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裡,夜川的房門很少開啟。

他既不和我們一起吃飯,玉痕送酒送菜時也不再開門。

我想此人的修行,是否已經到了可以完全不飲不食的地步?

即使我修煉千年,至少也要餐風飲露,或隔上十天半月採些山果山花充飢。這夜川若真的可以完全不飲不食,其修為確實不知比我高出多少。

這段時間裡,歲月暗轉,花木悄綻,季節已明顯進入春天。

拂香一直試圖找個機會向夜川道謝,但夜川既很少出來,又不肯開啟房門,她自然找不到機會。

偶然有一次,夜川和拂香在院子裡碰面,夜川卻彷彿不認識她似的,徑直從她身邊走過。拂香站了半晌,悵然無語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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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拂香又在我房間裡感嘆無以報答夜川之時,我有點兒不耐煩地對她道:“這人向來不近人情得很,也許他覺得,你不去打擾他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拂香難過地道:“他縱然施恩不望報,可是我受他如此重恩,卻連當面說聲謝謝的機會都沒有,卻叫我心裡如何能安?”

我緩和了口氣道:“我明白。從前我像你一樣脆弱的時候,有一個人救了我,我到現在亦是一直想著該如何報答於他。”

拂香睜大了眼睛:“雪顏姑娘,你說——你也曾有過像我一樣脆弱的時候?”

“當然。”我笑道:“哪裡有人天生就是強大的?何況我現在也算不上強大……”

拂香眼睛裡突然發出了光,緊緊地盯著我道:“雪顏姑娘,你說有一天,我會不會也能像你一樣強大?在我眼裡,你已經非常強大了。”

我鼓勵地道:“我用了五百年的時間,方才修得人身。而你,從一生下來便擁有人身。若你能放下一切去修行,將來即便不能擁有強大的法力,至少也不會再懼怕普通的強盜匪徒。”

拂香道:“我既沒有父母,也沒有親人,甚至連朋友都沒有。這世間又有什麼是我放不下的……雪顏姑娘,我能拜你為師,跟你學習修行嗎?”

我搖了搖頭,黯然道:“倘若我師父在,我可以叫他收你為徒。可是如今他已不在繇山,我亦漂泊人世,居無定所,如何敢談收徒之事?再者,我自己在修行中尚有許多疑惑,又如何敢指點於你?你不如去找蕭子玉問問,他的師門在劍仙城東的剩水殘山之中,比之繇山不知近了多少。”

拂香眼中滿懷憧憬,迫不及待地道:“我現在就去找他問問。”

拂香去後不久,重英來了我的房間,一進門便笑道:“雪兒,待會兒咱們到十里畫橋的醉仙樓去,慶祝我們殘山玉清宮即將新添一個漂亮小師妹。”

“蕭公子已答應讓拂香拜入玉清門下了麼?”我為拂香高興地道。

重英道:“拂香能捨棄人世繁華,自願到深山修行,我師兄豈能不答應?不過要等拜過了師父老人家,才算正式進入玉清宮。我們玉清門下,已有近百年不曾收過新弟子。如今突然來個小師妹,真是太叫人開心了。”

我笑道:“拂香一定更開心。”

重英蹙眉道:“只是深山修煉清苦異常,拂香這等妙齡女子棄世清修,不免叫人於心不忍。”

“呵呵,心願所之,苦亦是樂。何況修行本身,對於生命境界的提升自有一番大樂,又豈是塵世之樂可比?”

“也許是罷……竹影、玉痕想必已經收拾妥當,咱們現在便去前廳。你說咱們這次去,要不要叫上夜川?拂香一直想再見他一面。”

我看了一眼夜川緊閉的房門,淡淡道:“叫了大概他也不會去,還是不打擾他了吧。”

重英道:“你說得對,咱們這便走吧。”

不料我和重英剛剛跨出房門,夜川的門卻突然開了。夜川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道:“我去——”

我嚇了一跳,道:“你一直在偷聽我們說話?”

夜川不屑地道:“你們說話的聲音數里外都聽得到,何用偷聽?”

我抽了口氣:“那麼我和拂香說的話,你是不是也全部聽到了?”

