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寒還等著我去救,以我現在的修為,對付三四個普通人雖不成問題,對付大批的官兵則絕無可能。

我必須盡快恢復武功法力!我咬了咬牙,隔空托起雪蓮,忍耐著極度的嚴寒,將雪蓮硬生生吸入口中。

成敗在此一舉,我已厭倦了艱難中掙扎生存的日子,服下這雪蓮,生與死,且憑天意罷。

我看見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透明——我本來是看不見的,可是此時我確確實實看見自己身體的變化。

雪蓮花七彩光華所到之處,血肉慢慢消失,骨骼漸漸融化,通體緩緩化作一塊晶瑩剔透的寒冰水玉。

意識似乎無比模糊,又似乎無比清晰,彷彿疼痛得撕心裂肺,又彷彿從未有過的舒暢。

這種奇怪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當雪蓮的光華漸漸在我的周身暗去,麻木的軀體終於恢復了溫熱。眉間灼熱如烈焰燃燒,意識變得清明靈徹,渾身輕盈得像一片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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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慢慢滑過居住了五十年的小屋——歪斜的桌凳,斑駁的窗欞,透風的木門……簡陋得和想象中沒有區別。

我站起身,走出門外。天上陽光很好,地上卻鋪著薄薄一層雪。

房簷上滴著水,那是瓦稜上被雪融化的痕跡。

雪地裡,被我劈斷的桃花已萎落,深紅的花苞與輕紅的花瓣落在白雪上,像一滴滴泣血的淚。

我從雪地上走過,而雪地上不曾留下我的腳印。

我眯目遙望,確定了洛川城所在的方向,眨眼間飄落在郡守府前。

“神之裔——”兩名府衛驚聲大呼,片刻後,“撲通”一聲跪倒在我面前。

“我找郡守……”

我的話尚未說完,一名府衛已站起身向郡守府中跑去,頃刻間不見了蹤影。

片時之後,郡守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從府衙中衝了出來。

“我找墨青寒——在當鋪前殺人的老人。”未等郡守開口廢話,我先簡短地說明來意。

“那個殺人犯?”郡守驚詫地道:“他已經死了……”

“……”我盯著郡守,瞳孔收縮,寒意從心底升起。

“神裔——”郡守匍匐在我的面前,磕頭如搗蒜:“請神裔明鑑,他是自殺的,絕非有人迫害……來人,去叫獄卒、叫獄卒過來……”

一名府衛飛跑著去了。我心如刀絞,全身如墜冰窟。

“神裔……神裔請府中稍候……”郡守額頭冒著冷汗,戰戰兢兢地道。

我緩步邁入府中,在前廳坐下,握著下人奉上的滾燙的茶盞,心頭一片空落落的茫然。

茶水漸涼的時候,府衛帶著獄卒氣喘吁吁地進了前廳。

“那名叫墨青寒的犯……老人,是你負責看守的麼?”郡守向獄卒質問道。

“是小人看守的。”獄卒在當廳跪下,神色坦然地道。

“他是何時死亡的?又是如何死亡的?你且仔仔細細告訴神裔,不得有半點兒隱瞞!”郡守嚴厲地道。

獄卒俯身對我拜了幾拜,道:“聽說神裔稟承神意,造福世間蒼生。自數十年前萬化城之戰後,小人村中便為神裔修築了廟宇,並供奉了神裔的畫像。小人也曾隨父母去朝拜過神裔,不想今日竟親眼得見……小人對神裔決不敢有半句不實之言。”

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目光冷冽。

獄卒繼續道:“那位墨青寒老人,三日前被送進小人看管的監牢。小人見他年邁,又得知他所殺之人乃西竹巷人人憎厭的路家大公子,便不曾為難於他,還特地叫內人燒了幾個小菜、打了半斤黃酒給他吃喝。哪知他既不肯吃也不肯喝,只叫小人借筆墨紙硯於他,說是要寫一封信。”

“小人借了筆墨紙硯給他,過了許久,他將一封寫好的書信交於小人,說待他的狐兒來找他時,把這書信交於他的狐兒。然後又突然對著小人俯身下拜,囑託小人,待他死後儘快安葬了他。小人心中奇怪,正要扶他起來問個明白之時,不料他竟然一頭撞向獄中牆壁。待小人想要拉他之時,卻哪裡來得及!——他本來年邁體弱,加上這一撞之力,頃刻間已然斃命。”

“小人收拾起他的書信,當下不敢耽誤,立即向上面呈遞了犯人死亡文書。小人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絲隱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信呢?”我打斷了獄卒的話,面無表情地問道。

獄卒從懷中摸出一封信,雙手捧在胸前。

我衣袖一揮,書信飛入我的手中。我緩緩挑開書信,但見那信上寫道:

狐兒:

此生能夠遇見你,已然幸福得別無所求。

不要為我難過。雖然在你眼中,我的一生如此失敗,如此不堪。

你不懂我的歡喜,正如我不懂你的深愁。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我猜不透你的來處,但我知道你始終要走。當我接到那黑衣男子送來的東西之時,我魂不守舍,晝夜難安。好在那男子將東西交給我之後,便再不曾來過。

我知道若為你好,該把東西交給你。可是我卻自私地把它藏了起來……我對自己說,我已如此老邁,餘日無多,讓狐兒再陪我一段日子吧,我會很快把東西給她……

一天又一天,不知不覺我竟拖了十年。

當鋪前,當我看見你要將那人置於死地時,我知道你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與官兵抗衡,所以我先殺了那人。我不能讓你承受牢獄之災。

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當你服用了那個黑衣人給的東西之後,你可能會是另外一種模樣。

我知道你會生我的氣,氣我隱瞞了你十年。我也知道你會報答我,你可能會給我一切凡人夢想的榮華富貴。

可是,狐兒,原諒我再一次的自私吧。我不敢面對你的生氣,也不需要你的報答。若你念在咱們這麼多年相伴的情分上,那麼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只求你這一件事——求你不要看我殘缺的身軀和衰老的容顏。

若你願意偶爾記起我,希望你記得的是初次相見時那個年少的我。

狐兒,我是一個卑微又平凡的人,也是一個自私的人。但我已經盡我所能,給了你我此生所有的愛。

狐兒,請你記得一個平凡的人卑微地愛過你一生一世……不是為了你的容顏……

……

——墨青寒絕筆

目光茫然地停留在紙上,許久才慢慢拼起那些字句的意思。鼻中酸澀難忍,卻不肯在人前讓眼淚掉下來。

“他……人呢?”我呆滯地看著獄卒問道。

“依慣例,安葬在亂葬崗……”獄卒抖了下身子,俯首言道。

“帶我去見他!”我命令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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