柔已經走到了日晷之前凝神看著,然後她就面現喜色:“還真的是申時末了?”

她隨後就加快了步伐,往承天門的方向走去。不但腳步輕快,那嬌俏的臉上,也毫不掩飾她的期待與喜意。

彭富來與張嶽兩人就不禁面面相覷,這是他們之前沒有預料到的變化。

此時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鐘鳴聲響,兩人稍加辨認,就聽出這聲音傳自於隆福寺,那是距離紫禁城最近的一座寺廟。

此時在隆福寺後院的鐘樓,一位和尚正在抬頭看著天色:“這天色還早吧?這麼早就到了申時末?”

旁邊另一個肌肉虯結的和尚,則努力的搖動起巨大的鍾木去撞鐘:“不是申時末還能是什麼時候?你聽宮裡都已經一通鼓響完了!聽,廣濟寺那邊也開始敲鐘了。”

他於是更加賣力的撞鐘,使沉悶的鐘聲響徹全城。

這此起彼伏的鐘鼓聲,也驚醒了瓊華島上沉睡的碩大黑龍。

敖疏影從夢中驚醒,她將龍軀一盤,抬起了頭,雙眼迷糊的看著天空:“這都已經申時末了啊?差點就誤了時間。”

聽著周圍傳來的鐘鼓聲,她的龍眸中現出強烈的期待,隨後就騰空而起,穿入到了雲層當中。

無人知道,在京城欽天監,此處的欽天監少監正,正神色發懵的看著眼前的渾天儀。他想怎麼還沒到申時末?怎麼各處的鐘樓鼓樓,各家的寺廟就自顧自的敲起來了?

此時他一個同僚從房裡面走出來,他眼神錯愕的望了過去:“李大人,大家都散班了,你怎麼還在這?”

這位少監正的臉上,頓時流露出掙扎之意,他想家裡的婆娘了。

※※ ※※

當李軒聽到外面第一通鼓響時,心情是略有些異樣的。一方面是暗暗欣喜,在心裡給彭富來與張嶽他們點了一個贊;一方面則是萬不舍,

只因這個時候,正是他與虞紅裳耳鬢廝磨,纏綿繾綣的時候,

在服用‘並蒂神心’之後大半個時辰,他們兩人幾乎像是個連體嬰兒,就沒分開過。把那女官在內,所有侍女都被虞紅裳趕出了房,旁邊的桌上擺放著御膳房精心製作的佳餚,兩人卻都沒動過筷子。

此時除了最後一步,虞紅裳能給他的幾乎都給了他。

李軒則一邊說著情意綿綿的話,一邊大快朵頤。唯獨遺憾的是,虞紅裳還守著最後的堅持,沒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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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李軒還是感覺這一下午的時光,簡直再美妙不過,

李軒恨不得沉浸在這溫柔鄉中,與虞紅裳一直纏綿到世界盡頭。可他知道,現在已到了必須結束的時候。

如果他現在還不出宮,搞不好今天就是他的人生盡頭。

“裳兒,外面已經在敲一通鼓。”

李軒唇角掛著銀絲,離開了虞紅裳那已微微紅腫的嬌唇,同時勉力將自己的目光,從虞紅裳的身上挪開:“我必須得出宮了。”

此時他的身上是精赤的,虞紅裳也不遑多讓。

虞紅裳則是用含著些許恍惚的眼神,萬分失落,萬分不信的看向窗外:“這就是申時末了,怎麼會?”

她想難道是因這時光太美好的緣故嗎?讓她幾乎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你聽外面都敲鐘了,那還有假?”

李軒已經從小須彌戒裡取出一件上裳套在了身上——之前的那一套,已經被紅裳撕掉了。

“乖!今天是你我的生辰,開心一點。又不是以後都不見面了,就像是我詞裡說的,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不是說初三那天就可以出宮嗎?你的公主府都快修好了。”

想起這樁事,李軒就又一陣發愁。此時不但公主府快修好,旁邊的道觀也差不多啦。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見虞紅裳扯住了他褲腳,李軒用力扯了扯,發現完全扯不動。

他不禁苦笑:“裳兒,我再不出宮,就出不去了。”

“那就別出去了!”

虞紅裳抬起頭,用初生小鹿一樣含著迷幻光澤的眸光看李軒,她那張小臉上,則是一片緋紅,嬌豔欲滴:“軒郎你留下來,我什麼都給你。”

李軒心臟瞬間砰然跳動,他想‘死了死了’,這簡直就是犯規,是核武器。

這一瞬,他是真得動心了,心想就留在宮裡算了,頂多做個負心人,給她們揍一頓出出氣。以薛雲柔與羅煙的性情,多半是不會真下狠手的。

就在李軒糾結萬分的時候,他聽見意念之內,傳來了神血青鸞的一聲含著示警之意的輕鳴,

李軒有些奇怪,開始與神血青鸞共享視野,然後就一陣頭皮發麻。

只見這浮碧宮的門外不知何時來了大匹人馬,將這座浮碧宮圍得水洩不通。

就連周圍各面宮牆上,也站著一大群全身武裝的繡衣衛。

那個正揹負著手,站立於浮碧宮門外的偉岸身影,更讓李軒膽戰心驚,此人十二章龍袍,頭上一頂通天觀,那不就是景泰帝?

“不好,是你爹!”

李軒哪裡還敢留下,他想自己搞不好得被景泰帝打斷腿。

虞紅裳聞言一楞,也忙放開了手,趕忙整理起了衣裳。

李軒的軀體,隨後化為雷霆閃電,一個閃身就到了浮碧宮的包圍圈外。

——這正是從他家老祖宗學來的‘電子躍遷’,這壓箱底的逃命之法,卻用在了這個時節,

站在浮碧宮門前的景泰帝,則是微微驚奇,看著李軒逃遁的方向。

他眼裡先浮現出幾分欣賞之意,然後又一聲冷笑。

在這紫禁城內,他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這小子能逃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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