“聽到了。”

我不由有點兒氣憤:“她一直想當面向你道聲謝,你卻一直不肯給她機會。你既然聽到了,何苦叫她心裡那般難過。”

“那是她的事。”夜川冷冷地道:“誰說救了一個人,就得想法子叫她開心?”

我嘆了口氣:“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重英在旁笑道:“夜川兄這次肯一起去,實在難得。想必拂香知道了定會十分高興。在下亦不勝榮幸……”

夜川沒有再聽重英囉嗦,兀自邁步向前廳走去。

待看不見了夜川的身影,重英搖了搖頭道:“這人好像永遠不知道禮貌是什麼東西。”

我道:“所以你也用不著對他客氣。”

重英傲嬌地道:“我怎能與他一般見識。”

我笑道:“還是你雍容大度。”

重英嘆道:“可惜我的武功法力永遠也比不上他。”

“可是他的做人也永遠比不上你。”我安慰重英道:“倘若有一天,你的武功法力像他一樣高強,你的人也變得像他一樣叫人不舒服,那我還是寧可和現在的你在一起。”

我的安慰顯然起了作用,重英開心地道:“真的嗎?雪兒,你說和他相比你更喜歡我?”

我實心實意地道:“那是當然,我們是好朋友。我與他是永遠不會成為朋友的——即使媚雅復生也不成。”

重英眼角眉梢全都綻開了笑意:“雪兒真好——雖然人族喜歡他的女子遠遠多於喜歡我的,不過只要雪兒認為我比他好,其他的人我也不在乎。”

我說:“那是因為她們不曾見過他,只是被‘人族第一勇士’的稱號所迷惑罷了。”

重英不自信地道:“也不盡然……不過咱們別再談他了,還是趕快到前廳去吧。”

前廳裡。

竹影、玉痕已收拾好了東西,蕭子玉和拂香不一會兒也到了。

拂香見到夜川,驚喜地走過去道:“恩公——”

“叫我夜川。”夜川冷冰冰地打斷了拂香。

“夜川公子……”

拂香正要說什麼,小廝來報,馬車已在別院前等候。

夜川舉步便走,拂香悵悵地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隨我們一起走出前廳。

別院前的柳樹,已經泛出絲絲綠煙。柳樹下,停著一輛四匹馬拉的華麗大車。車上掛著半透明的青紗軟簾。車廂很大,透過青紗軟簾看進去,裡面的佈置舒適而氣派。

眾人上了馬車,重英和拂香坐在我左右,夜川挨著拂香坐在車門處,眼睛卻只肯盯著車外。蕭子玉坐在重英對面,竹影、玉痕分別坐在我和拂香對面。

馬車平穩地向東南方的十里畫橋駛去。

道路上早已不復冬日蕭瑟,處處可見茵茵草色與鵝黃嫩綠的柳色。

重英十分開心地對拂香道:“小師妹,長路漫漫,無事可做,何不唱首歌來大家聽聽?”

拂香微微紅了臉,卻向夜川問道:“夜川公子,你喜歡聽什麼歌?”

夜川眼睛盯著車外,漠然道:“隨便——”

拂香似乎嘆了口氣,低頭略略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唱道:

“畫橋春風起,柳色yu溼衣。

相逢陌上人如玉,回夢盼依依。

落花無情墮,春老燕棲遲。

不合深種相思意,惆悵見無期。”

歌聲婉轉、悠揚,不盡纏綿之意。如翩翩白鶴,在林間徘徊飛翔,叫人聽來如痴如醉。只是歌中淡淡的憂傷,又令人情不自禁地黯然神傷。

“回首盼依依……惆悵見無期……”歌罷,我忍不住細嚼這兩句詞意。心中感傷處,不由長長嘆了口氣。

蕭子玉也嘆了口氣。

重英拍手道:“小師妹唱得真好!”

竹影、玉痕亦交口稱讚。

拂香含羞一笑,微微側轉了頭,眼睛望著夜川幽幽無語。

夜川喃喃道:“惆悵見無期……”又突然頓聲道:“誰說見無期?天上人間,千年萬年,我必當要與她重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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